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人買東西我買人
「什麼事?」崔珍怡向身邊的丫鬟使個眼色,房裡的丫鬟僕婦便統統退了出去,留下她們兩表姐妹說話。
表妹是崔珍怡母親的娘家人,姓劉名真真,她跺跺腳指指對面的西廂房道:「之前說正房裡裡有軍機文件,沒有表姐夫允許,誰都不許進,連表姐你這個原配夫人也不讓進去,剛才我想看看西廂房,那該死的老奴才竟然說那是表姐夫給貴客留的房間,也不讓進!莫非表姐你還不如客人?!」明明是她想去看西廂房,這話一說,倒好像是崔珍怡想看西廂房了一般。
崔珍怡不去點破她的小伎倆,想了想道:「你可有問石管家那貴客是何人?」
劉真真剛才光顧著發脾氣,根本沒想到此節,愣了一下道:「沒有……」
崔珍怡皺起眉頭,本朝的習俗,女眷一般安置於西廂,未成年的少爺則多住東廂,剛才她也注意到,西廂廊下似乎放了好些精緻花卉,而東廂廊下卻只有幾盆要死不活的盆景,莫非這西廂真有什麼古怪不成?
她心中好奇,卻拿不準陸英對於管家石韋的倚重程度,她與陸英尚未見面,不想初來咋到就得罪陸英的管家手下,眼轉一轉對劉真真道:「去吩咐你那小丫鬟橘紅嘴巴甜些,向這府上其他人打聽一下,那西廂房招待的貴客都是些什麼人。」
劉真真點點頭道:「好啊!真沒想到,表哥堂堂鎮北大將軍的府邸竟然這麼小,連個正經的丫鬟僕婦都沒有……」比她劉家還不如!剛才招待她們的兩個僕婦,竟然還是臨時借來的,替她們收拾整頓過後就向管家告辭離開,表姐那兩個賞錢都白給了,哼!
崔珍怡意興闌珊道:「這種蠻荒之地,還能怎地?」
「真不知道表姐夫怎麼想的,這兒都好幾年沒有大戰了,也不知道請調回京去看看,偏要待在這種鬼地方,放著表姐一個人在京中……」劉真真嘴上似是為崔珍怡抱不平,其中不無試探之意,她想知道表姐與表姐夫的關係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相敬如冰。
崔珍怡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沒有說話。關於陸英到北關城後這幾年連中秋年節都不曾回京城這件事,京中有傳他是擁兵自重,有不臣之心,也有說他是一片赤誠,因公忘私,崔珍怡母女心知肚明當年曾對他做過的事,雖然她們後來藉著種種手段重提婚事,崔珍怡也如願成為了他的原配妻子,但也知道他心中定然懷有不滿,曾暗自猜測他是不是存心不想見崔珍怡。
當然這種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她們兩母女想著木已成舟,婚事是皇上親口賜下的,陸英這輩子都不能休妻,總有一日他要服軟的。
不過這其中的緣由卻難以對人啟齒,崔珍怡也只能當沒聽見劉真真的話了。
劉真真見表姐不理她,也覺得沒趣,偷偷撇了撇嘴,轉過話題道:「表姐夫過幾天就會回來,不如我們把這後院好好佈置一番,他一個大男人在這種地方,身邊也沒個知心人照顧,看表姐如此貼心為他著想,一定會很高興。」
崔珍怡對這個倒有點興趣,點頭道:「我們帶來的東西也有限,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到城裡看看有什麼需要採買的,一併買回來吧。另外跟管家打聽一下,把附近的民房買下打通了改建一番,我們也住得方便,不然多買兩個丫鬟都不知道該往哪兒安置……這將軍府確實太寒磣了些。」
劉真真一聽說要買東西,頓時兩眼發亮,嘴上卻道:「這種小地方,怕也沒什麼東西能入表姐法眼呢。」
崔珍怡矜持地笑了笑,吩咐丫鬟進來伺候她就寢,劉真真也自回去休息不提。
此時陸英尚在百里之外巡邊,根本不知道他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已經登堂入室還買一送一地替他多帶了一名惡客。
……◇……◇……◇……
白茯苓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例如她人生最大的愛好,不是買東西,而是買人!
