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準確摸清領導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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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政協考察團在海東調研了一周,瀚林書記親自陪同。這在海東歷史上,是少有的。在眼下政界,也不多見。
考察團第一次會議上,省長路波和常務副省長周國平分別就海東文化旅遊事業和高教事業的發展向考察團做了匯報。緊接著,考察團參觀了海東大學和海東海事學院,聽取了兩所高校在教學改革和創新、促進畢業生就業等方面的工作匯報。由於準備工作做得細,紮實,考察團甚是滿意。按照事先安排,第三天晚上,海東藝術劇院為考察團上演了一場精彩紛呈的節目。那天晚上,在家的常委都去了,演出現場秩序井然,氣氛熱烈。普天成跟於川慶一個負責劇院裡面,一個負責劇院外面。兩人拿著對講機,不時通報著情況。普天成一直擔心一毛、三毛的職工會在這個時候惹出事來,所以他格外留神。還好,一切平安,演出結束,等把考察團成員安全送回賓館,普天成累得話都不想說了。秘書長有時候更像是警衛兵,領導專心致志看戲,你得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不管別的方面工作做得多好,如果在要緊處出點事,哪怕是小事,你的所有努力也白費了。演出會第二天,海東下起了小雨,雨幕讓海州城變得浩渺隱秘,卻也多了幾分詩意。普天成喜歡這樣的天氣,其實他喜歡一切帶有神秘感的事物,人也是。這一天他陪著考察團參觀了海州古街。海州古街是海州極負盛名的一條老街,文化氣息極為濃厚,也是遊客們爭相遊覽的地方。打傘走在細雨中,眼前是濛濛一片,腳下又是古街散發出的古舊氣息。普天成忽然想起了童年,想起了跟在瀚林書記屁股後面打水仗的情景。那時大院裡的孩子分成兩撥,一撥跟著宋瀚林,另一撥跟著一個姓高的孩子,他父親是軍區副司令員,官大得很。喬若瑄那時是瀚林書記忠實的門徒,瀚林書記走到哪兒,她就要跟到哪兒,宋瀚林也十分關照這個小他八歲的小妹妹,不容別的孩子欺負她。有段時間,宋瀚林還學著水泊梁山的樣子,封給喬若瑄一個雅號:壓寨夫人。把喬若瑄美得,逢人便張開小嘴,誇張地說:「我做夫人了,是瀚林哥哥的壓寨夫人。」當然,那個時候喬若瑄並不知道壓寨夫人的含義,只當是瀚林哥哥封給她一個官。
喬若瑄打小就有做官的野心,這或許跟她的家庭背景有關。那個時候,一群孩子中屬她爸媽最沒出息,日子過得也緊巴,喬若瑄吊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長大後我一定要當官,當大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天天穿新衣裳。」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玩伴,如今各奔東西,只有他和喬若瑄,像是跟瀚林書記分不開似的。人生有時候如夢,又如這茫茫蒼蒼的雨,讓人無法看透。
普天成正想得出神,於川慶過來了。於川慶看上去比他還疲憊,這些天,兩人都沒怎麼睡覺。
「看來效果不錯。」於川慶說。
「謝天謝地吧,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還有兩天呢。」普天成說著,目光投向雨霧中,他要時時刻刻操心考察團的安全,還要提防道路兩旁不要突然有人衝出來。去年七月份,普天成也是陪中央一個考察團,那次也是在古街,大家正看得盡興,從順昌當鋪那兒突然衝出一對父女,當父親的一把就把考察團副組長、全國人大法工委副主任的腿抱住了,他大喊了一聲「青天大老爺」,就開始訴冤。他女兒一看人們圍了過來,立刻拿出事先寫好的狀子,頂在了頭上。這一對父女是來自南懷市的,他們告南懷市長朱錦文。朱錦文做副市長時,通過南懷八中校長將十六歲的蔣婷婷還有另外兩位女同學騙去給教育局長和朱錦文他們陪酒。朱錦文那天喝大了,竟然藉著酒興在另一間包廂裡將學舞蹈的蔣婷婷給強姦了。事後,朱錦文給蔣婷婷五百元錢,還保證將來供她上大學。不諳世事的蔣婷婷一邊抹眼淚一邊嚷著要見校長。誰知八中校長得知情況後,非但不幫蔣婷婷說話,還威脅她,如果說出去,就開除她。迫於壓力,蔣婷婷沒敢往外說,不久之後她懷孕了,她讓校長帶她去找朱錦文。朱錦文倒是見了她,但在見面的賓館裡又一次強暴了她,完事後扔給她一千元錢,讓她去墮胎。蔣婷婷不敢墮胎,肚子一天天鼓起來,她沒臉上學,回到了家裡。蔣婷婷的父母得知情況,找八中理論,卻被通知他女兒道德敗壞,小小年紀不學好,跟社會的小混混亂來,弄大了肚子,被學校開除了。蔣父痛心之下,決計讓女兒把孩子生出來,將來抱著孩子打官司。朱錦文聽說後,怕了,他讓八中校長做工作,給蔣家兩萬塊錢,並保證讓蔣婷婷上大學,條件就是必須把孩子打掉。老實的蔣父信以為真,拿著兩萬塊錢回家了。可是剛把孩子打掉,朱錦文還有八中校長全都翻了臉,拒不承認有什麼強姦的事發生,一口咬定蔣婷婷是跟社會上的不良少年廝混才弄大了肚子。蔣父這才走上了告狀之路。
