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場飯局沒要回該要的面子,反把私藏的槍暴露在龐龍眼皮下,張朋知道,跟龐龍的關係是再也無法修復了。也好,撕破臉就撕破臉,大不了魚死網破,不讓我張朋過舒心日子,你們一個個也都別好活。這天他正在自己公司的密室裡複印這些年送錢送物的證據,他決計將這些交給佟昌興,他倒要看看,面對這麼多罪證,佟昌興會不會真像在會議上講的那樣,鐵面無私,力除毒瘤。小閻王慌慌張張進來了,連著敲了幾分鐘密室的門。張朋不耐煩地走出來,訓道:「爹死了還是娘被強姦了,這門也是你敲的?」
小閻王抹把頭上的汗說:「老大,常叔,常叔他……」
「常叔怎麼了,講啊!」
「常叔沒被他們關進去,他現在跟那個姓鄭的女人在一起,聽說……」
「有屁快放,吞吐個啥?!」張朋覺得自己的心早已提了起來,姓鄭的女人就是鄭建英,龐龍的弟媳婦。他一直懷疑,龐龍掃百福門的場子,跟姓鄭的女人有關,道上早就風傳,姓鄭的自己想開賭場。
「聽說常叔早就讓姓鄭的女人收買了,公安掃場子,還是常叔報的信。」
「放你媽的屁!」張朋怒不可遏,狠狠扇了小閻王一耳光。小閻王雖是挨了打,仍然固執地把話講了出來:「老大,我絕無半句謊言,眼下姓鄭的已經在佈置自己的場子了,他們用的,可都是咱們的設備啊。」
張朋正想把第二個嘴巴扇過去,賀大頭帶著張朋另一個情婦進來了,這情婦叫羅妍。羅妍跟了張朋有十年,算是最死心塌地的一個,張朋表面上雖然表現得跟羅妍不怎麼樣,實際,卻把公司所有的財務還有資產明細交給羅妍掌握。羅妍不在張朋公司上班,她是東州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主任,這家事務所,是當年張朋送給羅妍的禮物,現在成了張朋的財務公司。羅妍有丈夫,她丈夫在東州還算一個人物,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唐國文的弟弟唐國武,兩口子關係一度很緊張,就差到街道辦手續了,兩年前突然好轉,是唐國武挪用了單位公款五百多萬去炒股,結果被套牢。張朋拿錢堵了這個窟窿,唐國武才對妻子跟張朋的關係睜隻眼閉只眼。
唐國武在市拆遷辦上班,當個副主任,拆遷辦這種單位,跟地產商走得最近,因此唐國武的信息也最靈,他常常厚著臉皮給張朋賣情報,換了錢又去養別的女人。他哥哥唐國文曾教訓過他,誰知他竟對哥哥反唇相譏:「你做得有多好,我看你也不是多乾淨,咱們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他哥罵他,他又道:「我現在就這樣子了,混一天算一天,你就放開手好好幹吧,干大了,也好給咱祖宗爭光。」氣得他哥發誓不再認他這弟弟。
認不認都不妨礙他還按自己的方式活,反正唐國武現在是把啥也看穿了,妻子偷人他不管,只要源源不斷給他錢就行,他缺錢,他養的那個小情人是個無底洞,一天從他手裡得不到好處,就揚言要跟他分手,可他偏偏喜歡這小妖精,所以,他就要時時刻刻給妻子或張朋提供情報。
羅妍瞅瞅張朋,再瞅瞅小閻王,說:「三平你先出去,我跟老闆有事要講。」
小閻王捂著臉出去了,賀大頭覺得自己站這兒也不合適,推說有事也走了。辦公室只剩了張朋跟羅妍。
「有事?」張朋問。
「都是不好的消息。」羅妍看上去心情沉重。
「說吧,都到這時候了,多沉重咱也得面對。」一面對羅妍,張朋說話的口氣立刻就不像了,他們更像是患難夫妻。
「朋哥,咱被人出賣了。」羅妍面色暗淡地說。
「我知道,姓龐的下手狠啊。」張朋重重歎了口氣。
「這次怕不是他一個人下黑手,是全都衝咱來。」
「咋講?」
「聽說省裡馬上要下來人,西州那一幕,怕是要重演。」
「這我早就料到了,該來的就讓它來吧,用不著怕。從踏上這條道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結果,不怕,真不怕。」
說是不怕,張朋的心還是狠狠痙攣了幾下,其實他無時無刻不在怕。他做的事他知道,就算不惹翻姓龐的,遲早也會有人找他清算。
「該轉的我都轉了出去,剩下轉不走的,你盡快想辦法吧。」說著,羅妍拿出一密封好的袋子,交張朋手上。那是她轉移到國外的張朋一大半財產,奇怪的是,這些財產她給自己一分都沒有留。
張朋順手將袋子放進保險櫃,道:「辛苦你了小妍,知道不,這些都是空的,咱打拼這麼多年,絕不是為這個。光剩下錢,那就等於咱們什麼都沒了。」
「我懂。」羅妍將頭靠進張朋懷裡,閃著淚花道:「錢是最後一步,也許真到了那一步,它就有用了。」
「不會的,就是死也到不了那一步。」張朋用力摟住羅妍,重重說。羅妍發出一陣子顫,感覺快要崩潰了。別人眼裡,張朋是魔鬼,是閻王,該千刀萬剮,丟油鍋裡煮也不過分。她眼裡,這男人卻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命。
這是女人的劫,羅妍走不出這個劫。
兩個人緊緊地抱著,很久很久,還是不想分開。也許張朋意識到了什麼,也許沒,這一天,他傳遞給羅妍很強烈的一種東西,那是男人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愛!
