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錢小七,且慢
宋府不大,但卻很精緻。
暗紅的大門,進來就是一個寬闊的走廊,連著一條寬窄適中的青磚小路,直直的通到第二進院子。這前面的院子也算不得空曠,青磚小道兩邊有冬青和大紅的月季映著,剛過端午,正是又一茬月季綻放的季節,火紅火紅的開的很是熱烈。
之所以顯得空曠只是因為院子裡人少,除了院門口坐著的那個打盹兒的小廝,再也尋不到第二個人。
相較下,第二進院子就熱鬧一些。進了小門就能看見西面的空曠處,兩個老媽子在搭晾衣物,偶爾交談幾句。
堂屋裡有人說話的聲音,仔細聽了,還有「咯崩崩」磕瓜子的聲音。
「那時候小姐才十五歲呢,姑爺也才到咱通許縣當知縣。一路騎著高頭大馬,身穿狀元紅袍,頭戴烏紗帽,好不威風。姑爺長的又白淨文雅,那一路下來可是迷倒不少夫人小姐。」
「連夫人也迷?」一個粉紫裙裝的女子邊磕瓜子邊問。
「迷!怎麼不迷!好幾個夫人從茶樓裡往下扔花呢!那時候啊,小姐就坐在盛鼎茶樓二樓靠窗的位置,這位置可是小姐花了十倍的銀子喊價喊下來的,好多大戶小姐都眼紅的不得了。」丫鬟裝扮的女子嘖嘖嘴,一副肉疼的模樣。
「然後呢?」
「然後小姐就拽著我喊,『啊綠柳綠柳,快看快看,他衝我笑了』。」
磕瓜子的女子猛地一陣咳,小丫鬟慌忙跑到她身後大力一拍,順著一聲巨咳,一顆瓜子仁從女子嘴裡飛了出來,在黑漆圓木桌上跳了兩下趴著不動了。
女子摸摸喉嚨,苦著臉接過丫鬟遞過的茶喝了一口。
「然後呢?」
「然後小姐就喜歡上姑爺了,一直追了整整兩年啊。小姐每天早早的爬起來到衙門口等著,姑爺卯時三刻一到衙門口小姐就把買好的燒餅豆漿遞過去。」
「他接了?」
「可是不接呢,都便宜了他身邊的陸師爺。姑爺不接啊,一開始還客氣的說什麼進過食了,後來就乾脆越過小姐直接進了衙門,可是小姐還是一守就是兩年啊,不管多大的日頭都沒斷過。」
「卯時沒大日頭。」
「哦,不管多大的風雨都沒斷過。那時候還有很多小姐穿的漂漂亮亮的在衙門周圍轉悠,就期望咱家姑爺看上一眼,可惜,姑爺一次都沒正眼看過。嘖嘖,可真是個好姑爺。」丫鬟讚歎。
「那咋就娶了你家小姐了?」紫衣姑娘甚是不解。
「姑爺被小姐癡情所感,兩年吶,冷鐵都被小姐捂成了鐵水兒,終於在一個月前向錢府提親了。老爺一開始還不是很樂意,說他是個小小七品芝麻官,可是小姐不依啊,非姑爺不嫁。姑爺後來說,家裡老爺子是正五品,老爺這才歡歡喜喜的答應了。」
「再後來呢?」女子推開瓜子開始吃酸梅。
「再後來小姐就和姑爺成親了,可是姑爺娶小姐的那天,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一個若水姑娘,攔著姑爺不讓姑爺結親。姑爺後來還是把禮成了,可是晚上卻沒進洞房。不過小姐多麼的通情達理,也沒多計較,一早起來還給姑爺準備早飯。其實,若水姑娘長的和小姐也不相上下,可是姑爺對若水姑娘彬彬有禮,還親自給她遮傘呢,小姐就氣不過。」
丫鬟端著茶猛灌了一口,「就是昨天,姑爺去了衙門,小姐就邀她去井邊談話,後來那若水小姐不知道怎麼就掉下去了。府裡的小廝和那個張叔把她拉上來的。那個若水小姐也沒淹著,就手上磨破了皮,姑爺回來就生氣,又不知怎的和小姐動了手。」
「啊,你家小姐把那個若水推下去的?」女子驚呼,很是為若水不忿。
「不是,小姐說不是她幹的,是若水姑娘自己跳下去的。可是姑爺不信,還打了小姐。」丫鬟瞄一眼女子還腫著的臉頰撇撇嘴道:「小姐摔在桌楞上了,沒撞破,可是頭上鼓了個大疙瘩。」
女子感覺後腦勺一抽一抽的疼,抬手輕輕揉了揉歎了口氣,「我叫錢小七,綠柳,為什麼這名字這麼俗氣?」
