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驚魂未定的步非煙驚叫。
「收鬼的法師!你們兩個遊魂,也逍遙的夠久了。」迦巴川萇冷冷道。什麼紅顏絕色,在他看來不過白骨,哪有半點憐惜?
「趙郎快走!」二人自然知道自己法力相差實在太遠,步非煙驚叫道。
「走?」迦巴川萇手起,嘎巴拉鼓咚咚響起,聲音愈來愈大,似乎要穿破地面。
步非煙從來也不知道修習之道,百年來彈琴唱歌吟詩,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她連兵刃法器也沒有,隨手舉起殉葬的古琴,向著迦巴川萇當頭砸下。
「好不自量力的東西。」迦巴川萇忍不住笑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夫君去了哪裡?」
步非煙依言回頭,哪裡還有趙郎的影子?他還是那麼快地做了判斷,又一次拋下了她,一如百餘年前。
手臂軟軟垂下,步非煙心底最後一絲暖意也已經冰涼,她索性安放好琴,靜靜道:「既然法師要替天行道,就動手吧。」眼中撲朔一動,淚珠落下,手起,一絲哀絕的琴聲傳開。
迦巴川萇竟然也有了絲感動之情,又立即警覺,心道不知此鬼迷惑過多少人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除了她。他意念如鋼,不為所動,又一次搖動了嘎巴拉鼓。
步非煙只覺得凝聚的魂魄慢慢散開,胸中如同火燒一般,知道大限已到,但是心內怨念憤懣之情卻愈來愈強烈,生前死後,兩世追求的愛,不過是個騙局罷了。只是如今,參透了,看懂了,卻又如何?
琴聲鏗鏘,如迸血淚。
勾起的是靈魂最深處的怨念和不平,是歌,是哭,是怒吼和長嘯。
迦巴川萇只覺得手中法器越轉越是吃力,不禁暗自吃驚——北邙山上,難道還有妖怪有這等修為?
他點*****,四下一看,卻不禁大驚:一點點磷光閃動,無數孤墳陵墓上一起打開十字裂口,愈來愈多的陰靈破土而出,走了過來。
「孽障!」迦巴川萇怒罵:「膽敢召集同夥,對抗佛爺!」他左手結大光明印,一掌打去,步非煙的靈體悠悠飛開,胸口處一個掌印自前胸燒透後背,然後開始絲絲地灼燒起周圍的靈體。
「孽障!」迦巴川萇第二掌揮出,這一次卻是向著圍攏過來的群鬼,沒想到眾鬼真是不堪一擊,眨眼間,就有幾個被燒得一乾二淨。
迦巴川萇也是不解,步非煙召喚出這樣的鬼魂,又有何用?
「退下!」迦巴川萇怒道:「莫要惹惱了佛爺,只怕到時候你們北邙山上再留不下一點邪祟。」
步非煙也喊道:「諸位姐妹快走,此人法力極高深,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為首的一名女子卻腳步不停移了過來:「非煙妹妹,我等聽你撫琴已經百年了,我們都是北邙山上含恨而死的女子,妹妹,你今天有難,我們不能坐視。」
「不能坐視?」迦巴川萇大怒,嘿嘿一聲冷笑:「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能不能坐視?」
他雙掌合十,默念六字箴言,嘎巴拉鼓急急搖動,催動自身大光明神力,緩緩一圈白光旋轉騰開,將步非煙罩在其中。圈外女鬼一起驚叫,不少人撲了上去,卻如同飛蛾撲火,沾上光明圈的一瞬便自身燒了起來。
步非煙伏在光明圈正中,胸口一掌劇痛未消,週身卻又火辣辣灼起,那滋味比起尋常火焚當真痛苦百倍,也慢了百倍,大光明力燒盡萬物,甚至連同愛恨和怨念,也終將殆盡。
群鬼終於無力,不知是誰第一個哭出聲,隨即滿山遍野都是鬼哭,陰惻惻遮蔽了半山星光。
「女人就是女人,做了鬼也是一樣。」迦巴川萇冷笑,但不知為什麼,這千紅一哭,萬鬼同悲雖然不能奈何他,卻也讓他隱隱畏懼悲痛起來。
「非煙!非煙你在哪裡?我聽到你的琴了,出什麼事情?」忽然,一聲急粗暴的喊叫傳來。
謝淵然看不見群鬼,看不見大光明圈,只看見非煙委頓於地,淚流滿面,而迦巴川萇站在一邊,手中嘎巴拉鼓轉個不停。
他下山之後,心思越來越不寧靜,依稀聽見琴聲哭聲,依稀有絕命之歎。謝淵然再不敢遲疑,匆匆抓了寶劍,又衝上北邙山。
再無半點猶豫,謝淵然一劍直指嘎巴拉鼓,吭的一響,竟然撞了個對穿。
大光明圈就此散去,謝淵然什麼也不管不顧,第一次將非煙攬入懷中。她本來就極是纖弱,經此折磨,更是如同流雲柳絲,魂不勝風。謝淵然抱她在手,也不知是實體虛體,若說實體,似乎伸手便可穿過;若說虛體,卻又一片令人心跳的冰涼冷膩。
「謝公子,你還真是糊塗,你看看懷裡究竟什麼人吧!」迦巴川萇心痛之極,隨手一指,絕世儀容就此飛去,謝淵然手裡僅僅是一具乾屍,驚恐萬狀的大睜著雙目。
謝淵然也是猛地一抖,眼前的可怖讓他第一時間有了嘔吐的感覺,只是死活不肯放下非煙,一字字念道:「畫簷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閒花裡送郎歸。非煙……你癡心若此,沒想到至死也沒個結局,你放心,今天我在這裡,有命在,我拿命護你;沒命在,我拿魂護你。」
他站了起來,盯著迦巴川萇,大聲道:「我看了,那又如何?法師體內,難道就不是一具白骨?法師百年之後,就一定白日飛昇?人鬼雖然殊途,不過相隔也不過一息,你以為……我會扔開她?」
迦巴川萇不耐煩道:「謝公子,我真不知道,你迷戀她什麼。」
「戀她一點精魂冰清玉潔,百年之後猶記得撫琴長歌。」謝淵然摸了摸非煙的「長髮」,柔聲道:「大師,我知道你是衛道,只不過非煙她獨居此處,害得誰來?她一個驚才絕艷的女孩子十六而亡,她一生眷念,不過詩、琴還有那個膽小如鼠的趙郎……大師,那麼多邪魔厲鬼你不收,你為難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