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三卷 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18章 洛楓
    “啪啪——”窗外的風更猛、更烈,終於吹開了虛掩的紅木雕花窗瓴。一股夾雜著塵土的颶風掃過我裸露在外的皮膚,陣陣生疼。

    我心中一凜,正待掙脫衛聆風的懷抱,卻只覺眼前一花,手腕痛愈火燒,身體被狠狠扯退了幾步,跌進祈然懷中。

    我有些慌張地看向祈然平靜到至乎冷酷的眼神,心裡沒來由地冒出一陣恐慌。

    “祈……祈然,我——”

    祈然面色不變,冷冷看著淺笑的衛聆風,淡淡道:“我們回去……再說。”

    說完,也不等我回答,單手箍緊了我的腰,幾乎是半拖著我,決絕地向外走去。

    “冰依……”門被重重扯開的瞬間,身後傳來衛聆風波瀾不驚的聲音,中間間隔著窗戶拍打木框的劈啪聲,“別小看了傅君漠這個人。他一旦起念要得到的東西,就算毀掉,也會不擇手段地搶到手。尤其是你,小心……”

    衛聆風的聲音消失在耳畔,眼前景物飛馳後退,環在我身側的手僵硬、灼熱,幾乎要將我攔腰折斷或生生融化。

    “祈然!祈然!你先停下來聽我說啊!”

    “祈然,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生氣?”

    “我……咳……我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衛聆風,不是……這個無關啊!總之我跟他之間……”沒什麼……的

    “咳咳……”風嗆進嘴裡,難受地我胸口劇痛,無法呼吸。腰間箍住我的手,幾乎要將我生生折斷。我狠扯他的袖子,讓他停下來,“祈然,我很難受啊!咳咳……快……快停下來吧!”

    急速前進中的祈然陰沉的臉色,一如這突變的天氣,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只顧繼續前進。

    “蕭祈然——!!”我運起丹田中十成的內勁,久未經開拓的經脈仿佛被炸裂般,痛得我全身顫抖,卻也讓我積聚起一時的力氣,狠狠一把推開他。

    我趔趄地跌倒在地,胸口象打翻了熱的油鍋,緊接著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我喘著大息,從地上爬起來,睜大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委屈而迷蒙水霧的眼,瞪著他,哽聲道:“少主,就算要判人死刑,也至少讓我死個明白吧?”

    祈然看著我蒼白的臉,顫抖的身體,還有……嘴角嫣紅的血跡,薄薄的唇緊抿,臉色竟比我還蒼白了幾分。

    氣息在體內自然流轉,體內的經脈終於也慢慢適應了這種情況,除了胸口隱約的疼痛,我輕輕站直了身體。

    “祈然,我跟衛聆風之間沒什麼,信不信隨便你了。”我靜靜地說完,然後轉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祈然……你能不能至少聽我一次解釋呢?一次就好!

    祈然……你可不可以正視一下如今的我呢?哪怕只有一眼!

    “皇上,就這麼放娘娘走了,這樣……好嗎?”

    衛聆風看了文策一眼,臉上掛起慣有的屬於帝王的笑容:“無妨,反正……馬上又會再見。”

    說到這裡,他聲音頓了頓,轉頭看向一直靜默無聲的男子:“若是想跟隨她,現在就走吧。”

    “皇上……”無夜一楞,抬頭看向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皇帝,難掩神色中的驚訝。

    衛聆風笑笑,笑容極冷:“順便替朕轉告莫言,小心保護好……朕的妻子。”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與適才狂風來時的猛烈,形成鮮明地對比。雨滴象是粘膩著睫毛的淚珠,沾上路邊的草莖、樹葉,搖搖晃晃,不肯落下。

    這本就不是一條喧鬧的路,如今……因著這驟冷的天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狂風細雨,人影一時被沖刷了個干淨。

    然而,路中央還是站了個人,一個頎長而立,長發輕飄的少年。他的全身都沾了水,欲濕不濕。黑發貼著長衫,忽而被風揚起,又頹然飄落。

    少年有著一張俊秀到讓人無法逼視的臉,即便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都讓看到的人無法在心裡褻瀆他半分。