而自從她三歲大病痊癒至今,她只集中精力做三件事,第一是賺錢,第二是買人,第三就是享受。而賺錢完全是為享受與買人服務的,所以當她發現手下的人已經很能賺錢後,就就把重點放在了享受與買人上頭。
六月十六這日,白茯苓一早吩咐白家的侍衛全體待命,備好車馬,帶上大筆銀子去趕集,趕的不是一般的集,目標乃是北關城西的「人市」。
所謂「人市」就是買賣人口的地方,北關城中自陸英到任起,就禁絕了買賣祁國百姓的市集,後來隨著與周邊族群的通商,一些在祁國做慣了生意的蠻族人開始把奴隸倒賣到北關城來,只要倒賣的不是本國百姓陸英也懶得去管,久而久之,北關城西一片荒地每月初二、十六就成了蠻族人倒賣奴隸的地方。
北關城外散居著不同民族的大小部落,足有二十多個,其中有強有弱,最小的部落只有幾百戶人,一般祁國人也懶得細緻分辨,都把他們統稱為蠻族。這些人都過著遊牧生活,沒有固定的地盤,部落之間經常互相攻擊搶佔更好的草原地盤,而他們弄到北關城來賣的奴隸,則多是從戰敗的部落中搶掠而來的。
這些奴隸都是蠻族人,五官輪廓與祁國人全然不同,加上言語不通,一般買回去後都極少作怪,大多生得比祁國本地百姓壯實耐勞,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所以很受一些祁國商人的歡迎,甚至祁國京城,偶然都能見到這些蠻族奴隸的身影。
白茯苓已經是這個人市的老主顧了,與大批侍衛招搖過市,不少蠻族商人都爭先恐後地上前來向他們搭話兜售奴隸。
因為這裡的人品流複雜,而白茯苓是打算來做「正事」的,所以也難得收斂地在來之前讓白芍給她易容改裝一番,此刻她看上去就是個營養不良小丫鬟,樣子十分普通,讓人過目即忘的那種,長長的劉海成功掩護了那雙晶瑩剔透的大眼,安安靜靜站在白家著名的騷包二管事白平子身邊,更教人無法感覺她的存在。
017綠眼睛
白平子就是那種不但長得俊美,還特別愛美臭美,十分喜歡被讚美的燈泡型美男子,不管走到哪裡都能瞬間吸引住別人的眼光。
坊間有種說法:能夠在白大小姐身邊伺候的,就算不是很能幹的也必然是很好看的。而能在白家這種俊男美女能人雲集的地方依然像黑暗中的螢火蟲那麼顯眼,還當上了二管事的白平子,可想而知容貌與能力都是高人一等的。
他經常陪白茯苓到人市買人,以至於不明就裡的蠻族人販子們都認為,他才是主事者,卻不知真正做主的是他身邊那個毫無存在感的小丫鬟。
「你看這個怎麼樣?」白茯苓指了指一個人販子帶過來的青年奴隸低聲問白平子道。
「這個不好,你看他頭尖項大易招牢獄之災,性急無定,還須拳發卷,多凶暴性狠毒。最最要不得的是鼻樑橫起,孤僻難交,性嚴難犯。這種人分明就是個不好相與的災星!」白平子搖搖頭,嘴裡一套一套的十分專業。
大部分蠻族都鬚髮曲捲吧……不過白茯苓想了想,還是果斷放棄掉這個,她雖然對面相之術不十分信服,但也不想冒險弄個很難搞的傢伙折騰自己。
「這個呢?」白茯苓又指指左前方被鎖在木欄上的一個蠻族少女,她其實比較喜歡買女孩子,一來性格相對溫和好調教,二來女孩子如果落到一些沒品的買家手中,遭遇比男nu隸要不堪得多。
「眼長骨粗、眉重氣弱,分明是一勞碌格。」白平子撇撇嘴道,那少女長得尚算清秀,不過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皮膚粗糙神情勞頓,把本來不錯的容貌都減了幾分。
「好!太好了!勞碌格的最好了!快快,把她買了!」白茯苓腦子裡馬上把勞碌直接與做牛做馬畫上等號,扯扯白平子的衣袖催促道。
白平子聳聳肩走上前去向那少女旁邊的人販子問價,那個蠻族少女一見白平子那張俊美的桃花臉,頓時兩眼發亮,她能勉強聽懂一些祁國的語言,知道白平子打算買她,頓時興奮得小臉發紅,一掃之前的困頓悲鬱之態。
那人販子也認得白平子,知道他是大主顧,操著甚是流利的祁國話道:「這個丫頭漂亮懂事,一個人能幹兩三個丫頭的活,公子你要那我就便宜點賣你,五兩!」
五兩?!這種模樣的蠻族*****最多值三兩!
