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麼說,不過晚上來臨的時候多少有些尷尬、難堪和緊張,原因在於那群太后特地派來伺候和教育我的女官。
且不說她們幫我洗澡,完全不顧我的意願非要在一旁伺候,我一發火她們就在地上長跪不起。好吧,不就是洗澡嘛,我忍就是了。
可是,不過是洗個燥,有必要恨不得搓下我一層皮嗎?
接著是梳妝打扮,什麼不宜太濃也不宜太淡,什麼要柔要媚但不能太妖!真虧她們看上去都一把年紀了對這種魅惑之道還這麼有經驗。
既然勸不住,我索性閉上眼睛隨他們擺弄,權當這腦袋這臉不是我的。
但最恐怖的還不是這些。化完妝她們滿臉嚴肅地將我圍成一圈,開始一個個講述侍寢時的一規一矩。
我初時聽著不解,十分鐘後,紅著臉狼狽地衝出屋外,落荒而逃。
靠!真逼我想狠狠地罵句髒話。什麼侍寢的規矩,不就是變相的性教育嘛!
虧這群老妖怪竟然還說得一本正經。
可能是因為聽了這些話的關係,晚上我赤腳踏著從落影宮一路鋪到風吟殿的紅地毯走進衛聆風寢宮的時候,多少有點尷尬。
寢殿中有瀰漫著淡淡的龍涎混雜檀香的氣味,很適合凝神靜氣。
衛聆風正撩著袖子半彎了身在案前寫書法,聽太監吆喝:「新娘娘到!」不由擱下筆,抬起頭來。
看到我的時候,他明顯一楞,眼中閃過淡淡的驚訝,隨即揮了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衛聆風望向我,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看來你打扮起來倒也還能見人。」
倒也還能見人?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不過想到今晚睡覺的問題還是難免犯愁。
「你過來。」衛聆風招了招手,繞過書桌走到另一張案幾前,那裡已經鋪了一張寬大的紙。
我疑惑地走上前去,看到眼前所畫內容不由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這是你畫的?」
衛聆風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揚了揚眉,意思是:不是我畫的誰畫的?
那張紙上赫然畫著我上次拿來做談判籌碼的「唐朝戰船」,只是他畫的要遠比我當初亂塗的草稿來得精細和傳神的多。
我細細地看了一遍,由衷佩服:「真沒想到。你除了會當皇帝,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朕可以把這個當作誇獎嗎?」衛聆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我笑得開心,在他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當然是誇獎,哪天你要是不當皇帝了也有一技傍身啊!」
衛聆風眼睛微微瞇起,湊近了我幾許沉聲道:「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竟也敢在朕面前說?」
我向後瑟縮了一下,撇嘴道:「不說就不說。喂,你到底要我來看什麼的?」
衛聆風淡淡一笑,指著紙上的第一幅「樓船」,問道:「你說這個叫樓船,與我們如今的母船相似。那麼你所畫這個部分是什麼?」
我湊過去瞄了一眼,點頭道:「這個是艨艟,嗯,也就是攻擊船的維修和補給中心。一艘艨艟在作戰過程中受到損傷,如果不及時運回修補便肯定會報廢。尤其你們祁國的士兵多不擅長游泳,一旦艨艟被毀,這些士兵也必然犧牲,太划不來。」
「所以,有了這維修中心,一旦艨艟失去作戰能力就可以由海鶻運回,同樣也能補充生員。」
衛聆風聽得入神,神色間一片凝重,又指了他身前的一福,問道:「這個又有何特徵?」
我傾過身去,倒著看不是很清楚,於是起身繞到他身邊,才恍然地點點頭道:「這個是走舸,主要是用於夜間偷襲作戰的。」
衛聆風提起他修長的手指筆了筆艨艟,問道:「這個為何不如艨艟一樣用生牛皮?」
我詭異一笑,俯下身去筆了筆走舸的船頭,道:「這個不只不能用生牛皮,最好還要把船頭弄尖,裹上金屬。在夜襲的時候……嘿嘿,明白了吧?」
我笑著回頭,衛聆風專注的臉竟猛地近在咫尺,熱熱的呼吸吐在臉上都細密可覺。
他的眼睛不知從何時開始注視在我身上,竟這麼看著我一瞬不瞬,眼神中似乎有什麼不知名的光在波動。
我心中微微一楞,忙退開一步,略有些尷尬地道:「喂!你到底明白了沒有?」
衛聆風慢慢直起身子,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低沉而賦有磁性:「冰依,朕還真慶幸,是把你娶了回來。」
我翻翻白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有氣無力地道:「還有什麼問題繼續問吧。」
