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紀 最愛 第四章
    四

    這幢小樓,是我的曾祖父修建的,還在使用的門窗和地板證明了當年的奢華。

    據說所有的家具都是從英國訂購的,由船運進上海,再從上海運往同城。整個小樓充滿了他喜愛的情調。爺爺小時候跟著曾祖母,住在同山縣,那裡有田地和老宅。曾祖母死後,曾祖父把他帶回小樓,直到他長到十九歲。那一年他去了英國,幾年後,奶奶跟著他回到同城。奶奶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華裔,她對遙遠的故土充滿了向往,並按照她所理解的中國方式要求著自己。後來她死了,死得很淒慘,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喬家連掩埋屍體的權力都沒有。除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她什麼也沒有留下。

    方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床前,把做好的飯菜擺在上面:兩碗稀飯,青筍炒肉片、蒸雞蛋,還有一碗鯽魚湯。

    喬英倫被他驚醒了,她的臉色紅潤,頭發有些散亂,一副慵慵懶懶的樣子,他想俯下身吻她,卻忍住了,把她身後的枕頭墊高。

    他在床邊坐下,用小勺盛了一勺稀飯遞到她的嘴邊,她笑著讓開。方駱哈哈大笑,把碗遞給了她。

    今天早晨喬英倫醒來的時候,看見方駱,她首先擔心的是她的儀表,從小,她看見的父母都儀容整潔,在家裡也不會披頭散發、衣冠不整,他們也以此要求她。但方駱並不在乎,她與之前有什麼不同,病也好,不病也好,只要她是喬英倫,她就是美的。

    他自然的態度吸引著她,使她放松。

    方駱把碗筷收了,搬了一張凳子,放在床邊的椅子前,他坐下來蹺著腳,舒服地和喬英倫說話。

    她笑著問:"你為什麼這麼輕佻?"

    "輕佻?"他吃驚地看著她。

    "是啊,神氣活現的。"

    "我有嗎?"

    "有。"

    他放聲大笑,笑了很久:"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他盯住她:"你是第一個。"

    她的嘴唇微微翹起。

    "你知道嗎?"他問。

    "什麼?"

    他看著她的嘴唇:"聽說接吻可以治感冒。"

    "我沒有感冒。"

    "聽說還可以治發燒?"

    "我沒有發燒。"

    他慢慢地把頭低下來,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躲我,"他說。

    他看著她的嘴唇,線條像畫的,上唇略薄,微微翹起,下唇稍厚,既飽滿又柔嫩。他看著,說:"長成這樣兒?"

    她的臉朝他的懷裡躲閃:"什麼樣兒?"

    他又把她的臉搬過來,正對著他,幾乎貼著他:"讓我吻的樣兒。"然後,他就吻了下去,輕輕地、有力的,吻了下去。

    喬英倫覺得一股憐愛從他的嘴唇透了進來,透進她的嘴裡,再從嘴透進她的身體,她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回吻,她任他吻她,整個人都暈了起來,讓她虛弱,讓她難受。

    他突然放開了她,把頭埋在床邊的被單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喬英倫,說:"真難受。"

    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他又一次俯下去,吻她。

    他們的嘴唇輕輕碰在一起,這樣相碰便讓兩個人暈了,他們保持著嘴唇的距離,相互觸碰著,一點也不用力,有時輕輕地貼在一起,有時分開。

    他再一次將頭埋在被單裡。喬英倫看著他濃密的頭發,把手抬起來,輕輕地插到那些黑發中,撫摩著,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只是暈著。

    他一動不動,任她這樣在他的頭皮上摩挲,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她,他們的臉色都非常難看,他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不,不能這樣接吻。"

    她看著他,虛弱地靠在床上,他心疼地說:"你的臉色好難看啊。"

    夜幕不知道有沒有降臨,屋裡被床頭的燈光籠罩著。

    喬英倫睡了很久,她的臉朝著牆,身體側臥,枕著方駱的胳膊。他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背,摟著她,他們貼在一起,覺得又寧靜又溫馨,剛才的吻的確讓他們不舒服,現在,他們舒服地躺在一起,彼此溫暖,就這樣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喬英倫先醒還是方駱先醒,他們醒了,這樣的擁抱讓他們舒服。

    喬英倫心滿意足地歎了一口氣,方駱聽到她歎氣就笑了,然後吻她圓潤的肩膀,說:"你一點也不瘦。"

    "你喜歡胖的?"