白茯苓與白平子配合多次,根本連打眼色都省了,直接大聲道:「公子,這樣的丫頭一臉風騷,還這麼貴,你是打算買回去做妾嗎?小心夫人發脾氣!」
白平子馬上配合露出一副遲疑的樣子,裝腔作勢地低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做妾了,小丫頭別到夫人面前亂說!」
白茯苓道:「公子,剛才那個才開價三兩……而且那樣子老實乖巧多了。」她略帶嫌棄地掃了那蠻女一眼,一邊順手指向另外一頭,哪裡正好有個蠻族商人在推銷手下幾個*****,遠遠地也看不清楚模樣如何。
三兩確實是個合理的價錢,那人販子眼見白茯苓已經動手想把白平子拉向那邊,心中一急,連忙大聲道:「慢!慢!價錢好商量,公子先別走啊!」
他旁邊那個蠻女更急,這裡的主顧十之八九腦滿腸肥,看她的眼光極之可怕,蠻族中本就沒有什麼貞潔之類的講究,稍微年輕的*****都清楚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命運,但如果對方是這樣一個俊美的年輕男人,她會覺得好過很多。
於是,白茯苓裝著要拉人走,白平子一臉的猶豫不決,人販子竭力留客,一咬牙就把價錢降到了三兩。白平子身後跟著的白十五見生意談成,自上前來給錢帶人。
蠻族少女腳上的繩索被解開了帶到白平子面前,一聲不吭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白平子隨手將她拉起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努娃。」蠻女滿面喜色中透著幾分羞怯。白平子見多了這樣的神情,揮揮手讓白十五把人帶到人市外的車子上。
「嘖嘖,如果她是自由身,肯定不收錢也要對我以身相許!」白平子得意洋洋道,人長得好就是佔便宜。
白茯苓這次卻沒有搭理他,反而吐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話:「綠眼睛!」
「什麼綠眼睛?」白平子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原來剛剛蠻族少女被帶開後,露出了她身後不遠處的木欄下綁住的另一個蠻族奴隸。
這個人身上傷痕纍纍,小腿上一處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看樣子像是被捕獵的獸夾之類所傷,因為缺乏必要的治療處理,已經開始有潰爛跡象。其他的傷處情況也很不樂觀,此時正奄奄一息半靠在木欄上。他一頭凌亂骯髒的半長髮遮住了大半邊臉,眼簾低垂,也看不太清楚容貌如何,如果不是赤裸的胸膛尚有起伏,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他剛剛睜了下眼睛,綠色的!」白茯苓道。
「切,莊子裡綠眼睛的多了去了。」白平子不以為然,他口中「綠眼睛」的都是白茯苓養的幾隻惡犬。
本來正在向其他客人搭話的蠻族人販子一回頭發現他們還未離去,連忙湊上前道:「公子還有其他看上的嗎?啊!這個啊,呃……他身強體壯,干重活那是一把好手!」
在白平子鄙視的目光中,人販子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心虛道:「就是受了點傷,那個……公子剛才光顧過,我優惠一點,就……就五兩!」
「都快死了還受了點傷啊!你看他腿上的傷口?不說治好他要花多少錢,光看這傷勢一條腿是廢定了的,你好意思給我開價五兩?!白送我都要考慮一下!」白平子沒好氣道。
人販子苦著臉道:「公子,這人我千里迢迢地送過來,總也要收一點的……」他也很清楚白平子說的是實情,不過總不能讓他真的白送吧。
018王霸之相
人販子登登登幾步跑到木欄後,也顧不得髒,一手撩開那奴隸的頭髮,又伸手拍拍他的臉叫了幾句蠻語,只見那奴隸慢慢張開眼睛,果然是碧綠色的眼珠子,因為傷病而黯淡的眸色掩蓋下,是森冷的怒意與絕望,漠然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白茯苓與白平子,又再重新合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白茯苓心裡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似乎有個聲音不斷呼喚著要把這個人買下來。她低聲問白平子道:「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不會是什麼六沖六害、亡神劫殺之類的命格吧?」
白平子自從看到那奴隸的頭髮被撥開,露出真容後就在發怔,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問題,白茯苓只得伸手去輕輕戳他的手臂一下。白平子忽然像被電到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白茯苓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不就是一雙綠眼睛嘛,至於嚇成這樣嗎?
