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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訪者是回去了,蘇曉敏跟向健江卻還不能回去。
當天晚上朱廣泉像喝歎民工一樣把宋挺進他們喝歎走後,厚著臉要給蘇曉敏和向健江壓驚。向健江說不必了,蘇曉敏呢,拉個臉,一句話也不願跟向健江說。後來向健江讓司機先把她送回家:「你先回去休息一會,明天一早等我電話。」向健江本來是想打的去賓館的,後來又打電話叫住了司機,跟蘇曉敏坐在了一輛車上。
「你真行啊,還沒見過你這麼發過火。」向健江一上車便感歎。
「不發火怎麼辦,跟他們講理,講得清麼?」
「是講不清,不過我還是納悶,華英子的老公在彈克團,你怎麼知道,我比你到東江早,這些事我都不知道。」
「是林局長告訴我的,上次處理謝芬芳的事,林局長就跟我提起過,宋挺進身邊有好幾個女人,其中這個華英子,是跟他最親密的。」
向健江哦了一聲,進而又問:「謝芬芳那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唄。」
向健江不再作聲,似乎,他擠到這輛車上,就是為了問這件事。
蘇曉敏本來不想回自己的家,上次那兩根頭髮還有黑絲襪,至今還像腫瘤一樣長在她心裡,讓她一聽家這個字眼,就過敏。可又怕向健江亂想,只好硬著頭皮到了樓下。車子剛一掉頭,她便出了小區,天快要亮了,這個時候去住賓館,顯然不划算,蘇曉敏索性坐在小區外面小廣場裡,她想就這麼坐到天亮。可是坐下沒多久,她便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廣場裡已聚滿了人,都是早起鍛煉的。蘇曉敏怕被人認出,落荒狗一樣逃離了小廣場。她給新荷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在金江。新荷像是剛睡醒,連打呵欠帶問她:「不是來捉姦的吧?」她罵了句新荷,把電話掛了。
她本來是想到新荷家,至少也得洗把臉啊,一聽新荷這麼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後來她去公廁,佯裝上廁所,隨便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然後去吃早餐。
吃完早餐沒多久,向健江的電話來了:「收拾一下,去省政府。」
「去省政府做什麼?」蘇曉敏不解。
「做檢討。」向健江說得很乾脆,說完就將電話掛了。蘇曉敏的心忽就暗了,真是忙昏了頭,怎麼把做檢討的事給忘了!
可是真要去做檢討,蘇曉敏又有點邁不開步子。她不是怕做檢討,是怕這種程序。蘇曉敏儘管身居官場多年,但對官場很多不成文的規矩,仍然不能適應,有些,甚至充滿憎恨。但她知道,這種憎恨只能埋在心底,甚至心底都不能埋,得把它消化掉,嚼碎吐掉。就說這檢討吧,如今不管什麼事,只要傷及到上層的臉面,下級就得主動去做檢討,換了省上也一樣,不管上級需不需要這個檢討。有時蘇曉敏會想,這樣的檢討有必要麼,對改進工作,對改善黨群關係,這樣的檢討到底有沒有意義?
形式大於內容!
但有時候你必須重視形式!因為形式是直觀的,是能夠讓別人看見的。
不管蘇曉敏樂意不樂意,她都得去,而且要配合向健江把這個形式做好,做足。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她這個市長的職責。
不大工夫,車子來到小區大門前,蘇曉敏上了車,見向健江也是雙眼發紅,就知道他沒合眼。看來,他的心事比自己還重。他們這對難姐難弟,算是難到家了。
車子駛過解放大道,往高架橋上去時,蘇曉敏忽然喊著要下車,說把一件重要的東西忘在了家裡。向健江說:「那就在前面掉個頭,回去取。」蘇曉敏說:「不用了,我打個車自己去取,半小時後趕到。」向健江心裡惦著別的事,沒太在意她的表情,見她心急火燎的樣子,道:「你抓緊點,我在秘書長辦公室等你。」
