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三卷 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15章 受傷
    「吱啞」聲響,外間的門被推了開來,我聽見心慧有些結巴的聲音:「少……少主……」

    片刻的寂靜之後,她推門進來,臉上還有被驚嚇過後的餘悸。

    我原本在梳著頭髮的手頓了頓,幽幽歎息。明明吵得那麼厲害,好像要徹底絕交了一樣,可他偏偏還是睡在外間,而我也……

    「小姐,今天身子好些了嗎?」心慧把背在肩上的藥箱放下,淺淺一笑道,「我來給你換紗布吧。」外間傳來門開了又合上的聲音。

    我抿了抿唇,扎上頭髮,心裡苦澀無味,臉上卻勉強笑了笑:「好。」

    「小姐,你的臉色真不好。」心慧一邊解開纏在我身上的紗布,一邊蹙眉道,「你和少主……怎麼會搞成這樣?」

    我盯著自己已經開始慢慢癒合的傷口,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也想知道啊!」

    心慧取過藥膏輕柔地塗在我傷口上,忽然風牛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小姐,你的皮膚真好,像初生嬰兒一樣。」

    我楞了下,低頭看了看,好像……的確如此。「嚴格說起來,我的身體的確是在一年前脫胎換骨過,自愈能力也加強了。」像是初生嬰兒……也不奇怪。

    心慧上完藥,開始綁繃帶,臉上是淡淡的落寞和溫柔:「小姐,你知道嗎?這一年的時間,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雖然時常在笑,笑容卻總是傳不到眼底。喜也好,悲也好,都是淡淡的,就好像你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刻意跟每個人都保持了距離。」

    「是嗎?」我看著心慧用一隻手,動作不甚靈敏地一圈圈細細繞著繃帶,心裡慢慢泛起淒涼卻溫馨的感覺,「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以前我總是想不明白,直到這幾天。」心慧微微一笑,鬆開了手,由我自己綁上一個不鬆不緊的結,她輕柔帶著溫暖的聲音響在耳側,「小姐,我好開心。因為你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真正讓你開心,讓你難過,讓你生氣的人了。」

    「我說心慧……」我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撣了撣衣袖,涼涼地道,「想勸我和好,用得著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嗎?」

    心慧的一張臉馬上垮了下來,苦聲道:「可是小姐,我每天端藥給少主,他的臉色都好恐怖啊!反正你們都吵架了,要不……就別管他的胃……當……當我沒說!」

    天氣真好,四處鳥語花香,景色宜人的。我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微微浮起笑容,屋裡屋外,心情還真是差了很多!

    這個傷,拖拖拉拉地纏了我近半個月,日日跟個廢人似的動不得,坐不得,站不得,走不得,我估摸著,這日子再過下去,我一個正常人也能被悶出神經病來。

    遠處隱隱傳來吵鬧聲,明明是兩人在吵,聽起來卻像是一個人的聲音。

    「……笨!你要再不加把勁,怎麼可能趕上我!」

    「可……可是,你是我哥……哥,我又……不想殺你。」

    「笨……笨蛋——」小遲略顯結巴的聲音猛地一停,彷彿是本能的殺氣掠遍全身,往我和心慧的方向看過來,見是我們才放鬆下來。

    「小姐——!」心洛高興地衝過來撲進我懷裡,不過這次小心了沒再碰到我的傷口。

    「喂,小鬼!」我摸了摸心洛的頭,好笑地問,「被人叫哥哥的感覺怎麼樣啊?」

    「要……要你管!」小遲凶巴巴地朝我喊,臉卻紅了半邊。

    我笑了笑,回頭看到心慧有些黯然的面色,不由歎了口氣,低頭道:「心洛,還怪你姐姐嗎?」

    心洛仰起清秀的小臉看看我,又望了眼心慧,一臉的委屈:「那天,少主逼心洛殺人,心洛好怕……一直,一直喊姐姐,可是姐姐都不管洛兒……」

    祈然……

    我換上輕鬆的口氣:「那怎麼辦?心洛要怎麼樣才能出氣呢?不如打你姐姐一頓?」

    「打?!」心洛驚呼一聲,回頭看我。

    「是啊!」我笑笑,「反正你姐姐現在武功盡失,手腳也受了傷,肯定不是你對……」

    「姐姐——!!」心洛猛地放開我衝到心慧身邊,扯著她的手腳看個不停。當終於發現心慧的右手完全不聽使喚時,他抽了抽鼻子,猛地抱住心慧大哭起來,「姐姐!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姐姐……心洛不要你受傷!心洛不生氣了,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嗚……」

    心慧緊緊抱住心洛,語帶哽咽:「洛兒,對不起!對不起!姐姐不是有意讓你受苦的,我只是不想……真的不想你死啊!」

    祈然啊祈然,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總不是因為孝順你那個變態老爸吧?我抓抓有些疼的腦袋,為什麼我忽然覺得現在的祈然比衛聆風更難摸透呢?