人販子見白平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上這個奴隸在看,心想有戲了,正準備再提提價,忽然手上一陣鑽心的痛,他一低頭,原來是綠眼奴隸一口狠狠咬到了他的手上!
人販子痛得慘叫一聲,拚命想把手收回來,綠眼奴隸死不鬆口,好像不把他咬下一塊不甘心一般。
人販子的兩個同伴撲上來對著綠眼奴隸一陣拳打腳踢,終於逼得他鬆了口。
「這人……是王霸之相!」白平子回過神來,低聲對白茯苓道。
「你別看人家咬人就罵人是王八,換了你被捆在這裡,估計比他更兇猛!」白茯苓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點去阻止人販子的*****,綠眼奴隸就剩下小半條命了,再打肯定完蛋。
「不是王八……算了!」白平子啼笑皆非,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個奴隸……王霸之相?怎麼可能呢?他苦笑著搖搖頭,跳過木欄拉開幾個人販子,道:「算了算了,這人就剩一口氣了,打死了還要找地方埋,我出一兩銀子買下他,算積點陰德吧。」
為首的人販子被咬了一口正疼得厲害,再看地上那個綠眼奴隸確實一副隨時不行了的樣子,悻悻然吐了口唾沫,道:「行,一兩就一兩吧!便宜你這賤奴了,如果不是這公子肯買你,哼!我拼著虧本也要打死你拖去餵野狗!」
白平子走上前去,似是低頭檢視綠眼奴隸的傷勢,以身體擋住幾個人販子的目光,飛快的伸指在他身上幾處穴位點了幾下,綠眼奴隸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回程的路上,白茯苓讓人到方海醫館去把他請了來,因為綠眼奴隸所受的傷較重,所以方海替他處理過傷處後決定與白茯苓一起返回百里山白家莊,待他傷勢穩定後再回北關城。
「喂,你不要告訴我,你其實喜歡的是男人。」白茯苓從馬車中探出頭去,把一路騎馬跟在平板車旁的白平子叫了過來,神情怪異地說道。
綠眼奴隸正昏睡在平板車上,白平子一直盯著他的臉看,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白茯苓不得不懷疑,這個貌似風流花心,卻至今沒娶老婆的傢伙,是不是其實一直在掩飾自己的真實性向……那個綠眼奴隸雖然髒兮兮的,但卻生了張標準的「刀削面」——刀削一般輪廓分明線條硬朗的面孔。
這種涉及「男兒本色」的質疑,果然馬上令白平子從恍惚中震醒,大聲辯解道:「什麼話,不過是他面相奇特才多看他兩眼。」
「怎麼個奇特啊?」白茯苓只對那雙綠眼睛有印象,其他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太特別的地方。
「他……他這分明是王霸之相,能有這種面相的小說也會是一方霸主,怎麼會淪落至此?」白平子看了這麼久,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說他是王霸之相?」
白平子遲疑一陣,終於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還從來沒讓你也給我看看呢,你看我這是什麼形格相貌?」白茯苓似笑非笑道。
白平子嘻嘻一笑道:「那還用說嗎?我家小姐自然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天仙相貌了!」
「這種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再強調了,我這麼謙遜低調的人聽了多不好意思啊!」白茯苓認真嚴肅道,臉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樣。環繞在她馬車附近的白家護衛聽了這主從二人的馬屁震天、自吹自擂的說話都是面不改容心不跳,連嘴角眉梢都不曾顫動一下,顯然是已經久經考驗了。
白茯苓卻是真的有心想試試白平子的本事,縮回馬車取了白芍為她事先備好的藥水仔細把臉上的儀容之物全部卸去,這才再次探頭到窗外對白平子道:「你今日給我好好看看,不要開玩笑。」
白平子對著白茯苓看了兩眼臉就開始發紅,撇過臉乾咳兩聲,暗罵自己看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沒半點定力,面前這個女子雖然確實美得過份,但自己也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還發什麼花癡呢?真是的!
定了定神,白平子給自己做了一輪心理建設,重新扭過頭去細看,看著看著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而且越皺越緊。
「怎麼樣?」白茯苓被他這個樣子弄得十分好奇起來……莫非他真的能看出什麼?