    只是那張如神跡般完美的臉上,卻嵌著一雙冰寒徹骨的藍眸,望著一個時辰前,身影消失的前方,又仿佛什麼也沒望。

    明明如此冰冷、殘酷的眼神,卻讓看到的人,無法忽視那隱藏在背後的孤獨和絕望,忍不住從心底泛起酸澀和憐惜。

    少年的身子晃了晃,蒼白的左手,緊握成拳,抵在腹部,半跪著蹲下身去。

    以前,從來不覺得,胃會抽痛。如果……沒有被那個人,如此溫柔地關心過。

    也許……痛了才好……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極為慘淡的苦笑,單手撐地,單膝跪地……

    她已經不是那個,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看得到她全身光芒的少女了。

    她已經……不是那個,眼裡除了自己,甚至容不下整個世界的孤獨少女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臉上的苦笑,緩緩轉變為冷笑。

    那抹綻放在唇邊的笑,仿佛即將沖破臨界點的猛獸,張揚欲出——

    冷笑,猛地一滯,他抬起頭,怔怔地、夾雜著希望與絕望地矛盾渴求,望向前方。那抹纖瘦單薄的身影,緩緩進入眼簾。

    從時進時停地猶豫,到看到自己跪蹲在地上時那一瞬間的呆楞,以及眼裡逐漸流瀉出的恐懼、慌亂和痛惜。

    “祈然——!!”她駭然驚叫了一聲,象一陣風卷起掠過,向自己飛奔過來。

    只有……一種感覺在心底流淌,熟悉,又仿佛隔了千年的久違,叫做……溫暖。

    我飛奔到祈然身邊,蹲下身去扶住他冰涼到幾乎歸零的身體,顫聲道:“祈然,你沒事吧?”

    我抬頭看看他慘白的臉,一身濕透的衣衫,滴水的長發,還有握拳抵在腹部的手,心裡象有幾個鋦子拉過,一下又一下,痛得我眼淚都忍不住掉落。

    “你是白癡嗎?!胃痛還呆在雨中,一個多時辰了,你就這麼站著……”祈然握拳的手緩緩松開,繞過我身體,環住我的腰,另一只撐在地上的手握緊了又松開,輕輕撫上我被雨水打濕的頭發。

    我卻恍若未覺,心裡又是氣惱,又是疼痛,一面按摩著他的胃部以真氣送入暖流,一面哽聲罵道:“如果我不會回來,你是不是打算在這雨中呆到昏迷呢?你到底……嗚——”

    原本輕環在我腰上的手狠狠收攏,後腦勺也被緊緊扣住,沒有一絲退卻的余地。冰涼溫潤地唇猛地貼上我的,在唇齒撞擊的疼痛中燃燒灼熱。

    這個吻,來得又猛又烈,帶著懲罰的滔天怒意,仿佛要燃盡一切的決絕和瘋狂,嬌嫩的唇瓣被肆意地蹂躪,幾近撕裂,伴隨著粘膩而下的雨絲,腫脹疼痛。

    “嗚……祈……你放開……嗚——!”我拼了命地掙扎,可是跟以前輕柔憐惜的吻都不同,跟以前溫柔清俊的少年不同,如今扣住我的一雙手,充滿了侵略性,仿佛要將我撕裂了,拆開了,再放入他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祈然,讓我惶恐,讓我不知所措。想推開他,卻被越扣越緊,想開口阻止,卻被趁機橇開唇齒,靈舌長驅直入,追逐著我的舌尖,侵蝕我體內每一寸空間。

    他的吻狂亂、不安,又矛盾地帶著深深的渴望,然後,又因為我的反抗,我的拒絕,而越加亢奮、暴躁,仿佛是要將我整個靈魂吸入他體內,融為一體。

    明明那麼霸道的吻,明明那麼不加憐惜地肆意蹂躪,我的心卻漸漸酸痛苦澀,漸漸柔軟疼惜。我緩緩垂下推拒在他胸前的手,放棄了抵抗,身體在他綿綿密密的吻和懷抱中柔順下來。

    祈然,我明明就在你身邊,我明明說過不會離開,為什麼還要如此……絕望呢?

