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有人肉,公司內部有八卦,這是鐵桶一般的定律。
凌向韜整整病休了一個月,但是結算月薪時本該扣除的福利卻保存得相當完好,只扣了獎金和提成之類的一筆金額。
千葉將人事部給出的工資結算表導入U盤,說心裡沒有一絲芥蒂純屬自欺欺人。凌向韜進公司比她晚,論年紀他比她小了半歲多,論學歷,她已經畢業拿到學位證書,而他不過是個大四在讀的實習生。
可這個社會很多時候並不是單單看重這些的……
千葉暗自歎氣。
關於凌向韜的八卦早在他住院後沒多久就被傳得沸沸揚揚,總公司內部的BBS上爆出的內幕消息更是高潮迭起,堪比最狗血的小說。千葉常常對小說裡描寫的那種高幹子弟嗤之以鼻,不是她看不起高幹子弟,而是小說只能用來滿足精神幻想,而不能活生生地擺到現實裡來當範例,更何況她的生活本是平淡無奇,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一日三餐,每個月能翻著存折上增加的數字就是她最大的人生樂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群離她太遙遠。
正因為太遙遠,所以自己的身邊猛地被爆出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她發現,原來小說和現實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凌向韜的母親姓向,H市市委書記——BBS上貼出了向書記的照片,履歷,職務,應有盡有。底下的跟帖內容更加勁爆,還有人說凌向韜的祖父是中央軍委什麼什麼的,父親是哪哪的,一大家子的名單一個比一個驚悚,那帖子在公司BBS上飄紅了幾個小時,馬上就被刪除了,但這之後口口相傳的八卦消息卻是一個比一個誇張。
千葉對這些八卦並不完全盲從輕信,但聰明的她聯想到那天在醫院裡的種種蛛絲馬跡,馬上明白過來,醫院裡給大家端茶遞水的那個中年婦女絕不可能是凌向韜的母親。
同樣是人,可人比人往往更容易氣死人!
千葉心裡是不平的,雖然從理性角度,她知道自己的不平衡來得很沒道理,可一個人靠著顯赫的家世就能事事凌駕優越於他人,這種感覺讓她這樣努力卻渺小的小人物感到了一絲悲哀。
憤怒的悲哀,以及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嫉妒。
「我去趟銀行!」她關了電腦,站起來大聲招呼。
「好。」財務主管頭也不抬地應聲。
這一個月,財務部每個人都忙得頭昏腦脹,從上月末的聖誕節,再到這個月的元旦,一個節日連著一個節日的過,濃郁的節日氣氛卻讓他們如陀螺般兩點一線地轉。上班,加班,下班,每天熬到八九點鐘那是常有的事,每個人都知道一年裡最忙碌的時刻已經來臨了。
千葉是新人,第一次真實地體會到什麼叫年關來臨前的瘋狂,她不是沒有天分,不是自身不肯努力,雖然有凌向韜那樣的異類打擊到她奮鬥的動力。但是,為了能在這個城市站住腳,無論她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她都在努力地呼吸,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用雙手使自己的生活能過得更好一點兒。
一切為了生活!
「小葉子!」Brittany從辦公室急匆匆地跑出來,叫住正要離開的她,「你來一下……年底總公司要盤賬,你這幾天把對賬單整理一下。」
年底公司內審,這是很正常的事,千葉沒太放在心上,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晚上照例留下加班,把十二月份的對賬單整理裝訂成賬簿後,她想起Brittany的叮囑,於是拿著鑰匙把櫃子裡的賬單都搬出來歸類。現在已經是一月份,雖然還沒過農曆年,但一切都得按照公歷年份計算,去年十二個月的對賬單很順利的被整理出來了,除後面幾個月是千葉裝釘的,前面的都是小石整理的。
線穿的賬簿有些鬆動,上下疊好的紙張參差不齊得彷彿一抖就會散。千葉歎口氣,猶豫著要不要得空把裝訂線拆了重新釘過。
「小葉子還不走嗎?」張阿姨拎起了包,看樣子是準備下班了。
