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 正文 第九章 風雲突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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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一粲並沒有對齊默然講實話,當著周鐵山的面,她向齊默然撒了謊。當然,這謊撒得很圓,齊默然跟周鐵山兩個都沒聽出破綻。她將強偉的做法大肆渲染了一番,向齊默然透露出一個意思:瑞特跟河化的合作,已是無法阻攔的事,憑她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強偉。

    出乎意料的是,齊默然聽了,並沒有責怪她,也沒向她作什麼指示,而是將目光轉向周鐵山:「你電話裡說有人在查河化,這又是怎麼回事?」

    周鐵山接話道:「強偉派了一支工作組,在翻騰河化的賬,說是要對河化來一次全面審計,我怕……」

    「怕什麼?」齊默然這天的表情很怪,似乎聽到什麼都不著急,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他的鎮定反倒讓周鐵山多出幾分不安。本來這消息就是拾來的,強偉派出的審計組到底在搞什麼,周鐵山也說不清。他急著見齊默然,就是害怕強偉把事情談成,那樣,河化這塊肥肉,就永遠也吃不到嘴裡了。

    周鐵山一支吾,齊默然便明白,周鐵山並不清楚強偉在做什麼,臉上不覺浮現出一層失望。這些日子他很忙,主要忙在跟高層的聯絡上。這事挺費心力啊。據可靠消息說,省委書記的人選,至今還是一個謎。下面的消息,他最近聽到的少。原本指望著能從他們嘴裡多問出些什麼,可問來問去,一切都還是原樣。他無不失望地歎了口氣,說:「吃飯吧。」

    吃著飯,齊默然忽然又記起了一件事,抬頭盯著周鐵山,問:「聽說你買了強偉的車?」

    「買了,花了八十萬,把他的車給買來了。」周鐵山說得很自豪,好像幹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齊默然凝視著周鐵山的臉,仔細瞅了一會兒。他忽然發現,這張臉很可惡,簡直就是恬不知恥。他真有點懷疑自己的智商了,當初怎麼就能跟這樣一個人扯上關係呢?怎麼就能冒著風險在他身上下賭注呢?這是一張除了貪婪什麼也看不到的臉,更是一張輕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臉!

    那車也是你敢買的?你這是拿八十萬給自己買來殺身之禍啊!你以為強偉簡單啊?他不簡單!

    他「啪」地扔了筷子,再也吃不下了。

    周鐵山依然沉醉在買車的興奮中。他今天來,坐的就是強偉那輛車,坐在那車上,感覺就是不一樣。一看齊默然扔了筷子,不解地問:「怎麼了?」

    「牙痛!」齊默然從牙縫裡逼出了兩個字。

    余書紅最終還是沒能說服強偉。強偉主意已決,任憑余書紅怎麼說,他就是不肯動搖。

    「你讓我怎麼罷手?這是七千多萬,不是七萬,也不是七十萬。他們如此囂張,如此置黨紀國法於不顧,河化集團幾萬號工人開不出工資,他們呢?借企業改制,瘋狂掠奪,大肆侵吞,這樣的領導,你讓我怎麼尊重?我強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查它個底朝天。我就不信,他齊默然能遮得了天!」

    余書紅不言語了。強偉的性格她瞭解,他執意要做的事,誰也甭想阻攔。當初發現周鐵山兼併河化的動機不良,他同樣是頂著重重壓力,不顧多人的反對,硬是將這起吸引了全省目光的兼併案給攪黃了。這一次,他怕是會冒更大的險。

    「那……你打算怎麼查?」過了好長一會兒,余書紅問。

    「目前還沒什麼計劃。這事要想深查,是很棘手的,我發愁的是力量。不瞞你說,我現在手裡面,沒幾個可用的人。」強偉道。

    余書紅想了想,道:「力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你得作好應對準備。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事一旦查起來,你就沒回頭路可走。」