    我閉上眼,承接著他如暴風雨般猛烈地深吻和感情,無法喘息,盈融許久的淚終於自眼角滑下,落到我手上,灼熱……心痛。

    即使在這樣冰涼的雨水沖刷下,唇齒間,心底最深處,還是漸漸溫暖,彌漫出絲絲縷縷熟悉的幽谷清香。

    我環過手,緊緊抱住祈然,身體偎貼住他在雨中冰涼,卻依然堅實、令人安心的胸膛,只願……一輩子……——

    祈然喘著息,輕輕啄吻我殷紅、痛到麻木的雙唇,一遍又一遍,輕柔而小心,然後猛地一使勁,把我緊緊抱在懷裡。

    “冰依,我們成親吧。”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成……親……?”我的腦袋還搗著一堆糨糊,迷迷蒙蒙的,不知今昔何夕,只懂機械地重復,重復,然後倏地一驚——誒?成親?!

    我的頭埋在祈然懷裡,濕冷的手緩緩撫上早已空蕩蕩的胸口。

    ——冰兒,你看到了嗎?這座奇跡的建築物。到你和冰燁結婚那天,爸爸就在這即將落成的空中樓閣上,舉辦兩場空前盛大的婚禮。

    ——爸爸發誓,一定會把我們的幸福,傳達給你們遠在天堂的媽媽。

    已經……回不去了呢!或者……是決定了不再回去,其實都是一樣……

    我歪頭狠狠給了自己太陽穴一拳,既然決定的事就沒必要再患得患失,充其量也不過是無病呻吟而已。可是說到成親……

    我心虛地咽了下口水,支吾道:“那個……成親的事,可不可以半年後再說啊?”

    “半年?”祈然的口氣極度不悅地質問,聲音冰冷。

    我干笑了兩聲,扶著他的手臂站起身來。

    “哎呀——”我低低驚呼一聲,祈然慌忙扶住我,緊張地問:“怎麼了?”

    我兩手撐在他身上,抬起垮成一團的小臉,慘兮兮地道:“腿……麻了。”轉移話題要緊。

    祈然看了我半晌慢慢站起身來,微濕的睫毛忽地顫了顫,藍眸微微閃亮,,那笑容竟如月華初顯,融融浸浸,飄渺優美,看得我不由癡了。

    身子忽地一輕,雙腳已然懸空掛在了他手臂上,耳邊傳來他略帶警告地溫潤嗓音:“好,就依你說的,再等半年。”

    “可是……”祈然,你這樣就算求婚了嗎?也太……

    “沒有可是!”祈然環抱我的手狠狠一緊,暴躁地打斷我的話,“除了大哥和傅君漠,你還招惹過誰?”

    “啊?”我微微開合了雙唇,震驚……這個……不算是我招惹的吧?我也不想啊!

    好吧!我心虛地別開了眼,雖然本意不是如此,可我多少還是要負點責任。

    祈然忽然低頭猛地含住我下唇,使勁一咬,我忍不住低聲呼痛,卻聽他沉沉暗啞的聲音伴隨著滲入唇齒的鐵銹味,膠著在我嘴邊,恨聲道:“你讓我平白在你的記憶裡空缺了一年,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那個祈然……雖然我從來沒向你興師問罪,可是,你招惹的人也不比我少啊!”我吞了下口水,繼續不怕死地發言,“而且,貌似還有個男……的……”

    祈然的腳步猛地一頓,俊挺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才黑著張臉,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好!那我們便算扯平了!”

    “噗嗤——”我把頭埋到他胸前,悶笑不止。

    祈然抱著我,眼望前方,喃喃低語,“不要……再讓我感受到你的動搖……否則……”

    “你說什麼?”我愕然抬頭問道,卻被他眼中一閃而逝地陰郁嚇了一跳。

    接著,一路無言。

    “冰依……”

    “恩?”我勉力撐了撐厚重的眼皮,含糊地應道。

    祈然應該催動了內力,所以他的懷抱才融熱溫暖,舒適地我只想睡覺。

    “沒事。”他提了提手臂讓我把頭靠在他肩上,睡得更舒服些,“困了嗎?”

