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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氣氛特別緊張,龐龍從華喜功那裡回來後,臉色非常地不好,原因是他將要離開時,華喜功又告訴他一件事,說佟昌興副書記不同意他們的方案,要求公安局拿出一個更接近西州打黑那樣的行動方案,對長期肆虐在東州的幾股黑惡勢力來一次大剷除。龐龍還沒聽完就發了火:「大剷除,他們是不是想連我也一道剷除了?」華喜功後來又說,不管佟副書記同不同意,黃蒲公事件是市委討論研究了的,你解救黃蒲公總不能說不對吧?龐龍哼了一聲,沒迎合華喜功。龐龍跟華喜功的關係有些微妙,其實他跟誰的關係都很微妙。在他眼裡,上面這些官,能用時則用,不能用時就放一邊。要是有誰敢對他龐龍說三道四,他定讓東州不得安寧!
回到局裡,龐龍沒去找肖長天,更沒去跟高安河碰頭。徑直來到辦公室,小鄭還等在那裡。龐龍問小鄭:「人呢?」小鄭回答說:「都在會議室,等你命令呢。」龐龍不舒服的心暫時好受了些,還是自己的地盤好啊,一個個規規矩矩,沒人敢造他的次。
「通知下去,晚十點行動!」
晚十點,東州上空的空氣緊張起來,龐龍向來是要麼不做,要做就弄得動靜很大。公安局一共出動了五支力量,第一支是季平,他帶二大隊三十多名警員,還有幾名防暴警察,朝開源方向去。李宏勇帶第二組,目標是張朋。龐龍命令,要將張朋及黑妹等人一併抓捕歸案,既然撕破了臉,就再也不能心軟。吳江華帶著第三組,目標是張朋在東州最大的夜總會大富豪,龐龍特意叮囑吳江華,大富豪有許多未成年女孩子,既要保護好她們的安全,又要拿到張朋手下強迫這些女孩子賣淫的證據。「最好給我帶幾個嫖客來!」這是他沖吳江華說的最後一句話,事實上,他抽屜裡就有不少大富豪強迫未成年少女甚至東州中學女生賣淫的證據,是棉球設法搞到的,但他覺這些還不夠,最好能當場抓到幾個有份量的嫖客,那樣,這場戲就有唱頭了。第四組由胡衛東帶領,目標是他早已瞅準的張朋兩家比較大的賭場。龐龍所以把這項任務安排給胡衛東,就是一周前,他弟媳鄭建英已將一份特殊的禮物送給了胡衛東。鄭建英在自己新開的豪弟娛樂城給了胡衛東百分之五的干股,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益,胡衛東這些天喜得不知說什麼好了。龐龍相信,不用他交代,胡衛東就知道該怎麼做。張朋那兩家賭場,設施可都是一流的,鄭建英好幾次在他面前提起過。
最後一組,由龐龍直接負責,他沒向任何人說他要去哪裡,事實上目標一直在他心裡,那就是宋家園!
宋家園對龐龍來說,既是誘惑也是恥辱,他絕不相信宋家園只是張朋用來懲罰手下的,他相信裡面還有大名堂。等其他四組出發後,龐龍在自己辦公室又平心定氣了會,他渴望在宋家園找到他需要的東西,又怕那些東西真的到手。此舉對他來說,可是意義非同尋常啊—
十點四十五分,五輛警車呼嘯著來到開源縣益民食品廠,出乎季平預料,他們在大門口遇到了平胸女人孫二娘。孫二娘這晚正好到開源找益民廠原廠長王洪起,她表哥。兩人聊天聊晚了,王洪起想讓二娘留下,二娘啐了王洪起一口:「留下,你讓我白送到虎口啊,就你那點心思,當我不知?」說著,用手指重重點了下王洪起的額頭,半是警告半是挑逗地說:「乖乖聽我的話,掙錢,有了錢,還怕找不到你想找的?」
孫二娘坐著自己的車剛要離開食品廠,忽然就看到幾輛警車,她讓司機停車。等季平他們來到廠門口時,孫二娘已像門神一樣把在了大門口。
「幹啥幹啥,是救火啊還是搶劫?」
季平一怔,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一想重任在身,季平跳下車:「我們在執行公務,請你們配合。」
「公務?」孫二娘斜著眼,從頭到腳打量了季平一陣子:「我說帥哥,這大晚的,你帶這麼多車過來,還弄得呼天嗆地,你不怕擾民啊。」
「我再說一遍,我們執行公務,請你們配合。」