    「我明白,其實從派審計人員進廠那天,我就作好了一切準備。」強偉的聲音很低沉,聽得出,對下一步的工作,他心裡確實沒譜兒,而且所要承受的壓力也的確是非常之大。

    兩個人又談了一陣兒,余書紅忽然說:「你怎麼不讓徐守仁參與進來呢?這事要往深裡查,少不了公安。」

    「他?」強偉有些意外,眼睛怔怔地盯著余書紅。

    「怎麼,你對他不放心是不?」

    強偉點點頭。他對余書紅,向來不隱瞞什麼。

    「老強啊,你這個毛病不好,對誰都懷疑,對誰都不放心。其實有些人,沒你想的那麼可怕。必要時,可以放手一用。單靠你自己,就算有過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啥事都做了。」余書紅語重心長地說。

    強偉似乎並不領余書紅的情。他在想,余書紅為什麼要提起徐守仁呢?難道對徐守仁,真不該懷疑?見他沉默,余書紅淺淺一笑,沒作過多解釋。人她已經推薦過了,用與不用,是強偉的事,她不好再干預。飯後,她從包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強偉:「如果有什麼事需要省廳幫忙,就去找他,他會幫你的。」

    強偉看了一眼,名片上那人是省公安廳經偵二處處長李源。這人強偉聽說過,但從沒接觸過。

    回到河陽,張局長他們已等在辦公室裡。強偉是在路上打電話讓秘書通知的,要他們在辦公室等他。張局長說:「廣告部原部長孫宏民目前還在河化,擔任集團公司辦公室主任。設備部原部長老陳兩年前已離開河化,據我們瞭解,此人目前在銀州做生意,搞的還是老本行。另外兩名當事人,暫時還查不到下落。」

    讓張局長查當事人的下落,也是強偉的主意。他打算從這些人身上下手,打開缺口,然後順籐摸瓜,引出更大的魚來。

    強偉將目光轉向市公安局經偵支隊支隊長何正平:「怎麼樣正平,能不能想個法子,先把孫宏民收審了?相信他嘴裡,一定還有秘密。」

    何正平沉默了一陣兒。關於河化這兩起大案,他也是昨晚才聽說的。昨晚,審計局張局長到他家拜訪,說是奉強書記命令,前去給他匯報案子。當時他還有點不信,強書記怎麼會想到他一個小小的支隊長呢?等聽完,他就再也不敢有疑惑了,不只如此,對發生在河化集團的這幾起國有資產侵吞案,他更是震驚得不敢相信。七千多萬!這可趕得上河陽公安局十年來辦過的經濟案標底的總和了。這陣兒,他心裡還是「撲通撲通」的,一想到將要投入到一場特大經濟案的偵破中,他心裡就有一股止不住的衝動。

    「強書記你放心,河化集團這些年簽的廣告合同很多,我們會找一個合理的理由,對孫宏民展開調查。」

    「調查一定要迅速,但同時要做到符合法律程序,絕不能在這上面出問題。」強偉要求道。見幾個人點頭,強偉進一步說:「另外,立即對原二輕系統東陽化工廠廠長展開調查。我不相信,他會一點好處也不得,只要他拿過一分錢,就是同謀。眼下我們雖不能對李敏等人採取措施,但完全可以從這些人身上查起。相信查到一定時候,李敏等人就會自己跳出來。」

    張局長默默點頭。年輕的何正平早已躍躍欲試了。

    佈置完河化方面的工作,強偉又急著跟許艷容聯繫。許艷容到公安局上任,強偉還沒來得及向她表示祝賀呢。他想,不管怎樣,祝賀的話還是要說的。而且,他也急著想知道小奎一案的進展。電話打通後,許艷容說不在河陽,正在搞外調呢。強偉說:「剛上任就跑外調,你也心太急了吧?」許艷容說:「不是我心急,是案子急。小奎案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有人又要炸我的辦公室了。」強偉一聽,笑了,說:「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幹嗎老往壞處想?」許艷容也笑了一聲:「我得對得起提拔我的人啊。要不然,我這個爭來的官,幹不了三天,就得下台。」

