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給出版社畫插圖的事情,後來被擱淺了。但是,媽媽並沒有氣餒,因為「小熊繪畫班」終於成功地開辦起來了。
每到雙休日,家裡就會來很多學畫的小朋友,他們說話奶聲奶氣的,好可愛!
我很樂意做媽媽的幫手,照料這些小朋友。
他們一會兒要上廁所,一會兒要喝水,而且,總會把顏料塗抹到衣服和臉上,但他們畫在紙上的畫,在我看來卻精彩得令人驚歎。
媽媽說,兒童是天生的畫家。
為了教好這些學生,媽媽還專門訂了《兒童繪畫》雜誌。
「小熊兒童繪畫班」一開始只招到4個學生。不久後,繪畫班的人數越來越多,到現在已增加到了40多人,所以不得不分為3個小班來上了。
家裡的經濟開始有些寬裕起來,媽媽臉上的微笑也越來越多了。
有空的時候,我也和這群小朋友一起,跟著媽媽學繪畫。
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喊我「姐姐」的時候,我很快樂。
有一個很胖的小男孩,他叫天天,穿背帶的工裝褲,走起路來慢悠悠地邁著方步,像小熊一樣。
天天的畫倒不是很好,但他很憨厚,被人欺負一點都不在意,一有機會就熱心地幫助別人。
有時看著天天,我就不由得會想到霍雨欣。
霍雨欣離開學校去美國,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臨走前,他還慎重其事地要了我家的電話,只是在他走之後,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這一年來,我在發瘋一般地長個子,去年冬天所有的衣服和褲子全都短了一大截。
有時放學去媽媽的幼兒園,老師們都說我現在長得漂亮了,我心裡很在意,回家的時候,就認真地照鏡子,媽媽開玩笑地說:「醜小鴨的確是越長越漂亮了。」
我們班女生現在普遍都比男生個子高,我媽媽說,這是因為女生發育比男生早的緣故。
想起霍雨欣對我說過,等他從美國再回來的時候,一定和那些中學生一般高了。我想,如果霍雨欣這時候回來,說不定還是像原來像一樣胖乎乎、憨篤篤的。
我在班裡依然沒有朋友。
不知為什麼,這個班級,讓我感到很壓抑。
因為,關於小時候那些被欺負的記憶,還經常出現在噩夢裡,令我醒來之後還依然感到很痛苦。
薛佳和阿彬也不像一年級的時候那樣喜歡惡作劇了,特別是阿彬,他變化很大,喜歡逗女生玩。而且,他居然還由經常欺負女生的一個男生,變成了一個經常被女生「欺負」得樂呵呵的人。
雖然我很奇怪他的變化,但根本就沒有興趣去追究他。
平時,我對他也躲得遠遠的,
薛佳依然和小時候一樣好強和傲氣,還有一點和小時候一樣——她的身後總是緊緊地粘著一兩個「大汪」、「小汪」,對她言聽計從。
我覺得薛佳仍然很看不起我,只不過她表現得比以前含蓄一些罷了。我們之間,像陌生人,在路上見面,相互都錯開眼光,裝成不認識的樣子。
但是,我經常能感覺到薛佳和大汪、小汪在我的背後議論我。
其實,她們議論的人,也不止我一個。
用霍雨欣的話來說,她們可真的是無聊!
好在,現在我們是畢業班了。上了初中,我只希望不要再和薛佳、阿彬在一間教室裡上課。
媽媽感到欣慰的是,我的成績還算不錯。
我知道自己一點也不聰明,所以,我很努力。
泰迪熊每天都坐在他的淡綠色小椅子上面,安靜地陪著我讀書、寫功課。我依然喜歡和他說話,甚至,遇到不懂的題目,還會和他討論一番。
我依然每天都要很親熱地抱著他。
雖然我的身體在發育長大,但是,我的心呢——為什麼還依然停留在那個時候?
媽媽畫的那幅畫,是被我要了過來,我把它張貼在我的書桌上方。我會在寫作業寫得很累的時候,凝視著畫裡中那兩幢有燈光的大樓。
那裡面到底有沒有我思念的人呢?