「嗯,就走。」不早了,已經九點多了。她抱起那些賬冊,準備收進櫃子裡,一本又一本,整整塞了一櫃子。鎖上櫃門的時候她的腦海裡閃過一絲怪異,總覺得好像哪不對勁兒,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從公司坐車到家已經十點半,最近不僅工作累,這一個月和清晨同床共眠,她總提著醒,入眠極淺,時間拖久了整個人的精神狀況也變得萎靡不振。
清晨沒睡,客廳亮著一盞節能燈,燈光下擱著一本英文版的《twilight》,這套書他看了一個多月,好像永遠也看不完似的。
「回來了?」
「嗯。」換上拖鞋,脫下羽絨服,她已經累得不想多說話。
「過來。」他向她招手。
「做什麼?」她順從地走過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
修長有力的手指熟練地按上她的肩膀,無論是節奏還是輕重都控制得恰到好處,她舒服得呻吟了一聲:「你今天吃了什麼?」
他沒說話。
她繼續問:「土豆?」其實已經不用問了,清晨的習慣完全是西式的,如果說慣於吃北方面食的千葉吃不慣H市精緻的米糧,那習慣拿土豆當主食的清晨更不適應H市的生活習慣。
他們兩個人,明明正生活在一起,有時候卻又像是兩個星球的。
千葉不自覺地蹙起了眉,如果清晨只是自己變著法的吃土豆也就算了,偏偏他除了會做西餐外根本不會使用任何中式炊具做飯。剛開始千葉陪他吃了一個禮拜的西餐,第二個禮拜她不得不借口加班在外用餐,到現在,這種借口似乎已經用習慣了。
無聲的歎口氣,她很累了,累得已經不想多去思考這種耗費腦細胞的問題。
清晨將她攬在懷裡,鼻息拂在她的頸窩,髮絲繚繞,皮膚有些癢,她迷迷瞪瞪地說:「清晨,過年你打算去哪兒?」
冰冷的皮膚貼上溫暖的唇,他細膩纏綿地吻著她的脖子,一路往鎖骨滑下:「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聲音低沉,魅惑得叫人心顫。
千葉上半身一陣酥麻,差點兒癱倒在他懷裡,勉強鎮定地說:「我過年回家——我老家。」
「那我跟你回去。」
跟她回去?這可真不是開玩笑亂說的啊!他怎麼跟她回去,這一回去見家長,豈不是表明兩人的關係確認下來了?可是……他倆有這麼親密了嗎?
她滿腦子儘是胡思亂想,無法確定自己和清晨的感情有多深,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她和他的將來……將來,他們會在一起嗎?他們兩個,會有將來嗎?
扭過頭想去看他的臉,想去抓住那一份稍縱即逝的信心,想去……
回首,他的唇卻緊貼上來,牢牢地吻住了她。她微微一顫,來不及掙扎便被他緊緊勒住了腰。
唉,算了,不想了,先這樣吧。
反正,離過年還有段日子,而她……還得先應付沒完沒了的加班,以及總公司的年底審計。
思維驟然空了。
身體發軟,手腳冰冷,手擱在櫃子的門邊,找準了鑰匙孔卻怎麼也沒法把鑰匙塞進去。
她知道她的臉色不好看,可這會兒她也實在沒心思再管自己好看不好看了,她的一顆心一直往下墜,往下墜。
「還沒找到嗎?」
連續開了兩三個櫃子,賬簿翻了一打又一打,凌亂地堆在地上、桌上。
沒有,沒有……哪都沒有。
最後,她灰心地轉過頭,眼神慌張地對上了一名審計員,「小……小石,可能是小石沒交給我。」
她的聲音很低,低到塵埃裡,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不自信的口吻在說話。成績卓越的蘇千葉為人雖然低調,但向來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充滿了自信。
審計員露出疑惑的表情,口氣不冷不熱:「那你趕緊去問,三年的銀行對賬單是必須要的,你這裡只有去年十二個月的,還得再把前年、大前年的拿出來對賬。」
她無話可說,櫃門鑰匙也顧不得鎖,急急忙忙地去找小石。
也許是千葉太心急了,詢問得太過直接,直接到竟有點兒質問的味道,小石當即就跳起來了:「我怎麼沒交給你?交接單上列的清清楚楚,一樣一樣都清點過……」
小石給的出納交接單細則洋洋灑灑地寫了十幾頁紙,千葉最後的確在交接單上確認無誤後簽了字,但是……但是……當時的情形,當時自己到底清點了多少東西,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而且不管交接時的情形是怎樣的,關鍵是現在前兩年的銀行對賬單找不到了。
千葉急得汗都快淌下來了,總公司下派的審計員正在Brittany的辦公室裡等著,財務部的同仁們為了應付這些上頭來的不是領導的領導,每個人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