    「這麼軟弱……以後怎麼在冰凌立足……」耳邊傳來小遲低低的賭咒聲。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人小鬼大,雖然跟心洛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格卻是天差地別。惡劣是惡劣了點,卻也意外地堅忍。

    「小鬼,過來聊聊?」我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個條件反射,差點舉起手中的「軍刺」向我劈過來。

    這麼小就不讓人近身,他從前……過得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啊?我在心底暗歎了口氣。

    小遲跟著我退到一邊,白了我一眼,不耐煩地道:「笨女人,要說什麼還不快說?」

    我皺眉思索了半晌,決定不跟他拐彎抹角,認真地道:「小遲,以後……就由你來保護心洛吧!」

    「什麼?!」小遲大叫了起來,差點驚動一旁來回的侍衛。

    我翻了翻白眼,哂道:「幹嘛這麼大驚小怪?你不是他哥哥嗎?難道……是他先出生的?你是弟弟?」

    「混蛋!我才是哥哥!」小遲衝著我大吼,幾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聾。

    心慧和心洛緊張地向我們這邊張望了一眼,又被小遲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我忍不住笑到彎腰,胸口的傷都隱隱作痛,良久才緩住氣:「那麼,做哥哥的保護弟弟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更何況你又強到如此變態。」

    小遲微微動容,揚眉震驚地道:「可是……可是,我們以後是要……」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才不相信祈然會真的讓他們兩個相殘至死,微微一笑,「可是現在,你只要記住一件事。如果說,血真的濃於水。那麼心洛,他可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而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

    「喂,笨女人!」良久的沉默後,小遲有些便扭的聲音響了起來。

    「啊?」我愕然回過神來。

    「如果是你的話……」小遲頓了頓,撇開眼去,臉竟然還有點紅,「如果是你的話,我……可以把然哥哥讓給你……」

    「咳……」我一個趔趄,差點撲跌在地。真是……真是滿頭黑線!這小屁孩講的什麼話?

    我正鬱悶著,小遲忽然警覺地抬起頭來,然後我也跟著望去,竟然是——白勝衣。

    我忍不住打了個抖,轉身待走,卻聽他低沉卻又矛盾地妖嬈的聲音響起:「你好像從一開始就很怕我啊!」

    我腳步頓了頓,回過身來,蹙眉看著他。

    「這就怪了。步殺、若彬你都不怕,衛聆風和傅君漠你也敢惹,為什麼……獨獨怕在下呢?」

    小遲手握「軍刺」,踏前一步,走在了我身側。

    我閉了閉眼,冷冷道:「白丞相不知道,有時候對一個人厭惡過頭了,就會產生恐懼心理嗎?」唉!果然……還是仗著有小遲在,我才敢這麼囂張。

    白勝衣雙唇殷紅,臉卻有些滲白,想是那天被祈然一掌打的。

    「你不用一副如此厭惡的樣子。我也不想見你,不過倒不是怕你,而是……」白勝衣拂了拂衣角,笑得邪魅,「怕我自己會一個控制不住就把你殺了。」

    我忍不住打了個顫,他的臉上在笑,可眼中卻是刻骨到滲入血液的恨意,比那日他看著步殺時的恨更深、更絕。

    也許……他真的很愛祈然……只是這愛,太自私,太毀天滅地,誰都無法去承受。

    那麼,祈然的愛呢?我的愛呢?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批評別人的感情?

    我歎了口氣,淡淡道:「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白勝衣嘴角的笑容多了幾分興味,悠然道:「水蓮月,藍小姐總該知道是誰吧?」

    我一驚,下意識地抓住小遲的手,只覺自己手心都是冷汗,潤濕了他的。

    「她讓在下請藍小姐過去一趟,有事……相敘……」

    他擦著我身邊,即將掠過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在我耳邊冷笑道:「不要怪我沒提醒你,想當冰凌的皇后,沒有卑鄙無恥的覺悟,就只有死路一條。」

    冰凌的皇后?我緩緩抽回手,一時只覺可笑到胸口發痛。

    唉!還有更頭疼的呢!水蓮月,不!應該說是藍瑩若,看來……是時候去見見了。

    我踟躇地走到水蓮月房門前,正待敲門進去,卻聽裡面傳來師父的聲音:「少主,水姑娘的氣喘早早落下病根,此刻也只能用藥物壓著,想根治恐怕……」

    祈然溫潤悅耳,卻異常清冷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進來。」

    我歎了口氣,推門進去。吵了五天,還是第一次跟祈然面對面碰上,沒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景下。

    「師父。」我向師父笑了笑,然後轉身、低頭,恭敬地道,「少主。」眼光卻沒有落在他臉上。

    垂下的眼角餘光看到祈然握緊的拳頭,心裡一時堵澀地厲害。他緩緩站起身來,緊挨著我,用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淡淡道:「別管她說什麼,也不要輕易相信她的話,她……不簡單。」

    我一驚,抬起頭來,對上那雙澄澈天藍的瞳仁。那裡面,清清楚楚倒映出我纖瘦、單薄的身形。彷彿被那汪清泉包容著,寵溺著,一生一世……

    祈然蹙眉看著我略顯蒼白憔悴的臉色,緩緩抬起手……

    我……抿了抿唇,正待說話,卻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打斷,一道熟悉卻虛弱的聲線生生插入我們之間:「少主,可以讓我……跟小若姑娘單獨說句話嗎?」