「呵呵,小姐之前也喜歡這麼問奴婢。」
錢小七又歎口氣,摳著盤子裡的瓜子一個一個的剝著,「錢府離這裡近麼?」
「不算遠,縣東面最大的一處院子就是。」
「我爹很有錢?」
「很有錢!」綠柳驕傲的抬抬下巴,「上一任知縣對老爺可是禮讓三分呢,多少戶人家想娶錢家女呀,要不是小姐看上了姑爺,咱們通許縣和臨縣的青年才俊可是由著小姐挑呢。」
「那姑爺叫啥?」
「宋良卓。」
「送兩桌?」錢小七皺眉,「怎麼起這麼奇怪的名字?」
「不奇怪呀,之前小姐可喜歡了,除了幫著老爺管賬就是寫他的名字,家裡面小姐的箱子裡都鎖了滿滿一箱子呢。」
哦,原來我是花癡!錢小七感歎。
綠柳看看院子裡,低聲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若水小姐?姑爺雖說不讓咱們去側院,可是去看望一下把誤會說開也就好了,那若水小姐也說是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呢。」
「不去!」錢小七撇嘴,「我又不認識她!」
綠柳低頭默了一會兒,放輕聲音道:「小姐,按理說明日得回門呢。這才新婚第二日,姑爺就直接辦公去了,也沒說回門的事。」
「衙門事務多吧。」
綠柳撇撇嘴,瞄了眼錢小七,酸不溜秋的嘟囔,「小姐心地可真好。」
錢小七把桌子上剝好的瓜子仁掃到手心裡,一把填到嘴裡,瞇著眼睛嚼了會兒滿足的歎了口氣。
綠柳又往院子裡瞟了一眼,麻利的把桌子上的瓜子皮掃到盤子裡放到桌下,把錢小七捏的七七八八的酸梅歸攏好輕咳了一聲揚了揚下巴在她身側站好。
錢小七奇怪的看向門外,見一個白衣紗裙女子擺著柳腰飄了過來。錢小七嚥下嘴裡香噴噴的瓜子,捏了個酸梅放到嘴裡狠狠的咬了一口。
呃,她看見她,感覺,真是,不爽啊!
女子終於飄了進來,不屑的掃了眼錢小七道:「聽說你被磕的失憶了?」
錢小七把嘴邊剛要流出來的涎水吸回去,三兩下嚼碎了酸梅嚥下去,同時將一顆小小的黃栗色杏核吐了出來。照樣是吐到桌子上,貌似是故意又似是不經意的衝著白衣女子的方向。杏核還真聽話,桌上跳了下就衝著女子的裙擺去了。
女子急退了兩步,瞪大眼睛看著杏核掃到她白紗裙擺又滾到地上,猛地仰頭帶著嫌惡的瞪了眼錢小七。
「卓哥哥根本就不喜歡你,你嫁給她又能如何?終不過是頂了個知縣夫人的名頭,其他的什麼卓哥哥都不會給你。」
錢小七掃一眼這女子,臉上笑容乍現,甜甜的開口道:「若水姐姐坐啊,咱們好好聊聊。」
「誰,誰是你姐姐?」女子臉上有些紅。
錢小七也不惱,往前推了推盤子道:「若水姐姐吃酸梅,很好吃的。」
說到底,溫若水也不過是個和錢小七大小差不多的女孩子,昨日那般害她挨了打,心裡的酸意已經消解,見錢小七這般熱情倒有些不好意思,當然,多半是戒備。
「若水姐姐坐嘛!」錢小七無辜的眨眨眼,又丟了棵酸梅在嘴裡,好奇的伸長脖子道:「若水姐姐和,呃,和宋知縣很早就認識了?」
溫若水皺眉,「你怎麼喊卓哥哥知縣?哦,你本該喊他知縣。」溫若水抬手在桌子上轉了一圈兒,看著一旁那個被錢小七剝過瓜子的黑手摸得髒兮兮的茶杯,最終落到乾果盤上捻了棵酸梅。
溫若水捻著酸梅剛要往嘴裡放,目光掃到上面黏著的瓜子皮,一陣噁心的又扔了回去。用絲帕擦了擦手道:「我和卓哥哥很小就認識了呢。」
「說好了要娶你的?」
溫若水白皙的臉瞬間變紅,嘴巴張了張囁嚅道:「沒,沒說要娶,可是,可是感情很好啊。若不然我也不會聽說卓哥哥要結親就跑過來呀!」
「你可真厲害!」錢小七由衷的誇讚,「離這裡很遠吧,一個人跑過來很不容易的。」
溫若水還沒退去紅暈的臉又漲的通紅,揚揚下巴道:「那,那是!」
