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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敏說:「知道了,嘮嘮叨叨,哪有那麼多解釋?到底什麼事?」
謝芬芳神神秘秘道:「我說了,您可不能怪我。」
「你啥時候也這麼婆媽了?」
「我把楊妮的背景全查清楚了,果真是個妖精。」
「楊妮?」蘇曉敏驚得差點把茶杯扔下去,進而吼道,「謝芬芳,誰讓你查她的?」
謝芬芳嚇得嘴唇囁嚅著:「不是說好不發火的嗎?」
「我不發火還誇你啊,無聊!」說完,蘇曉敏騰地站起,就往外走。
謝芬芳急了,堵在蘇曉敏前面:「市長,您別怒啊,您怒了我可就不知道該咋辦了。」
「回你單位,上班去!」蘇曉敏喝斥了一聲,步子躍過謝芬芳,出了包間。
罵她妖精,是謝芬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貶楊妮,但不貶她心裡又不舒服!
謝芬芳追上來,一把拽住蘇曉敏:「市長您別走,還有更重要的情況沒向您匯報呢。」
蘇曉敏狐疑地瞪住謝芬芳,似乎沒剛才那麼衝動了,腳步也有些遲疑。
「還有什麼情況?」
謝芬芳一看有望,臉上馬上堆出笑:「先坐嘛,您這一發火,我魂都沒了。」
「說啊,還有什麼重要事,不會是你也無聊得發慌吧?」
謝芬芳絕不是無聊到沒事幹,也不是拿楊妮這件事來討好蘇曉敏,她是被激的。
上次蘇曉敏因為跟瞿書楊吵架,逃離金江後,謝芬芳又在省城多待了兩天,名義是上看望工商局那位職工,實則,是跟新荷鬼混在一起。
也難怪,新荷跟謝芬芳,像是上輩子有緣,一見面就投機,不只是相見恨晚,簡直是恨太晚了。蘇曉敏離開金江的那天夜晚,新荷跟謝芬芳去了賓館,白日病房裡說話不過癮,婆婆總是插嘴,生怕她搶了小芳似的。她跟著謝芬芳,想痛痛快快聊一場,結果聊到中間,就把楊妮的事說了。謝芬芳一聽就炸了鍋:「好啊,有人敢跟市長搶老公,吃豹子膽了。」
新荷也說吃豹子膽了,謝芬芳說修理她,新荷也說修理她。兩人很快商定,由謝芬芳出面,先教訓一頓楊妮,如果楊妮知錯該錯,不再跟瞿書楊來往,就放過她,如果她厚顏無恥,繼續跟瞿書楊眉來眼去,就讓她身敗名裂。
至於怎麼讓楊妮身敗名裂,兩個人卻沒細說,其實也說不出什麼細的,當時完全是衝動,兩個瘋子到了一起,從頭到尾就全成了瘋話。
謝芬芳算是一個有能耐的人,本來她有個關係,也在瞿書楊他們學院,但她楞是沒動用這層關係,心想不就一個研究生麼,傻乎乎的,叫出來大罵一頓,保證嚇得她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她揣著一腔豪情,按新荷提供的地址還有照片,直接找到瞿書楊學院去。楊妮住在研究生公寓,謝芬芳等研究生們吃飯的空,在公寓樓口堵住了楊妮。原以為,只要堵住楊妮,天下就是她的了,哪知,剛一遇面,她就敗下陣來。
楊妮這女子,實在是不一般了,怪不得瞿書楊放著市長老婆不好好愛,還要跟人家眉來眼去。
她是女人中的極品啊。罵她妖精,是謝芬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貶楊妮,但不貶她心裡又不舒服!
