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雜貨店2 正文 緋衣
    「也不過紅顏白骨,又有何懼?」謝淵然斷然道。

    「好……」那紅影漸漸清晰,粉紅之中,漸漸閃出個緋衣的女子,只是謝淵然一眼之下,幾乎要被攝了魂去,暗叫一聲,這才明白什麼叫做驚為天人。

    那女子體態纖纖,貌如冰雪,身上長裙正是前朝款式,寬幅大倨,又更襯得她端莊俏麗,飄飄若仙。

    「步姑娘……」謝淵然喉頭一陣干,竟說不出話來。

    「這位公子,果然大手筆。」步非煙衽襝一禮,輕聲道:「非煙有幸,得遇高人。」

    「在下彭城謝淵然。」謝淵然急急忙忙道:「非煙姑娘絕不可如此多禮。」

    步非煙似乎有話要說,沉吟再四,還是沒有開口。

    謝淵然何等聰明?忙道:「姑娘有話請講,若有效勞之處,謝淵然斷不推托。」

    非煙一笑:「謝公子,我不見新詩已經百餘年,想請公子寒舍一敘,不知……」

    謝淵然的眉毛莫名地跳了兩下,但還是一咬牙,大聲道:「好,步姑娘請!」

    非煙一雙手在墓碑上輕輕扶了一扶,北邙山的夜晚就完全到來了……

    「謝公子,請!」謝淵然還過神來,見自己已在一間斗室之中,四壁雅淨非凡,只掛了一幅冬牡丹圖,那牡丹在冰雪中開得如火如荼,極是好看。

    「這便是我夫君趙郎,趙郎,這便是我今日遇到的大才子。」非煙盈盈一指,謝淵然這才發現屋裡還有個男子,沉坐在屋內一隅,看不清面目。

    謝淵然一陣緊張,他未曾想非煙家裡居然還有「一人」,以前聽過的神鬼小說忽然冒了出來,說是惡鬼扮作美女,引了人回府去吃……這念頭剛剛冒起,謝淵然就痛罵自己——如何可以這般不信任非煙?他自己也沒有想過,相識不過一時半刻,為何對眼前的女子,便滿心滿意的信賴至此。

    「非煙,你好多事!」那「趙郎」忽然站起身來,袍袖一拂道:「你我過著神仙日子,如何不好了?非要去讀什麼新詩。」他面有慍色,也不搭理謝淵然,轉身而去,弄得非煙極是尷尬。

    「趙郎、趙郎……」非煙喃喃,「你忘記了麼?你我當年,也是詩交的呵……」

    「步姑娘,其實詩至前朝,已經是極致了,我遊歷天下,苦求超越之法,還是不得其門,姑娘你也不必難過。」謝淵然只覺得和眼前女子有無數話說,只是羅敷有夫,半點親近不得。

    「罷了,謝公子,只盼若干年後,你終成一代大家,再到我墳前焚上一卷書稿,非煙必然欣欣拜讀就是了。」非煙歎息:「趙郎既然不喜,我送公子出去便是。」

    「慢著……」謝淵然連忙道:「謝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姑娘如此人物,必然有段極精彩的故事……」

    「精彩?」非煙冷冷一笑:「故事?我初死的日子,倒也是轟動當世的一樁……故事。好,謝公子,我說給你聽。」

    「我少年時候,才名倒也不小,撫琴,擊築,奏琵琶,日子過得倒是逍遙。只可惜女子有才未必是什麼好事,及笈之後,就嫁了個功曹。」說到「功曹」的時候,步非煙輕輕顫抖了一下:「他待我很好,百般寵愛,只可惜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他也不明白。」

    謝淵然隱隱明白了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多少有些尷尬,步非煙卻笑著說:「如你所想,終於有一天,我看見一個鄰家少年……那一天,陽光很好,我記得正穿了這麼一件衣裳,走出後院房門的那一刻,就看見一個練劍公子高高躍起,我……也就跟著醉了。」

    那一天,陽光很好,謝淵然看見一個緋衣女子的倩影,也醉了……

    「我畢竟讀過書,是明理的人,夫君之外,我不敢多想。」步非煙的眼波開始朦朧,嘴角也掛起了淺淺的笑意:「他也看見了我,然後就開始給我遞詩,我現在還記得那首詩,他寫的是: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自此之後,便詩詞酬問,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

    「那姑娘何不效仿紅拂女?索性……咳咳。」謝淵然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冠冕堂皇地說出私奔的話來。

    步非煙卻只是幽幽一歎,並不回答,停了半刻,才說道:「後來,他終於進了我的內室,也進了我的心。那個時候,趙郎不過弱冠,文采風流,我愛他已極。只是……我夫君終於得知此事。一夜,他親自守候在圍牆之下,險些抓住趙郎,卻終於只是扯下一片衣角來。見到那片衣角,我心裡已是明白——生既相愛,死又何恨?我,我雖然不是什麼烈女,卻是知道擔當的。」

    「想必姑娘當時心冷如冰吧。」謝淵然聽得心碎,插話道:「不該我妄言,只是趙公子就此離去,恐怕當不得擔當二字。」

    「何必兩人一起永墜不復?」步非煙低頭,神情稍轉即逝,口中掩飾道:「憑心而論,功業他待我極好,雖然死在他手裡……我,我並不怨他。」步非煙輕輕掠起長袖,瑩白如柔碧的臂膀上,儘是一道道鞭傷,鮮紅的,極是刺眼,就這麼長伴了百餘年。

    「非煙……」謝淵然頭腦一陣暈,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小臂,終於還是忍了。

    「我記得那個晚上,一直到魂魄離體,我並沒有哀求一個字,一心一意做個了結。他打死我之後,也極是害怕,報了暴卒,正好府椽趙麟是趙郎的父親,此事也就算過去了。從此以後,我便住在這北邙山上……」

    「豈有此理!殺人不須償命嗎?」謝淵然憤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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