錢小七點點頭,「等你家卓哥哥回來我和他說說,要是可以就把他還給你。」
「小姐!」綠柳驚呼,「小姐,姑爺可是不能讓的,小姐都努力了整整兩年才追到的!」
溫若水也是一臉詫異,懷疑的盯著她道:「你別打算報復我哦,你就是說了什麼卓哥哥也不會信你的。」
錢小七聳聳肩,「那你就當我玩笑了。」
綠柳鬆了口氣,瞥了眼溫若水道:「小姐,咱們該準備回門的東西了。」
溫若水也不樂意多呆,輕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錢小七看著溫若水不足盈握的楊柳小腰兒,羨慕的低聲道:「她可真好看。」
綠柳黑著臉低聲道:「小姐,綠柳覺得你比她美呢!」如果好好打扮的話!
2、錢小七,且慢
錢小七形容不出見到宋良卓時的感覺,像大暑天的喝了一杯冰鎮酸梅湯,像坐在蓮花池畔吹著小風唱著小曲兒磕著五香小瓜子兒,總之就是兩個字,舒坦。
可是再舒坦又如何?小七可不記得她之前有多愛他,她只知道,他打她了,還磕著她的寶貝腦袋。至於這一點小七不憤怒是不可能的。小七隱隱約約的就覺得,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她還覺得,她不會推人下井。別問她為什麼知道,她就是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準的,小七一直就相信這一點。
錢小七看著一襲白衣走進來的宋良卓就有些不愉快了,他身上穿的和那個溫若水分明就是夫妻裝嘛!從衙門回來不是該穿著官服嗎?這就是挑釁吶,明明白白的挑釁!
宋良卓見錢小七直直的盯著自己看有些尷尬還有些不愉,掩唇輕咳了聲道:「可是反省過了?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錢小七答非所問,「若水小姐方才過來了。」
「怎麼?」
「沒怎麼。」錢小七瞟一眼宋良卓,皺皺鼻子道:「她說和你感情很好,和你自小就認識。」
宋良卓撫額沒有搭話。
「她很好看。」錢小七看了眼屋子裡喜慶的大紅,皺眉道:「綠柳說,明日要回門,還回去嗎?」
「夫人說呢?」
錢小七抖了抖,咧咧嘴道:「你別叫我夫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還是叫我小七吧。」
宋良卓從善如流,「小七怎麼看?」
「先不回吧,你讓人送個帖子過去就是,等我臉消腫了我自己回去。」
宋良卓看著她還腫著的側臉有些內疚。他不打女人的,可是他沒見過傷了人還梗著脖子不承認的人,不承認就算了,到最後還說什麼『我就推她了怎麼著?你有能耐也把我推下去!』的話。
他知道她不是溫良賢淑的人,但也沒想到會那般撒潑,哪裡有一絲大家小姐的模樣。他一時怒急,也就出了手。
其實宋良卓那巴掌甩出去就後悔了,他娶她雖不是十分滿意,但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知道她雖然行為粗鄙些,但性子卻是直爽的。再者說,也沒有人逼著他娶,是他自己上門求的親不是嗎?不管如何,他該給她一個舒適完滿的生活。
錢小七趁著宋良卓發愣又偷看了幾眼,發現這小子確實是耐看,可是也不至於連夫人大媽都迷他吧?錢小七微微瞇了眼,眼前瞬間就出現一副畫面。
鏘咚鏘咚鏘,一個臉上微微長了褶子的大媽,甩著手帕趴在酒樓窗邊,也顧不得臉上簌簌往下掉的白粉,媚聲喊,「宋官人,宋官人看看奴家呀,奴家可想死你了!」
鏘咚鏘咚鏘,宋良卓媚眼如絲的看過去,大媽眼睛一翻,甚是銷魂的暈了過去。
錢小七抬腳踢踢一旁的大媽……呵呵,真,暈了!