    我一震,退開一步,祈然的手也僵硬地收了回去。

    我低著頭,聽到師父的歎息聲,腳步聲,還有……門開合的聲音。

    「咳咳……你過來坐吧。小環,倒水。」

    「是,小姐。」從屋裡走出一個其貌不揚的丫鬟。

    我忙笑笑,示意不用,在她床前坐了下來,她咳地很厲害,臉色還有些不健康的紅。她患的應該只是普通的肺炎吧?按理來說,祈然……不可能治不好啊!唉,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藍瑩若費力地撐起孱弱的身子,我忙上前幫她墊好枕墊,只聽她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你。」

    我無奈地笑笑:「我姓水。」

    「水……?」藍瑩若楞了半晌,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到流出眼淚,笑到聲聲咳嗽,「真是個……好姓氏啊!」

    我歎了口氣,覺得當真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淡淡道:「藍家,還有汀國都已經滅亡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什麼?!」藍瑩若猛地直起身子,震驚地看著我,「你……再說一遍。」

    我露出一個苦笑,心中千萬般的滋味,卻還是凝神回答:「半年前,衛聆風……也就是祁國的皇上,發兵汀國,三個月後,原汀國滅亡,改名……鄴城。」

    「那麼,我……我家人呢?」

    「你姐姐藍瑩玉,嫁給了鑰國的太子傅君漠,其他人,應該都還安好。除了……」

    藍瑩若大聲催促:「除了誰?!咳咳……你快說啊!」

    我勉強咧了咧嘴:「藍君清,被衛聆風處死了。」

    「我爹?!」藍瑩若猛地抓住我衣服,尖聲叫道,「你說我爹死了?!」

    我點點頭,忽略胸口被牽扯到的痛,淡淡道:「是的。」

    藍瑩若彷彿全身力氣全被抽光了一般,緩緩鬆開了手,躺倒在床上,晶瑩的淚珠從她眼眶中一滴滴落下。

    對不起!我在心裡默默地念了一句,雖然我覺得藍君清根本不配做她父親,雖然……我對藍君清的死根本不覺得有什麼愧疚,可是,對於藍瑩若,我……

    「你為什麼不救他?」

    「啊?」我猛地回過神,看到她空洞悲涼的眼神,心裡堵堵的,涼得發慌,「我……不想救他,也救不了他。」

    藍瑩若的目光還是沒落在我身上,低低垂著,嘴角溢出一絲極度淒慘的冷笑:「我聽白丞相說,藍瑩若,不!水姑娘這一年,寵冠祁國後宮,卻無法從祁王手中救下一個無足輕重的老人。哈哈……咳咳……咳咳……」

    藍瑩若彷彿要生生將血淋淋的心咳出來擺在我面前一般,嘴角慢慢溢出血絲。

    我心中一驚,慌忙扶住她,從懷中取出銀針,輕輕扎入她肩井穴。

    半晌之後,她的咳嗽終於停了下來,淡漠地將我推開:「謝謝!」

    「你的病……」再不治,就要變成肺癌了。

    「水姑娘,你知道,在你頂著我的名成為皇后,受盡寵愛的時候,我在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

    我又是一歎,扶她躺好,輕輕搖了搖頭。

    「開始的時候,我被凌衍那個畜生賣到了妓院,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這個病,就是當時落下的。」

    「後來,有個姓木的男子接走了我,說是……會讓我過最好最富裕的生活,會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來疼我愛我。我以為,我的苦日子終於到頭了。可是……」

    藍瑩若忽然露出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臉上的刀疤扭在了一塊,讓人看著忍不住心酸。

    「我的確遇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可是,你看看我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有誰會正眼瞧上一眼?」

    我站起身來,淡淡道:「要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手上忽然有冰涼粘膩的觸感,身體被一股不大,卻堅決地力道扯了回去。

    藍瑩若睜大了那雙泛著琥珀色光澤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那雙瞳仁中有希冀,有乞求,還有許多我不想去深究的複雜感情。

    「水姑娘,身份,皇后的地位,我都可以讓給你;甚至爹的死,我也不跟你計較。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把少主還給我,好不好?」

    「現在,除了他,根本沒有人願意正眼瞧我一下。也只有他,還會認真地看著我的臉,溫柔細心的照顧我。你……你是皇后,祁王那麼寵愛你,你根本就不需要來跟我搶少主的愛。我求求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扶她躺好,又扯下她拽住我的小手,最後長歎了一口,吐出兩個字:「不——好。」便再沒有回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吱啞」一聲,門關了起來。藍瑩若猶帶血絲和淚痕的嘴角緩緩勾了起來,吐出口的聲音一如她唇角的笑容,冰冷、詭異:「藍家……汀國……少主……算什麼東西,哼——」

    「怎麼樣?」她的頭忽然輕輕仰了個弧度,對垂首立在她身旁的丫鬟微笑道,「願意跟我合作了嗎?尹國——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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