白平子張了張口,最終道:「沒什麼……」
白茯苓伸出手去,一手扯住他的腰帶上垂下的玉珮流蘇就往自己這邊拉,白平子怕跟她搶傷到她,更怕她出力過大把他腰帶拉斷,到時就真是丟臉丟大啦,連忙帶著馬再往馬車邊靠一靠,口裡求饒道:「小姐小姐,快住手!腰帶會斷的!」
他性情浮誇愛好打扮,所用的腰帶乃是玉石珠寶連綴而成,好看是十分好看,就是不如普通革帶那麼穩固耐用,白茯苓如果繼續出力,那是絕對會讓他當場出醜的。
「我說啦我說啦!小姐你先放手!」白平子終於投降。
「你說了我再放,如果敢說謊敷衍,哼哼!」白茯苓不再拉扯流蘇,卻也不肯鬆手。
019早夭之相
白平子遲疑了一陣,就在白茯苓幾乎忍不住要動手之際,終於低聲道:「小姐的面相是極好的,福祿雙全,有貴人庇佑,清閒富貴,聰明俊爽,只是……」
「只是什麼?」白茯苓追問道,一邊威脅地扯了扯手上的流蘇。
白平子吞吞吐吐道:「只是清氣外露,三停不均……是、是早夭之相……」
白茯苓愣了一下,卻並不意外也不生氣,問道:「依你看,大概是什麼時候?」
白平子用力閉了閉眼,澀聲道:「還、還有三年、可能五年……定是我學藝不精,看錯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關於白茯苓的「短命相」其實他很多年前剛開始接觸相術時就已經有所察覺,不過因為某些原因並沒有宣之於口。這些年他自覺看相的本領大進,下意識裡卻總是避免去細看白茯苓的面相,今日一看不由得悚然而驚。
白茯苓心中一顫,鬆開了手上的流蘇,不過很快又恢復過來,不在意地笑道:「你也知道你學藝不精啊,哼!這些話你別去我爹娘面前亂說,不然定有血光之災等著你!」
白平子看她似乎真的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嘿嘿乾笑兩聲道:「我哪敢,老爺不把我剁成肉末餵了你養的那些『綠眼睛』才怪。」
「知道就好!我累了要睡一下,你繼續去看你的王八吧。」白茯苓道,一邊放下窗簾躺倒在車內的軟褥上。
白平子呆呆看著晃動的車窗簾子,低聲咕噥了一句:「真希望是我看錯……莫非祖傳的相書竟然是騙人的?」他的相術都是從祖上留下的一本相書中學來了,那本書上也沒有說明作者是誰,白平子想著父母臨死前把那本書當寶貝一樣傳給他,於是閒來無事經常翻看,把上面所說的相術記得滾瓜爛熟。他三天兩頭貪玩地按照相書上所述去觀人面相,發現竟然八九不離十,更是越發學得認真。
白茯苓老是帶著他出門買人,也有借助他的相術挑人的意思,雖然她並不十分相信這一套,不過身邊有這麼個人,不用白不用,多一種挑人的角度也是好的。
至於現在,躺在軟褥上的白茯苓開始有點相信,白平子的相術,可能真的有些門道……
「其實你想說的是,我只剩三年好活了吧……外邊那個綠眼睛的,莫非真是什麼落魄王霸?」白茯苓開始盤算,救一隻王八、不!是王霸能夠佔到多少便宜換多少錢。
不是她不關心自己的性命,只是她早知道這個結果,甚至可以說,從她三歲起,就一直在為這個結果做準備。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爹娘,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爹娘白頭人送黑頭人,不傷心死才怪……哎,真是頭痛……想跟他們開誠佈公,又怕他們現在就開始擔憂難過。
白茯苓越想越糾結,乾脆暫時放下不想,改為盤算另一件大事。
今天一共買了三十個蠻族奴隸,那就算是救了三十個人,加上前幾天陸續救助的幾個人,現在她已經一共救助了八千七百三十五人,還差一千二百六十五人,按這個速度,最多一年到兩年,她就能完成救助萬人的任務,不過還是多救一點保險,免得到時因為幾個失敗案例而害她倒霉。換了以前,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幹出這麼聖母的事情,果然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白茯苓迷迷糊糊地想著,在馬車的搖晃中很快進入了夢鄉。
