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操!」
鍾瑞峰氣往上衝,一把就揪住解浩的衣領:「你丫這是反了你了?」
解浩身後的幾個人下意識就往懷裡摸去,而這邊的人眼疾手快,忽啦啦上前一步,卡嚓卡嚓全都上了膛,怒目相向,一觸即發。
「放手。」
反倒是麥定洛發了話,鍾瑞峰不由得大叫:「哥!」
「我叫你放手,」麥定洛手中紫砂壺斟出的鐵觀音,氤氳著特有的香氣,室中靜得連茶水注入杯中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他的聲音也似茶湯裊起的輕煙,淡得若有若無:「自家兄弟,別傷了和氣。」
鍾瑞峰說:「你當他是兄弟,他可不認咱們是兄弟。」
麥定洛放下茶壺,旁邊的人連忙送上白毛巾,他接過毛巾一邊擦手,一邊淡淡地說:「老九,你少在這裡滿嘴胡噴,我叫你放手你聽見沒有?」
鍾瑞峰終於鬆了手,後退一步,狠狠瞪瞭解浩一眼,解浩卻不以為意,伸手理了理衣領上被揪出的皺褶。
麥定洛倒也似若無其事:「老四,你嘗嘗這茶。」
解浩端起茶蠱,慢慢淺啜了一口,過了半晌才說:「好。」
麥定洛笑了一聲:「是馮胖子派人給我捎來的,正宗的黃金桂,回頭你拿兩聽回去。」
「謝謝大哥。」
「這麼見外做什麼?」
解浩放下茶蠱:「大哥,兄弟一場,我也不繞彎子,這回的事,沒得商量。」
「啪!」鍾瑞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船裡剩茶餘水飛濺,指著解浩就罵:「解四,你他媽有沒有良心?」
解浩微微瞇起眼睛,緩緩抬手撣去身上濺上的茶葉:「我跟老大說話,輪不到你插嘴。」
「我*****!」
「老九!」張前志用力按住鍾瑞峰的肩:「怎麼沒大沒小的?」
解浩唇邊浮起一抹笑,站起來:「大哥,我還有事,改日再來陪你喝茶。」
帶著人走出來,一直到上了車,馮定軍才罵:「裝得倒他媽挺像,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還真把咱們當傻B。」
解浩卻沉著臉:「嘴巴放乾淨點。」
他坐車向來不開空調,所以車窗大開,夏天的風浩浩的灌進來,結果遇上紅燈,車陷在長龍陣裡,尾氣夾雜著熱浪撲上來,頓時令人呼吸一窒。
開車的陸文斌不耐煩的叩著方向盤:「我操,一路上儘是紅燈。」
「斌子,」解浩突然說:「車給我,你們坐後頭那車先回去。」
陸文斌十分意外,馮定軍不由叫了聲:「四哥。」
解浩微微瞇起眼睛,馮定軍知道這是他已經動怒的表現,於是努了努嘴,陸文斌下車來,跟著馮定軍往後走。這時信號燈已經轉成綠燈,他們夾在車陣裡,幾乎所有的司機都在按喇叭。陸文斌罵罵咧咧,後面車上的人早就全下來了,老遠就問:「出啥事了?」
馮定軍說:「嚷嚷啥?啥事都沒有,都別他媽瞎操心,四哥要去兜風散散心。」回頭看那部黑色奔馳已經絕塵而去。
解浩仍舊沒有關上車窗,風呼呼的吹在人臉上,頭髮全都被吹得亂了,卻只專注於前方的那個小紅點,不緊不慢的跟著。透過墨鏡,那部奧迪TT彷彿只是一抹紅色的影子,不遠不近的浮在視線裡。
又一個紅燈。
奧迪TT停下來,而他也將車停在並列的車道。
五十六秒,信號燈上的數字,不停的變幻,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
她忽然轉過臉來,他下意識匆忙將頭一偏,卻從另一側的後視鏡裡,清清楚楚的看見她的臉龐。