人只有在最壞的環境裡,才能把最真實的情感表現出來,張朋今天給羅妍的,就是他藏在心底最重的那份情!
如果僅僅到此為止,這一天是很美好的,雖然有那麼多不愉快的事,那麼多潛在的危險,但也阻擋不了他們生情。他們的情埋在心底裡,長期壓抑著,克制著,一旦爆發,那會像洪水猛獸一樣。
但這天他們沒有爆發,時機不對。在張朋懷裡偎依了一會,羅妍抽出身,撫了下被張朋弄亂的頭髮,心事凝重道:「朋哥,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這事關係大著呢。」
「什麼事?」張朋捧住羅妍的臉,輕輕親了一口。
羅妍臉紅,嫵媚地笑了笑,臉又恢復沉重。
「說吧,哥聽著。」
「黃蒲公跟咱借的錢,並不是他用,一大半交給了鄭建英。」
「你說什麼?」張朋猛地推開羅妍,兩隻眼睛驚恐地瞪著她。
「我也是剛剛才得到的消息,鄭建英要建賭場,缺錢,就讓黃蒲公幫她套。朋哥,咱們上當了。」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張朋歇斯底里,這個消息對他打擊太大了。如果所言是真,這幾千萬可就全打了水漂!
「朋哥,你醒醒吧,這事千真萬確,是我家那個告訴我的,昨天他還跟鄭建英一塊吃飯呢。」
撲通一聲,張朋癱在了地上。不是他痛心那筆錢,他是受不了這個辱,這分明是龐龍給他設的圈套,是龐龍衝他下黑手。姓龐的,你太狠了!
這晚羅妍沒留在張朋這裡,張朋沒心情,羅妍也沒。他們都意識到,災難真的要來了。
羅妍走後,張朋痛心疾首想了一會兒,狠狠一甩頭,他突然決定,再也不去考慮那些財產了,媽的,財產頂屁用,他張朋在江湖混了半輩子,對錢早已沒了興趣,他要出這口惡氣,他要讓龐龍知道,他張朋不是泥巴,更不是一隻狗熊!
「三平,三平!」張朋沖外面喝。
小閻王幾個正在外面打牌,這幾天老大心情不好,他們不敢隨便亂竄。聽見喊,小閻王快步來到張朋跟前。
「我讓你找的人呢,姓黃的呢?」
「老大……」
「快說,姓黃的呢!」張朋幾乎是在叫了。
「我們去過兩次,姓黃的都不在老窩,老傢伙最近鬼得很,好像……好像知道我們在找他……」
「飯桶,我養你們有何用啊!你馬上帶人去找,找不到他不要回來!」
「是,老大!」
小閻王剛要走開,張朋又叫住他:「找不到他就找蘇小然,我就不信,他能入了地!」
小閻王領命而去,張朋又把另一個叫沙子的心腹叫來,叮囑道:「從今天起,你給我盯緊鄭建英,她的一舉一動,都不能漏掉。」
沙子說明白,這小子盯梢有一絕,沒跟張朋以前,他在東州一家名叫明盛咨詢的私人偵探所混飯吃,幫那些怨婦查找老公包二奶養情人的證據,有時也替企業刺探商業機密。後來張朋委託這家咨詢公司查找一個人,那人在海南騙了張朋一哥們的錢,還拐帶著那哥們的小秘逃到了東州,結果張朋手下沒找到的人,讓沙子給找到了。張朋看他機靈,有頭腦,手腳也麻利,拉攏他跟著自己幹,沙子這才成為張朋集團的一員。
連著三天,小閻王他們都沒能找到黃蒲公的影子,不是黃蒲公藏得好,是龐龍施的一小計。包括羅妍男人告訴羅妍的那些消息,也是龐龍有意放出的,他料定張朋不會善罷甘休,怎麼會呢,張朋的性格他太瞭解了,一定會找他算賬,於是讓弟媳鄭建英把黃蒲公看緊了,沒他的指令,一概不能外出。龐龍給張朋下了一個巨大的套,這次他要一石數鳥,而且絕對勝券在握!
