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生死契闊
忠國公府景物依舊,主人林平子卻不在家。自從楊珩正式掌權起,林平子、陸英等之前被刻意閒置的人都被再次起用,兩人一個負責統管御林軍,一個管理戶部,都是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得到消息說白家一家已經進京,紛紛快速交待清楚手頭事務趕了回來,白茯苓他們行李物品還未完全收拾好,陸英與林平子便先後到了。
分別兩年多再見,雖然時有通信,也不及親眼看見對方那麼歡喜,陸英當晚也留在國公府過夜,大夥兒一起暢敘別後的生活。
林平子與陸英為著各自的目的早早就被楊珩拉上了賊船,這兩年表面上投閒置散鬱鬱不得志,實際上暗地裡替楊珩幹了不少事情,到如今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
陸英還是那副沉著穩重的可靠大哥姿態,林平子的變化要相對大些,以前風騷浮誇的做派收斂了許多,多了幾分深沉成熟的大丈夫氣度。
白茯苓看著嘖嘖暗讚,這傢伙現在站出去,迷倒的女人絕對比從前多,竟然在京城兩年都沒有談成親事,真是神奇啊!京城裡的小姐太太們眼睛都瞎了不成,竟然放過這樣一尾賣相絕佳,身家豐厚的大金龜?她記得他之前很受歡迎的啊,媒人只差沒把門檻踏平了。
不過仔細一想又明白了,這兩年在大多數人眼中,林平子這個年輕俊俏的國公爺被皇帝猜忌,隨著六殿下失勢成了一個前途不明、空有爵位的大閒人,京城裡那些勢利眼當然不肯拿女兒來冒險。
白茯苓打量著陸英與林平子,這兩人也在打量她,林平子變臉一樣露出一副花癡相,嘖嘖讚歎道:「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表妹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迷死人不賠命啊!」
白茯苓揚起小臉哼聲道:「果然你在京城待了兩年,連嘴巴都笨了,這都多少年前的陳腔濫調了,還好意思拿出來用,難怪你至今討不到老婆!」
林平子馬屁沒拍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道:「誰說我討不到老婆,我要娶了老婆,是祁國所有小姐閨女的損失好不好。」
白茯苓爪子一伸就去揪他的臉皮:「我看看你皮都厚成什麼樣了!」林平子大驚,急忙掩面而逃。白家上下嘻嘻哈哈大笑起來,連陸英都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只是當林平子背向眾人,眉頭卻緊緊擰了起來,臉上只剩下憂愁——白茯苓的模樣明媚悅目,但看在他眼裡卻似是盛開到極致的花朵,也許在下一刻就要黯然飄落枝頭,她的早夭之相沒有分毫改變,而且從眉宇間的氣息看來,大限已經極近……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
肩頭不知被誰用力拍了一下,林平子渾身一顫扭過頭去,就見白茯苓站在身後,笑盈盈道:「就算自慚形穢也不用躲著不見人,我不扯你的臉皮就是了。」
林平子驚魂稍定,努力想扯出笑容,無奈心情沉重,笑起來的樣子比哭更難看。
白茯苓與他相處多年,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心裡實在惦記她面相與陽壽的事,壓低聲音道:「別想那麼多,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林平子以為有轉機,臉色頓時撥雲見月,拋開心事像從前一樣勾著她的肩膀低頭壞笑道:「白果說小姐跟那海浮石……嘿嘿嘿……」
白茯苓橫了他一眼,甩開他的胳膊道:「多管閒事,擔心你自己好了,你都一把年紀了,再不抓緊,人老珠黃了看誰還要你!」
兩人說說笑笑,看在白常山眼裡卻有些過於親熱了,他是考慮過讓林平子當他的孫女婿的,無論樣貌身份都相當般配,而且兩人據說「青梅竹馬」,白家這些人對她的孫女兒順從貼服到什麼程度他是親眼驗證過的,如果白茯苓與林平子成親,雖然不便入贅,但這輩子絕對會讓白茯苓過得順心適意。
可惜這個想法早早就被兒子媳婦否決了,現在再看兩人言笑無忌的樣子,不免暗暗無奈。
白茯苓扯了陸英去看自己兩個弟弟,笑著誘哄道:「乖小豬,來叫哥哥!姐姐給你們找了全天下最厲害的哥哥,你們真是太幸福了。」
兩個小娃娃來之前就被她好生教育過,兩雙圓溜溜的眼珠子看看白茯苓又看看陸英,張大嘴巴響亮叫道:「嘎嘎、嘎嘎!」
白茯苓對他們荒腔走板的叫聲大感丟臉,戳戳他們胖嘟嘟的小臉用力糾正道:「哥哥!是哥哥!再叫一次!」
陸英笑起來,白茯苓糾正了兩次,兩個小娃娃終於發出標準的一聲「哥哥」,白茯苓開心地在他們臉蛋上一人吧唧一口,然後抱起其中一個對陸英道:「你抱抱看,軟軟的好好玩的!」
陸英表情一僵,推辭道:「我不會抱,不小心傷著他們了怎麼辦?」讓他舉起國公府門前的石獸都比抱著這樣嬌嫩的小娃娃輕鬆。尤其他深知這兩個孩兒對義父義母一家的重要性,在他手上有個什麼損傷可怎麼辦?
白茯苓一臉的不以為然道:「你當年不也經常抱著我到處去玩?」
陸英想起剛到白家那段日子,神情柔和如水,那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木佩蘭正好扭頭聽了女兒的話,笑罵道:「你還好意思說,陸英那時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自己就瘦弱得很,還要整天抱著你到處跑,手臂拉傷了都不敢吭氣。」
白茯苓訕訕道:「我那時候也沒有很重啊……」她三歲時因為長期病弱,看上去就跟個兩歲的嬰孩差不多,瘦瘦小小的胡柴棒,陸英當時雖然因為長期吃不飽穿不暖瘦骨嶙峋,可是底子比她好得多,個子與白茯苓是天差地別,白茯苓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對他造成那麼大的負擔。
陸英遲疑了一下,伸手拍拍白茯苓的肩膀,低聲替她辯解道:「是我自己玩瘋了忘了活動手臂,不干苓兒的事。」
木佩蘭歎氣道:「你就慣著她吧。」雖然語帶譴責無奈,不過誰都看得出來,她不知有多高興陸英這樣袒護她的女兒。
當晚,一家人不分主僕就在花廳上飲宴,林平子被白阿五他們拉了過去灌酒,白家幾口子團團圍坐在一起吃飯,才上了第一道菜,外邊管家就急急跑進來稟報,說是六殿下聽聞白閣老返京,特地派了皇子府裡的內侍前來探問。
那內侍姓文,是楊珩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與林平子等都是相熟的,林平子整了衣冠出去相迎。
文公公一邊與林平子寒暄一邊走進花廳,見了白常山等人便上前行禮,態度十分恭敬,又吩咐同來的小太監送上一堆的禮品。
按照楊珩現在等同於皇帝的地位,原本不必如此,文公公現在走到誰家府裡,也只有別人給他行禮的份,不過楊珩的態度擺在那裡,文公公自然不敢自矜,平日對一般外臣那副愛理不理的淡漠姿態都收了起來,只在國公府裡坐了片刻,便告辭離開。
白茯苓跟楊珩沒大沒小慣了,不覺得這有什麼,白常山卻知道這是楊珩在向他表示誠意與重視,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一頓接風宴一路吃到深夜,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白茯苓回到房間便一眼看見窗邊小几上放了一盆曇花,玉白婀娜的花朵正在夜風中盈盈綻放,清香四溢令人迷醉。
跟著她進房間打算伺候她沐浴就寢的丁香與白果見了不由得嘖嘖讚歎,白果哼道:「平子那傢伙哄女孩子的本領越發精純了!」
這裡是國公府,外人要無聲無息將這麼大盆花送進來而不驚動任何人,難度極大,所以白果只當是林平子哄小姐高興,根本沒有考慮其他可能。
「咦?小狸花呢?溜出去玩了?」白果左右看看,發現惡貓不在,頓時放鬆下來。
白茯苓伸指輕輕觸摸嬌嫩潔白的花瓣,心知這多半是甘遂送來了……他人一定就在京城,今晚十九就要摸上門來。就不知道小狸花被他弄到哪裡去了?如果小狸花在,這盆曇花多半現在已經成了殘花了。
放在是從前,白茯苓一定很擔心小狸花的安危,不過現在嘛……甘遂討她歡心都來不及,斷然不會傷害小狸花的,所以她也沒有急著去找貓,舒舒服服泡了個澡,然後上床睡覺。
果然當夜她睡下不久,某大魔頭就無聲無息潛了進來,發現她還沒睡著,更得寸進尺地脫去外衣鞋襪,躺到她身邊將她牢牢抱住。