謝芬芳那天完全被楊妮震住了。從公寓樓裡走出來的楊妮剛剛剪了短髮,齊耳的短髮襯得她那張臉格外年輕,其實楊妮已經過了三十歲了,但在謝芬芳眼裡,楊妮頂多也就二十五、六歲。年齡上的優勢倒也震不住謝芬芳,作為女人,謝芬芳也年輕過,而且她年輕的時候,姿色絕不在楊妮之下。震住謝芬芳的是楊妮的氣質。
你可以跟別人比打扮,比化妝,甚至比美色,但你就是不能跟別人比氣質,氣質這東西,有說是與生俱來的,也有說後天修煉的,但在謝芬芳眼裡,氣質是個完全陌生的東西,她什麼也不缺,獨獨缺的,就是這氣質。楊妮那天穿一件無袖T恤,園領,天藍色的,跟那天金江的天空接近一個顏色,於是在謝芬芳眼裡,楊妮那天就多了種天空的遙遠和神秘,跟她距離很遠,她必須抬起頭來,才能把楊妮看得真切。但是她能看真切麼,謝芬芳後來的回答是,不能。
楊妮太有學究味了,這學究味跟瞿書楊他們身上的學究味還不同。瞿書楊他們身上的學究味散發著一股霉氣,一股腐朽,楊妮不,清清爽爽的,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清清澈澈中,就讓你的靈魂顯了形。真的是顯了形,謝芬芳一開始還不覺得,認為這麼一個小毛丫頭,傻不啦嘰的樣子,壓根就不是她的對手嘛,她還有點輕敵,裝腔作勢看著她,並且問出一句:「你就是楊妮?」
楊妮端詳了一會謝芬芳,確認不是自己的親戚,抬手捋了下頭髮,笑吟吟道:「我是楊妮,請問你是?」
「我是誰不用你管,楊妮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我專程來,是教訓你的。」
就這麼一句,就充分暴露出謝芬芳的沒文化來,文化人哪能這麼說話,文化人罵人也是文縐縐的,不帶恐嚇味。如果是在街頭或集市口倒也罷了,那裡是比武功比蠻勁的,誰的嗓門大誰就有理,但這是學院,是人才濟濟的地方,也是文化味很濃的地方,謝芬芳這種氣勢,就一點使不開。謝芬芳說完頭句,正想跟出第二句,第二句她想說得更有氣勢一點,更具有下馬威一點,可是楊妮說話了。楊妮把左手的飯盒換到右手,用左手扶了扶眼鏡,對了,楊妮帶眼鏡,有學問有氣質的哪個不戴眼鏡?楊妮略顯陌生地盯住謝芬芳,道:「我不認識你,我做了什麼錯事,要勞你老人家的駕,專程跑來教訓我?」
謝芬芳今天急著找蘇曉敏,就是想教給她幾招籠絡男人的法子。
「你……」謝芬芳明顯是對楊妮這聲老人家不滿意,她才四十歲,怎麼就能稱老人家?算了,不跟她計較這個,還是開門見山,謝芬芳一咬牙:「楊妮你給我聽好了,我可不管你是研究生還是煙酒生,勾引人家老公是不對的,當第三者絕沒有好下場。」
「請問你老公是誰?我不認識他呀。」楊妮依舊端莊著臉,很淑女地問了一句。
「不是我老公,是別人的老公。」
「別人的老公?大媽,你不是居委會的吧,別人老公的事你也管?」
謝芬芳又被楊妮嗆了一句,差點就控制不住跳起來。
「楊妮,瞿教授老婆是市長,我是市裡的幹部,我是來替市長鳴不平的。」
「你是說瞿教授啊,不好意思,我很愛他,當然,他也很愛我,這跟市長沒有關係,跟幹部更沒關係,大媽,你還是回市裡去吧,這是學院。」
「愛?楊妮,你敢說愛,你好無恥啊。」謝芬芳渾身發抖。
「我很好,謝謝你提醒,不過我也告訴你一句,鄉下老太婆那一套,以後別往這兒帶,不好意思,打飯時間到了,我要去食堂,不陪你了。」
說完,楊妮就走了。
謝芬芳當即找到她在學院的那層關係,要求那人迅速查清楊妮的底細,她要採取第二號計劃,就是找楊妮的家人,爸爸媽媽都行,她不信沒人管得了楊妮。
那人笑笑,道:「不用查了,她是社科院楊先生的寶貝女兒,楊先生你聽過吧?」
說著,那人道出了一個名字,謝芬芳似乎覺得,這名字很熟,後來一想,也不熟,不過這名字確實不一般,他是國寶級的專家,是瞿書楊的前導師。那人緊跟著告訴她,楊先生夫婦目前在美國,他們是接受白宮的邀請去的。
謝芬芳並不氣餒,倒是新荷氣餒得不行:「怎麼辦啊,專家肯定比市長大,再說,楊先生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又年輕又有學問,還那麼漂亮,她要是不丟手,我看瞿書楊就回不來了。」
「辦法只有一個。」
「什麼辦法,快說。」
「讓市長放下架子,變著法子籠絡住瞿書楊。」
「廢話,要是能籠絡得住,還能發生這種事?」新荷急得要哭。
謝芬芳今天急著找蘇曉敏,就是想教給她幾招籠絡男人的法子,沒辦法,攤上這種事,只能女人倒霉。
蘇曉敏還沒聽完,腦袋就要爆炸了,哪還有心思跟著謝芬芳學奇拳怪招?
