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叉腰一喝:「惡鬼!你害過多少人了?從實招來,我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哼哼!」
女鬼側耳傾聽。她似乎看不見東西。
「少裝樣,快說!不然收了你!」
……「他呢?」
三人面面相覷。等了半天,這個以經典淒厲造型出場的千年女鬼,開場白竟是如此語焉不詳,簡直跟沒說一樣。
「你說什麼?誰是他?他是誰?」
「他在哪裡?我要找他……求求你們告訴我,他在哪裡?!」
「你在說什麼啊!」紅雲不耐,「你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們想幫你也幫不上!他究竟是誰?是你的丈夫?情人?父親?兒子?」
——「他叫崑崙。」眼不見物的女鬼摸索一陣,終於放棄,只是喃喃,「我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了?他……他叫崑崙,我要找他,我的丈夫……」
「真有個叫崑崙的?!」紅雲眼都直了,「白月,你的故事不是白編的……喂,別告訴我們你丈夫是個黑奴,我會受不了的!」
女鬼雙手摀住心口,漸漸匍匐於地:「是的……是的,崑崙是個黑奴,他是我的丈夫!姑娘,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請你告訴我!我會感激你一生一世……」
「靠∼!真是黑奴?!你這樣搞會讓我以為我姐姐是個先知!」
博士拉著紅雲的衣服——由於那件小吊帶太緊實在沒得可拉,又不能拽女士的頭髮,他只得把魔掌攫向那條毛邊磨白、好似垃圾堆撿來的牛仔裙,才沾到個邊便遭橫來一「霹靂金剛掌」,只打得他哎喲連聲地縮回。紅雲瞪他一眼。
「別這麼沒出息好不?有我和姐姐在,一百個鬼也傷不了你的!真沒用!——我說,你到底害過多少個人啊?別讓我費事,快自己招了,免得囉嗦!」
「紅雲,她好像另有隱情,你別著急,問清楚再決定。」白月悄悄扯過她妹妹,「我看她不像是會害人的。」
「姐呀,你也太善良了,隨便什麼東西都能騙你!鬼就是鬼,永遠不要用人的標準去衡量它們,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紅雲頓足,「看來她是寄身在這鐲子裡的。如果她沒殺過人,象牙裡的血從何而來?」
「紅雲,莫非你的好勝心已泯滅了你的慈悲心麼?你看看她的眼睛。」
白月面露不忍之色。紅雲聽了姐姐的話,為之一怔:「莫非……這血象牙是……」
紅衣女鬼伸出雙手徒勞摸索,面上血淚直淌,她只顧哀鳴:「求求你們告訴我他在哪兒!別,別欺負我一個瞎子,求你們了……」
「難道……」
連博士也怯怯地發言:「紅雲小姐,你還是先問問她吧……」
「還用你說!」紅雲甩開他,跨前兩步,「聽著,我們今天也是初見你,不知道你的過去。如果你想讓我們幫你,最好從頭把你的一生細講一遍!」
女鬼愣了一會,終於低聲道:「是,好心的小姐,你說得對……我最近糊里糊塗的,很多事都記不分明了,我盡量想想……」
「我叫傅採蓮。」她仰面望著望不見的天空,把一生前塵慢慢追憶,「我父親曾是最好的手藝人,名動長安……可惜娘死得早,我七歲上,父親思念娘親成疾,也去了。我流落街頭,後來被送到赫望候府裡……」
「原來不是王爺,是候爺……反正都差不多。」紅雲嘀咕道。
「到了府裡,人家說我嗓子好,讓我學唱曲。我用心地學,十八歲上,府中再沒有誰比我唱得更好。候爺很喜歡我,說要娶我做側室,可是我不喜歡他……我拚命地不從,拚命地不從……我以為候爺一定會殺了我,誰知他沒殺我,有一天還叫我去唱曲給他聽……我想唱過之後就要死了,便窮盡畢生所學唱了我最拿手的一支。」傅採蓮沉湎於千年前的回憶,歌袖掩口,曼聲唱道,「採蓮南塘秋……」
「好了好了,你不必再唱,只往下說便是。」紅雲忙及時打斷,以免她又唱起來沒完。
「——他聽了只是冷笑,後來他說,有些人就是不識抬舉,主子的恩典也敢頂撞,他擊了擊雙掌,喚出一個人來。啊,那個人真可怕!他比我見過的最高大的男子還高出一個頭,全身黑如煤炭,滿頭是剛硬的卷髮,一張臉只有眼白與牙齒是白色的……他不穿衣服,三九天氣,也不會冷,只在腰上系一塊圍布。他見了我,只會呵呵地笑,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像個妖怪!我嚇得哭起來。赫望候忽然笑了,他說這就是我這種不聽話的奴才的下場,他說這個妖怪一樣的男人名叫崑崙,是很遠很遠的地方進貢來的黑人奴隸,是最賤的賤種。為了懲罰我的愚蠢,他把我配給這個妖怪為妻,永無出頭之日。赫望候命令他把我抱到一間小屋裡去,那是崑崙居住的地方,從此以後,我就是這個黑妖怪的妻子了,跟著他一起成為賤民,被當成野獸看待。那時很多人都來看熱鬧,大家說,倒要看看日後我會給他生出個什麼樣的小怪物來?……啊,好可怕……」
採蓮忍受不了似的,抱住了頭,癱軟做一堆。血淚,滴滴淌在衣襟。
「後來呢?」紅雲追問道。
「後來……他關上門,我很害怕,我拔下簪子嚇唬他,我說如果他敢近前一步我就自殺。他好像很怕……原來他是聽得懂我們的話的,只是不會說而已。哼,我才不管,我不要這只黑猩猩碰我。整夜我握著簪子瞪著他。他似乎很難過,試著伸出他那蒲扇大的黑手,來摸我的臉。我尖叫著,揮動簪子刺破了他的手,流血了,於是他更難過,他知道我討厭他,只好蜷到角落裡去,低頭看著自己黑漆漆的雙手,好黑,血染在上面都看不清楚……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很醜,因而傷心不已。一整夜,他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沒有動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