    "我喜歡你。"

    他摟著她,讓她轉過身來,他仔細地看她:"嗯,氣色好多了。"

    他又去吻她,剛剛碰到就放開了:"不行,還是太暈了。"

    她穿著貼身的內衣,靠著他的身體,曲線的一起一伏都可以被他感覺,她的乳房不大,但渾圓結實,腰順著身體細了下去,然後臀部又豐滿起來,大腿與小腿上的肌膚極其細膩,還有一雙腳,在他幫她脫鞋的時候就看見了,那是一雙又白又小的腳,足以讓所有的男人為之感歎。

    他看著蓋在被子裡的喬英倫,雖然她還穿著內衣,但是他的感覺已經讓他心潮激蕩,他實在有些忍受不住,把頭貼著喬英倫的耳朵,告訴她:"我想你。"

    ……

    喬英倫閉著眼睛,她一點都沒想過他要和她做,後來也一直如此,無論他想什麼,她都能事先感覺得到,就像這個時候,她理解他為什麼脫去短褲,一點也不擔心地躺在他懷裡,她似乎知道他不會和她做,也許是捨不得吧。

    他對她說:"今天你需要休息。"

    他們躺在一起,他裸著,她穿著貼身的衣服,他因為太難受了,就去拉她的手,放在自己勃起的地方。

    他們一直悄悄地說話,談論著過去,那些點點滴滴。

    方駱把自己和張立創業的趣事告訴喬英倫,她聽得津津有味,她也把寫作時的感受告訴他,也許他們認識的太快了,兩個人都沒有談及其他,或者,他們不想談,不想在這個時候掃興。

    方駱說第一次看了她的小說就想見見她,喬英倫笑著問:"那個時候就愛上我了嗎?"

    方駱好奇地看著她,搖了搖頭,他說:"沒有,那個人太冷漠了,我不喜歡。"

    他轉過身來吻她,說:"你不是那篇小說的作者,你是我的,你和它沒有關系。

    過了一會兒,他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寫呢?"

    "因為想這樣寫。"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他想了想,笑著說:"寫狗不如寫老虎,老虎不是更漂亮嗎?"

    她聽了撲哧一聲笑起來,淘氣地說:"因為你不像老虎,所以只好寫狗了。"

    "是嗎?"他哈哈大笑:"我是狗,你就是母狗。"

    "誰是母狗?"

    "你!"

    "才不是呢!"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她開始以為他開玩笑,他也真的是在開玩笑,但是他的手停不下來了。

    她試圖阻止他,他擋開她的手,就像命令她一樣,說:"我要看。"

    他從她的腰上揭開她的內衣,向上翻卷,她上腹部的肌膚暴露出來、戴著白色花邊的胸罩暴露出來、她柔潤的肩膀、她的頸窩,除了胸罩裡的乳房,全部暴露了出來。

    他輕輕抬起她的身體,把內衣從她的頭上脫下來,她的頭發全部散開了,落在肩上。他把溫熱的內衣扔到旁邊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支撐起身體,看她,她平躺在他的身邊,羞澀地閉上了眼睛。

    ……

    他說:"我愛你。"

    "我愛你。"

    他想了想:"只愛你。"

    她笑了:"夠愛你。"

    "最愛你。"

    "專愛你。"

    "我愛你。"他說。

    "我愛你。"她說。

    他把落在一旁的棉毯拉上來,蓋在他們的身上。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作響,他看著她,他們一起笑了起來,她問:"幾點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五點半。"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凌晨五點半?"

    他笑著,吻了吻她的眼睛:"親愛的,是凌晨五點半。"

    "我們說了那麼長的時間?整整一夜?"

    "好像是的。"他說。

    他的肚子又叫了起來,她把手放在他的胃部,有些心疼地問:"餓了嗎?"

    他一動不動,她的手放在那兒,像一個母親,他忽然覺得被什麼擊中了,從頭頂直沖下來,激得他渾身發抖。

    她對他的感受一無所知,她不知道她的身體裡蘊含著母性,這是每個女人都有的。"女人味"給她的困惑她還沒有消除,母性,那是更遙遠的東西。

    他控制住自己,問:"你餓嗎?"

    "還好。"

    "我做飯給你吃?"他興趣盎然的:"想吃什麼?"

    "你買的還有什麼?"她笑著問。

    "還有一些肉和菜。"

    "我來吧。"

    "不用,"他站起來,她閉上眼睛,他赤身裸體地把棉毯給她蓋好:"你生著病呢。"

    他看著自己勃起的樣子哈哈笑著,問:"為什麼你要生病呢?"然後,他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媽的。"

    她聽見他穿上衣服,睜開眼睛,看著他往外走,他的身體修長挺拔,從背後看非常精神。碎花的窗簾垂著,感覺不到外面的光線。她抿嘴笑著,像一個妻子或者女兒,想起爺爺的話:"英倫,前面的路是黑的。"不由地笑出了聲音。

    她坐起來,乘他在廚房忙碌,悄悄跳下床,打開衣櫥,拿出一件睡衣,這是一件白色的真絲睡衣,上面繡著粉色的荷花,她飛快地把它穿上,照了照鏡子。

    她有點吃驚,鏡子裡是一張緋紅的臉,即使燈光昏暗,也不能掩藏這些紅暈。她湊近了一些,發現不僅是臉,一雙眼睛也晶晶亮著,閃著笑意。她有點兒不好意思,趕緊理著亂糟糟的頭發,她覺得鏡子裡的女人漂亮的讓她陌生,同時又讓她有些驚慌與不安。

    方駱走進來,看見她的背景,白色的睡衣恰到好處地從肩膀垂到膝蓋,露出小腿,她赤著腳站在地板上,腳踝纖細。她抬著胳膊,頭朝一方,理著頭發,從頭頂一直理到肩膀處的發梢,她的動作很慢,顯得漫不經心,以至於他看了很久,她都沒有發現。

    他用想好的名字喊她:"小喬--"

    她嚇了一跳,才在鏡子裡發現他。她轉過身來,滿臉都是幸福。他想問她在想什麼,看見她笑著,把問題咽了回去,說:"吃飯了。"

    她朝前走了兩步,被他攔住了,他吻她、擁抱她,她柔軟地貼著他。他突然蹲下去,摟住她的屁股,把她抱起來,像抱一個小孩。

    她咯咯笑著,聲音又脆又亮,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她這樣笑,他停在兩個房間的中間,抬頭望著她。

    她奇怪地問:"怎麼了?"