深深吸一口懷裡美人身上的馨香氣息,甘遂低聲埋怨道:「你怎麼這麼久才進京,讓我好等。」
白茯苓枕著他的手臂,懶洋洋道:「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嗎?」
甘遂對她不緊不要的態度十分不滿,不過忍住了沒發作,低頭在白茯苓臉上一陣亂親。
白茯苓不堪其擾,只得將臉埋到他懷裡,圈住他的腰不說話。
「京城這邊只等那小子的登基大典完成,我就可以離開,最多再過幾個月,我就不用忙別的,到時候只忙你我的親事。」甘遂因為她的主動親近心情迅速好轉。
「幾個月?」白茯苓有些茫然地重複道,沒有了下文。
幾個月後,她多半已經入殮下葬了……
甘遂看不到她臉上複雜的神情,低聲在她耳邊訴說自己的計劃:「你喜歡在京城舉行婚禮還是在百里山,海州也不錯……無華山武林盟也可以。」
最後一句,帶了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武林盟成了白茯苓不願提及的「禁地」,甘遂拿不準白茯苓現在這樣究竟算是原諒他了,還是另有想法算計。他很希望能夠搞清楚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卻又怕真搞清楚了會讓他無法承受,所以只能這樣偶然試探一下。
「我還沒有原諒你!」白茯苓的聲音模模糊糊的。
「你總有一天會原諒我的!」甘遂像是在賭咒:「你會一輩子陪著我,我會對你很好,讓你再也不會想離開我!」
白茯苓沒有答話,張嘴在他胸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第二天,忠國公府外多了不少勳貴朝臣家中的管事前來送帖子拜望白常山,林平子請了白側耳坐鎮,一一客氣答覆。不少管事趁著來送帖子的機會,暗中向府中下人打聽消息。
忠國公府裡的傭僕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而且全數是由京城外白朮管理的那條小村子裡出來的人,旁人很難從他們嘴裡探聽出有用的消息,一個個都是失望而回。
不過京城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白常山才回到京城,文公公就親自上門送禮問候,傻子都明白接下來風要往哪邊吹了。
白常山在京裡當了幾十年的官,交遊廣闊,門生故舊、同僚部下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就算他再如何刻意低調,有些應酬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過白茯苓發現,爺爺雖然偶爾會露出疲態,但很快又精神奕奕地規劃起復職後要做得種種大事,她更覺得,讓爺爺回京城來發光發熱是對的,而且爺爺遠在京城,她有個什麼,要把消息暫時瞞住也比較容易。
等兩個弟弟長大一些,可以拉住他的衣角撒嬌頑皮,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死訊,傷心悲痛的時間也能短些兒。
另外她也尋了個機會對林平子說了自己的事,林平子一時不能接受,發了狠要辭去一切職務專心在家研讀家傳相書,非要找出個破解辦法不可,白茯苓勸了又勸,幾乎說破嘴皮子,林平子還是堅持己見。
「生死有命,我這十五年都是向菩薩借來的,再要勉強也是無益,我已經活夠本了,也沒什麼遺憾,你們越是放不下我,只會讓我越加難過,死也死得不安心。」白茯苓苦笑道。
林平子狠狠捶了一下書房的檀木書桌,平生第一次對白茯苓粗聲粗氣道:「你能活下來就大家都開心,為什麼你早早就放棄希望?既然能夠借十五年,為什麼就不能再多借五十年、一百年?」
白茯苓怔了一下,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何況她現在根本見不到閻王判官、地藏王菩薩,就是想求也沒處去求……
而且,林平子還真說對了一點,她確實從來沒想過如何為自己續命,從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十八歲大限之前完成救助萬人的宏大工程。
她從來沒見過林平子這麼黑著臉疾言厲色,更別說大聲凶她,白茯苓沉默了一陣,悶悶道:「我確實沒想過如何爭取多活幾年,從一開始,我就在為那一日做準備,我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真讓我再活五十年,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過日子了……」
林平子無語,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道:「你可以與你喜歡那個海浮石成親,可以生兒育女,怎麼會不知該怎麼過日子,你平常都是怎麼說我們的?你讓我們一個個人要學好一技之長,要學會賺錢學會怎麼過日子,要奉養父母生育孩兒,要多做好事,努力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你自己呢?」
白茯苓側頭想了想,輕聲道;「成親生子……我沒想過要過這樣的日子……」這是真話,就算是她有意找海浮石借種產子,為的也只是給父母留個念想,讓他們有所寄托,而不是想像普通人那樣,繁衍生息、承繼香火,享受天倫之樂又或是與最愛的人折騰一愛情結晶。
「你就捨得下把你當命根子的父母?」林平子沒詞了。
「捨不下。不過如果我要留下,那就是逆天而行,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不想將他們拖下水。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平子,爹娘和我都已經接受現實,你就不要再為我勞神了。命相命相,先有命然後有相,命早已注定,相因命而生,就算我現在將臉毀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白茯苓平靜道。
如果不是父母又生了兩個弟弟,她現在一定會為了這事為難得要命。還好,父母現在有了新的重心,她有時候在想,是不是地藏王菩薩為了讓她安心所以特地賜下神恩,扭轉了父母終生無子的命運。
人不能太過貪心,能夠像現在這樣,她已經很滿足了。
林平子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不過心裡還抱了一絲僥倖罷了,聞言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像霜打過的茄子,蔫蔫地沒了精神。
「這件事,你不要對其他人說,我不想他們現在就開始為我擔心難過。」白茯苓交代道。如果可以,她很希望林平子也不知道,她已經讓爹娘很傷心,不想再把其他人拖下水了。
林平子要死不活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楊珩的登基大典密鑼緊鼓地進行著,同時他花了大量精力在朝中人事安排之上,一些先前靠著另外幾個皇子上位的官員被一批批掃落馬下,楊珩這一年多來表面上是在寧安河賑災,暗裡也沒有放棄對京城重地各種人事消息的掌握。
他故意露出空子,讓一眾兄弟以為皇位有望,他也被皇帝變相驅逐流放,於是人人急著施展渾身解數搶佔山頭,而由於大皇子、二皇子的長年鎮壓,其他皇子能夠掌握的人脈資源十分有限,大好機會放在眼前,不免任人唯親,各自爭先恐後將自己的親信以及新近拉攏到的官員往要害職位塞。
偏生經過兩年前那次除夕叛亂,朝中空缺的官位甚多,一時間滿朝文武大換血,新官上任良莠不齊,加上幾個皇子之間存了互別苗頭的心思,手下官員也忙於互相傾軋,使絆子、告黑狀無所不用其極,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
這種情況下,這些官員留下的小辮子自然不小,楊珩一直有派人暗中觀察留意,收集證據材料,現下便派上了用場。
先是把吏部一眾官員全數換上新班底,請了白常山暫時兼理吏部事務,然後便將因皇帝重病尚未核定的京官考績提調出來重新審核,考核材料不完整的統統發回再次核實。
人人皆知楊珩是要將那些趁亂上位的官員清掃出去,但是現在人家是皇帝親自任命的下一屆領導人,而且登基大典都即將舉行了,這次又挑了個這麼好的借口,他們又有什麼辦法?