好夢正酣忽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白茯苓爬起身就聽到外邊護衛白阿六的聲音道:「小姐,前面路邊發現有人重傷。」
「哦?」白茯苓拍拍小臉,拉整好衣服推開車門跳下馬車,就見前面兩三丈遠,方海與白阿五兩人正蹲在路邊草叢裡對傷者進行簡單救治。
方海是個二十歲的清秀少年,但已經盡得神醫辛夷的真傳,而且全不似他師父那麼刁鑽難纏,標準的仁心仁術,一聽說有人受傷,就馬上衝上來救人。
白茯苓走過去一看,半人高的草叢中伏了一個身穿灰藍色布衣的男子,他肩上臂上各中了兩枚鐵鏢,鏢上可能帶毒,正滲出一縷一縷烏黑的血水,身上還有幾處刀傷,都並不太深。
「你們怎麼發現他的?」有這麼高的草擋著,等閒應該不會注意到草叢裡面有人才對。
「他自己弄出些動靜來的,我還以為有什麼猛獸又或是不長眼的盜匪呢。」白阿五負責在前面開路,人就是他發現的。
「先救了再說吧!弄好了搬到綠眼王八那輛車上。」白茯苓吩咐道,一轉身正好看見跟過來的白平子。
方海動作熟練地替藍衣男子點穴止血,又替他翻過身,將一顆解毒丸塞進他嘴裡,白阿五則取來水囊灌了他兩口水,讓他把藥丸吞下去。
這些解毒丸是方海配置的,比起普通江湖中人用的要有效不知多少倍,只要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都能壓制一二——不過真要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吃什麼藥都來不及了。
白平子一見藍衣男子的臉,忍不住咦了一聲,湊過去看了一眼又一眼,白茯苓現在對他的相術已經信了七八分,於是問道:「怎麼?這個人的面相很奇怪?」
白平子一副便秘的表情,憋了半天道:「我要說出來你一定不信……」
「你先說說看?」白茯苓更加好奇了。
「這人……也是王霸之相……」白平子這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很難令人信服,哪有這麼多的王霸,還湊巧地一天讓他們碰上兩個。
剛才聽過「綠眼王八」這個奇聞的白家護衛們哄堂大笑起來。
連白茯苓都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剛剛對他相術產生的一點崇敬之心蕩然無存,一邊抹眼淚一邊道:「白大神相,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一地都是王八!要娛樂我們也不用開這種玩笑!」這裡不是權貴多如狗的京師重地,即使是,能夠稱得上王霸的權貴也十分稀少。
020王霸=美男子?!
「我……我是說真的!」白平子無力堅持道,惹來了更瘋狂的哄笑聲。
白茯苓揮揮手忍笑道:「好了好了,把這王八送到綠眼王八車上,讓他們做個伴,正好成雙成對。」
白十三更促狹地打馬湊到白平子身邊道:「白大神相,你給我看看,我至少該是個帝王之相吧,哇卡卡,等我一統天下當了皇帝,封你做國師!」
白家地處邊城,土霸王當慣了,這些大逆不道的玩笑也是張口就來,一群護衛嘻嘻哈哈地笑得東歪西倒,沒有人覺得有何不妥。
白平子氣不過捶了白十三肩膀一下,罵道:「去你的!就你這個豬頭還帝王之相!投十次胎都輪不到你。」
眾人說笑之間,方海已經把藍衣男子身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一下,白茯苓好奇地湊過去看了兩眼所謂的王霸之相,然後起身總結道:「我明白了,原來我家二管事看誰長得比他帥就說誰有王霸之相!」
「怎麼可能?!他哪裡比我帥了?!」這麼一說白平子不樂意了,質疑他的相術不要緊,質疑他的相貌不能忍!一邊說一邊伸手一拂袍袖,抬頭挺胸擺出一副玉樹臨風的最佳騎士造型。
不得不說,白平子確實長得極好,加上對衣著打扮格外注重,一眼看去真是風度翩翩的黑馬俊公子一名。
可惜現場觀眾對他已經太過熟悉,壓根沒人肯撥冗欣賞他的美,招呼一聲抬起受傷的藍衣男子放到綠眼奴隸躺的那輛板車上,各就各位重新啟程,連一個眼角都不曾留給他。
白平子擺了半天造型無人理會,悻悻然啐了一口,覺得今天一定是走了霉運,諸事不順,可能連帶眼神都出了問題,怎麼就這麼巧都碰上些「異相」之人?!