自從霍雨欣那天在我家的樓下,突然告訴我實習醫生也可能留在原來的醫院工作之後,我曾偷偷地去過那家醫院。
那麼大的醫院,令我很茫然。
小小的我傻傻地站在那裡,身旁進進出出著穿白大褂的醫生。
有好幾次,我都以為向我走過來的那個人就是林醫生。那一瞬間的感覺很奇怪——我竟然想把自己藏起來。
一想到他正向我走來,我就緊張得喘不過氣。
但是,那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是他……
《兒童繪畫》刊登了全國兒童畫大賽的啟事,媽媽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小熊繪畫班的作品可以寄去參賽。
我在心裡暗笑媽媽瞎起勁。這是全國的大賽哎,獎是這麼容易得的嗎?
不過,我不好打擊媽媽的積極性,所以只有幫媽媽一起忙了。
媽媽把繪畫班孩子們畫的畫,都仔細地用一個塑料袋包好,然後放在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袋裡,最後還得把牛皮紙信封袋裝進藍色的特快專遞郵件袋。
我依照媽媽的吩咐,把那些畫得好的畫逐一地挑選出來。那些畫都有著鮮艷的色彩,和奇特的構思,媽媽看著這些畫,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媽媽,這張畫很棒喔!」
我手裡舉著一張畫,興奮不已地大叫起來。
媽媽忙把頭湊過來看,「哦,這是金格格畫的,的確不錯!」
金格格是個很靈的女孩子,她就是媽媽所在幼兒園大班的學生,那正是唐老師帶的班。聽說金格格是唐老師的寵兒,因為這小女孩不僅長得很甜,而且唱歌跳舞都很棒,每次幼兒園出去演出,總是金格格跳大梁的。
六一的時候,幼兒園把孩子們的畫貼出來展覽,我媽媽把她認為有繪畫才華的名字登記了下來,然後趁家長來接送孩子的時機,把「小熊繪畫班」的招生啟事送到了那些家長的手中。這樣,「小熊繪畫班」就增加了很多學生了。
有一次我放學去媽媽那兒,聽見唐老師正在氣憤地對其他老師說,有些人的行為真不像話,在外面開班,居然在幼兒園里拉學生,她一定要園長好好管一管這事……
唐老師說這話時,大概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卻很緊張,因為唐老師的表情,看起來好可怕,我怕媽媽會有麻煩……
我找到媽媽時,媽媽正在清掃幼兒園遊樂場上的落葉。聽了我語氣急切的報告,媽媽朝筐子裡傾倒著枯樹葉,臉上帶著淡淡的表情說:
「她就是那樣,好嫉妒人。」
媽媽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唐老師……
此時,我手裡拿著金格格的畫,歡喜不已——
畫子上面,是像巨大的傘一般的大樹,樹上開滿了粉紅色的花,有一個胖嘟嘟的粉色小熊,正四腳朝天,躺在大樹下面的嫩綠色草地上。
小熊的周圍,籠罩著粉色的氛圍。它的頭頂,正飄落著繽紛的落英呢。
「媽媽,你看,好可愛喔!」我不禁用手指頭去觸摸著那棵粉紅的大樹,希望能從它上面碰下一朵粉紅的花兒。
「哎,很有創意吧!」媽媽把金格格的畫小心翼翼地裝進了塑料袋。
「說不定,真的會得獎呢!」我小聲地說。
晚上吃飯的時候,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的腦海裡還是想這那幅可愛的畫。
吃過飯回到房間後,我蹲下身來,抱起小椅子上的泰迪熊:「喂,你睡覺的時候會做什麼夢呢?」
那一瞬間,我知道那張畫為什麼會打動我了,因為我發現它畫的其實就是一個夢境。
我回想起小時候曾做過很多五彩繽紛的夢。有一次我夢到自己走到了一個糖果店裡,在透明的玻璃糖果罐裡,裝滿了各種巧克力和水果軟糖……那個夢是透明和彩色的,而且有著香甜的氣味。
還有一次,我夢見自己走到一個地方,那裡有很多的人,我忽然在人群裡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容,等我激動地追過去時,他卻在那一瞬間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還有一個類似的夢,夢裡的我,沿著一根漫長的鐵軌在費力地跑,試圖追上前面的一列火車,可是,火車裡的人卻距離我越來越遠了……
這類夢卻是苦澀的。夢裡那種絕望的心情,在我醒來之後都一直真實地延續著。
媽媽寄到雜誌社的參賽作品,不久後就有了回音。
居然有1個銀獎,5個銅獎!