估摸著差不多了,龐龍給鄭建英打電話,讓她帶黃蒲公去江邊海東明珠吃飯,而且一定要叫上蘇小然。鄭建英不明白龐龍的用意,電話裡說:「幹嘛跑那麼遠啊,再說明珠的飯菜有什麼吃頭,換家別的地兒吧?」龐龍嚴肅道:「就到明珠去,而且你記住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報警。」鄭建英嚇了一跳,嗔怪道:「哥,到底什麼事這麼神秘,我可怕。」
「怕什麼,有我呢。」說到這兒,又改口道:「現在怕來不及了,照我說的去做,沒人會傷害你。」龐龍是想給弟媳敲警鐘,別張口閉口怕啊怕的,做這事如果怕,還做個鳥!
有了這句話,鄭建英放心了。這半年,她的日子都是在龐龍的安排下度過的,龐龍不但替她還清了全部賭債,還幫她開起了場子,聽說更大的場子還在後頭,一想這,鄭建英就心花怒放。這輩子嫁給龐龍的弟弟雖是虧,但有了龐龍,所有的虧欠都彌補回來了。
下午六點,鄭建英打扮得妖裡妖氣,叫上方艷,還有秘書於海洋。對了,鄭建英現在有了秘書,而且是男秘書。她喜歡擺這個譜,既然自己都成老闆了,沒個秘書咋行?羅旺倒是想當這個秘書,可鄭建英現在對羅旺越來越不滿,嫌羅旺土氣,沒有知識,長得嘛,也不怎麼帥,以前帶身邊還行,現在就有點拿不出手。她現在給羅旺安排了別的任務,替她招兵買馬,廣收馬仔。幹這行沒馬仔怎麼行,她跟羅旺交代,一要長得帥,二要乾淨,不能見啥也起貪心,三嘛,對咱們這行多少要熟悉,實在不熟悉,會看場子會殺人也行。她現在說殺人兩個字,就跟說「抽水」「放水」一樣輕鬆。至於於海洋,是另碼事,於海洋是她千挑萬選才相中的,小伙子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個,身體棒棒的,一看就在部隊上幹過,那身肌肉呦,要多發達就有多發達。每每看到他坦克一樣的身體,鄭建英就忍不住要想入非非。當然,目前她還沒把小伙子怎麼樣,才來嘛,不急,只要她鄭建英想要的東西,不會要不到。遲早都是我的,嘿嘿。二來,小伙子家境貧寒,父親是鋼廠的一名普通工人,母親跟他父親離了婚,小伙子是跟著父親長大的。這點很重要。只有家境貧寒的人才想著暴富,這年頭,要想暴富,就得跟著她鄭建英這樣的人干,這種人跟了你才能死心塌地。總之,鄭建英對於海洋很滿意,幾乎一點毛病也挑不出。出出進進,總想帶著她的海洋,上了牌桌,以前是羅旺伺候她,現在不,都由海洋伺候。
海洋才是她心肝寶貝呢。這是有次喝醉酒後她嬌滴滴跟蔡姐說的。
一行人駕著車,威風八面地朝江邊駛去。
鄭建英怕不知道,江邊海東明珠正是張朋開的,只不過用的是他情婦羅妍的名字,這家酒店也算是張朋送給羅妍的一份大禮。羅妍平時不怎麼照面,一應事兒都交給她弟弟羅琦打理。鄭建英她們剛進酒店,就讓羅琦看見了,羅琦一邊差人招呼,一邊就給姐姐撥電話:「姐,我看見姓黃的了,跟鄭家那個女人在一起,他們一共五位,開兩輛車,剛進我們飯店。」
羅妍大喜:「看的確了?」
「不會走眼,就是他們,我把他們安排到了三樓清風廳。」
「知道了,好生伺候,我馬上通知朋哥。」
張朋接到電話,興奮得大叫,他太衝動了,如果這時候能稍稍冷靜一下,細一想,或許就能想到破綻。可惜沒,張朋完全陷到復仇雪恥的陷阱裡去了。
他抓起電話打給小閻王:「馬上帶人去明珠酒店,記住,我只要黃蒲公和他的女人,其他人你們一個也不能碰,得手之後馬上送到宋家園!」