這樣近,從鏡中望去,她並沒有變多少,因為風大,開的又是敞篷,所以頭上包著一條極薄的絲巾,被風吹得飄飄拂拂,因為一綹秀髮從絲巾邊滑了出來,於是對著後視鏡拿手去掠,掠到一半動作忽然停頓,拎過擱在副駕駛位上的包,打開來拿出化妝鏡,那面小小鏡子一晃,他只覺得白光一耀,即使隔著墨鏡濾光的鏡片,仍本能般瞇起了眼睛。
三十二……三十一……三十……
時光一秒一秒的過去,後視鏡裡可以看到車後排起長長的陣列,這城市如此繁忙榮盛,車如流水馬如龍。在一剎那他幾乎失神,就彷彿時間與空間的經緯扭曲,而曾經有過的一切記憶,都只是一場惘然。
十七……十六……十五……
沉沉的暗夜裡忽然聽見細碎窸窣,有黑影向他頭頂緩緩襲來,他頓時驚醒,第一個動作是抓起枕下的槍,反手揪住那人,卡嚓一聲已經頂住了槍口,觸手卻是溫膩的肌膚,有溫馨的體香襲入鼻端,不由一怔,她已經被他攥握疼得快哭了:「是我!」
他鬆開手卻沉著臉:「三更半夜跑我房裡來幹嗎?」
她卻破涕為笑:「我睡不著。」
三……二……一……
紅燈閃滅,綠燈亮起。
五十六秒,不足一分鐘,這是分離以來,他離她最近的一次,也是最久的一次。
他從後視鏡裡凝望著她。
她突然轉過臉來。
隔著喧囂的熱浪,隔著虛黃線,她就在鏡中與他四目相對。
他一震,鬆開剎車,加大油門。
「解浩!」
她的聲音和她的人她的車都被拋在身後,引擎發出低微的轟鳴,車似離弦的箭,瞬間拋掉一切。
那抹紅色的車影追上來。
加速闖過一個紅燈,弧光一閃,車流交匯,終於將那部奧迪TT隔在了路口那端。
兩旁的街景飛快的從窗外掠過。
他覺得熱,雖然車窗開著,可是透不過來氣似的。
上了三環,反倒慢慢鬆開油門。
那樣多的車,挾裹著車子向前駛去。林立的高樓從視線裡慢慢倒去,一切都從視線裡慢慢倒去,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浮上來,如影相隨,無法擺脫。手心裡出了汗,真皮的方向盤套被攥得太緊,彷彿滑膩。
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
他渾身都發了燥,因為用力手背上爆起青筋。
手機一直響,他不耐煩才接聽:
「四哥,鍾老九追上來了……」
那頭話猶未落,「唰」一聲,巨大的黑影幾乎緊貼著車窗飆過去,刮起的風帶在臉上隱隱生疼,他不由得瞇起眼睛。鍾瑞峰那輛騷包之極的運動增壓版攬勝,大大咧咧車尾一擺,插入他前面的車道,立時就放慢了車速,逼得他也不得不減速,遙遙看見鍾瑞峰從車窗裡伸出一隻手,朝他豎起中指。
他胸口頓時氣血翻滾。
路虎仍在減速,滑落至與他並列的車道,鍾瑞峰的車窗也打開了,探出頭來衝他呲牙一笑:「老四,你丫今天這孫子裝得倒夠乖!」
他再不答話,換檔加速,引擎平穩低沉的聲音裡,車身一輕,已經緊貼著路虎擦了過去。
鍾瑞峰猝不防及,竟被他超了過去。
「我操!」鍾瑞峰狠狠的啐了一口,加速就追了上去。
東三環上車流本就擁堵,奔馳車身碩長,鍾瑞峰的攬勝一晃就重新插在了他前頭,車身左擺右動,就是壓著他的車道。他本來就心浮氣躁,方向盤一轉,想從超車道過去,但鍾瑞鋒偏偏也跟著斜過來,引得他不得不急煞,後頭好幾部車都跟著他剎車。
手機又在響。
他騰出一隻手抓起來,果然是鍾瑞峰得意洋洋的笑聲:「老四,論別的你樣樣比我強,可是比飆車,你就歇歇吧你,哇哈哈哈……」說話間已經看到路虎速度直加而起,瞬間便越去越遠。
他勃然大怒,卻不動聲色,隨手將手機往副駕駛座椅上一扔,扯開領口,換檔直追上去.