獲得銀獎的是金格格的那張《粉紅樹下小熊的夢》,這題目還是我給她起的。
雜誌社給媽媽打了電話,他們說獲獎證書很快就會寄到。媽媽來不及等到獲獎證書,就用水彩筆寫了很多張「喜報」,標題是「小熊兒童繪畫班喜獲1銀5銅」。
那天我放學回到家時,媽媽連飯都沒做,而是在興致勃勃地抄喜報。
「媽媽,你幹嗎?」
我奇怪地問她。
媽媽頭也不抬地幹著活:「咳,我要在很多地方張貼呀!」
我笑了笑——自從小熊繪畫班開辦以來,媽媽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每天都是這麼興致勃勃、滿臉幸福的。
我再也看不到幾年前那個可憐兮兮、一天到晚都給姨媽打電話訴苦的媽媽了。
而且,小熊繪畫班也給我們家帶來了一定的經濟收入,我現在再也不用穿媽媽改小的衣服了,記得我上一年級的頭一天,就因為身上衣服的古怪,而遭到薛佳的大聲嘲笑……
我幫媽媽把那些寫好的喜報一張又一張地晾乾、放好,大腦裡卻慢慢地開了小差,連媽媽在嘮叨什麼都沒聽見。
我想起林醫生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你會有很多很多的小熊,也會有很多很多的幸福。」
或許,幸福離我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和媽媽的生活的確有所好轉。
所以,我相信林醫生的話。
我一直都很相信他的話。
我不會忘記,在很多灰暗的日子裡,我一直拿林醫生對我說過話來激勵著自己。甚至,當我在體育課上跑800米長跑,快要堅持不下來的時候,我也會想到他。只要一想到他的面容,我就感到腳下增添了好幾倍的力氣……
晚上,我和媽媽出去張貼了十多張喜報,媽媽還特意在幼兒園大門口貼了一張。
我想,這樣一來,幼兒園的家長們都會看到了。他們更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小熊繪畫班來了!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我特意去了幼兒園,帶著分享媽媽成功的心情。
很多小孩跟著爸爸媽媽從幼兒園大門裡走了出來,奇怪的是,好像並沒有人停下來看大門口牆上張貼的喜報喔!
是不是我們張貼的喜報太不明顯了?
不會吧,昨天晚上,我還特意和媽媽討論了一下,哪個位置會比較醒目一些呢!
我走近了一看,奇怪,那張喜報根本就不在那裡啊。
是不是被人撕了?我心裡一驚,忙仔細朝牆上看去,果然,牆上還有未撕下來的喜報的邊角。
我定在那裡,皺起眉頭,怎麼也想不通這是誰幹的。
媽媽一定還不知道。
我走進幼兒園大門,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媽媽。
媽媽不在班裡,也不在食堂,遊樂場裡也沒有她的身影。
令我感到很奇怪的是,當我問顏老師和於老師,我媽媽在哪裡時,她們臉上都帶著很冷漠的神情,生硬地回答說:「不知道!」
這時,我碰到了金格格的爸爸,他因為每個星期都帶金格格來我家學畫,所以認得我。只見他看了周圍一眼,然後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訴我:
「剛才你媽媽和唐老師吵得很凶,現在都到園長辦公室去了。」
「為什麼?」我很驚訝。
我知道唐老師很厲害也很要強,她只許媽媽境遇比她差,受不了媽媽比她強。以前我很小的時候,就看出來,她經常欺負我媽媽。
不過,唐老師對我還好,經常還給我吃東西。媽媽離婚的時候,唐老師還很同情我媽媽,特意來我家看望,安慰我媽媽,還大罵我爸爸不是好人。
媽媽也對我說過,唐老師人不壞,就是性格太要強了。
她還說,她不想和唐老師計較。
金格格在旁邊搶著告訴我:「唐老師把喜報撕掉了!」
「什麼?」我更驚訝了。
「唉,我們格格去你們家學畫,就得罪了唐老師,她幾次三番地對我說,學畫要找正規老師,不要找你媽媽這樣的人。還要我們保證下學期不再上小熊繪畫班……」
金格格的爸爸把嗓門壓得更低了。
「她憑什麼這麼做啊!」我真的氣憤了。