    "你笑得真好聽。"他說。

    她覺得一陣心酸,把頭低下來,吻他。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很輕,帶著安慰。他的胳膊有些發軟,害怕把她摔下來。他把頭向後仰,避開了她的嘴唇,他們一起笑了,他說:"太暈了。"

    他把她抱出去,桌上已經放好了菜,她看著,聞著飯菜的香味:"你可真行。"

    "這個簡單了,"他說:"快吃吧,你生病呢。"

    "我已經好了。"

    "不行,起碼到明天,你才會完全好。"他看著她:"你需要恢復。"

    "什麼嘛,"她嗔怪道:"像個醫生。"

    "沒有人告訴你嗎?"他問。

    "什麼?"

    "我就是醫生。"

    她笑了:"別亂說。"

    "我還在北京一家醫院工作過三年呢。"

    "穿著白大褂?"

    "當然。"

    "在什麼科?"

    "各科都實習過,最後在腦科。"

    "心理醫生?"

    "不,"他做了一個拉大鋸的動作:"動手術。"

    她哈哈大笑起來,舉著筷子。他不明白,假裝惱怒地問:"好笑嗎?"

    她止住笑,喘著氣說:"不,不好笑,"接著又笑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好笑。"

    "喂,我要生氣了。"他板著臉。

    "好吧,好,吧,"她說。

    她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用筷子夾了一口飯放進嘴裡,突然又大笑起來,把剛放進嘴裡的飯全部噴到地上,然後猛烈地咳嗽。

    他趕緊放下筷子,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一邊咳嗽一邊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咳得很大聲,很重,血全部湧到臉上,他撫摩著她:"別說話。"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在裡屋響了,他離開她去接電話。

    她慢慢止住咳嗽,聽見他無奈地說:"好吧,你來接我,"他拿著電話走出來,問她:"你這兒的地址是……"

    她告訴了他,他在電話裡復述一遍,掛了電話。

    "什麼事?"她問。

    "北京有事,張立約我趕回去。"

    "哦。"

    "我很快就回來。"

    "……"

    他蹲下來,摟住她的膝蓋:"小喬,愛我嗎?"

    "嗯。"

    "跟我去北京吧。"

    "……"

    "我和張立辦事,你就在北京玩,我找個人陪著你,然後,我再陪你回來。"

    "……"

    他抬頭看她的眼睛,她開始有一些慌亂,然後又有一些木然。

    "小喬,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笑了笑:"你走吧,我不去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他拉住她的手:"我要你去。"

    喬英倫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臉,心想,他愛我嗎,有多愛?我愛他嗎,又有多愛?我不拿這樣的事情打賭,盡管他不是張逸方,也不是以前的任何一個。

    "你自己走吧。"她說。

    他看著她,扶住她的肩膀問:"你決定了?"

    她點點頭。

    他走進裡屋,像是在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又扶住她的肩膀說:"親愛的,我愛你。"

    她看著他:"我知道。"

    "你害怕什麼?"

    "我沒有害怕。"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

    "那為什麼不去?"

    "方駱,"她輕輕推開他:"不要勉強我。"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他說。

    "什麼?"

    "放開一點。"

    他在誘惑她,她自己也在誘惑自己,他很鎮靜、從容,值得她信賴。

    他在言語中暗示了她的那種對她不利的顧慮,這也是她不喜歡的,但喬家的人都這樣。

    他看著她,有一兩次,她差點反悔。

    電話響了,她放下筷子起身去接,是史號哲打來的,這個電話給了她最後的決定。她朝他笑了笑說:"方駱,我不去了,你自己回北京吧。"

    她下定決心,對他的失望無動於衷。他把頭轉到旁邊,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問她:"跟剛才的電話有關嗎?"

    "沒有。"

    他埋頭吃飯,筷子擦著碗邊,發出聲響。她也坐下來,默默地吃著,這樣一直吃到張立在院子外面按響了汽車喇叭。

    他抬起頭來,最後問了一遍:"真的決定了?"

    她點點頭。

    "我辦完事就回來。"

    "隨便。"

    他吃驚地看了看她。喇叭聲又響了,他進屋穿好衣服,拎著包走出來,在她的耳邊輕輕吻了一下。他打開門,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他走出去,關上門,沒有再看她一眼。

    她坐在桌邊,繼續吃著飯,什麼也不願意多想,現在她需要體力。她吃著,以補充被難受消耗的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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