馬黃夫婦被害的第四天。
何璋仍舊昏迷不醒,王忠急躁不安,若是面前有個敵人,他早已衝上前去搏命,只是這害人的兇手卻不知究竟藏在哪裡,兩日空坐房中,他雙眼佈滿血絲,無法入眠。李蓮花卻整日和馬秀秦在一起,捉蝴蝶釣魚折紙,倒似馬家血案和他全然無關。王忠本來心下甚是不悅,但是李蓮花本是馬黃請來給馬秀秦治病的大夫,他又說不出李蓮花陪著馬秀秦玩耍到底有何不對,只有心下越發憤懣而已。
這一日,馬家堡已閉門三日,家中新鮮瓜果已嫌不足,如果再查不到兇手,勢必打開大門,如此一來,閉門擒凶的努力便付之東流。而自從何璋被害之後,堡內安靜了幾日,眾人惶惶不安,卻未發生新的事件。
第四天漸漸的過去了大半日,這日天氣出奇的好,到傍晚時分,晚霞耀目燦爛,直映得整個馬家堡都似金光燦燦,人人臉色都好看了些,彷彿詭異可怖的日子當真已經過去了。
王武正在庭院小池塘邊練武,他人比張達和李思笨些,用功卻更勤勉,如若不是馬黃指點徒弟的本事不怎麼高明,說不定他真算半個練武的材料。「哈——黑虎掏心——哈——猴子撈月——」王武練一招便喝一聲,倒也虎虎生風,十分可觀。
突地草叢中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王武一凜,頓時停了手,「什麼人在那裡?」草叢中靜悄悄的,毫無聲息。王武突地想到馬黃夫婦的慘狀,膽子寒了起來,心裡想邁開大步過去喝一聲「誰?」卻說什麼也不敢過去,僵了半日,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輕輕的丟過去,「啪」的一聲,那石頭跌進了草叢中,頓時「嗡」的一聲,一群蒼蠅自草叢中轟然而散,王武探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慘叫一聲:「哎呀!」掉頭就跑,「殺人了殺人了……來人啊……」
等王忠和李思等人趕到的時候,卻見李蓮花已經對著那沾滿蒼蠅的東西看了很久了。他和馬秀秦本在池塘的另一邊玩耍,現在馬秀秦已被奶娘接走。王忠大步走來,問道:「是誰被殺?」李蓮花不知正在想些什麼,啊的一聲被他嚇了一跳,「什麼……什麼人被殺?」王忠奇道:「王武那小子說又有人被殺了,在哪裡?」李蓮花指著草叢中的東西,「這裡只有一截手臂……」王忠凝目一看,草叢中果是有一截斷臂,那斷臂上沾滿蒼蠅,似乎已斷了大半天,顏色慘白,而斷臂的主人卻不知在何處,和劉如京房裡的情形赫然相似。「人呢?這是誰的手臂?」李蓮花心不在焉的道:「這是女人的手臂……」李思和張達對那手臂看了半日,突然醒悟,「這是小紅的手臂!」李蓮花奇道:「小紅是誰?」張達道:「小紅是伺候秀秦的婢女,夫人的陪嫁。」王忠恍然,是那位追著馬秀秦餵飯的小姑娘,「怎麼會有人向她下毒手?」
「去小紅房裡看看這丫頭在不在。」張達吩咐其他僕役去找人,「如果沒人,把那丫頭的房間給我從頭到尾搜一遍。」李蓮花卻道:「這裡還有東西很奇怪。」幾人仔細一看,只見斷臂之旁掉著一些形狀奇特顏色古怪的東西,像是什麼東西的內臟,氣味甚是腥臭,蒼蠅卻不大粘在上面,只有一隻四腳蛇叼了一塊,很快消失在草叢裡。張達沉吟道:「這丫頭怎麼會拿著這種東西到這裡來?去叫個廚房師父過來,我看這像魚、蛇、鳥一類東西的內臟。」李蓮花嗯了一聲,「可是它不沾蒼蠅……」抬起頭東張西望了一陣,練功後院草木青翠,除了池塘之外尚有竹亭古井,他突然咦了一聲,「池塘邊也打水井?」李思不耐的道:「那口井不知是誰打的,十幾年前這池塘比現在大得多,那時井裡還有些水,現在水幹了一半,井裡早已枯了。」李蓮花啊了一聲,「我明白了。」眾人一怔,「你明白了什麼?」