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到步殺身邊,輕聲問:「你認識那個瘋子嗎?」
「認識。」他面無表情地回答,「一年前被我殺掉的王守躍的兒子。」
「這麼早以前的人你還記得?」我訝意地道,因為步殺對他不感興趣的人事是絕對不會花一分腦細胞去存儲的。
他低頭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回答:「他本也是我的目標之一。」
「那……您老會這麼好心放過他?」
步殺的眼中已經開始積聚不耐的怒意了,我卻仍是不知好歹地用好奇寶寶的眼神直瞪他。
「我沒興趣殺已經瘋掉的人。」他終於妥協,回答。
果然,我所料不差。一個瘋掉的人又豈會知道步殺在哪裡,更不可能剛好在有人認出步殺的當口突然殺出來,這顯然是一個早就布好的局。
雖然,我不得不說,這是個挺爛的局。
我點點頭,隨即斂起笑容,沉聲問:「那下面那個呢?你認識嗎?」
步殺的眼神瞬間鬱結起來,冷笑道:「不認識。不過也不差了。」
他一個翻身,躍到樓下已然走空一半的大堂。
剩下的各個都手握兵器與正中央的步殺對視,眼中充滿怨恨。
唉,想他老兄在一個客棧裡就能找到這麼多仇家,也真不枉他天下第一殺手的名號。
「步殺!步殺!——」那個瘋癲青年喘著粗氣,大聲喊叫著,雙眼通紅,是人都聽得出他刻骨的仇恨。他一個個人望過去,終於目光落在步殺的刀上,大吼一聲: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步殺!還我爹命來——」
步殺露出個憐憫的冷笑,在他即將撲過來前,輕輕側身一閃。青年收勢不及,一頭撞在樑柱上,頓時血流不止,將他原本就很班駁的破衫染得更猩紅。
我忽然有些恐懼站在底下的那個步殺。他的全身溢滿了殺氣,不若平常的冰冷無表情,卻帶了抹嗜血的冷笑,直讓我感到徹心徹骨的涼意。
他就這麼靜漠地看著週身的一切,彷彿除了自己,其他只是沒有生命的死物。
我害怕那樣的步殺,害怕他會不顧一切的走入黑暗,再不回頭。一如當初的哥哥。
「步——」祈然暖暖地悅耳地聲音響起,瞬間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意,和我滿心的恐懼,「小心王奇,他被人下了毒,手指、鋼刀包括血都莫要碰。」
我心頭一震,惶惶望向祈然,溫暖的笑沖淡了我地不安。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將我擁進懷裡,聲音彷彿有魔力般逐漸安撫我:「放心吧,步殺不會有事的。他早已經不是以前的步殺了。」
我使勁地眨眨眼將迷濛的水汽逼回去,把臉深埋在祈然溫暖的懷抱裡,反手緊緊抱住他。
哥哥和我早已經不是以前的我們了。這點我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但為什麼聽到祈然的話我會感到那麼的如釋重負,彷彿就等著有一天,有這樣一個人來告訴我。
步殺望了樓上的我們一眼,笑笑,沒有一絲諷刺與寒冷的微笑。隨即,沒等客棧的任何人有所反應,他動了。
我抬頭的那一瞬間,只能看到一個如鬼魅般的影子在我眼前飄閃,隱沒。
待我們回過神,王奇已經如死屍般躺倒在地上。只有那仍在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是活著的。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對手的實力差距,根本不是拼著人多或意志可以戰勝的。
連那個絡腮鬍也一時蒼白了張臉,真是好看。
「說吧!」步殺刀尖遙指他,冷冷地道,「為什麼要設計我?」
絡腮鬍明顯地一楞,沒想到步殺會這麼快將矛頭直指他。不過,只片刻他就冷靜了下來,換上一副悲憤的面具,對著眾人吼道:
「大夥兒,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冷血的殺手,殺死了王少俠的爹,又把他逼瘋了,卻仍不肯放過他。這樣喪心病狂的人,相信在座各位曾受到他毒害的也不少吧。我蒙闊今天就是拼了這條賤命也定要為天下英雄討個公道!」
一番話,講得大廳裡群情激昂,人人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樣。唉!群眾果然是盲目的。
步殺毫不在意地笑笑,冷聲道:「是嗎?那麼我不妨先成全了你!」
說完,身形一動。絡腮鬍先是一慌,隨即馬上冷靜下來,抽出一把大刀,堪堪架住了步殺的刀勢。緊接著幾個來回,我只覺人影在我眼前不停的晃,我卻怎麼也看不清到底誰佔了優勢。
我心裡一慌,握著祈然的手也不禁直冒冷汗。他回頭輕輕地對我一笑,道:「放心吧,他不是步殺的對手。」
果然,片刻之後,兩個纏鬥的身影分了開來,其中一個狼狽後退了好幾步,另一個則穩如泰山,仿若從未動過。
絡腮鬍吐出幾口鮮血,恨恨地盯著步殺,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珠一轉,對著眾人道:「我們這麼是對付不了他的,各位!快上樓抓他同黨。」
聲音剛落,底下那些自稱英雄好漢的人已經蜂擁著從樓道爬了上來。
步殺的臉色狠狠一變,待要搶上,卻被周圍數十個人圍的團團轉。這些人要收拾也不過是半晌的時間,可他現在卻等不了這麼久。
步殺冷冷地掃過圍住他的人群,那眼中的殺意和居高臨下的藐視,讓在場的人都打了個寒戰。他把手輕輕撫上黑刀「汲血」,指力一深——
卻聽祈然的聲音倉皇急切地響起:「步!不要破刀,我們不會有事的!」
步殺手勢一頓,周圍的人群已經圍了過來,他無奈地歎息一下,只得重新投入戰鬥。
說真的,我竟然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欣賞步殺那邊的戰鬥,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了!