四十分鐘後,蘇曉敏氣喘吁吁趕來,向健江正跟羅維平說著什麼,看到她,眼睛一亮。這人怎麼回事啊,剛才還是一身呆板,一轉眼,就嫵媚起來。豈止是嫵媚,向健江瞅了一眼,就覺有些目眩。蘇曉敏變戲法地換了她那套在東江常穿的職業裝,穿了一身墨綠色的套裙,裡面配了白色縐紗襯衫,質地很柔軟的那種,款式也很新潮。一下就讓她年輕出許多。豐腴的身子更趨飽滿,兩條修長的腿毫不掩飾地將她錯落有致的身姿襯托得山是山水是水。向健江有種不敢相認的錯覺,訕訕地笑了笑,避開目光。
蘇曉敏的臉微微泛紅,看得出,她自己也有點不大自然,站在那兒,等羅維平說話。羅維平抬起眼,輕描淡寫地瞄了她一眼,口氣寡淡地說:「坐吧。」
蘇曉敏的臉色驀就暗了,那層紅暈不見,像是被人羞辱一般,默無聲息地坐在了向健江邊上。接下來的匯報,蘇曉敏就開始走神,她是想集中精力,可羅維平剛才那一眼,傷到了她骨頭上,坐在那兒,她感覺渾身都在痛。她偷偷瞄了羅維平一眼,發現他正經得令人驚訝。那張臉繃得要多嚴肅有多嚴肅,目光始終盯著手裡的材料,偶爾抬起來,也是沒有方向的空掃一眼,原又收回去。他說出的話,就越發冷冰冰的,堅硬,不含感情,完全格式化了的官方語言。
怎麼會這樣呢,好陌生啊。
蘇曉敏打個冷戰,黯然垂下頭,心裡開始埋怨自己,人家正眼都不瞧,你又何必?想想這一早上的荒唐舉動,忽然就覺自己很滑稽。
見她分神,向健江用胳膊肘捅捅她,提醒道:「你也把自己的想法談一談,讓秘書長幫我們號號脈。」
蘇曉敏冉冉抬起目光,努力排開腦子裡那些混亂想法,正欲說話,羅維平開了口:「在我這兒就不浪費時間了,你們準備一下,見見程副省長。態度誠懇點,出了問題不要緊,關鍵是得有個態度。」說完,目光擱在了蘇曉敏臉上,這一眼擱得久些,但很平靜,沒起什麼波瀾。蘇曉敏彷彿受了傷,起身,也用同樣冰冷而又客氣的語氣道:「那就有勞秘書長了。」
羅維平乾笑了一聲:「那邊我就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剛才我聯繫過,秘書會接待你們。」說完,他抓起電話,打給程副省長秘書,秘書讓向健江他們過去。
離開羅維平辦公室,蘇曉敏頓覺腳下無力,像是讓人當頭澆了一盆水,渾身上下沒了一點熱情。向健江儘管覺得她不正常,但想不出不正常在哪。兩個人不說話,往二號樓去。走著走著,向健江突然停下腳步,盯住蘇曉敏,陌生地說:「你今天怎麼回事,跟誰玩迷藏?」
蘇曉敏懊惱地搖了搖頭,帶幾分尷尬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滑稽?」
向健江明顯感覺到什麼,但又不確切,沒敢多說什麼,沉默著往前走。蘇曉敏遲疑了一會,像是要打退堂鼓,後來一咬牙,跟了上去。
這天上午,蘇曉敏和向健江並沒見到程副省長。他們來到二號樓時,秘書果真等在那裡,打過招呼,客氣地引他們進了接待室。秘書告訴向健江,程副省長這陣正會見客人,半個小時後便結束。向健江和蘇曉敏老老實實候在那裡,一邊等,一邊心裡犯嘀咕,今天這檢討,到底怎麼做?本來是想跟羅維平探點口風的,至少聽聽程副省長對這起事件的態度。程副省長分管信訪,東江又是他的聯繫點,聽說昨天下午,他已跟幾家單位發了火。信訪辦那三名同志也說,程副省長對東江發生的這起突然上訪事件很重視,指示他們要嚴肅對待。
到底能嚴肅到啥程度,向健江想了半天,還是沒想明白。蘇曉敏沒到之前,他把疑惑道給了羅維平,誰知羅維平今天很深沉,高深莫測,他心裡就越發沒了底。不是說上訪這件事有多嚴重,嚴重的,還東江經濟的二次振興,這是根本。
但是東江經濟如何才能盡快走出低谷,重新迎來它的輝煌呢,向健江到現在,還沒找到一條捷徑。興許,國際商城項目,就是一個好的開頭,這麼想著,向健江把目光對住蘇曉敏,他真想跟蘇曉敏談談自己的想法,有關國際商城項目的想法。轉念一想,這種場合,怎麼談啊?