2
侍者推開包廂的門,媽媽桑笑得滿面春風:「哎呀,真對不住,我們綺瑩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來遲了一會兒。」在她腰上輕輕一推,對著沙發上的幾個人嫣然一笑:「各位老闆別生氣,回頭多罰她幾杯。」包廂裡燈光碎如星片,一片紫,又一片紅,藍的光、黃的光……迷離不清。煙氣夾著酒氣,還有脂粉香水的味道,有女人吃吃的輕笑,有男人拿著咪筒唱得正投入:「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沙發上幾個人都是左摟右抱,茶几上已經開了好幾瓶酒,沙發深處一個男人懶洋洋的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說:「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
他懷裡的小姐「哧哧」笑出聲來,聲音甜膩,撒嬌就端著杯子,兩個人鬧著喝交杯酒,包廂裡笑聲說話聲,還有轟轟烈烈的音樂聲:「我夢中的情人,忘不了甜蜜的香吻,每一個動情的眼神,都讓我融化在你無邊的溫存……」
綺瑩笑得很甜:「我來遲了,先跟幾位老闆賠個禮。」
汩汩的三大杯酒喝進去,火辣辣從嘴裡一進燙進胃裡,也不過是紅了眼眶,包廂裡的燈光紙醉金迷,哪裡看得出半分。她心突突直跳,想待會兒只怕又得去洗手間摳嗓子眼,才能把這些酒全吐出來。
那天晚上她一共喝了十四杯,中間出去洗手間吐了兩次,最後一次回到包廂的時候,腳步踉蹌,在外頭扶著牆站了好久,才頭昏眼花的走進去。其實幾個小姐都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終於等到結帳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半,因為要出台,媽媽桑忙過來照應,笑吟吟立在那裡,看沙發裡的一群男人隨便拿手指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有人扭過頭去問:「四哥,你要哪個?」
沙發深處的男人似是喝醉了,低沉的嗓音彷彿有幾分不耐,隨手一指:「就那個。」
滿包廂的人不由得都望向她。
明明是醉眼,但目光似蝕,分明要在身上剜出兩個洞來,綺瑩整晚笑得太久,臉發僵,彷彿真的是喝高了,忍不住嘴角發硬,笑得更甜。
媽媽桑彎腰細聲笑道:「我們綺瑩有點不舒服,這兩天不太方便出台。要不,您瞧瞧哪個更中意……」
他倒還沒作聲,他旁邊的人已經「啪」一腳踹在茶几上,只踹得果盤、酒瓶、酒杯……琳琳琅璃一大堆晶瑩剔透的玻璃水晶嘩啦一聲,碎了滿地,然後指著媽媽桑罵道:「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媽媽桑見慣了大場面,眉頭都沒動一下,依舊笑吟吟的道:「公主不願出去吃宵夜,也不能勉強人啊,各位老闆都是場面上的人,規矩比我都明白。」
那四哥不作聲,踢茶几的人也不作聲,旁邊有人不耐煩,甩開打火機的蓋子,又闔上,再甩開,再闔上,卡嗒卡嗒的聲音,單調得幾近可怕。
綺瑩忽然咬一咬牙,彷彿是笑靨如花:「我去。」
媽媽桑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倒是想不到,因她來了快有兩個月了,從來不陪客人「宵夜」。手下這批「公主」裡頭,她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招人喜歡的,生意不鹹不淡,今天這些頭一回來的客人竟點著名叫她,又不是熟客,沒想到她肯出台。
綺瑩穿著一件黑色薄紗長裙,薄如蟬翼,出門被風一吹,魚尾裙下擺飄飄拂拂,更覺得冷,止不住的發抖。門口泊車的小弟早就將車開了過來,旁邊有人替他拉開後車門,他倒是沒動聲色就上了車,等她上車,還沒有坐穩,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搧在她臉上。