蘇曉敏心情壞透了,工作上的煩心事還沒了掉,家裡的煩心事又一股腦兒朝她湧來。
蘇曉敏恨著、惱著、煩著,也罵著。罵來罵去,才發覺氣全讓她一個人受了,瞿書楊這頭豬卻逍遙法外,跟他的女弟子甜甜蜜蜜呢。
不能便宜了他!蘇曉敏一次次發誓,要收拾瞿書楊,但幾天過去了,就是想不出一個收拾瞿書楊的法子。
蔡小妮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這幾天,市長蘇曉敏明顯憔悴了許多。蔡小妮雖然著急,卻又幫不上蘇曉敏,只能眼巴巴望著蘇曉敏憔悴下去,頂多就是在心裡偷偷罵上幾句瞿書楊。
蘇曉敏必須靜下心來,盡快想出一個保護自己的完美之策。這天,她把電話打給了新荷,新荷比她還急。
「嫂嫂,你快回來吧,市長咱不當了,看住男人要緊。」
蘇曉敏喉嚨一哽一哽,好像有嗚咽聲發出。
新荷又說:「嫂嫂,你現在該覺醒啊,他要是真跟那個小妖精成了,咱可咋辦?」
「該咋辦就咋辦。」
「嫂嫂,你就甭說大話了吧,我知道你捨不得他,瞿家這兩頭豬,平日看著窩眼,真要是有個啥事,這心裡還真不是滋味。再說了,你一個市長家,讓小妖精把男人搶走,那成多大的笑話?」
「愛搶誰搶,不關我事。」
「嫂嫂!」新荷恨了一聲,緩了語氣又道,「嫂嫂,有句話我說了你別不愛聽,你市長也好,大官也好,那都是假的,你我都是女人,女人這輩子最要緊的還是一個家,你連家都看不住,還怎麼管人?再說了,大哥那邊,還沒把事情做絕,我打聽過了,頭髮是那個小妖精的,但那雙襪子,是婆婆那天去你家時,在樓梯口撿的。她本來要跟你說的,你不在身邊,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真的?」蘇曉敏心裡忽然湧出一股異樣。
「難道我也騙你?」
蘇曉敏就不語了,這是個重要的情報,證明瞿書楊還沒她想的那麼糟糕,至少沒讓那小妖精上她的床。那麼……
但她旋即又搖搖頭:「新荷,我不能回去的,怎麼說錯也不在我這裡,是他先有不軌之舉。」
「嫂嫂,你千萬別這麼想,這麼想,這個家就散定了,大哥不是那種人,他不會背著你幹什麼事。」
瞿書楊一度想把蘇曉敏弄到學院去,不讓她繼續走仕途這條道了。
「那個小妖精都親口承認了,你還袒護他。」
「我沒袒護,她承認歸她承認,只要大哥不動心,那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嗎?」
「他不動心才怪!」蘇曉敏眼前猛然浮出楊妮那張清新脫俗的臉來。事實上,她也是見過楊妮的,是新荷告訴她以後,她徑直去了學院,假借找瞿書楊,看到過楊妮,還跟她說了幾句話。蘇曉敏當然沒跟楊妮吵,楊妮也不知道她是瞿書楊老婆。跟謝芬芳一樣,她也覺得楊妮跟她不是一類人,太超凡脫俗太空靈了,簡直就有點絕塵味。
奇怪,自己怎麼能誇她呢?但她從心底裡,是欣賞楊妮的,這點她否認不了。一個自己見了一面都讚歎不已的世間少有的女子,瞿書楊能不動心?