一直到回到白家莊,白平子依然沉浸於嚴重的自我懷疑中。
因為白茯苓的「愛好」,所以白家莊上下對於接收處理買回來的奴僕都很有經驗了,浩浩蕩蕩的車隊進入白家莊範圍內,就有人來把奴僕們接走,洗漱乾淨更衣吃飯,等候明日由相關管事安排事情,有輕微傷病的由莊裡的普通大夫接管,兩個重傷的則搬到待興院去由方海集中照顧。
白茯苓一個人先去見父母,這是多年來的習慣了,白氏夫婦雖然從不限制女兒的行動,但每次她出門回家,總要讓父母親眼見過了,他們才能安心。
她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父母的不安是不是因為他們也知道她的「秘密」,不過這件事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他們又怎會知道呢?
白茯苓走到父母院子裡的時候,父親白丑正在看手上的一大堆來自各地的消息信函,而母親木佩蘭則坐在一旁,正在為她縫製新衣。白家本身就有繡莊,不過木佩蘭愛女心切,依然堅持親自為女兒做衣服。兩人容貌醜陋可怖,坐在一片花團錦簇之中卻並不會讓人生出惡感,至少在白茯苓眼中看來,這幅場景是她今生最為留戀的。
白丑耳力甚強,首先抬起頭來,笑著招手讓寶貝女兒過去。白茯苓挨到他身邊,乖巧地為雙親添了茶,笑問道:「阿爹在看什麼看得這樣入神?」
「還不是這些東西……祁國恐怕很快就會生出大亂子了……」白丑放下手上的信函,歎口氣道。
他雖然不理白家的生意,但是依然管理著白家的各種消息渠道。
白家明面上的生意主要就在這北關城,今年才開始在沿海一帶發展,但是暗地下的生意以及相關的各種產業人脈其實分佈極廣,京城以及不少地方城鎮都有他們的人。
一是白丑與夫人木佩蘭退隱江湖之前的底子,另外很重要的一塊,則是從十二年前起因為白茯苓的建議而逐步發展出的人脈。
這些年來白茯苓買了人經過培訓後都會讓他們自行贖身,有些走上了科舉之路,有些通過白家的關係成為了地方小吏,更多的則成了小生意人,工匠武師、又或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大丫鬟一類,基本上什麼類型的都有,也有部分人留在白家成為了白家生意的核心人物。
這些人身份地位或許不高,但是分佈甚廣。白茯苓深深明白信息通暢對於生意的重要性,在她的有心經營下,從白家出去的人都會定期將收集到的一些消息以各種形式彙集到白家手上,而白丑則帶著一批親信負責整理收集。
這些消息什麼內容的都有,從鄉野軼聞、奇人巧匠、糧價菜價到政令任免、朝中風向都會涉及,白丑將之與自己舊班底的消息綜合一下,往往能夠發現許多內行人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
白茯苓聽父親這麼說,知道事出必有因,問道:「阿爹,是有人要造**反嗎?」
白丑笑了笑道:「年年有人造**反,不過今年怕是聲勢會越來越大,我看這些消息,這幾年因為天災人禍,祁國多處地方糧荒,國庫裡能撥出的賑災錢糧捉襟見肘,地方官貪腐成風,導致災民得不到救濟,各地已經不斷有小股的農民造**反起義,只待什麼時候成氣候就真的有戲可看了。北關城這裡已經有兩年沒收到朝廷發下的餉銀,就是京城裡的官員欠餉之事這數年間也時常發生,當今聖上只愛流連**,太子之位至今未定,大皇子與二皇子為了儲君之位在朝中結黨互鬥……這些麻煩事,隨便一樁都足以導致國破家亡,何況是一起並發?」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神態輕鬆,雖然面有憂色,但完全是一副局外人的口氣。不過也難怪,北關城這裡山高皇帝遠,就算祁國真的出了大亂子,也亂不到這邊來。換個人做皇帝,北關城依然是北關城,關外依然蠻子遍地,這裡的人也依然要穿衣吃飯。
「不說這些了,苓兒,這裡是他們新近找到的一些各地能工巧匠,詳細資料都在這裡,你慢慢看吧。看上誰阿爹就想辦法替你把人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