重點是楊珩在民間有極高聲望,在宮內有安泰公主支持,名正言順由皇帝親自下旨欽定的繼承人,更有白常山率領一群老臣、重臣鼎力支持,無論在朝在野實力人望都遠遠蓋過了另外幾個皇子。
這幾個月來每做什麼事,無不佔著大義道理,讓人無從反駁。
沒人會甘心曾經擁有過的東西被輕易剝奪,明的不行,還有暗的,短短幾個月裡,楊珩遭到的刺殺已經多達二十多次,次次化險為夷。
楊珩本人沒什麼意見,答應保護他安全的甘遂不耐煩了,尤其是白茯苓到了京城之後,他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摸到國公府去過夜,哪裡還有心情跟刺客們折騰?
於是他忍無可忍走到楊珩面前直接建議道:「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要不方便公開對付那幾個廢物,不如我來動手,斬草除根!」他口中的廢物指的正是其餘幾個皇子。楊珩搖了搖頭道:「朝堂不是江湖,暗殺**手段並非皇者之道,我總不能看誰不順眼就找人去將他殺死,這樣朝廷就要徹底亂套了。」
「什麼皇者之道,說到底不過成王敗寇罷了,你莫非就不想殺了他們?與其浪費時間力氣去找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他們,倒不如什麼廢話都不說,只要死無對證又有誰能說你什麼?」
楊珩知道勸不服他,也不著急生氣,轉過話題道:「父皇的病情可能控制得住?」
甘遂冷冷一笑道:「放心吧,他現在的情況,撐上三五年不成問題,你可以安心裝你的孝子賢孫。」
楊珩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慶幸,幸好他對帝位並不熱衷,否則與這樣一個嗜殺成性又太過強大的冷血魔王為敵,實在是件可怕的事情,可不知為何,心底裡總有一片陰霾揮之不去……
第252章萬人之上
皇宮裡,皇帝因為要「養病」,已經遷出原本的寢殿,改為住到皇宮偏東北的養寧宮,從前伺候皇帝的,除了雷公公之外全數換了新人。
皇帝的病情確實緩解了一些,身體浮腫消退了不少,不過神智卻越發模糊起來,記憶力極差,有時連雷公公都認不出來。
皇帝毒發近一年才得到治療,為了壓製毒性保住他的性命,甘遂用了不少猛藥,結果就是皇帝提前出現各種老年癡呆症狀,而且即便這樣,也不過是多熬三五年罷了。
皇帝如果一早知道這個結果,也許就不會那麼輕易答應楊珩的條件了。
不得不說,楊珩內心深處對這種狀況十分滿意,一個神志不清聖體虛弱的老人,再沒有可能暗裡搞怪,不過當他親眼看見昔日威嚴的父皇,兩眼茫然孤零零坐在養寧宮小花園的大槐樹下,卻不由得心裡升起一陣淡淡的悲哀。
他與甘遂不同,塵封的記憶中還有父皇母妃與他一起的快樂印記,還有小時候父皇抱著他開懷大笑的美好畫面,只是這十多年,這些幸福的記憶慢慢被冷淡疏離,怨恨不忿所代替。
父皇放任皇后害死了他的母妃,現在也得到了報應了,抹去種種恩怨不快,剩下的便只有寂寞與蕭索。
他得到了帝位,母妃的仇也已經報了,只是這空曠的宮殿裡曾有過的短暫幸福快樂卻也回不來了,母妃死了,父皇又是這個樣子,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不過這樣的低落情緒也只是一閃而過便被拋在了腦後,對於楊珩而言,現在不過是開始,他要憂心的事情太多,傷春悲秋未免太早。
簡單問過雷公公皇帝的身體狀況後,楊珩囑咐幾句小心照顧之類的話,便起身打算離開。
皇帝忽然喃喃自語道:「畫,畫,朕的畫到哪裡去了?」一邊說一邊扯住雷公公。
雷公公與楊珩都猜到他口中的畫指的是曾經掛在他寢殿後面小樓裡的畫像,雷公公一臉苦笑道:「是、是,老奴這就去把畫給皇上您找出來。」
楊珩看著他,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的惦記人,還是還記著解毒的事,想了想微微歎口氣道:「稍後我將畫像送來。」
雷公公心裡一動,那畫不是已經燒了嗎?不過他心裡再多多疑問也不敢問出口,連忙點頭應下。
那兩幅畫是楊珩與甘遂兩人母親的遺物,當然不可能真的燒掉,第二天楊珩果然取了母妃的畫像送來,皇帝一見那畫像便笑的像個孩子,不過開心不到片刻,又皺起眉頭道:「還有,還有一副!」
甘遂正巧今天要來替皇帝診脈,聽了這話皺起眉頭不耐道:「貪得無厭,只有這一幅!」
皇帝被他喝得一愣,卻並不死心,喃喃道:「還有一幅……還有……」
楊珩看著甘遂道:「他已經這樣了,你便是將畫像給他又如何,反正那畫你有兩幅。」
甘遂不屑哼道:「他也配?!」
楊珩平靜道:「如果他不是對姨母有情,又怎會輕易被下毒?往事已矣,他已經這樣了……他終究是我亮的父親。」
甘遂不想理會,不過想到娘親的畫像,便想起了白茯苓,兩幅畫像的其中之一已經作為聘禮送了給白茯苓。
那小丫頭被迫勉強收下了聘禮,不過現在還在生他的氣,雖然他夜夜翻牆潛到她的房間裡軟磨硬泡,她始終是不肯鬆口原諒他,這樣一想,頓時對自己這個一直看不上眼的老爹產生了一點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算了,不過是一幅畫!
甘遂摸著皇帝明顯虛浮無力的脈搏,皺起眉頭,很勉強地點了點頭,「回頭我讓人送畫過來!」
兩兄弟正說著話,安泰公主來了。
皇帝病重的這些時日她都在宮中打理後宮的各種事宜,照顧皇帝,尤其是楊珩準備登基的期間,更是得了她頗多助力。
安泰公主看見楊珩與甘遂兩人坐在皇帝床邊,忽然鼻子一酸,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甘遂的身世她是知道的,當年她與悅妃以及甘青蘭都打過交道,少女時代更對這兩個出色的女子仰慕不已,她並不知道皇帝這一身怪病的因由,所以眼前這一幕看來格外溫馨。
甘遂對這個公主姑姑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知道白家與她關係極好,所以勉強收斂了一些,微微向她點了點頭,將藥方交給雷公公便起身離開。
安泰公主不是拘泥於禮數的人,可仍是不習慣甘遂的冷淡漠然,心中對他的印象不免減了幾分。
她走到床邊望了眼精神萎靡的兄長,仍是老樣子,不見半點起色,抱著一個卷軸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問道:「這是什麼?」
楊珩親手給她捧了一杯茶,答道:「是母妃的畫像。」
「難怪……」安泰公主想到昔日那個如春風一般柔和可人的女子,唇邊泛起微笑。
兩姑侄說了好些當年的事,見皇帝昏昏欲睡,便起身退到宮外。楊珩親自送安泰公主漫步回怡斕宮,隨行的文公公知道兩人有事要談。主動給身邊的太監女官使個眼色,自動自發落後十步距離,遠遠跟隨。
「姑姑,上次我請求你的事,你可與苓兒她提過?」楊珩挽著安泰公主低聲問道。
安泰公主苦笑道:「你明知苓兒志不在此,又何必……」
楊珩抿了抿唇,道:「我知道她不願入宮為妃,我只是想她在我登基之日,可以離我近一些罷了,我不會勉強她什麼的。」
「她與你大哥甘遂……」安泰公主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是看著楊珩長大的人,心自然偏向他,再加上看到甘遂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與眼前溫和有禮、善解人意的祁國儲君相比……她真不明白,為何白茯苓會捨楊珩而就甘遂。
就算她不喜歡宮裡拘束的生活,不願意與其他妃子共侍一夫,楊珩也表示了願意只娶她一人為後,再不納其他妃嬪,這樣的誠意也足夠有餘了。
日後宮裡只有她一個皇后,什麼事還不是她說了算?