我一直覺得奇怪,步殺為什麼會擔心我們呢?雖然我沒怎麼見祈然使出過武功,可這一個月來的相處,我大致也可以明瞭,祈然的武功絕不下於步殺。對付這些盲從的人群還不是易如反掌?
有幾個人已經衝到了我們面前,祈然抱緊我輕輕一躍,姿勢那個瀟灑啊!隨即轉身,晶瑩修長的手指隨手一點,眼前幾人就已如雕塑般無法動彈。臉上那個驚愕莫名的表情啊,真該拿出手機把他們照下來。
一個後繼的老者,衝到我們面前,卻停了下來,望我們半晌,才道:
「公子和姑娘年紀輕輕,為何竟跟這等江湖敗類勾結?」
祈然表情淡然,平聲道:「他是我朋友。」
老者臉色一變,但仍忍住氣,好言好語勸慰:「看公子年紀輕輕就有一身好武功,將來必定能有一番成就。何必為了一個誤交的匪類而斷送自己的錦繡前程呢?」
祈然默然不語,我知他是脾氣太好,不願與人爭吵。
那老者卻以為勸慰有效,更是一副慷慨激昂地模樣振詞:「更何況公子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身邊的姑娘著想啊!若以後讓人知道她與步殺是一夥的,豈非毀了她一世清白?」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本姑娘不講話你當我好欺負啊?
看祈然擔憂的眼神,不會真的被說動了吧?MYGOD!爛好人就是爛好人,怕是一輩子都只會為他人著想了。
我稍稍離開他的懷抱,向他嫣然一笑。隨即巧笑倩兮地面對那老者,做天真狀:「老爺爺,你說跟著步殺會毀我清白嗎?為什麼?」
老者彷彿意識到自己竟真的有希望感化兩個迷途的羔羊,心情一陣激動,回首阻止要上來的眾人道:「各位,這兩位看來仍有向善之心,我們是否該給他們一次機會呢?」
「好!但憑李長老做主!」下面的人看來也是頗為激動。
下面纏鬥中的步殺抬頭冷眼掃了他們一遍,露出個輕蔑的淺笑。
祈然則有些憐憫地看了那老者一眼,依然沉默不語。
「小姑娘,你知道殺手是做什麼的嗎?」
「殺人唄。」我做吃驚狀,「老爺爺,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下面忍不住一陣哄笑,老者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許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怒氣,用自認為最和藹的聲音道:「老爺爺當然知道。小姑娘,你不認為殺人是不對的嗎?」
我鄭重地點點頭,道:「是很不對。」
老者大喜,正待再次鼓簧,我卻先他一步指著樓下纏鬥中的人群尖聲道:「老爺爺,他們那麼多人圍殺一個,那不是更不對?」
樓道眾人待要昏厥,老者繼續耐著性子解釋:「那是因為步殺他殺了很多無辜的好人,那些人是在為民除害知道嗎?只有他死了,其他的好人才能不再被他殺害。因為他是個該殺的壞人!」
我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甲深嵌進肉裡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真的要用盡我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露出冷笑。
難道他們以為殺手生來就是殺手嗎?難道他們以為殺手是自願去殺人的嗎?他們只是一群拚命守護著自己和親人,甚至不惜淪為別人工具的可憐人啊!
為什麼只是這樣仍不得不被人憎恨呢?
「真是壞人?」我張大水靈靈的眼睛。
老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我一副難過的表情:「老爺爺,那我跟祈然哥哥也算是壞人嗎?」
「這個……」老者看我一副被傷害的表情,心中不忍,想也不想脫口安慰道,「當然不算,你們是好人。」
「哦,那即是說,就算我只是在拖延時間你也不會殺我嘍?」我「天真」地問,「因為老爺爺你又不是殺手,不會殺無辜好人的嘛!」
老者臉色一變,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抓不著頭緒。
我笑笑,很真誠的表象:「老爺爺,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哦?」
「什麼?」他緊張地問。
我笑得格外燦爛:「步殺就站在你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