錢小七咧著嘴笑,宋良卓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放柔聲音道:「藥擦了嗎?」
「啊?好!」錢小七回神,掃了眼桌子,把給宋良卓倒的茶端過去一口乾了。
宋良卓歎氣,「喝茶不可如此牛飲。」
「哦。」錢小七看看茶杯底的碎茶葉,歎口氣道:「宋知縣真是節省,喝這種山地碎茶。」
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笑著走進來,綠柳之前告訴小七,那是馮媽,一直在宋府做事,算得上老資歷了。
馮媽笑著對宋良卓道:「少爺,若水小姐身子不舒服,想請少爺過去一趟。」說罷還意味悠遠的看了一眼錢小七。
錢小七被馮媽那一眼掃的起了一身雞皮粒子,忙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宋知縣慢走。」
宋良卓聽著這聲「宋知縣」甚是不入耳,可又說不出怎麼喊會好一些,貌似之前她也是宋知縣宋知縣的喊。
宋良卓歉意的沖錢小七點點頭,起身出了房間。
小七吐了口濁氣,不知道心底的憤懣到底是怎麼來的。宋良卓那眼神,分明就是看不上她嘛!小七悶悶的想,之前自己是被豬油糊了心了嗎?怎麼會巴巴的追著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跑?真是魔症了!
綠柳不是說她也有幾分美色嗎?找個人來愛自己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不知道和離有沒有可能,回頭問問家裡那幾個姐姐去!
小七拍了下額頭,奇怪自己怎麼知道家裡有幾個姐姐。想想畢竟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就算是忘了事情,和自己最親的人下意識的記得也是可能的。小七嘖嘖嘴,暗道,看來和宋知縣的感情也不深,不然怎麼會不記得那些事?之前肯定是撞了邪了。
晚飯一家人一起吃的,所謂一家人,其實就是三個人。小七咬著筷子瞄一眼與宋良卓坐的較近的溫若水就有些羨慕了,心裡開始盤算什麼時候也找個男人靠的近些,這麼看著真是郎才女貌好不羨煞旁人的一對兒。她錢小七什麼時候能成為那個「郎才女貌」裡面的女貌呢?
溫若水瞥過來一眼,得意的抬抬下巴給宋良卓夾了幾筷子菜。
菜本來就不多,錢小七看著油光光的菜苗子往宋良卓碗裡跑就有些心疼了。再也不敢分神,趕緊埋頭吃飯,本來想把唯一的一盤紅燒肉搶佔了去,可手剛伸過去又想起自己被豬油蒙了心的事,微悻的甩甩手改為去夾青菜。
這動作看在溫若水和宋良卓眼裡可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溫若水嫌棄的皺皺鼻子,看著大口吃飯的小七道:「你還真是能吃!」
小七翻翻白眼愛搭不理。那盤紅燒肉小七再也沒動過一筷子,宋良卓以為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教訓,帶著些內疚的夾了一塊五花肉放到小七的碗裡。
小七看著白米飯上噴噴香的五花肉有些糾結,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
吃了,她不僅會被豬油蒙的更厲害,還會失去節氣的被那個溫若水笑話。可是不吃,唉,她又好想吃。
小七抽抽鼻子貪婪的聞了聞,有骨氣的把那塊肥嘟嘟的肉還回了盤子裡。想她錢家什麼沒有,會在乎你這一塊紅燒肉?