李蓮花道:「原來這裡過去就是劉如京、張達、李思和王武的住所,那邊就是馬堡主夫婦的住所,這裡就是馬堡主夫婦門前的那片花樹林和池塘……」眾人面面相覷,王忠忍住火氣咳嗽一聲,「你在這裡住了幾日,還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李蓮花歉然道:「這個……堡裡小路轉來轉去,這裡和從馬堡主房裡看起來不大一樣……」張達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低低的道:「簡直蠢得像頭豬。」卻聽李蓮花繼續道:「那就是說那支飛羽箭也是從這樹林裡射出來的……」王忠一凜,「正是!」他望了眼對岸,沉聲道:「那支箭射向對岸,很可能就是從這裡射出。」李思的腦子轉得比較快,「那就是說這塊地方很可疑?」李蓮花道:「這裡有鬼。」
王忠皺眉,「胡說八道,世上若真有鬼,那些大奸大惡之輩豈非早就被鬼收拾了,怎會有冤案存世,你身為當世名醫,豈能說那無稽之談!」李蓮花卻很認真,堅持道:「這裡有鬼,一定有鬼。」王忠大聲道:「鬼在何處?我說必是馬家堡裡有人飼養毒物,伺機害人!」張達涼涼的道:「王大俠,我等也知堡裡有人是兇手,但是到底是誰害死師父,你可知道?」王忠為之語塞,惱羞成怒,「難道你便知道?」李蓮花咳嗽了一聲,打斷雙方爭執,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眾人詫異之餘不免帶了幾分輕蔑之色,李蓮花正色點頭,「我確實知道。」
「誰是兇手?」
李蓮花卻道:「誰是兇手,等我捉到鬼以後就知道。」
王忠奇道:「捉鬼?」
李蓮花微笑得很愉快,「這裡有鬼,等我捉到喜歡砍人手臂的鬼,大家不妨自己問他到底是被誰所殺,如何?」
眾人瞠目結舌,將信將疑,卻見這位江湖神醫打了個哈欠,「捉鬼的事,夜裡再說……倒是秀秦少爺大家千萬看好了,馬堡主生前將他交託於我,我萬萬不能令他失望。」
那些內臟經廚房師父辨認之後認出是魚內臟,之所以蒼蠅不沾,卻是因為昨夜做了河豚,河豚的內臟有毒,可見這些魚內臟必是從廚房中來。小紅房裡並未有什麼可疑之處,她卻也失蹤了,自早晨至今不見蹤影,自然無法判斷她是否少了一截手臂。眾人聽後,也未想出什麼端倪,晚飯之後,李蓮花仍舊和馬秀秦在一起玩耍,眾人等了又等,要等他「捉鬼」,卻只覺月亮越升越高,自己越來越困,那神醫仍舊和馬秀秦在折紙。終於在三更過後,如張達李思等人在心裡痛罵自己是頭豬竟會相信李蓮花之餘回房去睡覺,只餘下王忠和王武仍等待著李蓮花「捉鬼」,王忠是因為他本就睡不著,而王武卻是有些相信李蓮花真的會捉鬼。
三更過後,四更初起,李蓮花終於有些動靜,「秀秦,跟我來。」他這五字說得分外溫柔,馬秀秦微微震動了一下,往後躲了躲。李蓮花凝視著他,柔聲道:「跟我來。」馬秀秦默默站了起來,李蓮花拉著他的手,往練武場那一大塊樹林池塘的草地走去。王忠和王武都覺古怪,距離五丈遙遙跟在後邊,此時天色已不若方才漆黑,前邊兩個人越走越深,竟是筆直往池塘走去。王忠正在暗想:莫非池塘裡有什麼古怪……一念未畢,突聽李蓮花「哎喲」大叫一聲,仰身倒了下去,王忠王武駭然,連忙拔步趕上,卻見樹林中一件事物「呼」的一聲比他們還快已落身池塘邊,陡然夜色中亮起劍光如雪,一劍突來,一顫之後嗡的一聲往李蓮花肩上砍下。王忠及時趕上,大喝一聲「住手!」雙指在劍刃上一點,那「東西」長劍脫手,轉身就逃,李蓮花卻從地上爬了起來,「劉大俠,且留步,在下並未中毒。」