「小葉子啊,你別急。」張阿姨慢聲細語地充當和事佬,緩和千葉和小石之間過分緊繃的氣氛,「你再去找找,沒準塞哪個櫃子裡,畢竟是前兩年的東西,指不定收哪個角落了。」
千葉也知道自己太過急躁說錯話了,不管對賬單找不找得到,現在公司的出納是自己,小石不可能再替出納承擔任何責任。
她勉強自己扯出一絲笑意:「嗯,好,我再去找找。」
張阿姨努嘴:「小石你幫小葉找找唄。」
小石臉皮繃著,最後終於還是賣張阿姨的面子,稍許緩和了口氣:「走吧,去把所有的櫃子都打開翻吧。」
這一翻,就翻去了一下午的時間,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兩名審計員開始不耐煩了,臨走前再三叮囑:「要是再找不到,那就明天趕緊去銀行補打。」
一聽說銀行能補打,千葉的心稍稍定了。可等她第二天趕到銀行才知道開戶支行根本不管這事,直接讓她去分行找領導。她兜兜轉轉跑了趟分行,分行的人一聽說是要前兩年的對賬單,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別說前兩年的,就是去年的也打不出來的。」
得到這樣的回復,千葉心如死灰,哭都哭不出來了。丟了對賬單是多大的過錯姑且不論,只說這份才剛剛穩定的工作,搞不好就此要丟了,而現在,離農曆新年僅僅只有半個多月了。
工作沒了,年終獎沒了,或者……因為這份過失,她還得賠上一筆錢。
千葉當時就懵了。
站在銀行的大門口抬頭看看天空,灰濛濛的一片,陽光再好,照在身上也沒有一丁點兒的暖意。
回到公司說明原委,千葉第一次見識到了Brittany的另一面,平時自己工作認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雖然只是個新手,在工作上還是可圈可點的。Brittany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學校裡的師姐,講話風趣,待人客氣,像這樣站在辦公室裡被她指著鼻子拍桌子的狂罵還真是第一次。
千葉從小到大,記憶裡只有喝醉酒的父親回到家裡摔凳砸碗的朝她這般罵過。
她被罵得眼睛通紅,眼淚含在眼眶裡不敢抬頭,默默地咬著牙把眼淚吞嚥下去。
她向來怕丟人,但丟人的事情這會兒卻正發生在她身上。
「對賬單,銀行方面是能打印出來的,如果你沒辦法讓他們重新補打一份出來,你就別回來了!」
財務部和人事部最近鬧得挺僵,Brittany想把工資單那塊兒的權力從人事部劃到財務部負責,人事部經理堅決反對。千葉雖然不懂這些高層領導的心思,隱約也覺察出來這些所為的爭執其實都還只是浮在表面的東西,千葉只是個小人物,管不著這些頭頭們的複雜心思,但求安穩度日的她,現在卻因為丟失了對賬單而不得不扛下Brittany的怒火。
蔫巴巴地回到大辦公室,那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換來張阿姨的憐憫之心,財務主管也破天荒地給她出主意:「銀行你有認識的人不?送點兒禮,托個情……」
張阿姨幫腔說:「銀行對賬單其實能補打的,我記得以前誰去補過,好像一年十二個月的對賬單全打出來費用大概二千五左右吧。」
一年份兩千五,兩年就是五千塊。千葉暗自咬牙,這就挖去她兩個月的薪水了,但現在的問題是她肯花這兩個月的薪水也沒人情可托,她只是個暫居本市的外地打工者,飄搖無根,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辦公室的同事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話題繞來繞去,不知怎的居然繞到當紅八卦主角凌向韜身上,最後不知道誰猛地爆出一句:「小葉子,你可以試試去找凌向韜走個後門,他肯定有門路。」
咖啡的香氣裊裊的嗅入鼻端,杯口氤氳的熱氣暖入心房,她攪動著咖啡匙,垂眸看著那褐色的液體混合了牛奶的白皙,一口未啜,卻已是感覺滿嘴苦澀。
「不喜歡?」對面的男人有著一副細緻入微的觀察力。
千葉輕輕「嗯」了聲,人往後仰,使背部完全窩在軟墊的座椅裡。
她還是不習慣單獨面對這個男人,雖然他衣冠楚楚的樣子非常紳士。