一上午就在等候中過去了,快近中午時,秘書忙忙碌碌走進來,客氣道:「實在對不起,副省長那邊擠不出時間,下午三點你們再來吧。」
兩個人揣著惶惶的心離開省府,此時已到午飯時間,向健江問蘇曉敏吃點什麼,蘇曉敏回答沒味口。她拿著手機,像是在等待什麼。向健江見她一上午都神不守舍,拐彎抹角勸道:「下午就下午吧,別太在意,以前我在組織部時,也讓人等過。」
「那是你。」蘇曉敏丟下一句,往前走了,向健江怪怪地盯住她,心說,這人犯什麼神經啊,莫名其妙!
這時候向健江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翠煙區梅區長,她也從東江趕了過來。電話裡說了幾句,向健江告訴梅區長一個地方,讓她在那兒等,他們馬上過去。偏巧就在這時,新荷也打來電話,問蘇曉敏到底是不是在金江?蘇曉敏說我就在金江,一大早不是就跟你說了麼?新荷嗔了一聲:「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我這陣在你家,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遇了小偷,一定是你忘了鎖門。」
「忘了鎖門?」
蘇曉敏驚慌地叫了一聲,匆匆跟向健江說了一句,打車就往家裡趕。早上蘇曉敏的確是去了家裡,她不能穿一身灰不啦嘰的衣服去見羅維平,她要在他面前保持新鮮。那麼短的時間,慌慌張張換衣服,心裡只惦著別遲到,門到底鎖沒鎖,她還真沒印象。等滿頭大汗趕到家,新荷果真就在家裡,正在大汗淋漓地給她家擦地板。看見她,新荷剛要數落,猛被她今天的打扮驚住了。半天,嗓子一亮,驚詫道:「你是當市長啊還是當模特,打扮這麼艷,到底給誰看?」
蘇曉敏剜了新荷一眼,情急地問:「門真沒鎖?」
「鎖了我能飛進來?」新荷嘴裡說著,眼睛仍然不放過她,像盯稀有動物一樣盯著面色緋紅一身亮麗的蘇曉敏,盯足了,盯過癮了,才咂巴著嘴道:「看不出啊,原以為你只會當官,沒想,你還會包裝自己。」
新荷的話並不誇張,蘇曉敏其實是個很不會打扮自己的女人,按新荷的話說,她缺少美感。剛嫁到瞿家時,瞿書楊沒少臭她,就連小叔子瞿書槐,也在背後說過她的壞話,意思是她太老土了。直到瞿家娶了新荷,蘇曉敏的生活才翻開新的一頁。新荷在審美上就是比她強,穿衣打扮也比她有品位,她的提高,一大半功勞在新荷。
新荷調侃完了,才告訴蘇曉敏,她是給婆婆拿衣服來的,婆婆非要穿她那件亞麻格子衫,不過來取她就嘮叨,買新的又說新荷太糟蹋錢。沒辦法,新荷只好過來取,婆婆手裡有蘇曉敏家的鑰匙。沒想,她來到樓上,發現門開著,她嚇壞了,以為家裡進了賊,跑去跟門房報案,門房值班員說,一定是蘇曉敏忘了鎖門,他看見蘇曉敏一大早回來過。
新荷說話的空,蘇曉敏已挨房間看了一遍,確信家裡沒進來外人,才一屁股坐沙發上:「哎喲媽呀,你一個電話,我魂都沒了。」
「你家裡有寶貝啊,犯得著那麼慌?」新荷故意道。
「就會耍貧嘴,給我來杯水,渴死了。」
「哪有水,看看,你這個家,還像家?」新荷說著,替蘇曉敏打開一瓶礦泉水,水還是她在超市買的。「我說你們兩口子就不能安安靜靜守著這個家啊,再折騰下去,這個家就成廟了。」新荷又想把話題往瞿書楊身上引,上次蘇曉敏走後,新荷也想了很多,她覺得,瞿書楊很可能有問題,她得跟蘇曉敏提個醒。
蘇曉敏的心思顯然不在瞿書楊上,也懶得聽新荷說這些。反正她已想好,等瞿書楊回來,就離婚,她才不能跟一個叛徒過日子呢。至於離了婚後怎麼辦,她還沒想好,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她腦子裡現在想的是羅維平,上午羅維平的表現太反常了,怎麼會這樣?