「你媽媽也真是,自己教畫畫教得好,就悄悄地吧,可是她卻把學生獲獎的喜報四處張貼,這學校裡的老師全都被你媽媽得罪了!」
「和她們有什麼關係啊?這只說明了我媽媽的能力!」
我理直氣壯地說。
金格格的爸爸聽我這麼說,無奈地搖搖頭:「唉,你畢竟是小孩子,哪裡懂得這中間的複雜性呢?不過,你媽媽也是太單純了些。」
我直奔園長辦公室。
還沒走進去,在外面就能聽見園長辦公室裡大聲的喧嘩,媽媽和唐老師的確是在那裡吵架!
媽媽顯出情緒很激動的樣子,她大聲重複著一句話:
「你為什麼要撕我的東西?你憑什麼?」
唐老師的嗓門也比平常高很多,她做出正告我媽媽的樣子:「幼兒園不是你隨便亂貼東西的地方!」
「你又不是園長,你說了算?」我媽媽不依不饒。
「我雖然不是園長,但我是園裡的教師!」唐老師昂著頭,驕傲地說。
媽媽說:「教師就了不起嗎?」
唐老師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媽媽說:「教師就是要管你們這樣的人!」
媽媽氣憤地一伸手,打掉唐老師伸到她鼻子前面的手指頭:「你別太過分了!」
「你居然敢打人?」唐老師像殺豬一樣尖叫起來,就要去打我媽媽。我緊張得差點要哭出來,就在這時,我聽到周圍的人說:「園長回來了!」
園長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她大喝一聲:「太不像話了,打到園長辦公室裡了!」
唐老師立刻後退了一步,她迅速地對園長說:「園長,這件事我純粹是出於一個教師的責任感和正義感才管的!
我媽只是對唐老師重複著剛才那句話;「你為什麼要撕我的東西?」
媽媽的聲音小了很多。而且,我看得出來,她有點畏懼園長。
他正走出大樓,匆忙地向我這個方向走過來。風掀起了白大褂的一角,還微微地吹亂了他的頭髮……
我瞪大眼睛,呆住了。
他離我越來越近了,而我也終於看清楚了他是誰!
雖然,歲月已經使他的容貌有所改變,可是,那個在我的心裡已經留下清晰烙印的面容,足以讓我一眼就辨認出他是誰了。
我怔忡地站在那裡。
眼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都要清晰地看見他的眉毛了。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喊他,雖然那是一個令我陌生的兩個字,但我確定喊的就是他,而且,那是一個很親暱的稱呼。
果然,他站住了,回過身去,一個小巧而漂亮的護士從草坪的甬道上向他快步走過來。
我看到林醫生的目光注視著她,他的臉上浮現出由衷的笑容。
發自內心的笑容,使得他看起來容光煥發。
那個護士終於走近了,她仰著頭看著林醫生,幸福地笑著。
呵,她一定是他的女友了,我想。
然後,他們一起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聽見他的女友像銀鈴一般的笑聲,撒在他們經過的身後,瀰漫在我周圍的空氣中。
他始終沒有看我一眼。
我心裡難過極了。
園長看著我媽媽,眼裡流露出很生氣的樣子。
唐老師猜到了園長會向著她,就得意地對我媽媽說;「你剛才不是很厲害嗎?你再當著園長的面打我啊!」
「我沒打你。」媽媽的聲音更沒了底氣。
「好了好了,唐老師你先回班裡去!還有你們——」園長指著站在門口看熱鬧的一群人,嚴厲地說,「統統都回去。」
大家都走了,只有媽媽留在園長辦公室裡。
我不敢站在園長辦公室的門口,就隨著人流走到走廊盡頭,耳朵裡不斷地鑽進她們紛紛議論的聲音:
「太不像話了,這不是在向幼兒園示威嗎?」
「我看簡直是品德問題!」
「是啊,一個工人,居然敢在外面開設繪畫班,賺那麼多的錢……」
她們突然相互「噓」了一聲,然後大家都看著我。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哼,這孩子也不簡單哪,替媽媽偷聽著呢……」
「唉,這孩子小時候其實很老實的,還有點自閉,蠻可憐的。現在,好像越來越像她媽媽一樣勢力了,看看,小孩子是很容易被大人教壞的呀……」
這是唐老師故作慈悲的聲音。
