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很多,熱鬧非凡,好像在過節日的樣子。儘管是在戰況如此危急的時候,這裡還是如表面看來的繁華而和平。
百姓大概真的是最容易滿足的人群了吧!只要不是在最壞的情況下,他們都會努力的活著,為柴米油鹽奔波忙碌,平凡卻……充實。
一路走來,基本上就聽到錦鴻一人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個不停,二姐則滿臉含笑,偶爾回他一句,偶爾回頭羞澀地朝我們一笑。
心慧可能是猜到我已經跟傅君漠攤牌了,所以一路上神色惴惴,目光怎麼也不敢與我相接。倒是心洛一路上都牢牢牽著我的手,面上雖然淡淡的,眼睛卻閃亮。
只是望向傅君漠的眼中帶著濃濃的戒備和恐懼。
至於二哥和傅君漠基本就是一路沉默不語。二哥是因為害羞,另外一個嘛!心思難測,我就懶得理會了。
「瑩若、尹莫!」錦鴻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道,「走了一路肚子也餓了,不如坐下吃點東西吧!」說著指了指面前的客棧,正中懸掛著「天涯過客」。
「瑩若,這家『天涯樓』是鄴城,也是汀國最好的酒樓。但他這裡最有名的,卻既非酒,也非什麼菜餚,你猜是什麼?」
看他眼光閃亮的盯著我,一副你一定會喜歡的邀功模樣,不由笑道:「是花蒸釀吧?」現在幾乎全相府上下都知道,藍四小姐酷愛花蒸釀,又有什麼好難猜的?
錦鴻一臉失望:「瑩若,你真厲害,一猜即中。可就不好玩了!」眾人不由哄笑。
一進酒樓,氣派果然非凡,絲毫不比尹國的「望江樓」遜色。只見錦鴻神氣活現地走到櫃檯前,高聲道:「老闆,我們要三樓那間雅房。」
老闆在鄴城這麼久,眼睛自然精亮的很,一見我們個個氣勢不凡,忙上前堆笑地鞠躬哈腰道:「幾位爺,可真不好意思,三樓的雅房今日被人包了。不如,幾位屈尊去二樓……」
見錦鴻面色不善待要發作,我忙扯了他一下,笑笑道:「好,勞煩帶我們去二樓。」
錦鴻「哼」了一聲,才悻悻道:「把你們這裡所有的花蒸釀都擺上來,知道了嗎?少一樣……」
原本滿臉堆笑的掌櫃面色一僵,才苦了張臉,低聲道:「這位爺,可真不巧了!本店的花蒸釀今日全讓三樓的客人包了!」
「你說什麼!」錦鴻面色鐵青,一把拽起掌櫃的衣服,也不管是不是大廳廣眾,狠狠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敢這樣耍我!」
我也有些愕然,一個酒樓的招牌……食品竟然會被人包下,這人的排場也真是夠大的。不過就算如此,錦鴻,你用得著表現得像個欺壓良民的惡少嗎?
不過不用我阻止,二姐已經扯了扯他的衣袖,雖沒言語卻也足夠他冷靜下來了。只是面色仍有些不善。
那掌櫃不停地鞠躬哈腰,連聲道:「真是抱歉,各位爺,還請你們改日再來品嚐吧!」
這時,傅君漠走前了幾步,取出一疊,估計整整十張銀票遞到他面前,淡淡道:「他們也不可能吃下全部吧?」
我們這一身行頭,再加上出手的闊氣,一眼就能看出是家世顯赫,絕不可得罪的客人。天涯樓的老闆既然能長期在這裡經營紅火,這點道理他自然是清楚的。
所以當他又退開一步,不住說著對不起,卻沒有伸手接銀票時,我著實大大驚訝了一把。不由好奇,這三樓坐的到底是什麼人物?