孫二娘往前跨了幾步,身子幾乎挨住了季平,季平個子不高,感覺讓孫二娘壓得喘不過氣,幸好,二娘是平胸,要不然,這招可不好對付。二娘居高臨下地笑了一笑,捋了把頭髮,挑釁道:「我要是不配合呢,你說執行公務就執行公務啊,有本事先把二娘我執行了!」
季平往後一退,迅疾,他就清醒過來似的說:「把她弄走,其他人跟我進去!」
兩個警察嗖地從後面閃出,鐵箍子一樣的手臂箍住了二娘,二娘痛得嗷嗷大叫:「王八蛋,敢動老娘,知不知道老娘是誰,老娘可是你們吳二姐的坐上客。」兩名警員並不鬆手,二娘見這招不靈,馬上又喊:「保安,保安,快給上面打電話,告訴他們廠裡來了土匪!」
這個時候,張朋跟羅妍正坐在名流咖啡屋一間很別緻的雅間裡,名流咖啡屋是張朋最早送給羅妍的禮物,當時他還沒有把羅妍泡到手,發現羅妍有喝咖啡這個愛好,他便匠心獨運的在江邊一幢孤樓上裝修了這家咖啡屋。類似的禮物,在東州這座城市還有很多,不一定是咖啡屋,酒吧、茶坊、精品屋甚至遊戲機房,這要看對方喜歡什麼。不過張朋最愛的,還是名流。儘管他跟羅妍上床之後羅妍就把名流轉讓給了一位女友,她實在是沒有精力來經營。可張朋到這裡,仍然有種歸家的感覺,溫情包圍著他。名流事實上也就成了他和羅妍秘密幽會互訴衷腸的地方,或者說,是張朋找回一個正經男人感覺的地方。
江湖漂蕩這麼多年,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張朋不能說不累,但他把累藏在心裡,輕易不會露出來,實在藏不住了,就來到這兒,跟羅妍靜靜地喝上一下午咖啡。這天的音樂依然是張朋最喜歡的那首美國西部牛仔樂,張朋一直有一個情結,覺得自己就是漂在西部曠野上的一隻狼,為了生存,吃過不少動物,也讓不少動物傷害過。所以羅妍說他骨子裡其實很悲觀很可憐時,他沒有生氣,而是溫柔地笑了一笑。
「你說得對。」第一次羅妍這麼說他時,他邊往羅妍嘴裡送一隻草莓邊道。羅妍咬住了那只草莓,但並沒很快吞下去,而是用舌頭又把它送到了張朋嘴裡,然後幽幽道:「我喜歡你憂傷的樣子,知道嗎?」張朋又把草莓送羅妍嘴裡:「我不會總這麼憂傷,我不單是狼,還是豹子。遲早有一天,我會瘋狂地咬死那些曾經蔑視過我的人。」
「我已經聞到了血腥味,我怕。」
「不用,你不是,你是我的至親,我的草莓。」
兩個人就那麼說著話,那只紅紅的草莓被他們送來送去,送了一個下午,仍然在嘴裡遊蕩……
記憶猶存,時光不再,一晃,日子就這麼過去了。羅妍秉守著一個原則,這些年裡,從未主動向張朋索取過什麼,包括一支口紅,但她得到的最多。不只是金錢,還有信任,還有愛。誰說張朋這種人沒有愛情呢,羅妍不信,愛情不是那些正經人的專利,更不是道貌岸然者用來騙人的道具,愛情其實就在她跟張朋之間。愛情就是他死,你也要死,因為活下去實在沒味。
「暴風雨就要來了。」羅妍說。這天他們沒用草莓,他們用目光。
「暴風雨就要來了。」張朋跟著說。
「你怕嗎?」羅妍目光幽幽,像迷失在愛情裡的羔羊。
「我怕過什麼?」張朋反問道,他的目光也很癡,像一頭被母豹征服在腳下的公豹。
「沒有。」羅妍點頭,很快又說,「這次不一樣。」
張朋笑笑,他的笑已顯出蒼涼的色澤。「怎麼不一樣?」他問。
「你比我清楚。」
「我什麼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誰也擋不住。」
「你不是說唐公子能擋得住嗎?」
「他?」張朋搖頭,歎了一聲,「我高看他了,可惜了我幾件寶貝。」
「那是身外之物。」
「除了你,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我放心不下的是你的產業,就這麼讓他們拿走,你真的不後悔?」
「拿不走,誰也拿不走!」張朋臉上突然顯出凶狠,不過只是瞬間,很快,就又溫柔得一塌糊塗了。這種溫柔,怕是黑妹她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好在黑妹跟的是皮天磊,她不在乎這些。