手勁奇大,打得她整個人差點傾過去,捂著臉扶著車座椅背,半晌才慢慢直起了身子,他反手又是重重一巴掌,她終於哼了一聲,掙扎著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見她有點往後躲的意思,他伸手就抓住她衣領,那料子哪經得抓,「嗤」一聲就撕裂老長一道口子,前排的陸文斌怕鬧出人命來,忙道:「四哥,有話慢慢說。」
她的背已經抵著車門,只是盡量的蜷起雙臂,彷彿嬰兒,想要保護自己。不管還能不能活,只是一種本能。
他盯著她看,彷彿是醉了,眼底裡有血絲,如能噬人。
「開車!」
最後到底說了這兩個字。
是一場噩夢,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他幾乎是將她拎進浴室的,惡狠狠將她按在浴缸裡,將水喉開到最大,嘩嘩的直衝,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他一手揪著花灑,很乾脆的又給她一巴掌,她不敢躲,冰冷的水噴在火辣辣的臉上,四處是水,嗆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裙子全濕了,貼在皮膚上更冷。他的衣襟也濕了一半,止不住那種怒氣,死死的將她往水裡按,她嗆了好幾口水他也不鬆手,他是真的要殺人了,淹死她也不一定,而她只是發抖。
終於他將花灑狠狠摜在地上:「自己洗!給我洗乾淨點!」
因為水壓,花灑在地上扭曲跳動著,彷彿一條蛇,絲絲的吐著信子。水很冷,浴室只開了一盞燈,照見架子上擺著一排浴露浴鹽,還有熏香精油,連那隻小小的鵝黃色泡芙,都彷彿沒有人動過。她慢慢的從浴缸裡跨出來,拾起花灑。
手還在抖,可再怎麼難熬,這一關還得過。
沒有浴袍,只好就穿著濕衣服出去,因為冷,一直忍不住發抖,彷彿是害怕。
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
比這更可怕更難受的,她也已經捱過去了。
這麼一想,倒有了一點勇氣,把臉抬起來,臉頰已經腫了,嘴角也許瘀了血,但被冷水沖了好久,疼痛早已經麻木了。
冷氣開得太大,屋子裡冷得要命,他的聲音比冷氣更冷:「你他媽犯賤是不是?」
她伸手理了理濕的頭髮,倒詫異自己真的是豁出去了,慢慢的說:「沒法子,總要活命,也要吃飯,所以不得己才去做那行。」
他怒極反倒笑了:「喬綺瑩,你倒是真出息了,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還真有膽子。」
她笑了笑:「以前——」這兩個字一出口,就像是割喉的利刃,無聲無息就剖開來,那樣痛楚,那樣痛楚的過往,瞬間就要把人給壓得要透不過氣來,她反倒漫不在乎的笑了笑,「以前我犯不著惹四哥生氣是不是?」
他盛怒之下,反而似是沒有什麼表情:「你信不信我抽你?」
他身子微微一動,她本能就舉手護住頭臉,見他並沒有起身,她慢慢的放下手,整張臉上已經全是笑意,她笑起來很好看,彷彿如春風初綻,臉頰上紅腫的指痕還沒褪,但依稀仍能看出嫵媚與甜美。走過去半蹲半跪在他面前,柔聲說:「四哥別生氣,都是我的錯,今天晚上我好好向四哥賠罪……」
他終於忍無可忍,飛起一腳就踹在她肋下,將她踹出去老遠,她伏在地板上,五臟六腑都疼得移了位,可是更疼的是心口,剮了肉一樣的疼。一滴眼淚終於落在地板上,緊跟著又是一滴,她原以為自己是再不會哭了,原來自己還曉得掉眼淚——她笑了一笑,抬手拭去眼淚。他跟著一腳又踢過來,她往後縮了一縮,倒也不避,也不作聲,他大怒,一手將她拎起來,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迫得她面對自己:「你不挺能說的嗎?怎麼不說了?你倒是再說啊!」那樣咬牙切齒,一字一句:「你信不信,我叫人把你的牙一顆一顆給你敲下來!」
他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不知為何倒叫她有點難過,勉強笑著。肩胛骨幾乎都要碎在他指間,他委實捏得她太疼,疼得眼淚如同泉湧,她怎麼這樣沒有出息。可是堵住了嗓眼,到底失了常態,在漱漱的淚光裡,幾乎如同崩潰:「解浩,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逼我把孩子做掉,我就把孩子做了,你趕我走,我就走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能不能放過我?我是個人啊,你還要我怎麼樣?我躲得遠遠的,為什麼還不放過我?你到底要怎麼樣?」