不過安泰公主更清楚,感情之事不可勉強,所以更加心痛自己這個侄兒。
她想了想道:「也罷,我就親自去請她們母女入宮吧。」
楊珩歡喜道:「多謝姑姑!」
「你就跟你母妃一般的癡心,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茯苓一聽安泰公主要請她們母女進宮相伴,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楊珩的意思,她也很有興趣看看古代皇帝的登基大典,所以痛痛快快地就答應下來。
木佩蘭要照顧兩個兒子不便離開,安泰公主便特許白果隨白茯苓一道進宮去。
因為近期楊珩多次遇刺,宮裡的人已經被安泰公主徹底整理過一遍,皇帝的嬪妃以及伺候他們的太監宮女都被勒令不得隨意走動,而且現在又是楊珩說了算,就算有人想對白茯苓下手,也十分艱難。
至於楊珩,雖然他對白茯苓有意,可在公在私都不至於對她做出什麼越軌行為。所以白家人考慮再三,還是答應下來。
當晚甘遂聽聞風聲,摸到白茯苓房間的時候,臉色黑的跟鍋底一般,按住她質問道:「你為什麼要答應進宮去?你明知道楊珩那小子對你心懷不軌,你是誠心要惹我生氣?」
白茯苓毫不客氣地向他翻了個白眼:「你想得太多了,我就是去看個熱鬧罷了。」
「那也不許!誰知道楊珩那小子會不會趁機……哼!」
「你沒事不要老是以己度人。」白茯苓推了推他,這傢伙不知道自己塊頭大,壓在她身上有多重。
「我以己度人?他當著我的面都敢輕薄你!」甘遂越說越怒。
白茯苓根本沒心情解釋安撫,對付甘遂的手段,她早就瞭然於胸,這傢伙強勢慣了,習慣要一切按他的規矩來。講道理是浪費時間,除了他愛聽的,其他道理都是狗屁!
所以她什麼都不說,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頸來下來,一口咬住他的下唇用力吮了一下,懶懶笑道:「可是我喜歡輕薄你!」
明亮的月光下,甘遂的臉飄起了淡淡的紅暈,本來盛滿怒火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
「你想當海浮石,還是想當甘遂?」白茯苓笑問道,神情傲慢中帶著挑釁。
當海浮石可以一親芳澤,當甘遂可能被轟下床,這個根本無需選擇。
甘遂定定看著白茯苓,受了蠱惑般想俯身去吻她微彎的唇角。
白茯苓一手推開他,順勢將他推翻在床上,自己趁機壓到他身上,吃吃笑道:「想當海浮石,你就給我乖一點。」
這些日子以來,在兩人親密情事上,甘遂早就被白茯苓「蹂躪」得沒了脾氣,他夜夜抱著心上人入睡,多數時候卻只能稍稍滿足收口之欲,白茯苓堅決不答應,他就不敢在強行求歡。
他是嘗過魚水之歡的正常男人,這種看得碰得也經常吃不得的感覺簡直要命,但是他不想再惹白茯苓生氣,所以只有勉力忍耐。
不是沒想過眼不見為淨,不過抱著心上人入眠的感覺太好,他只有忍受這種痛並快樂著的要命感受,夜夜煎熬。
難得今日白茯苓願意主動親近他,他哪裡捨得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當即把什麼醋火妒意統統忘到九霄雲外,努力合作地被調戲輕薄了。
一番顛鸞倒鳳雲雨纏綿,白茯苓把大魔頭收拾得貼貼服服,大魔頭身心舒暢之下,壓根忘了興師問罪的事。
對於他而言,白茯苓的行動比一切言語更有說服力——如果不是喜歡他,又怎麼會主動與他親熱?
楊珩登基前三天,安泰公主親自來接了白茯苓進宮,她的兩個女兒也一道陪同前往。宮中雖然已經在楊珩掌握之下,但是白茯苓曾在皇宮裡多次出事,安泰公主實在不敢掉以輕心,所以特地召了自己兩個女兒陪伴,以確保萬無一失。
驄瓏郡主已經於一年前出嫁,瓔珞郡主也準備在登基大典後半個月出嫁,三個女子久別重逢歡喜不已,不免問及白茯苓的婚事,白茯苓只是笑笑敷衍過去,兩女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下了沒再提及這個話題。
楊珩的登基大典在八月初一一早舉行,主要儀式在皇宮最大的宮殿天極殿中舉行,寶座寶案,雲盤、雲蓋、表案等等各種儀仗擺設琳琅滿目,將本來已經足夠華麗的天極殿裝點得越發莊重喜慶,教坊司安排了足足兩百人的「中和韶樂」於丹陛兩側,整個儀式都有音樂伴奏,熱鬧非常。
白果運用自己跟白芍學來的半桶水易容術,把白茯苓與兩位郡主的容貌小心修飾一番,換上宮女的服飾混在大殿一角儀仗中看熱鬧。
驄瓏與瓔珞尋常絕對不敢動這麼大膽的念頭,白茯苓是楊珩主動邀請她前來觀禮的,有她帶頭,兩女又怎肯錯過看這天下第一的典禮的機會。
登基典禮並非一日就能完成,八月初二一早,剛剛成為新君的楊珩,便派出四位宗室長輩帶同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及經過挑選,代表百姓的市農工貿老百多人分別到宗廟以及京城外地幾處重要祭祀之地祭告天地祖先,楊珩在禮部尚書陪同下清楚太上皇,向其行叩拜之禮,由禮部尚書代為宣讀這位前任皇帝的最後一道聖旨——禪位詔。
皇帝雖然神情困頓,但好歹浮腫已消,樣子看起來比幾個月前那副泡了幾天水一樣的豬頭臉要清爽多了,不多老臣看了暗暗點頭,之前幾個皇子放出的所謂楊珩為了篡位串通江湖游醫謀害君父的傳言,頓時不攻自破。
拜過太上皇,接了禪位詔,楊珩換上最為隆重的袞冕之服,親自出午門,開始了他的叩拜天地祖先之旅,這一拜,足足拜了大半天,白茯苓等幾個旁觀的都忍不住替楊珩累——皇帝這工作還是一份重體力活啊!