「Adrian……嗯,我的意思是說清晨,他不煮咖啡給你喝的麼?」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裡端著潔白的骨瓷咖啡杯,整個人籠在暖洋洋的陽光裡,同時也叫人瞧不清他說話時的神態。
他的話令她沉寂下來,細細想來,這一個多月清晨住在她家裡居然一次都沒煮過咖啡。
「沒……沒東西可煮吧,我住的地方小……」她低低地解釋,再無知也知道清晨那樣精緻挑剔的人不會願意喝速溶咖啡湊合。
「是麼。」他放下杯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這段時間,清晨給你添麻煩了。」
異常客氣的語調反而令千葉莫名的心慌起來,清晨失業以來,這個當哥哥的別說露面連個電話都沒有打過,要不是清晨親口承認他倆的關係,千葉怎麼也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對面的面癱男Ivan會和清晨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她這幾天為工作的事銀行公司兩頭跑,在公司挨上司責罵,在銀行看人臉色求爺爺告奶奶的賠人笑臉當孫子,折騰了這麼久最後卻還是一無所獲。眼看著年底臨近,這事要是再解決不好,她就真只能捲鋪蓋回老家了。本來下定了決心抱著試試看的念頭想去求凌向韜幫忙,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在公司大廈門口碰到了Ivan,才剛打了個照面他就開口約她下班後聊聊。
若換作平時她見了Ivan肯定是貼著牆壁繞道走,可這會兒她早被逼得慌不擇路,Ivan是公司CFO,她的那點小失誤要怎麼處理,難道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嗎?於是,在她眼裡那個討人厭的大BOSS頓時成了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別說他親自提出下班後一起喝咖啡聊天,就是他說要她凌晨上街壓馬路喝西北風,她也一定會捨命陪君子,如約而至。
杯中的液體逐漸冷卻,Ivan不緊不慢地扯著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隻字不提財務上的事,千葉漸漸坐不住了,偷偷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
「有事?」
「不……」
「如果有事,你可以先走。」
「……」她其實是真有事,不過是有事求他,「不,沒事。」她一字一頓地說,鬱悶得低下頭。
她始終低著頭,所以沒有看到他眼眸中閃過的意味深長。
「千葉。」
「嗯?」
「你愛清晨嗎?」
千葉背上一麻,像是被強電流猛地電了一下,從頭皮麻到了小腳趾,那一瞬間她清醒地恢復了精神,目光炯炯地向對面睨掃過去。
Ivan仍然安靜地啜著咖啡,彷彿剛才那個矯情狗血到令人嘔吐的問題不是出自他口。
「伊總監。」她加重語氣強調他的姓氏,上一次她自作聰明地誤認他姓阮,雖然他沒當場辯解反駁,但是清晨說過,他這個二哥很不喜歡別人喊錯他的姓氏。
上一次,她也曾這樣一本正經的把這個尖銳的問題繞了回去,可這一回對面的人顯然沒給她機會故伎重施。
「如果你對清晨不是認真的,那麼,請你放手。」
千葉張了張嘴,那句跟在「伊總監」之後的話終於沒能說出口,她在他鎮定到冷淡的目視下,慢慢漲紅了臉。
小姑娘畢竟年紀小,臉皮薄,和對面那個涉世深、經驗足的男人比起來,千葉這個剛踏出校門的女孩子其實和陳鈺瑩那個小丫頭沒什麼區別。
Ivan刻意不去看她臉上倍受屈辱般的表情,只是將十指交錯疊在一起,雙手擱在桌上,鏡片後的眼眸平靜得毫無一絲波瀾:「你不適合清晨,你倆……不合適。」
她哪裡還忍受得住,直接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抓起包就走。
他伸手,五指牢牢地攥住她的手腕。
她掙了掙,沒掙開,回頭怒視他,眼眶卻不知不覺的已有了濕意。
「對賬單,我替你解決……你,考慮下。」
淚花已經在眼眶裡打滾,可她紅著眼,卻強忍著逼自己不許當著他的面落淚。喉嚨裡火辣辣的,吐出的聲音卻是她無法克制住的戰慄:「憑什麼?」
她不問為什麼,只想問一句憑什麼。
憑什麼那麼武斷地判定他們的感情?憑什麼那麼無情地否決他們的關係?這是她和清晨之間的事,憑什麼要旁人來指手畫腳?
即使,即使那人是清晨的哥哥也不行。
憑什麼?!