「你還有殺手鑭。」羅妍撲閃著一對黑汪汪的大眼,像是在跟張朋玩捉迷藏。
「沒有,我的底你都清楚,真的沒有。」
「難道方副省長也……」羅妍不說了,輕易,她是不提這個人的,提多了不但不安,反而噁心。羅妍腦子裡還有揮不去的一幕,就是方副省長壓向她的那一瞬。那是個暗夜,對她來說,有了那個暗夜,就再也沒有光明了。好在這一切張朋不知道,再親密的人,中間還是有一些秘密的,而且一準是大秘密。
「不提他!」張朋突然發了火。羅妍嚇了一跳,臉上的紅暈一褪而盡,傲人的胸脯劇烈起伏。
「妍子啊,你怎麼總是不明白,有些人,跟我們永遠不是一條心。」
「哥,我懂了。」羅妍低著頭,聲音很輕地說。
「懂了就好。那些東西,在你身上吧?」張朋又問。
羅妍嗯了一聲,想掏出什麼,被張朋制止住:「不,就放你那兒,記住,萬一哥有什麼事,那東西,就是稻草。」說到這兒,張朋輕輕合上眼瞼,腦子裡慢慢閃出方副省長那張臉來……
狼就是狼,豹就是豹,它們偶爾可能在一起,但絕不可能變成同類。張朋有些灰心,不過,一想羅妍手裡那些東西,臉上便又恢復出鎮定。
我是獵手,他們所有的人,都是獵物!
五輛警車開進益民食品廠,陣勢相當壯觀,夜班工人們聞聲走出車間,被荷槍實彈的警察嚇壞了,便又退回到車間,不過心思再也放不到生產線上了。季平指揮眾幹警,迅速包圍了兩幢嫌疑最大的樓。半小時後,兩個小組的組長向他報告,沒有發現可疑人員。
「繼續搜!」季平命令道。就在這時候,一輛車子呼嘯著衝進廠區,在離季平他們五米遠處戛然停下,車裡跳下著一身獵裝的灩秋。
「怎麼回事?」灩秋問二娘。
「他們擅自闖入廠區,說是要搜什麼嫌犯。」二娘一看灩秋到了,腰桿子頓時硬了,一把打開扭住她的警察,沖灩秋告狀。
「嫌犯?」灩秋眉頭一皺,沖扭住二娘的那個警察問,「這裡你們誰負責?」
「我。」季平往前跨了一步,來到灩秋面前。
「是季隊長啊,好久不見,幸會幸會。」灩秋伸出手,要跟季平握。季平居然沒理,板著面孔道:「冷老闆,我們懷疑失蹤的黃蒲公就在你廠,這是搜查證。」
「黃蒲公?」灩秋收回伸出去的那隻手,臉上的表情明顯比剛才多了層不快,「怎麼可能呢,難道是我綁架了他?」
「這個我們目前還不能確定,請你配合我們工作,讓圍觀者走開。」
「走開,沒那麼容易。姓季的,甭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要是找不到你要的人,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二娘搶先一步道。
「往後退!」灩秋喝了一聲二娘,同時示意廠長王洪起,讓他把二娘弄走。王洪起剛要拉開二娘,兩個警察跑來沖季平說:「報告隊長,後面倉庫有異常。」
季平精神一振:「在哪兒,帶我去!」
季平說著就要往倉庫那邊去,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看你們哪個敢?!」
季平回過身,就發現灩秋身邊又多了幾個人,原來又一輛車開進了廠區,曾明亮和天麻趕來了,跟他們一同來的,還有孫二娘的妹妹孫月芳。
「冷灩秋,我警告你,若是找到黃蒲公,你們一個也跑不了。」季平顯得比剛才鎮定了許多,目光更是威嚴得駭人。
「跑你媽個頭,警察了不起啊,老娘不是嚇唬大的。」二娘又罵,她才不管你是季隊還是李隊呢,誰在她地盤上撒野,她就跟誰沒完。灩秋也火了,她早已不是剛跟著洪芳打天下時的那個灩秋,對季平這個檔次的人,她還用不著陪笑臉,就算龐龍來了,該甩臉子照樣甩臉子。誰知孫月芳悄悄走上前,捅了下她,順勢遞給她個眼色。灩秋知趣地跟著孫月芳,朝另一邊走去,剛離開眾人,孫月芳就告訴她一個極壞的消息。
「不會吧,有這種事?」灩秋臉色頓變,說話的聲音也變了。
「我也是剛剛知道,是咱們內部出了奸細。」孫月芳低聲道,她的臉色同樣駭人。
「誰?」灩秋驚問。
「保安部主任李東明,還有庫房保管孫黑六,他們是華哥的人。」