她的眼淚漱漱的落在他手背上,他忽然鬆了手,她跌坐在地上,掩著臉只是痛哭失聲。
3
雖然打著牌,但幾個人都有點心不在焉,陸文斌第一個沉不住氣:「不會真弄出人命來吧?」
「啥?」
陸文斌指了指天花板:「我是說四哥。」
一幫人想到他今天晚上的臉色,不由都有點不寒而慄。
彷彿是驗證他的話,二樓過道裡響起腳步聲,幾個人回頭一看,只見解浩一手拎著槍,另一隻手裡卻拎著只枕頭,陰沉著臉走下樓梯來。
眾人忙甩了牌站起來,看看他手裡的槍,又看看那只枕頭,都在想,才剛沒聽見槍響,莫非是拿枕頭蒙著開的槍?看來可真是鬧大了,殘局不好收拾,連馮定軍心裡都有點犯嘀咕,迎上去叫了聲:「四哥。」
「杵在這裡幹啥?」解浩臉色越發難看:「都給我滾去睡覺!」
大家面面相覷了幾秒鐘,然後很聽話的作鳥獸散。陸文斌憋不住回頭偷瞧了一眼,只見解浩把枕頭往沙發上一扔,隨手將槍往枕頭下一塞,鞋也沒脫,和衣就躺下了。他心裡暗暗好笑,回自己房間去把床上的毛毯胡亂一卷,挾在胳膊底下走回客廳去。誰知從走廓一出來,就看見喬綺瑩抱著毯子從樓上下來,她打著赤腳,走路幾乎無聲,一直走到沙發跟前,解浩似乎已經睡著了。她在那裡怔怔的站了一會兒,然後蹲下來輕輕替他把鞋脫了,又展開毯子替他蓋上。
她沒有立刻回樓上去,而是在沙發跟前站了很久,久到陸文斌實在不耐煩了,他又挾著毯子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他笑嘻嘻把這件事告訴馮定軍:「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看來這倆人又好了。」
「你懂個屁!」馮定軍只歎氣:「床頭吵架床尾和——他倆連床都不上了,這回是真完了。」
解浩果然不怎麼理睬喬綺瑩了,進來出去,都當她是透明人一樣。
難得在家吃頓飯,喬綺瑩沒讓保姆插手,親自下廚房做了很多菜。陸文斌一邊吃一邊誇:「嫂子這手藝沒得說了,我都有小半年沒喝到嫂子煲的湯了。」
喬綺瑩撕了條雞腿挾給他,溫柔的說:「那就多吃點。」
解浩還是一聲不吭,馮定軍在桌子底下踢陸文斌的腿,疼得他大叫:「你踹我幹嗎?」
喬綺瑩低頭一顆一顆的挾著飯,解浩一走,餘下的人頓時狼吞虎嚥,三口兩口扒完了飯,紛紛跑掉了。陸文斌最後一個走的,回頭看看偌大的餐廳裡只剩了她一個人,孤伶伶坐在那裡,對著一大桌子殘羹冷炙。
瞧著怪可憐的。
他在心裡想。
這天凌晨才回家,陸文斌沒看到喬綺瑩,心裡有點奇怪,因為每次解浩出去她都會等,再晚也會等到他們回來。即使是半夜,她總會悄悄的從二樓走廓的欄杆縫隙間張望,直到看見他們進門,才會回房間。粗心如陸文斌,也無意望見過好幾次。
但解浩從來不抬頭。
回房間裡倒頭大睡,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拍門叫他的名字:「斌子,起來!」
是馮定軍,他爬起來開門,馮定軍告訴他:「嫂子不見了。」
派出去的人都沒找到,保姆說她下午出去,一直就沒有回來。解浩臉色很難看,因為房間裡什麼都沒少,就像上次一樣,連件衣服都沒帶走。
幾個人都不敢吭聲,連膽子最大的陸文斌也囁嚅著不敢說話。
解浩最後飛起一腳,重重踹在衣帽間的門上,轉身下樓去。
「四哥,要不再叫人找找……」
「還找什麼?」解浩大怒:「就當她死了。」
4
突如其來的燈光,讓她根本睜不開眼睛,一片白花花的光亮中,只看到人影幢幢,蜂擁而入。
有人撕開她嘴上的膠帶,還有人割開綁住她手腕的繩子,四週一片亂蓬蓬的聲音,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中,熟悉而複雜的氣息,帶著嗆人的火藥硝味,而聽得見警笛聲由遙遠地方傳來。
旁邊似乎有人沉不住氣,啞著喉嚨說:「條子來了。」
「我操,」馮定軍喃喃開罵:「真他媽跟拍電視劇似的,等你把人救出來,條子就到了。」
「囉唆什麼!」陸文斌白了他一眼,叫:「四哥!快走!」
