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還埋頭於膝上的雜誌。兒子自己打開了電視,入迷地看《花仙子》。
"喂喂,你該睡覺了。"
老婆徐徐站起。"好,看完了。有篇文章講夫妻之間的感情的,你也看看吧。"
"好。你睡吧。"
老婆過去親了兒子一下,說:"主要是說夫妻間要以誠相見,不要互相隱瞞,哪怕一點小事。一件小事常常會造成大的裂痕。"
"對。"印家厚說。
老婆總算準備上床睡覺了,她脫去外衣,又親了親兒子,說:"雷雷,今天就沒有什麼新鮮事告訴媽媽嗎?"
印家厚立刻意識到應該沖掉這母子間的危險談話,但他遲了。
兒子說:"噢,媽媽,爸爸今天沒在餐館吃涼面。"
老婆馬上臉形怒色。"你這人怎麼回事!告訴你現在乙肝多得不得了,不能用外邊的碗筷!"
"好好,以後注意吧。"
"別糊弄人!別以後,以後的……我問你:你今天找了人沒有?"
印家厚懵了,"找……誰?"
"瞧!找誰——?"老婆氣急敗壞,一屁股頓在床沿上,翹起腿,道:"你們廠分房小組組長啊!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這人的一些嗜好,不是說了花錢送點什麼的嗎?不是讓你先去和他聯絡感情的嗎?"
真的,這件事是家中的頭等大事。只要有可能分到房子,彩電寧可不買。他怎麼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媽的!我明天一定去!"他愧疚地捶了捶腦袋。尤其從今天起,房子的事是燃眉之急的了,再不願幹的事也得干。
印家厚的態度這麼好,老婆也就說不出話來了,坐在那兒乾瞪著丈夫。
"酒呢?"
"黑市茅台四塊八一兩。"
"那算了,我再托托人去。獎金還沒發?"
"沒有。"他撒了謊。如果夫妻間果然是任何事都以誠相見,那麼裂痕會更迅速地擴大。他說:"看動靜廠裡對輪流坐莊要變,可能要抓一抓的。"先鋪墊一筆,讓打擊來得緩和些。西餐是肯定吃不成的了,老婆,你有所準備吧,不要對你的同事們炫耀,說你丈夫要帶你和兒子去吃西餐。
老婆抹下眼皮,說:"唉,倒霉事一來就是一串。有件事本來我打算明天告訴你,今天讓你睡個安穩覺的。可是……唉,姑媽給我來了長途電話。"
"河北的?"
"她說老三要來武漢玩玩,已經動身了,明天下午到。"
"是腿上長了瘤的那個?"
"大概是那瘤不太好吧。姑媽總盡情滿足他……"
"住我們家。"
"當然。我們在鬧市區。交通也方便。"
印家厚覺得無言以對。難怪他一進門就感到房間裡有些異樣,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辨別呢。現在他明白了:床頭的牆壁上垂掛著長長的玻璃紗花布,明天晚上它將如帷幕一般徐徐展開,擋在雙人床與折疊床之間;折疊床上將睡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印家厚訕訕地說:"好哇。"他彈了彈花布,想笑一笑沖淡一下沉悶的空氣,結果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老婆一抬腿上了床,他扭小了電視的音量,去衛生間洗衣服。
洗衣服。晾衣服。關掉電視。把在椅子上睡著了的兒子弄到折疊床上,替他脫衣服而又不把他搬醒,鑒於今天凌晨的教訓給折疊床邊靠上一排椅子。輕輕地,悄悄地,慢慢地,不要驚醒了老婆。憋得他吭哧吭哧,一頭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