現在我才發覺,唐老師完全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我轉過身去,慢慢地走向走廊的盡頭,那裡只有一堵牆,沒有通道。對著牆,我的眼淚慢慢地滾落了出來,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我的鞋面上,碎裂開去……
過了很漫長的時間,我才聽到媽媽喊我的聲音,我抬起頭看見媽媽時,嚇了一大跳——媽媽的眼睛又紅又腫,分明是剛剛哭過的!
「媽媽……」我很害怕。
園長,還有那些老師們,會把媽媽怎麼樣呢?
「我們回家去吧。」媽媽神情黯然地對我說。
在黃昏裡,我和媽媽步履倉促地向家裡走去,我忽然感到我們是那麼孤獨和無助。
第二天早上,媽媽給我準備了早點,早早地上班去了。
她的情緒很糟糕。
我背著書包,茫然地等著公交車。綠色的公交車開了過來,我又茫然地隨著人流擠上了車子,昨天的事情依然還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忽然,我發現車窗外的風景不對勁——呀,這不是去我們學校的路啊。
我連忙回頭看了一下貼在後車窗上的阿拉伯數字,那上面寫著「11路」。天,我坐錯車了,通到我們學校的是8路車!
它們的車廂顏色是一模一樣的!
車子又到了一站,「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我忙向車門口擠過去,在車子又開動之前,匆忙地跳了下去。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這裡我並不陌生——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是林醫生曾實習過的醫院大樓。
記得以前,我曾經有幾次悄悄地跑進去,想找到林醫生……
現在,我由不由自主地向那裡走去,彷彿,那裡有著一股吸引我的力量似的。
我背著書包再次走進了住院部大院裡,貪婪地看著道路兩旁的綠色草坪,草坪上有樹,還有石凳,一些病人在這裡散步和休息。
大樓內,不斷地進進出出著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
我站在一棵樹下面,茫然地看著那些穿著白大褂的身影。雖然,我心裡明白,自己再也不須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我還是喜歡看著那些人,因為他們有著和林醫生相似的地方,所以,他們使我心裡感到有親切和安慰的感覺。
我真的看到了一個很像林醫生的人了!
他正走出大樓,匆忙地向我這個方向走過來。風掀起了白大褂的一角,還微微地吹亂了他的頭髮……
我瞪大眼睛,呆住了。
他離我越來越近了,而我也終於看清楚了他是誰!
雖然,歲月已經使他的容貌有所改變,可是,那個在我的心裡已經留下清晰烙印的面容,足以讓我一眼就辨認出他是誰了。
我怔忡地站在那裡。
眼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都要清晰地看見他的眉毛了。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喊他,雖然那是一個令我陌生的兩個字,但我確定喊的就是他,而且,那是一個很親暱的稱呼。
果然,他站住了,回過身去,一個小巧而漂亮的護士從草坪的甬道上向他快步走過來。
我看到林醫生的目光注視著她,他的臉上浮現出由衷的笑容。
發自內心的笑容,使得他看起來容光煥發。
那個護士終於走近了,她仰著頭看著林醫生,幸福地笑著。
呵,她一定是他的女友了,我想。
然後,他們一起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聽見他的女友像銀鈴一般的笑聲,撒在他們經過的身後,瀰漫在我周圍的空氣中。
他始終沒有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