最後回到皇宮,接受百官朝拜,宣讀登基詔,一輪儀式下來折騰到金烏西沉才算完成。
白茯苓站在教坊司樂隊之中,看著一身華麗袞服皇冕的楊珩在眾多侍衛太監的簇擁下緩緩步下龍椅離開天極殿,既替他高興,也替他難過。
從今日起,他就是天下至尊。從今日起,他要肩負的責任將無比沉重。
但願他能不忘初衷,披荊斬棘完成他振興祁國的志願吧。
第253章都是傻瓜
熱鬧看過了,白茯苓與璁瓏、瓔珞兩位郡主一起回到怡斕宮,安泰公主也回來了。
她換下一身禮服華衣,單獨叫了白茯苓到寢殿裡說話。她性情直爽,只把白茯苓當自己女兒一般看待,說不到幾句便直入話題,問起白茯苓的感情事。
「阿姨聽說你喜歡甘遂,你可想過他的性情人品可適合共度終生?你就是不願意進宮,不喜歡皇上,也該慎重考慮自己的婚嫁人選才是。」安泰公主是真的為白茯苓擔心。
白茯苓反應了一下子,才醒起「皇上」指的是楊珩,說實話,雖然全程圍觀了他的登基大典,可一時還無法適應他的身份轉變。
而且安泰公主的話題讓她很無奈,她要怎麼解釋呢?她會跟甘遂在一起,正是因為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不管是楊珩還是刺果衛矛,甚至是陸英,都對她極好,所以她不忍心讓他們傷心,楊珩與刺果衛矛是從一開始就不給半點希望,而對陸英,則是努力把兩人的感情扭轉為單純的兄妹之情。
對於甘遂,卻是完全沒有這個顧慮的——你讓我傷心欲絕,我也讓你難過一回,正好扯平
而且對一個壞蛋使壞,起碼心理負擔就沒那麼重。
很多人不明白她為什麼輕易不計前嫌地與甘遂重歸於好,說白了很簡單,因為她已經打算讓他傷心了。
所以她沒有告訴他自己陽壽將盡的事實,沒事人一樣縱容他的親近,享受他的呵護討好。
她的心眼很小很小,不見得會處心積慮地報復傷害過她的人,但是如果這人送上門來,她也不會客氣,以德報怨這種事,她是從來不幹的。
可是這些都不能對安泰公主明說。所以白茯苓唯有故作神秘道:「阿姨不要問了,短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你自然會知道答案。」她拿不準父母會不會暫時隱瞞她的死訊,以免刺激到曾經兩度經歷白頭人送黑頭人慘事的爺爺。
安泰公主瞪了她一眼道:「你馬上就要十八歲了吧,婚事不宜再拖了。」
白茯苓笑得十分無賴:「我知道啦,阿姨跟我娘一般的囉嗦」
安泰公主知道套不出她的話,只得暫時作罷,轉而道:「瓔珞她八月十六出嫁,你們應該還未啟程離開,記得要來送送她。你們都不愛留在京城,剩我一個孤零零的,想找個說話的人都難得很。」
木佩蘭與白丑商量過,這個月底白常山在京城應該就能安頓好,到時他們便藉故返回百里山去,免得白茯苓萬一有個什麼,無法瞞過白常山。
白常山以及安泰公主等都甚是不解,只以為他們一家是不能適應京城的生活,言語之間常帶埋怨,不過也是無可奈何的居多。
幸好白丑無官無職也不爭名聲,否則光是這個,就能被人指著鼻子大罵不孝了。
白茯苓錯過了璁瓏的婚禮,正有些遺憾,當下一口答應。
今日累了一天,白茯苓早早洗洗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起床收拾收拾叫上白果打算去向安泰公主辭行離宮。
璁瓏與瓔珞倆人也正打算各自回府,一個已經有了夫家,一個即將出嫁,都不便在宮中久留,正好與白茯苓結伴而去。
四個大小女人說了幾句閒話,忽然聽前面傳來太監高聲傳報:「皇上駕到」
安泰公主三母女一聽,眼光不由自主全數落在白茯苓身上。
白茯苓覺得很無辜,關她什麼事啊
算算時間楊珩應該是剛剛下了早朝,他新皇登基第一日,不是應該蹲在御書房表現一番勵精圖治、廢寢忘食的賢君風範嗎?還好他還沒有正式納妃,否則早朝後馬不停蹄直奔後宮的行為,傳出去真有夠難聽的。
楊珩朝服已經換下了,改穿一身杏色四團龍圓領常服,身後跟了一大串太監、宮女和侍衛,大步走入怡斕宮中。
白茯苓跟著璁瓏、瓔珞要起身行禮,楊珩不等她們彎腰就先行朗聲道:「都是自家人,免禮吧。」
白茯苓大囧,璁瓏、瓔珞是他的表妹那還好說,她跟他算哪門子的自家人啊
楊珩揮揮手讓身後那一大串「尾巴」留在殿外,故意走到白茯苓面前輕笑道:「論起血緣,你其實也是朕的表妹吧。」剛才她的古怪表情他全然收入眼底。
那倒也是她外公與楊珩的爺爺是堂兄弟,不過她外公是外室私生子,沒有記入宗室族譜罷了,這樣算下來,她跟楊珩確實沾親帶故。
楊珩就罷了,能跟皇帝當親戚還算是榮耀,好處估計也不少,可她一想到她竟然跟甘遂也是親戚,就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璁瓏與瓔珞曖昧的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射,就算白茯苓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抬頭狠狠瞪了她們兩姐妹一眼。
安泰公主笑著打圓場道:「皇上今日辛苦了,還未用過午膳罷。」
「正要請姑姑一道,幾位表妹也一起吧。」楊珩非常流暢地接下安泰公主送來的機會。
這種情況下,白茯苓這個「表妹」之一自然不好說要走,於是順理成章地被帶去陪皇帝吃飯。
用餐地點選在楊珩的寢宮偏殿內,數十個太監宮女守候在一旁伺候,用餐環境無比高雅清靜,除了極偶然的杯盤輕碰聲,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楊珩與安泰公主共坐一席,白茯苓等三個在旁邊另開一席。與皇帝共席規矩極多,這樣分開坐也是想讓白茯苓她們輕鬆一些。
不過再怎麼輕鬆,也是在皇帝寢宮之內,整個祁國禮儀規格最高的地方。
不說璁瓏與瓔珞二人不自覺挺直了腰背,眼觀鼻鼻觀心地一副端莊淑女貴婦形象,連白茯苓也不得不收起平日懶散的做派,規規矩矩端坐在案旁。
在這種場合失禮,楊珩與安泰公主母女絕對不會放在心上,但是讓太監宮女們傳了出去,未免讓爺爺與父母丟臉。
這種宴席,是真正的飯來張口,白茯苓的眼光落在什麼地方,身後的宮女馬上會利落優雅地取了銀筷銀勺,將那樣食物挖下一小塊來送到她嘴邊。
為了保持用餐者的儀態,那一小塊真的非常小,只有塞牙縫量,完全沒有張嘴大嚼的必要。
在這樣的環境下用餐,被這樣周到得過火地伺候進餐,當下就把白茯苓吃得消化不良了,御廚的手藝再好也無心品嚐。
白茯苓覺得吃的不是飯菜,是鬱悶
璁瓏與瓔珞並非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原就沒打算吃飽吃好,見白茯苓一副隨時想吐的哀怨神情,草草吃了一些便搖頭表示夠了。
白茯苓鬆了口氣,也停了下來,這飯多吃幾頓,她肯定提前掛掉。
楊珩一直不著痕跡地注意白茯苓的神情舉止,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妥,但他知道她很不爽,他暗自歎口氣,十分無奈。
他知道以白茯苓對他的態度,登基大典看過了,今日一定會跟安泰公主辭行回家,所以他特意派了親信太監盯著怡斕宮的動機,一下朝便急急往這邊趕。
他已經登基,日後要離開出宮多有不便,再想見她就難了。
走了幾步忽然醒起自己一身朝服,只怕會讓她對自己更加敬而遠之,連忙拐到寢宮去換上常服,幸好兩處相距不遠,總算趕在她離開前抵達怡斕宮。
如今看來,有些弄巧成拙,他一心想多留她一陣,結果卻讓兩人間的距離更遠。
文公公伺候在楊珩身邊多年,揣測他心意的本領不敢稱第一也能排在前三甲,楊珩喜歡白茯苓的事從來不是秘密,當下心中一動,向著一個站在白茯苓身邊伺候的小太監打個眼色。
那小太監一咬牙,接茶水的手一頓,盤子裡的精緻高腳青瓷盞頓時失了平衡,淡褐色的溫茶準確無比地潑灑在白茯苓肩頭,頓時把她的一身流雲紋碧霞羅衣從古典飄逸風格整成了後現代塗鴉路線。
白茯苓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霉運,小太監已經跪倒在地不斷磕頭認錯了。
安泰公主扭頭一看,皺起了眉頭,文公公一揮手,不知從哪裡竄出兩個小太監將地上那個飛快拖了下去。
文公公走到白茯苓面前彎腰賠笑道:「奴婢無能,請縣主娘娘恕罪,奴婢這就派人送您回去更衣。」