王忠正是和那「東西」照了一個正面,同時脫口驚呼「二哥!」王武也驚呼道:「劉師叔!」那揮劍向李蓮花砍下而後逃串的人正是斷了一臂的劉如京!被幾人叫破身份,劉如京終是停了下來,看了王忠一眼,神色甚是複雜,十分激動,也很黯然,「我……」王忠大步向前,一時間他已把馬家堡血案全悉忘卻,一把抓住劉如京的肩,「二哥!十年不見,你過得可好?」李蓮花從泥地裡爬了起來,帶著微笑站在一旁,只聽劉如京低沉的道:「我……唉……我……」他突地抬起頭看了李蓮花一樣,「李神醫酷似門主,方纔我差點認錯了人。不過……李神醫怎知……我並非想殺人……」李蓮花拉著馬秀秦的手,卻道:「這裡危險得很,可否回大廳坐坐?」劉如京點了點頭,王武卻滿臉驚駭的看著他,「劉師叔,你沒死?那就是說那天晚上我當真看見你了……你……你殺了師父?」劉如京嘿了一聲,「你師父雖然不成才,劉某還不屑殺他,你問王忠,當年我『四虎銀槍』是何等人物?四顧門下無小人,馬師弟行事糊塗,人卻並不是太壞,我沒有殺他。」
他若沒有殺害馬黃夫婦,卻為何躲躲閃閃,又專門砍人手臂?幾人返回廳堂,李蓮花仍握著馬秀秦的手。坐下之後,王忠看著劉如京斷去半截,包紮之處仍有鮮血的手臂,滄然道:「二哥,究竟是誰傷了你?你又為何要砍人手臂?」劉如京緩緩的道:「關於兇手,我也是意外得很……」他抬目看著李蓮花,「不過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李神醫究竟是如何知曉?你又怎知我砍人手臂是為救人,而非殺人?」王忠和王武奇道:「救人?」劉如京點了點頭,「兇手役使的毒物劇毒無比,一旦中毒,如不立刻砍去手臂,只怕沒有幾人挨得過一兩個時辰。」王武駭然道:「是什麼毒物如此厲害?兇手到底是誰?」王忠也是心裡驚駭之極——原來手臂並非兇手所砍,劉如京砍人手臂,竟是為了救人,「兇手是誰?」
劉如京凝視著李蓮花的臉,「兇手是……」李蓮花微微一笑,把馬秀秦往前一推,「兇手在此。」王忠和王武這下當真是大吃一驚,齊聲道:「這個孩子?怎麼可能?」李蓮花歎了口氣,「關於這一點,我也是不敢相信了很久……不過他已經七歲了,七歲的孩子其實遠遠比我們想像的懂得多得多,但無論懂得多少,他仍是個孩子。之所以會做出這種事,也正是因為他還有許多事不懂。秀秦,你說是不是?」馬秀秦低頭握著白天李蓮花給他折的一隻小豬,安靜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些微驚恐之色,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劉如京盯著馬秀秦,「秀兒,我對你如何,你很清楚,我到現在還沒有問過你,那天你為什麼讓那種東西咬我?」馬秀秦微微縮了縮身體,顯得有些害怕,劉如京厲聲問道:「為什麼?」馬秀秦躲到李蓮花身後,過了良久,終於細細的道:「因為……劉叔叔要教我讀書練武,我不愛讀書。」劉如京氣極反笑,「只是因為這種理由?你很好、很好……」馬秀秦牢牢抓著李蓮花的衣裳,「娘說不管是誰,只要礙了我的事,都可以殺。」王忠和王武不住搖頭,劉如京問道:「你為何連你娘都殺了?」馬秀秦抿嘴,「她看見了。」劉如京冷笑道:「看見你養的那種東西了?那你爹呢?你爹雖不是你親爹,你為何連他一起毒死了?」馬秀秦突然大聲說:「他才不是我爹,娘說他害死我爹!」王忠忍不住道:「那何璋呢?」馬秀秦目中閃過驚惶之色,「他……他要抓我……」李蓮花拍了拍馬秀秦的頭,溫言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接下來叔叔替你說。」馬秀秦一貫平靜冷漠的小臉上驚惶之色更顯,突然嘴巴一扁,抓著李蓮花的衣裳,眼淚汪汪竟哭了起來,「我想娘……嗚嗚嗚……我想爹……嗚嗚嗚嗚……」幾人面面相覷,極度詫異憤怒之餘,也感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