小七愣了愣,皺眉想著自己在錢家的狀況,可惜腦子裡一片空白。小七微惱的甩甩頭,低頭繼續吃青菜白米飯。
這紅燒肉是宋良卓特意吩咐廚房給挨了打的錢小七補身子的,見她一塊兒也不吃,想著是她還在和自己置氣,放低身段溫聲道:「小七不喜歡這肉?」
錢小七看了看肥嘟嘟的肉,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頗大方的笑著道:「留給若水姑娘吃吧。」
宋良卓欣慰的笑了笑,「以後別再做錯事就是了。」
錢小七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因他這句話跌到了低谷,悶悶的哼了一聲三口兩口扒光了米飯,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出去溜溜。」
宋良卓還真沒和她打過交到,之前是一直躲著,昨天就有那麼一場變故,現下見她明顯是在生氣,可也不知道該不該勸兩句。
溫若水推推看著錢小七離開的方向愣神的宋良卓,笑著道:「卓哥哥快吃嘛,一會兒涼了對脾胃不好。」
宋良卓回神,淡淡的笑了笑,看著碗裡的紅燒肉也沒了胃口。自從甩了她一耳光,心底感覺,好像,就欠著她了。
錢小七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遇上從廚房吃飯回來的綠柳,跟著綠柳去了她的小屋。錢小七看著綠柳住的小屋子忽然間就有些想家了。
「綠柳,咱們家是不是比這裡舒服?」
「小姐,這以後就是咱們的家啊。小姐這是怎麼了?之前歡喜成那般,這才嫁過來幾天就想回去了?」
錢小七脫了鞋爬到綠柳床上,輕哼了一聲道:「我都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都忘了,自然是怎麼舒坦怎麼過了!」
綠柳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笑著道:「小姐別和姑爺置氣,那個若水小姐再猖狂還能怎麼著?小姐不照樣是知縣夫人?這地位誰都動不了!我方才在廚房聽廚子說,姑爺向來節儉,今晚上還特意囑咐給小姐做了一碗紅燒肉呢。小姐吃了嗎?」
「嗯哼,吃!」
綠柳看一眼黑著臉的小七,捂著嘴偷笑。
「要綠柳說呀,那姑爺也不是對小姐一點意思都沒有。小姐好好打扮打扮,那也是個佳人呢!」
錢小七抱著薄被坐起來,眼睛晶晶亮的盯著綠柳,「綠柳,你說,我爹是不是和宋知縣談交易了?為了錢家生意就把我給賣了?」
「啊?小姐怎麼會這麼想?」綠柳有些轉不過來彎,「老爺看小姐追的辛苦,幫著小姐嫁過來倒還說的過去。」
錢小七喪氣的雙腿雙手摟著被子又倒了回去,哼道:「說的我跟個小哈皮似的。」
綠柳抿著嘴笑,挑挑油燈開始做繡活兒,嘴裡卻道:「小姐說自己失憶奴婢倒是不信呢,怎麼連家裡的小哈皮也記得?那可是小姐的心肝兒寶貝,有些個好吃的都留給它。」
「咦?」錢小七好奇的翻個身對著綠柳,笑著道:「長啥模樣?」
「圓乎乎的,毛茸茸的,白嫩嫩的,就是討人歡喜。」
錢小七對綠柳的回答不是很滿意,圓的,白嫩,還有毛,活像一個長著毛剛出鍋的白面饅頭。不過,也快回家了不是?小七總算找到一件讓她開心的事,在床上打了個滾,嗓子裡面「呀」了一聲,嘿嘿笑著道:「我住你這兒好不?」
綠柳瞄一眼門口,起身衝門口的方向行了個禮,才回頭看著錢小七道:「小姐回房吧。」
錢小七臉上的笑半路夭折,怪異的掛在半邊臉上。脖子秀逗的慢慢轉向門口的方向,看著緩緩從黑暗裡走進來的宋良卓,喉間輕「呵」了一聲,脖子一歪,倒到床上。
3、錢小七,且慢
宋良卓耐性極好,最起碼錢小七是這麼認為的。錢小七貼著床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宋良卓也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錢小七心底喊,你走吧快走吧,我不和你爭老婆了,你去和你那水妹妹親熱去吧。
吶喊歸吶喊,小七嘟嘟囔囔的說了十幾遍,門口那人也沒有離開的動靜。
綠柳看不過去,走到床邊拽著錢小七起來,笑裡藏刀的小聲威脅,「小姐可不敢再和姑爺鬧彆扭,不然我可是回去告訴老爺夫人,到時候他們不把宋府踏平咯才是稀罕哩!」