但這條路艱難啊,蔣家拿不出任何證據,原來一同陪過酒的兩位女學生又矢口否認,說根本沒有陪酒這回事。蔣父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只能帶著女兒四處上訪。但除了冷眼,還有惡諷,他們什麼也沒上訪到。
朱錦文倒好,他現在是南懷市委書記,權力更大了。
去年那一天,普天成心情很難過。蔣家父女的突然出現,令他想起了金嫚。他跟金嫚發生關係的時候,金嫚也就十九歲。
於川慶又說了句什麼,往前面去了。普天成獨自站在雨中,心頭浮上很多往事。往事中有他,有金嫚,也有妻子喬若瑄,還有書記宋瀚林……
一周的調研圓滿結束,普天成等人長長鬆了一口氣。考察團對海東的工作給予了極高評價,瀚林書記和路波省長都很高興。送走考察團第二天,省上簡單召開了一次總結會,瀚林書記高度表揚了普天成和於川慶,說他們工作做得細,準備充分,服務到位,讓海東在政協委員面前露了臉。於川慶有點沾沾自喜,能得到書記的表揚,不是一件容易事。普天成卻很冷靜,其實他知道,瀚林書記是解下了一個包袱,了了一塊心病。以前吳玉浩在位時,對全國政協和人大來的考察團、調研組不怎麼熱情,服務也就不怎麼周到,結果,惹得人大和政協有了意見。中央調整海東班子,徵求意見時,政協、人大沒怎麼給吳玉浩說好話,反面意見倒是提了不少,結果,吳玉浩到中央,安排得不是太理想。至少,跟他自己的期望有差距。瀚林書記是聰明人,他一上任,就想扭轉這個局面,因此,對政協這次考察,瀚林書記看得十分重。作為瀚林書記的老跟班,瀚林書記心裡有幾塊病,普天成摸得一清二楚。
準確摸清領導意圖,是秘書長必須具備的本領之一。在具體工作中如何把這種意圖不顯山不露水地貫徹好,是考察一個秘書長能否勝任的關鍵因素之一。看來,瀚林書記這次是真的滿意了。
會議結束後,瀚林書記把普天成叫到了辦公室,說:「辛苦了啊天成,幾天沒睡好覺了吧?」普天成點點頭,他的樣子疲憊極了,臉色蠟黃蠟黃的,像是害了一場大病。瀚林書記說:「政協汪秘書長跟我講,天成是塊好料,讓我一定好好用。我說汪秘書長啊,天成的確是塊好料,可我用得心疼,哪件事也少不了他,我真擔心,哪一天把他累倒了。」普天成聽得感動,汪秘書長是第二次帶隊來海東,前年他就來過,這次汪秘書長受到了跟上次完全不同的禮遇,說點好話,也在情理之中。但瀚林書記這樣當著他的面講出來,還是讓他受寵若驚。普天成不大自然地點點頭,「能讓汪秘書長滿意,再辛苦也值。」瀚林書記朗聲笑道:「滿意,他滿意得很。天成,這次接待很成功,你們認真總結一下經驗,說實話,接待這一塊兒,我一直不大放心。」普天成說:「請書記放心,我們會認真總結的。」宋瀚林笑笑,從抽屜裡取出一包東西:「這是朋友送的兩棵參,你拿去吧,補補身子。」普天成趕忙推擋,「送書記的參,我怎麼敢收,還是您放著。」宋瀚林不高興了,故作生氣道:「怎麼,看不上是不是,這可是正宗的長白山參,有點年成呢。」普天成臉上堆笑道:「哪,我是不敢奪愛,再說……」他本來想說書記的身子也需要大補,一想這話又有點俗,沒敢說出來。宋瀚林將參硬放他手裡,又問:「最近廣懷那邊怎麼樣,若瑄沒跟你匯報?」
「她啥時向我匯報,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瞭解。」一聽話題轉到喬若瑄身上,普天成本能地警惕起來。
「是你太官僚了吧,我怎麼聽說她最近跟漢武同志配合得不是太好。」
「不會吧,這事我還從來沒聽說。」普天成暗自一驚,喬若瑄的性子他瞭解,向來不把誰放眼裡,仗著有瀚林書記這層關係,在下面總是表現得有幾分霸道。莫非,杜漢武找瀚林書記告了狀?
「我說嘛,怪不得你信息閉塞,原來對老婆的事不聞不問,這不好。天成啊,到了咱們這年齡,該關心的還是要關心。這樣吧,抽空跟若瑄談談,如果實在配合不起來,就回來,適合她的崗位又不是只有一個,這個工作你來做。」
普天成僵在了那裡,按照瀚林書記的口氣,他心裡應該是早有譜了,那麼?
