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講的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個波斯女子和一個來自非洲的黑奴——是的,我們都知道中國歷史上有過關於黑種奴隸的記載,比如那個膾炙人口的崑崙奴的傳說。根據各種史料,現在基本已經確定在唐代中國確實曾有黑奴出現過,他們大概都是被擄賣或作為禮物進貢而來的。在我的故事裡,女主角還是那個名叫阿努麗斯的波斯舞姬,而她的情人便是這樣的一名黑奴。為了方便,姑且稱他為崑崙吧。他們兩人在遠離家鄉的大唐,同為王公大人們賞玩的異族奴僕,相濡以沫。後來這段情事卻不幸洩露,王爺得知後大發雷霆,卻終究捨不得殺她,只把崑崙關進死牢等候處決。崑崙太瞭解阿努麗斯,知道她是個烈性女子,自己死後她一定不肯獨活,於是在牢中打碎飯碗,以碎瓷片為刀,把阿努麗斯從前贈給他的一段貼身而藏的象牙琢磨成一隻手鐲,設法買通看守帶出去交給她。
崑崙來自非洲,在埃及的古老習俗中,許多動物都被賦予神性的像征意義,比如貓,眼鏡蛇,朱鸛等等,而尼羅河的鱷魚在埃及人心目中則是索貝克大神的化身,具有神秘的生命力量。崑崙的部族可能也會受到這一文化的影響吧。因此他把自己最神聖的圖騰雕刻成手鐲留給心愛的女人,至於那朵蓮花,尼羅河盛產的睡蓮暮合朝開,代表不朽的生命、死亡後的再生與復活。
你們看這手鐲,鱷魚首尾相銜形成圓環,中間以正在開放的蓮花作為連接的樞紐,不正是像征了終點即是起點,經過神恩賦予的復活,死亡其實只不過是另一段新生命的開始嗎?我猜崑崙多少也懂得一些部落中的巫術,他是希望女人戴著它,以避免自己死後她去尋短見。可是阿努麗斯太愛他了,她知道崑崙必死無疑,得到那隻手鐲,便在它的內側刻上了她們波斯人秘密流傳的一句咒語。然後,在崑崙被處死的那天,她佩著這只情人的信物,從容投火自盡了。千年之後,這個故事早已湮沒無聞,崑崙和阿努麗斯的骨灰都無處尋找,只有手鐲上當天被烈火焚燒過的痕跡證明了世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對男女的愛情。「白月講完這個長長的故事,陷入沉思。窗外雨聲嘩嘩,大家都有點飄忽的感覺。雖然她說過這只是個即時虛構的故事,但在她舒緩而憂傷的語調裡,就連一向以治學嚴謹著稱的博士也不禁疑幻疑真了。
「姐,這個故事好感人喔!」紅雲眼中水光閃爍,她用標準的言情小說迷的那種語氣興奮地說,「姐,不如你閒下來去寫小說吧,我一定做你忠實的讀者哦!」
博士與白月都哭笑不得,紅雲意猶未盡,仍沉浸在故事裡:「真是感天動地……啊,姐,你剛才說阿努麗斯刻了一段咒語在上面,到底是幹什麼用的?還有,崑崙的巫術是不是不靈啊?為什麼阿努麗斯戴了鐲子還是自殺了?」
白月靜靜地笑了笑:「那段咒語是流傳在古波斯無法結為眷屬的癡男怨女中間的,他們在殉情之前通常會使用這句咒語,令自己死後的靈魂不忘記生前的戀人,用了這句咒語的人,死後會永遠滯留在幽冥之中,直至等到愛人為止。」
「啊?這麼可怕!」紅雲失聲,「那不是永不超生了?太恐怖了!這……這跟被封印有什麼區別!」
「傻丫頭,不過是編造的故事而已,哪裡真有這麼一回事呢。」
紅雲呆了半晌,拍拍胸口:「是啊……是你編的,我都忘了……對了,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阿努麗斯遇到崑崙了嗎?」
白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兩個人的心願是相反的,崑崙希望阿努麗斯活下去,阿努麗斯卻已經決定要在幽冥中永遠等待他。所以這個故事……是沒有結局的。」
「白月小姐的故事很動人,也許沒有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不過你還是不曾講出這隻手鐲為什麼會成為血象牙。」此時,一直安靜地旁聽的博士插嘴道。
「老實說,我真的也想不通這一點。」白月說。
紅雲精神一振:「我說一定是崑崙和阿努麗斯在陰間相會了,然後二人合力,殺了那個壞王爺報仇……」
「你又來了,哪來那麼多打打殺殺的,你呀……」
「哼,那個壞蛋本來就該死嘛!我知道你又要說我不像女孩子了……」
姐妹倆嬉鬧著彼此取笑。博士注視被放在茶几中央的那一環血象牙,在暖黃的光線裡,它彷彿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總教人心裡隱隱不安。那幾縷血痕深藏於象牙內裡,姐妹倆的身影晃得燈光一明一暗,光影閃爍時,看久了越覺得它們在那猙獰鱷魚與華美蓮花之上連綿流動,好像要訴說著什麼,又欲語還休。博士緊盯著它,感覺心底裡泛上濕漉漉的寒氣來。
「不對!」他忽然伸手拿起那鐲子,「你們看,這朵蓮花絕不是尼羅河的睡蓮!它是中國土生土長的荷花!」
白月紅雲一驚,同湊過來看,果然細瞧之下,那朵舒捲的蓮花分明便是再地道不過的中國傳統工筆畫的線條,柔媚而典雅,正與充滿了力量的鱷魚成為對比。以前只知道這手鐲圖案奇特,一直沒有留意過其中居然還有這等玄機。
「這說明什麼?」紅雲脫口道。
「說明這隻手鐲不是由一個人獨力完成的。」白月慢慢道,「也許是由非洲人與中國人合力雕成……也許是……」她搖了搖頭,「我猜不出。事隔千載,這個謎大概永遠無解了。」
博士重新審視手鐲上的文字,忽道:「雖然這些字的意義不明,但若不求甚解的話,只按發音朗讀還是可以讀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