眼見傅君漠眼中寒光一閃,我忙走前接過他手裡的銀票,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下次再來吧!」
這個掌櫃雖然一直在點頭哈腰,可是眼神卻不卑不亢,看來也不是個普通角色。不過我這句話卻著實讓他鬆了口氣,連連抱歉,賠笑地說下次再來。
我扯了面色微寒的傅君漠一下,含笑地準備離去。
忽然見樓梯口一個穿著良好,又有些瘦弱的男孩閒適地走下來,邊走邊對著掌櫃道:「老闆,準備車馬。」傲慢的態度很是自然,彷彿那種居高臨下的吩咐是理所當然的。
掌櫃的一怔,忙恭敬地微微低頭,道:「公子要走了嗎?」那恭敬竟是同樣的自然,完全不能與剛才的虛偽客套相提並論。
「嗯。快點吧!」男孩淡淡地應了聲,又閒適地走上樓去。
「……小姐……小姐!」
我一楞,回過神,心洛正仰著一張漂亮的小臉看我,於是問道:「心洛,怎麼了?」
「瑩若,你從客棧出來就一直神思不屬的,怎麼了?」錦鴻關切的臉在眼前晃,我的心思卻還是集中不起來,「累了嗎?還是因為沒吃到花蒸釀而不高興啊?」
「不……我……」我微微皺著眉,「只是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
「那個男孩?」
我不知道誰在問我,只是機械地往前走著,機械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們在說什麼,我又一句也沒聽進去。
那個男孩真的很眼熟,我肯定見過,連聲音也是……很熟……
淚有點鹹有點甜
你的胸膛吻著我的側臉
回頭看踏過的雪
慢慢融化成草原
而我就像你
沒有一秒曾後悔
體內的血液不知為何有些奔騰,我腦中一片空白,那個男孩是誰?耳邊有嗡嗡作響的聲音。我知道……很重要……這個人是誰,對我……很重要……
有人在跟我說話,有人牽著我的手,我卻毫無所覺,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腦中一片空明,忽然冒出一句話來。
「你就是紫宣姐說的那個醜八怪?」
我腳步猛地一頓,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用鄙夷的眼光看著我,說:「你就是紫宣姐說的那個醜八怪?」
愛那麼綿那麼黏
管命運設定要誰離別
海岸線越讓人流連
總是美的越蜿蜒
我們太倔強
連天都不忍再反對
血液彷彿從胸口流盡,又一股腦兒衝回去。
我的手指緊緊扣在掌間,嵌進肉裡。在這喧鬧的街上,耳朵卻彷彿閉塞了一般,除了「撲通撲通」的心跳,聽不見半點聲音。
眼淚從心底湧起,潤濕了我的眼角。
那個人……是祈然。
那個包下三樓,包下所有花蒸釀的人,竟然是祈然!
深情一眼摯愛萬年
幾度輪迴戀戀不滅
把歲月鋪成紅毯
見證我們的極限
這一生,我可能會有很多後悔的事情,做的時候就會害怕將來怎麼面對。感情與理智總是處在對立面,相互制衡著我的行動。
可是這一刻,我的腦中卻沒有理智,也沒有情感,只有那絕世的丰姿,那深湛的藍眸……
風在耳邊不停地吹,心幾乎要跳出胸口。我沒命地奔跑,用盡內力,用盡生命,只知穿過熙攘的人群不斷奔跑。
因為我知道,若不回頭,若不奔跑,我必然會死去。
——「傻瓜,哭什麼?我沒事……咳……」「真的,沒事……」
——「當我醒來看不到你們。當我,看到步殺懷中滿是鮮血的你,我真的好怕……」
——「傻丫頭,我也和你一樣,只是不想看著你們死去啊!」
——「好!我可以幫你梳一輩子。」
——「可是,如果誰敢傷害他們兩個……我必將千百倍地討回來!」
……
眼淚,彷彿要將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流盡般,不停落下。
這樣的人,這樣的情,這樣的……思念,要我如何不回頭?