新荷見她神神經經的,心裡再次起了疑,定定望了她半天,突然壓低聲音說:「是不是去見他了?」
「誰?」蘇曉敏驀地抬頭。
「還能有誰,他唄。」新荷從她臉上看到答案,故意笑道。
「你個死人!」蘇曉敏彈起身子,要打新荷,新荷尖叫道:「我給你家當保姆,你不說謝倒也罷了,還敢打人。」妯娌倆鬧了一陣,蘇曉敏沮喪地倒在沙發上,有些事,她是不瞞新荷的,也瞞不了。她跟羅維平的相識到相知,新荷一清二楚,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瞞過新荷什麼。有時苦惱了,還特意將這話題拿出來,跟新荷討主意。新荷是個感情上極有主見的人,不像蘇曉敏,這方面永遠是小學生水平。新荷一開始鼓動她:「衝上去,別怕,我在後面給你做掩護。」新荷也確實替她做過掩護,上次瞿書楊所以講出她跟向健江如何如何的荒唐話,就是中了新荷的計。新荷害怕瞿書楊嗅到羅維平,故意就拿向健江開涮,其實連傻子也知道,蘇曉敏跟向健江,讓他們生點事都生不出來。不是哪個男人跟女人都能生出事,也不是哪個女人都讓男人想入非非,這得看緣分,還要看你倆是不是一條籐上的瓜。向健江跟蘇曉敏雖是熟悉,關係也不錯,有時還能稱得上親近,但就是生不出事。倒不是說蘇曉敏比向健江大,如今反倒流行這個,問題是他們倆個太知根知底了,啥都是透明的,就是缺少朦朧。感情這東西,妙就妙在朦朧,妙在若有若無,妙在分不開又近不得。這是新荷的邏輯,蘇曉敏認為她說的正確,至少在理。當然,就是羅維平,新荷也料定不可能生出啥事。要不然,她還真不敢慫恿。不過既然邂逅了,相遇了,對方還有點品味,新荷的意見就是發展下去。並不是朝那個方向發展,新荷的原話是:「這輩子,守著瞿家這兩根木頭,真是虧死了,我是看開了,也勸你別太虧自己,就算不能有情人,有個紅塵知己總是應該的吧。」
「那你怎麼按兵不動?」蘇曉敏明知新荷是好意,還是反擊道。
新荷實話實說:「我不像你,漂亮,有氣質,還當著官,自身有條件,我一個小人物,誰肯?」
新荷說這話時多少帶著傷感,她其實也是個很情緒化的女人。說完,背對著蘇曉敏,凝視著窗外,肩膀發出微微的顫動。蘇曉敏知道,那顫動其實是她心底裡發出的,新荷跟書槐,感情要說好也好,要說壞,也不算詆毀他們。關鍵是新荷心氣太高,感情上要求也高,書槐呢,屬於那種過分老實過分守舊的男人。蘇曉敏心裡湧上一層同情,走過去,輕撫住新荷雙肩,溫柔地問:「嫉妒了?」
「臭美!」新荷轉過身,忽然間又變得無所謂:「我才不嫉妒呢,哪一天上帝開了恩,賜我一個更好的,酸死你。」
妯娌倆就是這樣,一旦說起私房話來,就沒了邊,而且臉不紅心不跳,更不害臊。那份親熱勁,坦率勁,怎麼看也不像妯娌,倒是比別人家親姊妹還要親。
不過今天,新荷的話不一樣了。見蘇曉敏悶著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新荷體貼地坐她身邊,寬慰道:「早就告訴你,別太當真,你非要當真。」
「誰當真了?」蘇曉敏明知自己當了真,嘴上還硬。
「一大早的,跑回家換衣服,門也忘了鎖,回來又一副哭喪相,你這樣子,哄哄你家書獃子還行,哄我,遠著呢。」
蘇曉敏不語了,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當真,為什麼就變得這麼敏感。不應該這樣啊!她歎了一聲,道:「你不知道,我現在壓力有多大,原本想,他能給我鼓鼓勁,誰知……」
「你呀——」新荷也歎了一聲,接著道:「他現在位高權重,你這麼惹眼地去見他,他理你才怪。我說你一到他面前,怎麼就傻得冒氣了?」
「誰惹眼了?惹眼他都不在乎,要是不惹眼,還不定怎麼給冷臉子呢?」
「算了算了,說這些多沒勁。說說東江吧,你去了這麼長時間,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一鍋粥。」
新荷不語了。她儘管沒當過官,但她家書槐是個小頭目,官場的事,她多少知道一點。有時候書槐深夜裡坐著發呆,被大山壓住了似的,她也會勸:「想開點吧,能幹就干,實在幹不了,辭。」但對蘇曉敏,不能這麼勸。人跟人不一樣,自家丈夫能幹到那位置,到頂了,再高,會把他難死。蘇曉敏不,她是心有多高,事業就有多高,新荷看好她,也支持她。