「什麼?!」灩秋感覺讓人擊了一悶棍,險些就癱地上。這個消息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張朋栽髒給她,後果將十分糟糕。略一思忖,灩秋沖孫月芳說:「把他們兩個找來,讓季平的人執行公務。」說完,自個先朝辦公樓走去。
季平一看,心裡頓時明白八九分,心中一喜。時間緊迫,容不得遲疑,一聲令下,幹警們迅速包圍了隱藏在樹林後面的那幢小二樓。那是以前食品廠的招待樓,但凡來了工商或是稅務部門的,都要請到那幢小樓裡,吃喝玩樂,職工們將它稱為腐敗樓。食品廠所以停產關門,跟這幢樓不無關係。灩秋接手後,將這幢樓改成了庫房,因為目前並無太多的產品,所以那幢樓等於空著。
灩秋黑著臉,問被王洪起叫來的保安部主任李東明:「到底怎麼回事?」
李東明吞吞吐吐,不敢說實話,一雙小眼睛瞅瞅這望望那,兩隻手習慣性地捏著衣角,一看就是個猥瑣之人。
「說啊,都啥時候了,你還想瞞?」灩秋發了火。
「你小子幹的好事,還不告訴董事長?」王洪起也是一身冷汗,如果真把黃蒲公藏在這裡,灩秋會扒了他的皮。
「董事長,我,我……」
「龜兒子你講不講,信不信我把你的牙敲了?」二娘耐不住,她最恨這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撲上前來,要撬李東明嘴巴。李東明可以不怕王洪起,但他怕灩秋,更怕這個孫二娘。於是牙一咬,就把丘白華如何找他們,讓他們瞞著王洪起和灩秋,將張朋的人放進來並嚴加保密一事如實招了。
灩秋聽得毛骨悚然。半天,她沖天麻道:「把這兩個敗類拉下去,按幫規辦!」
天麻早就按捺不住,他恨死那些吃裡扒外的人了,丘白華出此惡招,更令他心寒。他跟曾明亮一人提溜了一個往另間屋子去。不多時,那屋便響出撕心裂肺的叫。灩秋痛苦地閉上眼,丘白華走後,她著實傷心了一陣,為了三和能成為大家的家,一度時期她宣佈廢除幫規,再也不用那些血淋淋的手段懲治手下弟兄了。可是不久,有人就跟別的公司串通起來,坑害三和,逼著她原又恢復了幫規。
灩秋的幫規很簡單,點蠟、吹燈、自殘。點蠟就是將違犯幫規者扒光衣服,用蠟燭燙。吹燈就是將違犯幫規者倒吊起來,把他架在電熱器上,讓他吹。這哪能吹滅,一場懲罰下來,違犯幫規者渾身上下沒一處不被灼傷。自殘就很有些血腥了,輕者自斷手指,重者斷臂斷腿的都有。加上後來二娘又發明出不少新辦法,使得這一條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幾乎同時,季平他們已牢牢控制了小二樓,黑壓壓的槍口衝著樓上亮燈的那個房間,幾名防暴隊員早已摩拳擦掌,就等季平發令,然後獅子一般衝上去。季平觀察著周圍地形,小二樓建在一片茂密的樹林後,前面有一個小花園,後面有一池溏,現在乾涸了,池溏那邊就是圍牆。遺憾的是,小二樓後面沒有窗戶,無法從後面衝進去。從正面衝,又怕受阻。張朋手下一定有槍,這伙亡命徒是啥事都能做出來的,再者目前還不能確定除黃蒲公外,他們還綁架了誰。琢磨半天,季平命令喊話。
「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被包圍,放下武器,從樓裡走下來!」負責喊話的刑警立刻放開嗓子,沖樓上喊。半天還是沒動靜,那間亮燈的屋子依舊透著燈光,看不出有人影在活動。又喊了一陣,樓上仍然沒有動靜,季平有點吃不住,難道對方又溜了?
就在這時候,灩秋趕到了,她說:「把話筒給我!」
灩秋接過話筒,沖樓上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是冷灩秋,這家企業的董事長,請你們速速下樓,跟公安講清楚,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灩秋喊了半天,樓上還是沒有反應。季平正要嘲笑,猛看見有個人影在窗前閃了一下,緊跟著,窗戶猛地被打開。灩秋吃驚地發現,打開窗戶的竟是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