解浩打橫將喬綺瑩抱起來,馮定軍緊緊跟在後頭,而陸文斌帶著人斷後。
等大隊的警車呼嘯而至,爛尾樓裡早已經空蕩蕩寂如死境。
電視機裡正播放動畫片,而茶几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發出輕微的蜂鳴聲,一邊震動一邊微微斜移,眼看著就要掉下茶几去。
一隻小手及時抓住即將滑落的手機:「爸爸,電話。」
聽不到人應,於是拿著電話蹬蹬幾步跑過走廓,去拍嬰兒室的門:「媽媽!」
一隻大手及時撈住了他,把他抱起來:「小嘉別吵,妹妹在睡覺。」
小嘉放低了聲音:「爸爸,電話。」將仍在震動的手機舉起來給麥定洛,看到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字:「雷公來電」,於是好奇的問:「爸爸,雷公是誰?」
麥定洛把他放下來,在他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小孩子別多問,自己去玩。」
轉過身一邊上樓梯,一邊接電話。
「老麥啊,」對方倒是先打了個哈哈:「怎麼樣,這兩天。」
麥定洛哈哈一笑:「還行,還行。」
話鋒一轉,對方的語氣已經變得嚴肅:「正在開會啊,老麥,你說,你叫我怎麼交差?」
麥定洛十分誠懇的說:「這事真是我對不住您,回頭我帶著老四上門給您負荊請罪。」
「老麥啊,你平常都挺周到的,這次怎麼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
「牛局,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們家老四脾氣太急,我一時大意了,沒防著,他就闖了禍。」
「三十多個彈孔啊,地下光彈殼都掉了黃澄澄一層,你去看看,把人家老粗的水泥柱子都給打飛了一半,附近居民聽到跟放鞭炮似的。你知道出現場的刑警回來,怎麼跟我形容的嗎?人家說,那場景,跟黑客帝國似的,比大片還大片呢!現在是什麼時侯,這裡是什麼地方!注!意!影!響!啊!」
聽著他加重了語氣,麥定洛老實認錯:「是,是。您別生氣,這回我一定好好教訓老四。你也知道,他向來就這麼個脾氣。再說,人家綁了他老婆,他能不急嗎?」
對方這才覺得有絲意外:「哦?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綁他老婆?」
「嗐!還不是那群南佬,跟老四硬磕了這大半年,結果瞄上了我那弟妹,做出這麼個勾當。老四這人您是知道的,別把他惹毛了,惹毛了我都拿不住他。」
對方終於笑起來:「我說呢,這麼大動靜,原來是英雄救美。」
「您別見笑,捅了這麼大一樓子,還要請您幫忙費心,收拾殘局。要不這樣,今兒晚上我叫老四作東,咱們出城泡溫泉去。不叫他給您賠個禮,簡直太輕饒他了。」
「這兩天不行,忙著呢。告訴老四,他欠我這人情,回頭看他怎麼還。」
「一定,一定。」
又閒聊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走下樓去,正好看到江欣白從嬰兒室裡出來,於是問:「睡著了?」
江欣白愛理不理,逕直上樓去,他跟著也往上走:「哎,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江欣白這才停了腳步。
「小喬這回受了點驚嚇,你替我看看她去,女人家好說話,也勸勸她,對老四上心點,別總惹得他發狂。」
「解浩要發狂,關小喬什麼事。」
「怎麼不關她的事了?她少折騰老四,我要省多少心?」
「明明是老四折騰她,我要是小喬,我早就走得十萬八千里外去了,還等他找著我,哼!」
「你敢!」麥定洛無緣無故覺得火大:「你走的試試看!」
鍾瑞峰已經在底下探頭探腦,衝著江欣白喊:「嫂子,別理咱哥,他心裡窩火,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江欣白笑著說:「我知道,我不理他。」轉臉就上樓去了。
鍾瑞峰見麥定洛隔著欄杆往下望,那目光跟飛刀似的,嗖瞍的剜他,鍾瑞峰嘿嘿一笑,撒丫子就溜之大吉。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