……
一個時辰後。
衛聆風姣好的眉毛微皺,滿臉驚詫和佩服,思索了良久才沉聲問道:「這是淺水多礁海域的作戰方法,那麼如鑰國四周的深海呢?」
「……」
「冰依?」
衛聆風叫了許久都沒有回音,愕然抬頭,眼前的情景入目,嘴角不由漾開一抹極淡的微笑。
對案的少女閉著眼,容顏安靜而恬然,竟已枕著手臂沉沉睡去。
衛聆風靜靜地看著她良久,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不由自主伸出右手撥開她垂落的碎發。指間觸及那微涼而細膩的肌膚,心頭不由一震。
剛剛也是看著她,睫毛忽閃忽閃,眼波輕巧靈動,整張小臉彷彿都沐浴在光芒中,一時竟呆了。
「居然……就這麼毫無防備的睡著了。」衛聆風含笑的眼中漸漸流露出一絲自嘲和……寵溺,指背輕輕擦過少女的面頰,「雖然朕答應過暫時不碰你……」
衛聆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收回手,起身繞過桌子小心翼翼地抱起那輕如無物的身子,走了幾步,又靜靜地放到床上,蓋上錦被。
看了眼前少女沉靜的睡姿良久,衛聆風忽然輕輕冒出一句:「還有兩晚。」
那語調說不出的複雜難明,竟連他自己也有些呆了。
轉過身,衛聆風噙著淡淡的苦笑,回到案前繼續研究那些,幾乎可稱之為驚世駭俗的戰船和海戰術,直到天明。
早上醒來看到衛聆風一夜沒睡,而自己則大咧咧地霸佔了整張床,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衛聆風倒沒什麼,只是笑著吩咐了太監宮女進來伺候洗漱,看他的樣子似乎依舊神清氣爽,完全沒有一夜未睡的憔悴。
說真的,這一夜反比在落影宮睡得安生,可能是因為他的寢殿中點了少量龍涎香的關係,身心的疲倦便一下子被釋放了出來。
走出風吟殿的時候,我無意中瞥到大殿四周竟種著許多曼佗羅花,不由心中一緊,向身旁的太監淡淡問道:「這花是皇上喜歡才種的嗎?」
那太監忙垂首恭敬地回答:「回娘娘,這個曼佗羅花在宮中遍地都有種植,並非皇上特別喜歡的。娘娘大可不必擔心,奴才們都知道此花有毒,不可食用,拿來觀賞卻是可以的。」
我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麼龍涎香呢?是不是每個寢宮都有用?」
「那倒不是。龍涎香比較珍貴,除了太后和幾位受寵的娘娘,倒也不是人人能用。」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我輕輕舒了一口氣,正好看到迎面而來的無夜、心慧和心洛,於是向身後的眾人擺擺手道:「你們可以回去了。」
「小姐。」心洛清冷的臉上露出笑容,跑過來握住我的手。
我從他手中接過小銀,含笑撫了撫他的頭,取笑道:「終於休息夠了嗎?竟然比我還能睡。」
心慧靠近我身邊一臉詭異外加八卦地問:「小姐,你和皇上昨晚……都做了些什麼?」
包括無夜、心洛三雙眼睛齊齊望到我身上。
我有些奇怪他們幹嘛都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哂然道:「先是向他講解那些戰船的設計理念,然後討論了一些基本的海戰術。」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眨了眨眼,「沒了啊!然後,講著講著我就睡著了。」
看他們一臉震驚的表情,我不由有些好笑又莫名其妙,懶得管他們繼續向落影宮的方向走去。
「難道真的是小姐的魅力不夠?」心慧兀自有些懊惱地喃喃自語。
「姐姐,什麼是魅力?」心洛好奇地問,不過還是注意壓低了聲音。
無夜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喂!你們三個到底要嘀咕到什麼時候?我還想回去吃早飯呢!」
交頭接耳中的三人猛地一驚,忙齊齊跟了上去。
路上,意外地冒出一個偶遇的美女,一副金蘭姐妹的樣子過來攬住我的手,七七八八地跟我扯了一通,才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妹妹昨夜和皇上過的如何?」
「很好啊!」就是那皇上好不好,我倒不敢肯定,畢竟讓他熬了一夜的通宵。
「很好?」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復又一副友好樣,「那妹妹可否告訴姐姐怎麼個好法?」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瞇起眼睛掃了她一眼,冷冷道:「干卿底事?」
擦身離去的時候,還是瞥到了她那副吞了蒼蠅似的恐怖表情。
路上的偶遇就這麼以不同的形式相同的本質,一直進行到我走進落影宮。