蘇曉敏忽然就變得沒有底氣了,她的嘴不由得軟下來:「新荷,那個楊妮不是你我想像的那種人啊,對付她,我還真沒有辦法。」
「不是對付她,嫂嫂,現在是你要想辦法攏住大哥的心,不能讓他的心跑遠了。回來吧,市長缺了你,誰都能當,沫沫可就你一個媽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新荷一說沫沫,蘇曉敏的心就慌了。他跟瞿書楊吵鬧,都是瞞著沫沫的,在女兒沫沫心裡,他們倆是完美的。如果沫沫知道他們現在鬧到這分上,那該多失望多傷心啊。
新荷的話她能理解,不只是新荷,婆婆稱病住院,核心問題也在她這個市長上。瞿家一家人,包括新荷,都不贊成她當這個市長。在她們眼裡,拋家離子去當這個官,等於是捨本逐末。
跟瞿書楊的矛盾,一大半,也是來自這個「官」。
你真是想不到,瞿書楊有多恨官,有多恨他們這些當官的人。平日說話,開口閉口,就是「政客」「官僚」,那些尖銳過激的話,能讓蘇曉敏的耳朵出血。這還不算,一旦談起時政來,他的激動無人能比,在他眼裡,如今的官員沒一個不腐敗的。
蘇曉敏一開始認為他偏激,大腦有問題,後來發現不是,是瞿書楊在象牙塔待久了,待成了古董,對這個社會,對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事,已經失去了判斷力,除了憤慨,再也找不到更好的途徑。
一個人有殘缺的觀念已經夠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還要把殘缺的觀念強加到你頭上,讓你無條件地服從他。
瞿書楊一度想把蘇曉敏弄到學院去,不讓她繼續走仕途這條道了。
那時候蘇曉敏正在全力以赴競爭招商局局長,她對前途充滿信心,瞿書楊卻認為她是執迷不悟,是拿自己的一生做無謂的犧牲。
「想想看,那種地方,是你這種人待的?他們要麼戴著假面具,幹著口是心非的事。要麼就懷揣陰謀,踩著人頭往上爬。這種人除了噁心,再換不回別的,你還是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懸崖勒馬吧。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這個浪女要是能早回頭,後半生還是大有作為的。」
聽聽,瞿書楊都把她說成浪女了。
蘇曉敏知道跟他講不明白,還是集中精力干自己的事吧,誰知瞿書楊見勸說無望,便暗中給她來歪的。
瞿家這個書獃子,正點子上沒一著,來歪的卻是一絕。上次,瞿書楊給她使的招是告惡狀。他裝扮成招商局的正義職工,連著給紀委和組織部門寫了幾封檢舉信,信中他喊了一大堆口號,無非就是要讓組織擦亮眼睛,不能讓個別人渾水摸魚,將陰謀得逞等等。由於實在找不出蘇曉敏有什麼貪髒枉法的事,他只好羅列了五個不合適,其中最搞笑的一條就是蘇曉敏在家裡驕橫跋扈,既不孝敬婆婆也不尊重丈夫,這樣一個女人,要是提拔到領導崗位上,單位的同志豈不是遭大殃?他還羅列了十條蘇曉敏欺負丈夫的罪狀,正是他最自以為是的這條暴露了他,組織部門沒費多大力就找到了他。他非但不承認錯誤,反而情緒很壞地說:「查貪官污吏你們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查我你們倒是火眼金睛。」
那次雖然沒把蘇曉敏的局長告吹,但也著實給蘇曉敏製造了不少麻煩。好在蘇曉敏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還是順利通過了各項考察。
任命書下來那天,蘇曉敏想慶賀一下,他破口大罵:「是不是需要我花十萬,在人民日報給你做個大廣告?」那晚蘇曉敏跟幾個要好的同事去吃飯,回來後發現家裡被摔得一塌糊塗,蘇曉敏得的獎狀獎盃都成了那晚的犧牲品。
第二天醒來,蘇曉敏原以為瞿書楊會說句道歉的話,哪知,他非常正經地跟蘇曉敏說了一句這輩子她也忘不掉的話。「蘇曉敏,我不是怕你超過我,更不是嫉妒你,我是擔心你不是那條河裡的魚,你最好別在那條河裡游,否則什麼時候淹死你都不知道!」
就算你沒了工作,也不能低三下四求他啊,這樣幸福從何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