宮裡的太監能夠到御前伺候的,絕對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楊珩隱約猜到其中蹺蹊,配合對白茯苓道:「速去速回吧。」
其實飯已經吃過了,發生這種事,正常情況應該是璁瓏和瓔珞陪伴白茯苓回去怡斕宮更衣然後按計劃離宮的。楊珩這麼說,分明是要留著安泰公主母女三人說話,而且要求她換過衣服再回來。
他現在是皇帝,說出口的話無人敢提出異議,所以白茯苓就在璁瓏瓔珞兩姐妹同情的目光下先行離場了。
白果守在怡斕宮見白茯苓一個人被送回來,衣服又被潑了一片茶漬,吃了一驚以為不知哪裡冒出來個人膽敢欺負自家小姐,兩條柳眉當場豎了起來。
「小太監不小心弄髒的,你先給我換一身衣裳。」白茯苓心裡覺得有古怪,不過怡斕宮裡沒什麼好怕的,於是沒有多想,拉了白果去,很快換上一身白玉蘭掐花斜襟外裳。
白果出去端水來給她擦臉,白茯苓一個人對鏡梳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扭頭一看卻見楊珩正站在大殿門前看著她出神。
白茯苓被嚇了一跳,沒好氣道:「人嚇人,嚇死人你不聲不響冒出來幹什麼?」話已出口忽然醒起他的身份,當場恨不得把嘴縫起來。
楊珩卻不介意她的無禮冒犯,反而有些歡喜她一如既往的潑辣刁蠻,笑笑道:「我嚇的是死人,你激動什麼?」
自稱是「我」,那就是說不用把他當皇帝羅?白茯苓有些疑惑地打量一下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挑眉道:「你指使人拿茶潑我的」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不是他不過也差不多了,楊珩沒有否認,歎口氣道:「做了皇帝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看著,很多事情反而無法隨心所欲,我想留住你,最後卻只能用這麼拙劣的法子。」
白茯苓一臉古怪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道:「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喜歡我什麼呢?我優點很多不錯,不過我對你……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好臉色……」
楊珩哭笑不得,這個問題,他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白茯苓確實長得美麗非凡,但他自問還沒有膚淺到只看美色就不管不顧地沉迷癡戀。
他與京城裡那些仰慕白茯苓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名聲的公子哥兒不同,他從一開始就見識了白茯苓美麗外表下蠻橫潑辣、刁鑽自大、粗魯不文、欺善怕惡、奢侈貪財的真本色,偏偏卻像著了魔一樣,忍不住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覺得她做什麼都可愛不凡,說什麼都自有一番歪理,總而言之,別人做來十分討厭的事,只要是白茯苓做的,他都覺得那是好的對的。
楊珩跟白茯苓「對瞪」了一陣,終於忍不住笑歎道:「也許我是太羨慕你……」
是的白茯苓有對她愛若性命,全心關懷的父母,她要做什麼都有數不清的人心甘情願支持效力,可以不顧後果、不管別人眼光地肆意妄為,有著把所有名利權勢視若糞土的驕傲堅持,有隨時可以拋下一切拂袖而去的灑脫不羈。
而他,有的只是母妃早逝、父皇無情,每日爾虞我詐,事事費盡心機,未登基之前是忍耐忍耐再忍耐,登基之後,仍要面對種種掣肘,面臨數不清的困難險阻,要小心經營,制衡百官,安定四方。
他每次想做成什麼事情,總是費盡心機甚至付出巨大代價。不得不為了達成目標一再壓抑自己。而白茯苓,卻彷彿生來就是上天的寵兒,丁點委屈不平都能讓她皺眉不滿,連他也不自覺地一次次在她面前退讓,唯恐惹她不快。
人跟人,差別咋這麼大呢?
白茯苓並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是勉為其難安慰道:「不用太羨慕我,我也有我的煩惱。」
「我很想很想將你永遠留下……」楊珩忽然道,神情認真無比。
壞了白茯苓表情一僵:「可是我非常非常不想留下。」
「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女霸王,我敢承諾,只要你留下,宮裡一切你說了算……你就是要在御花園裡放養旺財、阿福,我也絕無異議。」
白茯苓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很快收斂了笑容,問道:「我在御花園裡放養旺財、阿福,然後呢?」
楊珩一怔,聽白茯苓繼續說道:「然後公里就會亂作一團,再然後言官們就會上書勸諫皇上遠離荒誕不經的妖妃,爺爺也會受到牽連,成為利用孫女美色教唆yin*皇上成為荒唐昏君的大奸臣,再然後平子與大哥會忍不住為我說話,於是他們就一併成了奸黨,受到百官抵制,最後皇上就會日日忙於與大臣們打擂台,政令不行,所有的大志與計劃變成夢幻泡影。」
「你說得太誇張了」楊珩皺眉反駁道。
「你心裡有數。」白茯苓笑了笑道:「其實你一早就該知道,我們不合適,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不可能放棄你這麼多年奮鬥的目標理想,我不可能改變我的性情行事。勉強在一起,早晚會互相連累、互看不順眼。」
「莫非你與甘遂就合適?」這句話在楊珩心底裡藏了很久很久,他自覺這話很沒品,所以一直忍住沒有宣之於口。
白茯苓被他一堵,沒有生氣,反而生出幾分淒涼的感覺,頹然道:「也不合適,不過你不用太羨慕他……我跟他,終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為什麼你明知如此,還、還……」楊珩問不下去了。
白茯苓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估計自己就算跟他解釋,他也不會相信的,所以乾脆很光棍地說道:「因為我是個任性又不顧後果的傻瓜。」
楊珩這次真的無言以對了。
白茯苓想了想,從衣袖裡取出一隻小錦囊遞給楊珩道:「兩顆許願珍珠還你,要求我已經說過了,你不許賴啊」
然後又取出那顆蓮花狀的碧玉珠子,一併放到他手上:「最後這顆珠子也給你,為難生氣或者不開心的時候就看看它,要一直記住你的初衷,不要被權力爭鬥,陰謀算計改變了志向。」
楊珩渾身一震,他瞭解白茯苓的意思,這是提醒他不要走上他父皇的老路。
他的父皇當初千辛萬苦登上帝位時,何嘗沒有一番雄心壯志,只是一直受到毛家、夏家的壓制,只能苦苦周旋,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只知酒色財氣的昏君,等到有朝一日終於重新把君權收回手上,卻已經將當日的志向忘記的一乾二淨,只知攬權專權,排擠忠良,玩弄權術,視天下蒼生如芻狗。
「你似乎總是不相信我。」楊珩胸中湧出一股憤懣惱怒。
第254章王八請走開
白茯苓先是將一顆許願珍珠用作保自家人,現在又把這個碧玉珠子用作提醒楊珩不要走「歪路」,雖然是一番好意,但是對於楊珩這樣驕傲的人而言,卻已經可以視作侮辱。
如果不是不相信他的人品,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要求他不要對白家的人下狠手,不要只記著爭權奪利?
白茯苓見楊珩有發怒的跡象,連忙乾笑著安撫道:「是我多疑小氣,跟你的人品好壞沒關係,呃,你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楊珩瞪著她,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著樣子就是警報解除了!