想來真是好笑,也就這麼短短一路,我便把衛聆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老婆得罪了個遍。
當天晚上再過去的時候就比前一天應付自如地多了,我讓心慧和無夜幫忙抱了一席棉被和床墊,也不管旁人詫異地目光,準備今晚就打地鋪。
現在已是深秋,可是卻沒有多少冷的跡象。聽無夜說,是因為祁國的秋冬之間過度很快,可能今日仍有著剛過夏的暑氣,明日醒來便發現冬天來了。
反正不管怎樣,如今這種天氣打地鋪是絕對凍不死人的。
這一次我堅決沒讓那些女官再幫我洗浴梳妝,連紅地毯也撤了,她們原先死活不肯,不知為何,旨意竟莫名其妙請到了衛聆風那裡,卻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句:「隨她高興。」便灰溜溜地回來了,看我的眼神自然也愈加憤恨和鄙夷。
我看心慧抱得太多有些吃力,伸手想接過一點,她卻忙退後一步道:「小姐你要老這麼親力親為的,也太惹人注意了。」
我好笑地扯過一個枕頭,正待說話。
忽然,心中警召陡生。
徹骨的寒意襲體而來,這種感覺太熟悉了,當初在湖邊那種生死一線的驚魂,猛然間重回心頭。
那日刺殺之後我一直沒去追究,心裡總覺得想殺我的無非是扯上了我這皇后的身份。
以後的幾日我處處小心,無夜也幾乎寸步不離我左右,一路無事進到宮裡後我便也把這事給忘了,警戒鬆懈下來。總覺得在這深牆皇宮內院的,誰會有膽來刺殺。
只是所謂警召也不過在腦中閃過,根本談不上保命。
因為同一時刻,漫布著寒意的刀尖已映著月光直襲而來。我駭然發現,他的目標不變,仍然是我的右胸。
本能地將枕頭舉在胸前,棉絮隨著刀光漫天飛灑開來,刀尖彷彿沒有遇到絲毫阻滯,依舊向前,眼見要沒入我胸口。
電光火石間我能看到急衝而來的無夜和心慧,一臉驚惶,心中猛地一沉,只想拖得這一刻便是一刻,不如行險一博。
右手提起,左手猛地一扯,「絕」絲閃著似金似銀、似明似暗的光曝露在月光下。
我的眼睛略去了所有餘光一瞬不瞬緊盯著那刀尖,剎那間「絕」絲橫舉到胸前,終於再一次於絕處逢生。
纖若髮絲,柔若柳絮,卻韌愈鋼鐵的絕絲堪堪抵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刀尖。
我冷汗如注,恍惚間看到無夜和心慧與一個黑衣蒙面男子纏鬥,黑暗中他們的影子忽明忽暗,彷彿電影放映般在我眼前。
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黑衣人兩次的攻勢犀利無比,卻不是為了殺我,而是想傷到我沒有一點還手能力。可能……是為了挾持!
否則,兩刀不會都刺向右胸,而不是心臟。
否則,他不會一聽見有人來便撤退。
可是我也知道,那個黑衣人很厲害,是的,這裡沒人比兩度體驗的我更瞭解他的厲害。即便我、無夜和心慧三人聯手也絕對打不贏他。
戰鬥聲肯定會把士兵引來,可是萬一在那之前他對無夜和心慧痛下殺手呢?.
我猛吸了一口氣,拔出離開藍家後就一直帶在身邊的手槍,藉著月光上膛、舉起、瞄準。
他和無夜纏鬥在一起,身影難解難分,可是我知道我不會射錯,也絕不容許射錯。
因為我和哥哥是「暗黑一條街」中僅存的兩個,通過「地獄試煉」的——神槍手。
無夜的肩處被劃過一道傷痕,觸目驚心;心慧退在一旁,臉色慘白。
我猛一咬牙,手指熟練地摸上扳機,適度地力道,微微……扣動——
月光,忽然如著魔般毫無保留地瀉在那黑衣男子身上,或者說是……他的刀上。
那把刀,黝黑,細長,刀尖莫名地微微向上曲起。
「砰——」隨著槍聲響徹在這寂靜的月夜,響徹在這皇宮大院……
我驚惶失措,幾欲瘋狂地尖叫聲同時響起:「快讓開——!!!」
從掉落懸崖那刻起,我的心從未像現在這般彷徨、恐懼過,那一槍……若是……
黑衣男子終於還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側了個身,子彈沒入他右肩,他身體猛地後退一步,露在月光下的黑眸微微閃過詫異,卻也只是一瞬,把刀交到左手。
只是這遲疑地一瞬,卻也足夠無夜挺劍進擊,眼見著那劍鋒即將沒入他胸口……
我腦中、耳中、心中什麼也沒有,內力瞬息間被提到最高,什麼對身體的損害,什麼危險,我一絲也沒法去顧及。
此刻的我,無所思無所想,只知狂衝到鏖戰的兩人中間猛地撞開那長劍,身體竟收勢不住重重倒入那黑衣男子懷中。
體內氣血一陣翻騰,附近的士兵被那搶聲驚動,趕了過來。我勉強壓下衝到喉嚨口的腥甜,沉聲道:「挾持了我,快走!」
他的眼中閃過詫異,卻也來不及多想,用還能動的左手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他的黑眸依舊冰冷如昔、依舊有著睥睨天下的無邊氣勢,冷冷道:「全部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