    “啊……”我輕輕蹙起了眉,閉著眼嘟囔道,“這幾天和你冷戰,晚上都沒怎麼睡好,嚴重失眠中……”沒見我都有黑眼圈了嗎?

    “是我們太無情,還是生活太多情。年輕時候遇到的感情,永遠摻雜太多的任性,比如說隨意地離散,或者匆忙的判斷,甚至是刻意的試探……”

    我閉著眼,喃喃低語:“記不清是在哪本書上看過的了,不過,講的真好。”

    均勻地腳步略略混亂,然後一個溫涼地吻落在我擰起的眉心,只聽他柔聲道:“安心睡吧。”

    “恩。”我把頭往他頸項靠了靠,好好聞的味道,“祈然,我們別再爭吵了。後面的路那麼長,那麼辛苦,沒有你,我……走不下去的。”

    我會退縮,會放棄,甚至……會後悔。那樣,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卑鄙、無恥……可悲。

    “好。”仿佛是靜默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祈然加深了那個落在眉間的吻,輕聲承諾。

    刺眼……我微抬了抬眼皮……嗚,好刺!

    迷蒙的意識輕輕一動,我蹙著眉支起還有幾分東倒西歪的腦袋,四處看了看。

    這裡是……我房間?

    我看看外面大好的陽光,還是在東邊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默然一陣,難不成,我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身上的衣服是干淨的,恩……大概是讓心慧幫忙換過了。(咳~~依依啊,你憑什麼這麼肯定?說不定是偶家然然換的呢?)

    我爬起身來自行洗漱完畢,才慢吞吞地從櫃子裡拿出件衣服穿上。

    右手剛順著絲滑的紋路套進外衫,一陣冰寒熟悉的氣息襲體而來,我的動作猛然一頓,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瞳孔擴張了又緊緊收縮。

    黑影在我眼前輕輕一晃,空氣中霎時彌漫了濃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冷,我看著眼前黑衣黑眸靜靜看著我的步殺,不知為何,眼淚忽然便湧上了心頭。

    他在我面前攤開寬大的手掌,冷聲道:“把這個交給祈。”

    我一楞低頭,只見青白紅黑四塊聖石,沾著斑斑血跡,靜靜地交疊在他略顯古銅色的粗糙掌心上。

    手,忽然被抓了起來,粘膩濕冷的觸感,慘白灰敗的面容,還有越來越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一種不好的預感夾雜著極度的恐懼,慢慢在我胸口滋生蔓延。

    “告訴祈……”他把四聖石全部放到我纖小的掌心,那冰涼的觸感讓我微微一顫,玄武石便一個翻滾落到了地上,轉著圈,滾離了我們。

    步殺身子輕晃了晃,仿佛想去撿那塊石頭,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慢慢順著我扶住他的手癱軟下來。

    “步殺——!!”我駭然驚叫了一聲緊緊扶住他,本來半掛在身上的外衫,被壓在他身下,抽不動,拉不出。

    中食指搭上他的脈搏,混亂,完全混亂的經脈和氣息,仿佛是洶湧澎湃的大海,卻又漸息漸弱。無始無終,無根無源。我……不行!真的不行!

    為什麼?為什麼,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卻什麼都把不出來!

    我學的醫術,到底……有什麼用?

    “別哭。”他輕輕說了句,手抬了抬,卻又無力地頹然放下。

    我……哭了嗎?竟然哭了嗎?

    可是,仿佛就因為這個認知……

    “步殺,你別怕。我……我去找祈然回來救你……”我的淚索性落的更猛烈,更肆無忌憚。

    “告訴祈,去別有洞天……”步殺深吸了一口氣,明明虛弱到無法呼吸,卻還是用著冰冷淡漠的口氣,永遠都是如此,“他的母親,真正的母親,在那裡……”

    他的手覆上我止不住顫抖的手,輕輕地,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閉目……

    “步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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