——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曾有個男孩承諾一輩子的誓言,伴我走過落英紛飛的季節。
「砰——」我甩開扯著我的那些人,一把推開三樓雅間那扇門。
心疼一句珍藏萬年
誓言就該比永遠更遠
要不是滄海桑田
真愛怎麼會浮現
桌上,滿滿地擺著一個個小碗。我緩步走上前。
碗裡,都是花蒸釀。每一碗都是一種口味,每一碗都只剩下了一半……
我端起,其中一碗,放到嘴邊,淡淡地桂花清香夾雜著眼淚的苦澀,彷彿那人的味道還留在唇齒之間。記憶如潮般湧上,在心口打著轉,清甜而憂傷……
「冰依,喜歡吃什麼,你來點吧?」
「我其實……無所謂啦。」
祈然微微皺眉看著我,絲毫不理會旁人驚艷的目光:「你都沒有最想吃的東西嗎?」
我一楞,忽然想起以前每個月都會有幾天,我們約好回家,由爸爸親自下廚。他最愛煮的便是酒釀圓子,聽說是我媽媽生前最喜歡的。
心裡一陣難過和思念,我可能……這一輩子都吃不到那樣的酒釀圓子了。
「最喜歡的嗎?」我笑笑,「是酒釀圓子。每一種口味都擺一碗,把圓桌擠得滿滿的,可以讓我隨便挑。明明哥哥最喜歡水梨味,我最喜歡桂花味,可是我偏要搶他的。不過他還是會讓著我……爸爸……也是……」
後來,祈然才明白,我說的酒釀圓子就是花蒸釀。
第二天醒來,鼻間充盈了濃濃的清香。我呆呆地看著滿桌的酒釀圓子,一碗一種口味,擺了滿滿一桌。
祈然推門進來,把最後一碗酒釀圓子擺上,絕世的容顏一身輕爽,一身出塵,卻帶著寵膩又有些孩子氣的渴望誇獎的笑容,看著我說:「我昨晚剛向師傅學的,不知做的對不對味,你嘗嘗。」
眼淚,噴薄而出。
我不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可是這一刻我除了感動的哭泣,卻是什麼也做不了。
那個是祈然啊!如天神般高貴,從小受人服侍的祈然!可他卻為了我,一夜不眠,向人學習如何烹飪這一桌的酒釀圓子……
到底是什麼樣的幸運,才能讓我遇上他?遇上了,又能被他捧在手心。
才話別已深秋只一眼就花落
窗台人影獨坐夜沉的更寂寞
一段路分兩頭愛了卻要放手
無事東風走過揚起回憶如昨
搖搖欲墬不只你的淚
還有僅剩的世界
嘲笑的風高唱的離別
我卻聽不見
穿越千年的眼淚只有夢裡看得見
我多想再見你哪怕一面
前世未了的眷戀在我血液裡分裂
沉睡中纏綿清醒又幻滅
我望著滿桌的花蒸釀,望著空空的雕花木椅,眼淚輕輕滑落。
祈然,我們還是錯過了,對嗎?
對不起!是我說,我沒有資格愛任何人。是我…從你的生命中逃開。
我任憑眼淚流淌,卻不想抹去。祈然,我們可能真的,再也無法相見了!
可是我……真的好想再見你,哪怕一面!
忽然,一個人把我抱住。緊緊地,幾乎要將我捏碎,冰寒而又憤怒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你為誰流的淚?若兒,你是我的女人,不准你……啊——!」
「你——」他驚叫一聲放開手,扶著鮮血淋淋地手臂,一臉驚怒。
我手中拿著薄如蟬翼的匕首,淚水依舊在臉上,我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這個時候,請你不要來招惹我,也不要……靠近我!」
我不是藍瑩若,我是……水冰依!