楊珩在白茯苓面前多數時候都很好脾氣很好欺負的樣子,可是一旦板起臉來,她真有些怕他,不曉得這算不算「王八之氣」,說起來,另外一隻綠眼睛「王八」比他要聽話老實多了。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祟還是因為身在「王八」的老巢所以氣勢受壓,白茯苓總覺得今日的楊珩比往日多了一些凜然威儀,即使身穿常服也不能掩蓋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尊貴傲然,讓她不由自主……想離他遠一點。
土霸王和國之霸主的氣勢一比,立馬矮了一大截,這種感覺白茯苓最是討厭。
楊珩卻不能理解她的排斥,反而幾步走到她身前,白茯苓察覺不對就想退後閃開,不過她忘了自己身後就是妝台,根本退無可退。
「站住!你想幹什麼?」白茯苓情急之下大喝道。
楊珩抓起她的左手,將那顆碧玉珠子塞回她掌心,道:「這枚珠子當我送給你留念的東西,要提醒我銘記初衷,就用這個好了。」說著輕巧地從她左手腕上褪下一隻紫色晶石鐲子。
這只鐲子通體晶瑩剔透,內裡天然夾雜了一條條細細的金絲,極是罕見,楊珩第一次在北關城見到白茯苓時,就見她戴著這只鐲子,後來數次相見發現她不管作何打扮,從不褪下這鐲子,便留上了心。
偶然從白家隨從口中套出這鐲子是白茯苓十四歲時木佩蘭送她的生辰禮物,她十分喜歡,從此便一直戴在手上。
白茯苓只覺得手掌驟然被捏緊,眼前晃了晃,鐲子就被人奪了去,不由得氣道:「你土匪啊!快還我!」
楊珩把鐲子往懷裡一放,難得地露出一個無賴的笑容:「分別在即,我日後要見你也不知是何時,你又何必這麼小氣?」
白茯苓愣了一下,慢慢收回手,輕哼一聲道:「好女不與男鬥,就算便宜你好了!」
楊珩是借口有急事臨時從自己寢宮偏殿離開,急趕到怡斕宮來的,總不好讓安泰公主這個長輩在那邊乾等,而且他雖然派人拖住了白果,但難保她什麼時候就會闖進來,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與一個未嫁的大臣之女獨處,情理上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所以奪了鐲子之後,即便滿心不捨,還是起身離開,臨去前對白茯苓道:「我那位大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想來不必我多說,日後你與他如果生出什麼波折,你覺得無法解決的,不妨來找我……今非昔比,他就算再如何厲害,我也有辦法保你不受他糾纏滋擾。」
甘遂的人品真差,幾乎所有知道她與甘遂關係的人,對他都十分地不看好。
白茯苓苦澀笑著點了點頭。
楊珩走後不久,白果神情古怪地走了回來,兩主僕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什麼也不說不問,飛快打理好妝容,打算回去偏殿——皇上吩咐過要白茯苓「快去快回」的,總不好當面抗旨。
她們還未走到怡斕宮門前,安泰公主就帶著兩個女兒回來了,璁瓏與瓔珞並不知道發生何事,笑著說白茯苓動作太慢,她們在偏殿上坐了大半個時辰都不見她回去,中間皇上出去處理政務都回來了,她還不見蹤影。
安泰公主要是猜不出楊珩離開是為了跑到這邊來單獨見白茯苓,那這幾十年就真是白活了。不過她什麼也沒說,聽聞白茯苓說要離宮回家,只是輕輕歎了口氣,就將出宮的令牌給了她。
白茯苓與璁瓏、瓔珞一起乘著車轎往宮門方向而去,全然不知在宮中最高的角樓上,楊珩正默默以眼光目送她們漸行漸遠。
楊珩已經聽說白丑要帶妻子兒女返回百里山的消息,這一別或許這一生都再難有相見之日,白茯苓就算最終不與自己那位大哥成親,恐怕也不會再踏足皇宮。
終於又再剩下他一個人了……
文公公低頭站在他身後,幾次欲言又止,既然喜歡那個女子,大可以一紙聖諭送到白家,召她入宮為妃也好,直接冊立她為皇后也罷,何必這般苦苦壓抑?
而白茯苓此時完全沒有想到,進宮去看一回熱鬧會為自己惹來莫名風波。
日子過得很快,十幾天眨眼便過,白家人熱熱鬧鬧過了中秋,次日就是瓔珞郡主大婚之日,白家人一早收拾停當就出發前去赴宴。
按照祁國的婚俗,婚禮一般是在黃昏舉行,白天先在女家舉行婚宴,宴請的都是女客,下午是男家派人接了新娘去舉行婚禮,然後在男家舉行婚宴,這次宴請的都是男性客人。
所以白家人兵分兩路木佩蘭帶了白茯苓去公主府,白常山則帶著白丑去了瓔珞郡主的夫家赴宴。
安泰公主向來不耐煩應酬,公主府裡甚少舉行盛大宴會,所以一早拉了木佩蘭兩母女去幫她籌辦婚事。
木佩蘭未出嫁前也是京中有名的貴女,而且暗地裡更是青衣衛的六當家,統籌調配人員方面十分拿手,白茯苓好歹這些年拐賣人口數以萬計,前生更幹過不少會務活動之類的執行工作,與木佩蘭一起把婚宴的各種細節梳理一遍,繁雜無比的事情很快被切割成一串小任務,每個任務責任到人,又在府中各處顯眼位置擺設了日晷,以便於各人隨時掌握時間,互相銜接工作,每個人要做的事頓時變得簡單輕鬆得到。
兩日前簡單演練過一遍,連安泰公主也讚歎不已。
今日一早,兩母女乘車到達公主府,就見裡裡外外已經張燈結綵煥然一新,木佩蘭一時有些黯然,她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見到女兒風光出閣了……
白茯苓見娘親忽然情緒低落,猜她多半是想起自己來日無多的事,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得故作無事,打岔道:「娘親看我這身打扮可好看?不會搶了新娘子的風頭吧?」
木佩蘭仔細把女兒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強笑道:「好看,我的女兒穿什麼都好看。」
論容貌京中女子確實無一人可與白茯苓相比,就算她刻意低調也無用,更不要說她現在凌駕於大多數貴女之上的身份,要是故意隨便打扮來赴宴,反而著了痕跡。瓔珞郡主也一早就說過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來,把其他千金小姐壓下去。
所以白茯苓今日的打扮十分雅致考究,藕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發上配了鑽石、月光石與粉色水晶鑲嵌的赤金髮簪。
這樣的首飾設計搭配十分少見,月光石在關外算不上多值錢的寶石,粉色水晶更是祁國常見的廉價寶石,鑽石卻是極之罕見的寶物,白家因為時常接觸各路異國商人,好不容易才覓得一些,京城裡某些見識較多的夫人小姐也是直到這種東西的,不過要擁有一顆都千難萬難,像白茯苓這麼隨意用幾十顆鑲嵌首飾的,簡直聞所未聞。
知道這是寶石價錢的人自然覺得把這麼貴的東西跟常見的寶石鑲嵌在一起有些古怪,可平心而論,真的十分好看,而且與衣裙配合更是相得益彰。
陸陸續續前來赴宴的女眷們見了白茯苓的打扮,暗暗艷羨不已,有人更開始打聽起這些首飾究竟是哪一家珠寶坊的出品。
現在的皇帝是楊珩,白茯苓連最後一點顧忌都沒了,自然要將自家產業好生宣傳一番,午間宴席還未正式開始,不少夫人小姐們已經暗自盤算回去後要到玲瓏閣去訂上幾件新首飾了。
白茯苓同樣是不喜歡與人應酬交際的,廣告效果達到了,便借口有些疲倦,帶了白果、丁香等幾個丫鬟去廂房休息。
丁香與白果都是坐不住的,跟白茯苓請示過了,便笑嘻嘻溜出去看熱鬧,去時高高興興的,回來時卻神情憤怒,一副要找人晦氣的模樣。
白茯苓奇怪道:「怎麼了,你們不會要跟我說,竟然有人敢給你們氣受吧?」
白果恨恨道:「她們敢?!如果今日不是郡主娘娘大喜,我、我一定在她們的酒食裡下啞藥、下瀉藥!讓她們胡說八道!」
白茯苓笑起來:「她們說了什麼,值得你們這樣生氣?」
丁香欲言又止,最終惱道:「反正不是好話!」
「跟我有關的?」白茯苓幾乎可以肯定,白果、丁香兩人都是作丫鬟打扮,公主府的人認得她們,絕對不會給她們臉色看,前來作客的那些女眷自恃身份也不會出言為難,能讓她們這麼氣憤的,一定是因為聽到有人說她的壞話。
第255章強勢
「不招人妒是庸才,沒人說我的壞話那才叫奇怪呢,這回有什麼新鮮的,說來聽聽?」白茯苓無所謂道。
白果咬牙切齒道:「她們說小姐你水性楊花,不但跟義兄關係曖昧,還自甘墮落去與出身草莽的武林盟主定下婚約,還未成婚就公然出雙入對,後來不知為何婚約告吹,回到北關城與蠻族酋長勾勾搭搭,前些天皇上登基,小姐又不明不白住到宮裡,分明有意迷惑皇上……」
白茯苓聽了一愣,不怒反笑,不正經地自戀道:「你說我當個絕世美女,如果沒有點上得了檯面的緋聞,簡直就是對不起天下蒼生啊!不錯嘛,人數剛好湊夠一桌麻將了,她們怎麼就不把平子那花花公子添上呢?那才叫品種齊全啊,平子回頭肯定會鬱悶的,竟然都沒人注意到他。」