宋家園是張朋另一個秘密地,知道的人不是太多,包括龐龍,對這個地方都很陌生。因為宋家園不在東州城,它在東州郊區,「文革」前是大煉鋼鐵的地方,因為生態破壞嚴重,這裡居住的村民已不是很多。一塊荒蠻之地,張朋卻視為寶地。這裡三面臨山,一條鄉間公路貫穿東西。躲能躲,跑能跑,他在這裡以手下名義買了兩座院子,重新修葺一番,又蓋了幢小洋樓,地下室直通外面公路。還養了十幾條狼狗和兩隻藏獒。十多年來,這裡是他按幫規處置手下的地方,但凡手下有不軌之舉,都要拉這裡來,輕則重打一頓,關禁閉若干日子。重者,一律拉地下室大刑伺候。看管園子的是他忠實的老奴僕,道上人稱「判官」的宋老五。
小閻王帶著人趕到明珠飯店,將手下分成兩撥,一撥潛伏在飯店外面,一撥跟著他到了裡面。
「先生幾位?」迎賓小姐露著機械的笑走上來,熱情地問。
「十位。」小閻王說了一聲,目光四處尋找。羅琦認出是他,走過來悄聲道:「都在樓上呢,菜剛布齊,你們要不也吃點?」
「免了,給我個包間,我在裡面等。」
「好的。」羅琦說著,將小閻王幾個引到明月廳,正好跟清風廳對著。
「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
羅琦嗯了一聲,叮囑服務員上茶,順便又到清風廳巴了一眼,見鄭建英跟黃蒲公幾個有說有笑,吃得歡呢,轉身沖小閻王擠個眼色,下樓去了。
小閻王端著茶杯,坐在包間門口,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對面。對面不時傳來杯盤交錯聲,還有鄭建英誇張的笑。約摸半個小時,那個叫蘇小然的女人突然走出門,接聽電話。小閻王想了想,跟了出去。
過道裡人來人往,傳菜員還有服務生忙得一塌糊塗,有幾個甚至在小跑。小閻王一看這裡不能下手,遂恨恨瞅了蘇小然一眼,回來了。
「那娘們長得倒是不錯,到時候讓你們過過癮,人家可是歌星呢。」小閻王沖幾個手下說。
幾個手下立刻叫起來:「好啊,哥幾個玩死她!」
「那要看你們有沒有本事!」小閻王說完,便又盯住對面。蘇小然打完電話進去了,這女人的確很妖冶,身材那是絕對的正點,尤其兩條修長的腿,外加翹翹的屁股,看得小閻王直流涎水。
終於吃完了,最先走出門的是鄭建英,她四下瞅了瞅,好像懷疑什麼似的。黃蒲公倒是一點警覺也沒,挺著個大肚子走出包間,後面跟著小鳥依人的蘇小然。
「要不要再去唱會歌?」鄭建英回身問。
「不啦不啦,早點回去啦。」黃蒲公一邊色瞇瞇看著蘇小然,一邊道。
鮮花插在牛糞上!小閻王恨了一聲,給樓下埋伏的人打電話,告訴他們做好準備。
綁架其實一點不費勁,剛等黃蒲公走到車前,兩個穿著制服的馬仔就很像回事地走過去:「是黃老闆麼,我們是公安局的,有事找你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
黃蒲公驚愕地瞪著兩位,剛想說什麼,就覺有東西頂在腰上,同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別亂動,識趣就跟我們走。」
這邊蘇小然正跟鄭建英說著話,猛看見有人沖黃蒲公動手,嚇得尖叫了一聲。小閻王已走到她跟前,二話不說,提起她就往車上扔。蘇小然想叫,嘴巴已讓小閻王堵上了。
鄭建英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頭髮根都豎了起來,她是想叫又不敢叫,用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嘴,發出嗚嗚的聲音。於海洋撲過來,要跟小閻王理論,腳下一絆,一個趔趄摔倒了。等爬起時,小閻王他們早已沒了影子,兩輛黑色大奔綁架著黃蒲公和蘇小然揚長而去。
「報警啊!」於海洋叫了一聲。
「叫什麼叫,快回家!」鄭建英一把拉過她的海洋,鑽進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