說完,默默地轉身,離開……這個無處不充斥著祈然氣息的房間。因為我真的,無法再……停留。
我漠然地走在街上,一輛紫色的馬車,擦著我,揚起散亂的髮絲,絕塵而去……
車中。
一個少年帶著銀灰色面具,手中抱了一個食盒。他的臉看不見,可是他的眼睛,淡藍如水,卻也沉靜如水。
車子顛簸了一下,千玄一個坐立不穩向前撲去,撞到那少年身上。他的身子向一旁斜了下,手肘撞到車壁,手中的食盒卻紋絲不動。
千玄忙叫道:「對不起,少主!小玄不是有意的。這個……我來給您拿吧!」
少年沒有責備,也沒有回話,眼中沉靜如水,只是漠然地望著窗外,手緊緊抱著那個食盒。
「少主……」
千玄眼眶一濕,少主這次回來變了好多。不愛說話,不會笑,不會再溫柔地撫著他的頭。也再沒摘下過那張月牙形面具,露出絕世的容顏……
「步呢?」如天籟般悅耳卻清冷的聲音響起。
「回少主,」陳絕——車中的第三個人馬上回復道,「這幾日步殺……先生,一直偷偷出去,行蹤不明……」
說到這裡他面露難色,頓了頓道:「少主,要不要我派人跟蹤……」
一直望著窗外的少年終於回過頭來,眼中依然沉靜,聲音淡漠:「夠膽……你就試試。」沒有任何起伏的語氣,卻讓馬車中的兩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抖。
陳絕忙垂首道:「屬……屬下不敢……」說完只覺背上一陣沁涼,原來已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低頭望向手中的食盒,這一刻清冷的藍眸中終於映射出濃烈的感情,絕望而悲傷。
再抬頭,藍眸中早已是一片死寂。少年繼續淡漠地望著窗外,熙熙攘攘,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群。
愛情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曾想要珍惜那悸動
只是握不住彼此不同方向的手
你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曾留下動人的傳說
是否還能夠為我等待為你停留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腳沒有感覺,身體沒有感覺,因為心痛地超過了一切,淹沒了一切……
直到……一個東西竄進我懷裡。
我呆呆地看著一雙黑琉璃般的眼睛滿是驚喜地凝望著我,濕軟的舌頭不住舔著我冰涼的手背…
是……小……銀……小銀嗎?
「主…主子?」
我抬頭,一個整張臉被面具遮住的男子,只餘一雙晶亮又詫異的眼睛望著我,喊我……主子。
「無……夜?」我緩緩地,一字一字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看到我滿臉的淚痕,一楞。
「小姐!」
「小姐!」
心慧和心洛焦急地跑向我,他們看到了無夜,無夜也看到了他們。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詢問對方的身份,只是用很擔憂,很擔憂的眼神看著我……
祈然,我答應你一定會活下去。所以,我自己一直努力地活著,努力地幸福。
就算再難過,我也不哭泣;就算再悲傷,我也會微笑。
因為我知道,沒有你們在身邊,我只有堅強,再堅強,才有可能活的幸福……
可是……
我望著小銀,望著無夜,望著心慧和心洛,每一雙盈滿關心的眼睛,緩緩的蹲下身去……
可是祈然,我現在真的很累。沒有辦法再微笑,也沒有辦法再假裝幸福。
可不可以,一會兒,就一會兒,讓我在這些關心我的人面前,不用堅強,讓我可以放心地哭泣。
我把臉埋進臂彎中,深深地埋住。淚水灼痛了絲綢底下的皮膚,卻遠遠不及心痛萬一。悲傷的哭聲在我的週身,我的耳邊,在這喧鬧地大街上迴盪……
我真的好想你們,祈然,步殺。
對不起!祈然……為什麼我到今天才後悔沒有親口對你說……我愛你!
喧鬧的大街上,一個少女蹲在地上悲聲哭泣,彷彿流不盡的哀傷,訴不完的悔恨……
喧鬧的大街上,三個人,一隻狐狸,緊緊圍住一個少女,彷彿要用盡生命保護她不受傷害……
喧鬧的大街上,有個人冷冷地佇足凝望……
只是喧鬧的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即便有了這些許的悲傷和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