小七咬咬牙,一個鯉魚打挺的翻下床,拍了拍手笑著道:「綠柳好好睡吧,我先回去了。」
綠柳笑著回禮,「小姐姑爺慢走!」
小七抖了抖肩,垂了眸子出了門。
錢小七跟在宋良卓後面一路磨磨蹭蹭的回了臥室。一進臥房小七就盯著那床看,床不窄,可是住兩個人,哼哼,她還真是不習慣。
錢小七坐在桌邊自行倒了茶喝,宋良卓解了衣帶似是等著小七寬衣,背對著她站了良久也沒等到人,回頭見小七正喝著茶眼睛亂瞟。宋良卓無奈的自己脫了外衫,走到床邊道:「小七,該歇了。」
小七掃了眼只著裡衣的宋良卓,很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撇開頭道:「宋知縣先睡,我,呃,我渴的厲害,先喝會兒茶。」
宋良卓心底有事,本想著洞房花燭夜早晚都得補上,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做好了打一場硬戰的準備。可想著小七紅著臉的模樣似是害羞,被小七這般一說,宋良卓也鬆了口氣。心底暗道,也好,不能為難了新人。
宋良卓想了下睡到了裡面,給小七留下寬敞的半截床位。小七瞄了眼面朝外閉了眼的宋良卓,心底輕哼了一聲。
看看那位置,分明是想她錢小七半夜起來端茶倒水的伺候他呢。小七扼腕,怎麼就看上這麼個徒有其表的人了呢?娶了妻還和外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最重要的是,小七抬手想拍桌子,那手挨著桌子面兒又及時的收了回來。
唉,這可不是大茶館聽人說書呢,這桌子可是拍不得!
小七挺挺腰背,點點頭繼續。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為了別的女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她小七這麼個溫柔善良,可愛單純的弱小女子。
一壺茶喝完了,小七洩氣的趴到桌子上,看著黃豆般大小的燭光哈欠連連。
「上來睡吧,半夜了。」
小七一個激靈睡意全無,想了下還是端著蠟燭去了床邊,看一眼床上的薄被道:「屋子裡還有沒有其他被子?」
宋良卓挑眉,「箱子裡還有。」
「哦。」錢小七把燭台放到床頭矮几上,轉身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翻了三個箱子,最後在牆角一個貼著紅喜的實木箱子裡翻出一條質地上乘的毛毯。錢小七摸摸上面滑溜溜的兔毛滿意的點點頭。
小七用毯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挨著床邊躺下,戒備的瞄了眼宋良卓吹熄了燈。
宋良卓疑惑的看著錢小七一連串的動作,想了下低聲道:「怎麼像是不記得這屋子裡的東西了?那箱子不是你非得放進來的?」
「啊?」錢小七懊惱的皺皺眉,「磕到頭,忘了好些事情。」
「要不要緊?」
小七聽著這話似乎問的很是真心實意,嗯了一聲道:「沒事。」
眼看著夏季汛期要到,宋良卓心裡有些不安穩。宋良卓想著之前和老丈人的約定,歎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我即娶了你就會好好對你,你莫要多心。」
宋良卓頓了頓又道,「若水妹妹與我只是兄妹之情,小七也莫放在心上。」
「你們可以不是兄妹之情,我回頭,」錢小七打了個哈欠,口齒不清的道:「回頭找爹說清楚,不會讓你難做。」
宋良卓意外的看著小七的後腦勺,不解道:「怎麼,這是氣話?可還是惦記著那一巴掌?」
「不是。」錢小七想說,其實是發現不喜歡你了,大家以後各過各的。可是本來還不是很瞌睡,沾著床就睜不開眼。錢小七不知道自己說了沒,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宋良卓笑了下道:「可見就是在耍脾氣。」
宋良卓心思不定的盯著小七的後腦頭看了良久,室內暗的很,只看著是一團黑。
以後就要和這麼個人過日子了,試著接受她雖然有些難,但總不至於難到哪裡去。既然他決定娶了,總該負責到底。
得盡快有個孩子!