「慢慢來吧,凡事急不得,我聽說,這幾個月你也幹得有聲有色。」
「你哪裡聽來的,少拿這些空話安慰我。」蘇曉敏白了新荷一眼。
「哪聽來的你甭管,我就一句話,按你自己的路子幹下去,千萬別打退堂鼓。」
「難啊,新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還其三呢。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洗洗臉,別那麼垂頭喪氣好不好,振作點,啊?」
蘇曉敏撲哧一聲笑了,也難得有這麼一位小嬸子,經她一勸,蘇曉敏的心情好起來,心裡便又惦起下午的事。
三點差一刻,蘇曉敏來到省府,向健江已等在那裡,看到她,心急地說:「怎麼現在才來,手機也不通,怎麼回事?」蘇曉敏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沒電了,不好意思道:「真對不起,路上遇了熟人,多聊了幾句。」
「就你事多。」向健江輕聲斥責了一句。
「沒召見吧?」蘇曉敏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向健江搖頭,他兩點鐘就坐這兒了,到現在還沒一個人跟他打過招呼,就連秘書也不知去了哪。蘇曉敏坐下的時候,接待室又進來兩位,一看也是下面來的,其中一位好像跟向健江認識,但也僅僅是點了點頭,便很沉重地坐在了另一張沙發上。
空氣死悶。六月的金江,氣溫已高達36度,接待室偏又沒空調,坐了不到五分鐘,蘇曉敏身上就出汗了,一看向健江額頭上也在滲汗,掏出紙巾,遞給向健江,向健江居然視而不見,蘇曉敏只好將紙巾收回去。
又過了半小時,還不見秘書的人影,蘇曉敏坐不住了,想問問向健江,不會是秘書忘了吧?一看向健江臉色,沒敢問出口。另一張沙發上,那兩個人也跟他們一樣,正襟危坐,很莊嚴很沉重。蘇曉敏心想,這二位不會也是等著見程副省長吧?
正這麼想著,來了一位不認識的秘書,將兩位叫走了,蘇曉敏才知道,這二位是找管交通的蘇副省長匯報工作。接待室裡就剩她跟向健江,她才大著膽子說了句:「要不給秘書打個電話?」
向健江沒吭聲。不過他的神情告訴蘇曉敏,這話等於白說。蘇曉敏心裡有微詞,嘴上卻很老實。不同場合得有不同場合的規矩,這點常識她還是有。下面任何一位領導,只要將你安排到接待室,你就只能老老實實等。別的捷徑有,可惜你事先沒走到。這點上,她跟向健江一樣固執,也可以稱作愚蠢。如果昨天晚上從東江出發時,就給程副省長秘書打電話,情況怕是另番樣子。蘇曉敏這麼想著,就又怪起羅維平來,他也不知道通融通融。
這個下午他們一直等到了五點,中間蘇曉敏出去過,沒走遠,樓道裡隨便走了走,進了趟洗手間,然後又乖乖回來了。向健江一下午都保持著一個姿勢,他真能坐啊,蘇曉敏不得不歎服,很多方面,向健江就是比她強,比她守「規矩」,看來組織部這些年,他真沒白蹲!
五點鐘時,程副省長的秘書來了,日理萬機的樣子,進門就說:「實在對不住,讓你們久等了。」向健江起身:「現在可以進去了吧?」秘書怪怪地盯住向健江,不明白他的口氣為什麼這麼生硬,他避開向健江鋒利的目光,轉而對蘇曉敏說:「你們請回吧,程副省長會見法國客人,估計今天是沒時間了。」
「明天呢?」向健江追問一句。
一聽向健江的口氣不對勁,蘇曉敏搶在前面說:「省長要是沒空,我們就不打擾了,改天我們再向省長匯報。」她這次用的是匯報,沒用檢討。
秘書客氣道:「只能這樣了,讓二位等了一天,實在過意不去。下次來時,最好先通個電話。」
蘇曉敏溫暖地望住秘書:「這次怪我們,事先沒跟你聯繫。」說完,她要了秘書電話,拽著向健江離開接待室。
「一定是這小子在搗鬼!」剛下樓,向健江就發了火。這個時候,他才敢把心頭的不滿發洩出來。
「別亂懷疑,的確是法國人來了,我看見外事辦劉主任他們在樓上。」蘇曉敏反倒變得清醒。
「就算有外事活動,也不該把我們晾一下午。」
「算了,你不是曾經也讓人等過?」一離開接待室,蘇曉敏的心情就好起來,有一種解脫,或者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反倒覺得向健江發這種脾氣很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