從瀚林書記辦公室出來,普天成一片茫然,瀚林書記向來跟他是有啥說啥,為什麼這件事上,要採取如此含蓄的態度?難道他聽到了什麼,或者,喬若瑄做錯了什麼?
這個喬若瑄,總是自以為是,遲早她要吃苦頭!
下午下班,普天成推掉了所有應酬,讓司機把他送回了家。他本想等晚上再給喬若瑄打電話,可心急得不行,還未來得及泡茶,就把電話打通了。喬若瑄在那邊問:「什麼事?」普天成說:「沒事。」「沒事你打什麼電話?」普天成就生氣了,我是你丈夫,我打個電話還不行啊?
「你馬上回來。」普天成說。
「回來幹嗎,我這邊忙著呢。」
「再忙你也回來!」普天成加重了口氣。
喬若瑄也加重了口氣:「我這邊來客人了,最近走不開。」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夫妻之間通電話,經常是公事公辦的口氣。普天成聽到電話那邊人聲吵雜,好像是在酒店裡。整天就知道吃,遲早吃得你倒吐。他沒好氣地掛了電話,心情鬱悶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去廚房弄吃的。廚房裡什麼也沒有,普天成到現在也沒養成下班先買菜的習慣,站了一會兒,心情敗壞地回到沙發上。後來,普天成又把電話打給廣懷市政府秘書長王靜育。王靜育最早在他手底下幹過,算是可靠之人,王靜育能做上秘書長,跟普天成也有一定關係。當然,這件事上,普天成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妻子。喬若瑄到廣懷,一開始瞅上的是原政府辦主任,普天成覺得那人不厚道,堅決否決了。喬若瑄聽從了他的意見,把王靜育從文化局長的位子上提拔了起來。實踐證明,普天成的目光是準確的,王靜育對喬若瑄,算是忠心耿耿。
普天成說:「靜育啊,最近怎麼樣?」一聽是普天成,王靜育的聲音立刻變了:「秘書長啊,我最近很好,秘書長,您也好吧?」普天成說了聲好,王靜育就開始說出一大堆低姿態的客套話,這些話讓普天成臉紅。什麼時候,上下級之間通電話,成了表忠心?原本簡單的幾句話,讓這忠心一表,立馬就變得複雜,變得曖昧。平時普天成自己也這麼說,但角度一換,別人說給他聽時,他還是不大習慣。好不容易等王靜育說完,普天成才鄭重其事地問:「靜育,你告訴我,最近若瑄是不是又跟老杜鬧矛盾了?」一聽問這個,王靜育那邊立馬啞巴了,半天,支吾道:「這……這……秘書長,您是從哪兒聽到的?」
普天成不高興了,加重了語氣:「我問你呢,實話實說!」
王靜育知道繞不過去,戰戰兢兢道:「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為明皇,喬市長跟杜書記是鬧過一些彆扭,不過鬧得不厲害。」
「再沒別的事?」
「沒,真沒,就是為明皇,喬市長一直主張關,杜書記不答應,說關了明皇事小,傷了外來投資者的積極性,廣懷經濟就會倒退。」
普天成長長歎了一聲,如果真是這樣,問題應該不是太大,也不會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他沖王靜育說了聲:「就這樣吧。」然後掛了電話。
明皇的事普天成聽過一些,前些年,廣懷招商引資,從廣州引來一家投資商,老闆叫耿明皇,廣州人,他在廣懷投資幾個億,除了開發房地產外,還開辦了一家內衣製品公司,這兩年風靡市場的「嬌娃」內衣就是由明皇製衣公司生產的。耿明皇給廣懷的經濟帶來一股新風,他的明皇集團目前已成為廣懷民營企業的代表。但是三年前,耿明皇突然投資一個多億,建了一家餐飲娛樂中心,下轄五星級酒店、夜總會、桑拿洗浴中心、明皇大酒樓,還有SPA男女健康會所。這家娛樂中心從開張之日起,就引來各種非議。據說裡面美女如雲,各色服務令人目不暇接。普天成卻是一次也沒去過,他對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過敏。去年三月,明皇大酒樓一名十八歲的女服務員跳樓自殺,引起社會各界關注,有人說女服務員是被逼迫為顧客提供性服務而跳樓自殺的,明皇方面卻矢口否認。此事鬧了一陣,不鬧了,普天成心想,一定是明皇方面出了錢,私了了。他曾拐彎抹角問過喬若瑄,明皇真有外界傳說的那麼可怕?喬若瑄沒好氣地說:「怎麼,你也心裡癢癢了啊,要不要我送你一張金卡,你專程去體驗一下?」一句話嗆得,普天成再也問不出第二句。但他心裡清楚,明皇裡面,有名堂。
喬若瑄公開反對明皇,讓明皇關門,多少令普天成心安。這個世界,已經夠讓人眩目的了,有時候簡直頭暈眼花,就連普天成自己也覺得,世界變得太快,變得越來越看不懂,甚至不敢看了。能少點雜音,還是盡量少點吧。
普天成起身,肚子餓得響了,他想到樓下那家麵館吃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