宋良卓閉了下眼,試探著把手伸進小七的毛毯筒子裡。宋良卓見她沒動靜,吸了口氣一把把錢小七的筒子攬到懷裡,閉氣就要吻下去。
錢小七被這麼猛地一帶嚇的醒了過來,盯著眼前壓過來的黑影尖叫出聲。宋良卓忙用手摀住,低聲道:「別叫,是我。」
錢小七「嗚嗚」直嚷嚷,筒子又裹得太緊,怎麼都動彈不了,急的片刻就一層薄汗。
宋良卓啞聲道:「補你一個洞房吧,別怕。」
錢小七「嗚嗚」著猛搖頭,宋良卓道:「我鬆手,你可別叫了,嚷的她們聽了去成何體統。」
錢小七猛點頭。
宋良卓鬆了手,錢小七蠶蛹一般一拱一拱的拱出宋良卓的懷抱,直接滾到地上,也顧不得身上的疼,拉緊毯子坐在地上道:「你想幹嘛?」
這話問的有些深奧難解,縱然是這麼個狀元郎也被難住了。他想幹嘛?呃,怎麼說?想和她困覺覺?
宋良卓掩飾般的輕咳了一聲,思量著開口,「我們已是夫妻。」
不說夫妻還好,說起夫妻錢家小七就怒了,咬牙狠狠道:「提桶,還兩桌!我告訴你宋知縣,可不帶這般欺負人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粗俗無禮,我現在也知道自己看不上你文鄒鄒呢。改明兒我會回去與家裡人說清楚。你該和誰親熱和誰親熱去。我錢小七才不奉陪。」
錢小七裹著毯子站起來,腿上的毯子還沒掙開,一個不穩直直的又倒了下去,錢小七被磕的悶哼一聲,身後卻傳來那廝的輕笑聲。
笑,笑個屁,把別人的痛苦當桂花糖吃,果然是豬油蒙了心了,看上這麼個喪盡天良惡毒凶狠強迫她錢小七做見不得人的羞人事的七品芝麻官兒!
錢小七憤怒的踢踢腿,還沒把裹著的毯子踢開就被人抱了起來。錢小七羞憤難當,狠狠的用頭照著他的胸口就頂過去,又摔到地上的同時剛好把毯子扯了下來。
沒毯子裹著摔得果然就實惠多了,錢小七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啊喲喲」「喲呵呵」「啊呀呀」的直哼哼。
「鬧騰!」宋良卓帶著笑意蹲下|身,不無關切的開口,「磕著了?」
錢小七一翻身給了他個背,咬牙切齒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宋知縣你可別當玩笑。等我回家就說清楚。」
「晚了。」
「啥?」錢小七麻利的坐起來,揉著小臂皺眉道:「何解?」
「岳父定不會同意。」
「為啥呀?」
「哪有嫁了女兒再讓休回去的?那名聲可是不好!」
「不是休,是和離!和離懂不懂?」
宋良卓很是無語的搖搖頭,「睡吧,再折騰就天亮了。」
「我不是和你慪氣呢,我和你慪不著,我是真不想嫁了。」
…
「宋知縣?」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宋知縣,我知道自己上不了檯面,你也嫌我丟人。咱和離不成嗎?我爹一定用什麼東西脅迫你娶我了,到時候我幫你討回來就是了。」
……
「宋知縣?」
……
錢小七歎口氣,為了這被逼娶她的宋知縣,也為了自己悲催的命運。看來,真得早些回家一趟說說清楚了。她,錢小七,是真的不想嫁了。她才十七,今天她才知道,他都已經二十四了呢!
七歲啊!
錢小七伸出三指捏了捏,腦子裡依稀記得誰說過,大八大九不能大七,不然一輩子被人欺!
誰說過呢?錢小七抱膝坐了一會兒,又悲歎了兩聲,捲著毯子摸上了桌子,斜對角一橫,眼睛一閉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