「我是為你好。」他仰頭嚴肅地看著她,五指收得緊了緊,然後鬆手。
她悵然冷笑,踉蹌著往門口走,頭也不回。
小說裡經常出現的橋段,電視上時不時上演的情節。
是的,兩情相悅的男主和女主之間總要出現一些不和諧的惡人,他們不擇手段地想盡一切辦法,為的只是要拆散男女主人公。
街上的霓虹燈閃爍,紅的綠的黃的,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淚水蒙住了雙眼,視線模糊成一片。她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但很快她發現越擦越多,臉上冰涼涼,原來,再怎麼滾燙的東西,用不了幾秒鐘也會化成一片冰冷。
沒關係,沒關係……
她在心裡拚命安慰自己。
沒關係。
再多的傷害也沒關係。
她有清晨。
她還有清晨。
小說的結局,有情人終會成眷屬,灰姑娘和王子最終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過程再怎樣倍受委屈也沒關係。
「滴——」緊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後是一聲急促的喇叭。
千葉只覺得胳膊上一痛,然後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後拽飛。她連退幾步後沒能站穩,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眼前燈光大熾,汽車前燈晃得她眼都睜不開。
「不要命了,你個短命的,碰瓷訛詐呢。」
車內的司機搖下車窗,見剛才撞在他車頭的女孩子坐在地上,身上穿的白色羽絨服蹭髒了。不管誰對誰錯,開車的司機見這情景心裡先發了虛,忙先聲奪人地罵上一句替自己壯膽。
那女孩子身邊還站著一個男的,西裝革履,人長得高高大大,長相斯文的臉上戴了副眼鏡,正冷著張臉惡狠狠地瞪著地上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只是哭,眼淚嘩嘩的,路邊漸漸圍上看熱鬧的,有人叫著:「趕緊送醫院,看小姑娘的樣子估計撞得不輕。」也有人指指點點,偷偷拿手機拍車牌。
開車的這才慌了神,辯解說:「不關我事,是她自己撞過來的!」
話剛說完,就見車前撲過來一團黑影,車門被人「砰」的一聲用力踹了一腳。駕駛室裡的男人被嚇了一跳,沒等看明白是誰踹車門,一條胳膊迅速從車窗裡伸了進來,虎口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阿韜,在看什麼?」
他們訂的包間在四樓雅座,臨著一條街,從窗外往下看,樓下正聚了一堆人,匆匆一眼,就看到熱鬧的人群裡有人在打架。
凌向韜站在窗口有一會兒了,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
「哥幾個今天湊一塊兒替你慶賀,你這個當主角的怎麼反而跑角落裡當憂鬱小生了?難道真住院住傻了?」
他只是不理,最後還是一個人走到邊上,順著他的目光往樓下瞧,然後看出了端倪。
「這不是那個……」
看不出那小伙子高高瘦瘦的,臉蛋長得那麼漂亮,打架居然會這麼狠。那拳頭可真猛,只砸了兩下,被強行拖出車外的肇事司機立馬烏了眼眶,鼻血淌了下來,毫無招架之力地嚎叫求饒。
圍觀的群眾不忍事態擴大,有幾個男的想上來勸架,卻被那個穿著白色連帽休閒裌襖的小伙子不分敵友,一視同仁地招呼了拳腳。
想勸架的不敢再拉架,只好在邊上動嘴,不斷地喊著:「有話好好說,不要打人!」
這場戲劇性的打鬥,一直等到那個本來站在女孩邊上穿西裝的眼鏡男衝了上來,抱住小伙子的腰拚命將他拉開,才終於停了下來。
可憐的司機趴靠在凹了一個坑的車門上,流著淚喘著粗氣地喊:「報警!報警!打死人了……」
小伙一聽又怒了,掙扎著叫道:「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眼鏡男吼得比他還大聲:「Adrian閉嘴!」
千葉還坐在地上沒爬起來,可她早嚇得忘記哭了。一開始那車怎麼蹭到她跟前的她並不太記得了,那時候自己滿腹心事,走神走得太厲害,等清醒過來,自己已被Ivan拖到了邊上,因為Ivan使得力太大,她沒站穩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救了她,可她一看到他的臉就開始自動回放他說過的那些話,然後越想越委屈,居然就這麼坐在路當中哭了起來,Ivan只是瞪她,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那眼神真是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她哭得腦袋發脹,然後……然後……
然後就有人衝出來砸車門。
等她明白過來什麼事的時候,清晨已經將司機從車裡拖出來摁在地上一頓暴打。
「夠了,Adrian,夠了……」Ivan將清晨拖開,「你去看看千葉,帶她去醫院,走……趕緊走……這裡交給我處理……」
清晨立即恢復了冷靜,不再暴戾,Ivan鬆開了手,清晨跑到千葉跟前蹲了下來,滿臉的擔憂:「你要不要緊?」
千葉已經嚇傻了,臉上還掛著淚痕,被冷風一吹,刀割似的疼。
清晨以為她傷得不輕,心疼得伸手過來將她抱了起來:「別怕,我在這裡……我送你去醫院,別怕……」
他讓她別怕,自己卻像是害怕到了極點,唇色慘白,聲音抖得不行。
千葉被他橫抱在懷裡,他還在不停地念叨:「別怕,我這就送你去醫院,你會沒事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千葉,還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