白果與丁香一陣無力:「小姐你還笑得出來,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白茯苓很想哧之以鼻,名聲能當飯吃?不過話到嘴邊,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慢慢皺起眉頭道:「說這些話的人是誰家的女眷?你們是偷聽來的吧?」
白果想了想,將說白茯苓閒話的幾個女眷的形貌說了一遍。
白茯苓道:『你們待會兒去打聽一下,這幾個女人家裡都是什麼人在朝為官。「」小姐要收拾她們?「白果雙眼發亮,摩拳擦掌。」收拾她們做什麼,一群無知婦人罷了。關鍵是放出這些傳言的人,只怕是居心叵測。你們想想,我與大哥甚至皇上的事,她們知道不奇怪,可是連江湖上的事情,甚至是北關城的事,她們都知道未免太過奇怪,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們今天聽到的話,很快就會在京城傳開,抹黑我一個女人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打算在京城嫁人,幕後那些人真正的目標應該是皇上以及支持皇上的新貴大臣,我爺爺,義兄才是他們要打擊的對象。「白茯苓皺眉道。
白果和丁香對家裡的大人有信心,小小流言在他們面前不會構成什麼威脅,她們現在只是氣不過,丁香咕噥道:」莫非就這樣放過那些長舌婦?「
白茯苓現在還真的提不起勁去跟那些女人計較,懶懶道:」管她們幹什麼,吃飽了太閒沒事幹的蠢女人而已。「
她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不計較,喜宴開席時,白果與丁香遊目四顧,發現那幾個說白茯苓閒話的長舌婦竟然都不在席上。
有些女眷問起失蹤那幾個女人的下落,安泰公主笑容淡淡道:」她們有些不適,不得已先行離開了。「
在場的女人不少是人精,就算心裡有疑惑也不好繼續追問。
齊國的婚宴圖的就是熱鬧喜慶,所以席上不講究食不言那套,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打趣,甚至起身離席攀談,一切隨意。
白茯苓與璁瓏郡主坐在一處,身邊都是素日交好的同輩,拉著兩人不住討論衣飾打扮之類的事情,正聊得開懷,忽然見一個貴夫人攜了個少女走過來,少女容顏秀麗出眾,一身衣裙精緻考究,與那貴夫人似是母女。
貴夫人微笑道:」姑娘們這麼高興,是在說什麼呢?讓我家茹若長長見識如何?「
本來嘰嘰喳喳的少女們瞬間靜了下來,竟無一人答話,有些人面露尷尬,有些人假裝沒看見她們,稍好些的換上一臉客氣的笑容,隱隱約約似是排斥著這一對母女。
璁瓏郡主作為主人家自然不好像其他人那樣公然冷落客人,她輕輕握了下白茯苓的手,站起身笑道:」茹若妹妹不嫌我們俗氣,我們求之不得,先坐下再說。「
又向白茯苓介紹道:」這位馬夫人黃氏是四皇子殿下的姨母,茹若妹妹是殿下的表妹。茹若妹妹,這位是白閣老的孫女兒,景綾縣主白茯苓,白小姐。「
白茯苓還未說什麼,茹若忽然咯咯嬌笑道:」白閣老的孫女兒小妹怎會不知道?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大名如雷貫耳呢。「
這話聽起來是恭維,不過配合茹若那一臉古怪的笑意,便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璁瓏眉頭微微一皺,道:」我們不過說些首飾衣服之類的小事,茹若妹妹多半要嫌我們俗氣,正好文尚書,鄧尚書的千金也來了,她們早就向我打聽過茹若妹妹,說是要找你切磋琴藝,我帶妹妹過去見見她們,如何?「
這話聽起來客氣,但隱隱就是想把這個來意不明的茹若帶開,同時婉拒她加入群聊。
茹若這些日子以來因為表兄四皇子殿下失勢,各種軟釘子碰了無數,又怎會聽不懂璁瓏郡主的拒絕,她臉上閃過一絲羞惱憤恨的紅暈,一咬牙,豁出去般狠笑道:」難怪,說到打扮,誰又及得上白閣老府的千金,也不知多少男子拜倒在白小姐的裙下呢!就是皇上也……「
這分明是來踢館的!
璁瓏臉色一變,正要喝止,白茯苓忽然將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打斷了茹若的話,抬頭輕蔑無比地掃了茹若一眼,吐出三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字:」你妒忌?「
茹若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尖聲道:」誰,誰妒忌你了?「
白茯苓笑盈盈看著她,那眼神像打量一個小丑,足以把曾經也是天之驕女的茹若刺激得渾身哆嗦:』不妒忌的話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馬夫人一手拉住已經氣得臉色發白的女兒,笑得溫和:「白小姐跟你開玩笑呢,白小姐最喜歡交朋友的,什麼武林盟主,蠻族猷長都與白小姐『交情極好』,人家閱人無數,豈是你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小姐可比的。」
這話已經接近直接撕破臉,璁瓏郡主冷下臉道:「今日是我妹妹大婚之喜,馬夫人,馬小姐請自重。」
璁瓏心中氣到極處,她原本不想請這些所謂「親戚」,不過是因為娘親之前一力支持六表兄登基,不免於其他皇子公主差生嫌隙,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和樂,這才一視同仁把這些麻煩人物也一併請來。
六表兄已經登基,一切已成定局,這些人也該識趣才是,沒想到竟會碰上這種不顧臉面後果的傢伙。
馬夫人自以為占理,故作驚恐道:「失言失言,白小姐千萬不要與我們母女計較,否則你到皇上又或是陸將軍那兒告我們一次,我們可吃罪不起哪!」
一雙雙眼睛紛紛落到白茯苓身上,馬夫人兩母女的話,只要不是傻子都聽得懂,分明是指白茯苓與多個男子包括皇帝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祁國對於女子的名節雖然不似前朝那麼視作生死大事,可也容不得輕易污損,人人都好奇著白茯苓會有些什麼反應。
白茯苓平靜得很,聲音不高不低道:「璁瓏姐姐,像這種公然妄議誹謗君上的,按國法該當如何處置?」
璁瓏森然道:「交大理寺審查屬實,輕則流刑三年,重則斬立決!」
馬夫人與馬小姐根本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竟然上綱上線到公然妄議誹謗君上的大罪,嚇得臉色發白,而且剛才的話,這裡許多人都聽到了,賴都賴不掉。
馬夫人虛張聲勢道:「白小姐你莫要嚇唬人,我們,我們何時對皇上不敬了?!」
白茯苓笑了笑道:「你們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我可不敢重複,皇上乃是明君聖主,我一個臣下眷屬憑什麼面見告狀?你們分明是污蔑皇上偏聽偏信,而且不顧君牙之分,男女大防,昏庸無道!」
馬夫人見白茯苓越說越誇張,忽然想到如果她與皇帝真的有苟且,那要編排罪名滅了她們母女真的簡單之極,現在她們正好是送了她一個天大的機會。
她頓時後悔不已,為什麼要聽四皇子的話,在大庭廣眾之下挑釁?如果白茯苓拉上安泰公主,非要追究到底,就四皇子那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如何保得住她們?
這麼一想,馬夫人頓時汗如雨下,顫聲道:「沒有,沒有,我們沒有對皇上不敬……」
白茯苓歎了口氣道:「想來馬夫人與馬小姐也是受人教唆,所以才敢如此膽大妄為。璁瓏姐姐,你定要請公主娘娘替她們求求情,盡量輕判。」
璁瓏點頭道:「兩位這便回家去吧,如何處置,待我稟告娘親之後再行決斷。」舉手一揚,招來兩個門外伺候的粗使婆子,半押半送地將這兩母女帶了出去。
廳上其他人並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談笑依舊,只是白茯苓這邊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白茯苓剛才的強硬態度讓這些千金小姐們暗暗吃驚,平日以為她內向柔弱,沒想到今日露出爪牙竟然這般厲害。
剛才短短幾句對話,說白了就是以勢壓人,強詞奪理,直接警告所有人不要惹她,否則她不介意用最猛烈的手段反擊,不說別的,就是她家與安泰公主的交情,就足以讓所有直接其鋒的傢伙倒血霉。
不過正是她這種毫不迴避,坦蕩到強悍的態度,讓人將對緋聞的想像空間大大降低,而且大家從馬夫人母女的身份,不難想到這是四皇子殿下有意給皇帝抹黑。
經此一役,那些小姐們再沒有人會天真地認為白茯苓柔弱可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