    強偉理解她的心情,也很想說句寬慰的話,可話一出口,卻又變成了命令:「外調回來馬上來見我!你那邊急,我這邊也不輕鬆。」許艷容「嗯」了一聲,掛了電話。聽聲音她好像在車上。

    擱下電話還沒三分鐘,門被敲響了。強偉說了聲「進來」,抬頭一看,進來的竟是市公安局局長徐守仁。徐守仁後面,跟著兩個強偉不認識的警察。

    強偉請他們坐下,心裡想:莫非余書紅跟徐守仁說了什麼?要不然他咋來得這麼快?正亂猜著,就聽徐守仁說:「強書記,有重要情況向你匯報。」

    強偉「哦」了一聲。他見徐守仁的臉色不大好,人也顯得很急,心想,八成是喬國棟這邊有了啥事。他一直想抽個空兒,跟喬國棟談談,他知道老喬心裡有疙瘩,說不定還在恨他呢,但總也擠不出時間。「說吧。」他沖徐守仁說了一聲。

    「老奎這案子疑點很多。調查中我們發現,他的死亡跟人大喬主任關係不是太大,喬主任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冤枉?」強偉不由渾身一顫。徐守仁用的這個詞,顯然刺痛了他。「說下去。」他點了支煙,抽了起來。

    徐守仁接著說:「老奎的死很可能是一場陰謀——有人想借這件事,嫁禍給喬主任。」

    「你別用這種模糊語言好不好?既然查出疑點,就說出來。」強偉不滿道。

    徐守仁略一猶豫,道:「那好吧,我就把查到的情況先作個匯報好了。老奎的案子我作了兩手準備,一是派人配合人大陳副主任,由他按照省市的統一部署去查,但到現在,那邊也沒查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另外,我讓刑偵二隊的同志們去查,事先給了他們幾個疑點,要他們務必從這幾個疑點入手,尋找突破口。就在昨天,刑偵二隊的同志終於從一個叫馬三的男人口中獲得重要線索。目前初步斷定,老奎是被宋銅幾個害死的,其目的,一是想徹底平息掉小奎死亡案,讓這件案子成為死案;二是嫁禍喬主任,公報私仇。」

    強偉對徐守仁的匯報略有不滿,嫌他嗦。這種事兒,挑重點說嘛,別這麼婆婆媽媽的,先講上一大堆,讓人搞不清你到底想說啥。但案子有重大突破,他還是很興奮。他本來就不相信是老喬害死了老奎。他認為這很荒唐。這段日子他所以不過問此案,就是想看看陳木船等人到底想把案子引向哪裡。既然徐守仁已經提前一步,將他的計劃付諸實施了,也省得他再作安排了。

    「這個馬三是什麼人?」他問。

    「馬三是一個賭徒,總跟老虎幾個一起打牌。」一同來的刑偵二隊的同志補充道。

    「能肯定是宋銅做的?」

    「目前還不能。但馬三說,宋銅跟老虎幾個交代過,要他們把事情做細點,別毛毛躁躁,留下啥腳印。」

    「腳印?」

    「是他們的行話,意思是事情做乾淨點,別讓人抓到把柄。」

    「僅憑馬三幾句話,你們就敢作這樣的推論?」強偉的目光越過刑偵二隊兩位同志的臉,重又回到徐守仁身上。

    徐守仁說:「馬三的話只是個旁證。目前已經查明,老奎自殺用的杯子是老虎從接待室拿進去的,憑這點,就可以排除掉喬主任涉案的可能。還有,在對燕子樓包房客人的調查中,有人指證,老虎幾個對老奎有虐待行為,好幾個晚上,老奎房裡都傳出了喊叫聲。老奎自殺那天,老闆娘燕子刻意將二樓一位長住客人換到了三樓。這些事件聯繫起來,基本可以斷定:老奎不是自殺,而是被老虎幾個害死的。」

    「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強偉越發不滿了。徐守仁一會兒說老奎是自殺,一會兒又說老奎是被害死的,到底讓他聽哪個?

    「他殺!」徐守仁重重地說。

    「證據呢?我要證據!」強偉加重了語氣。

    「想要證據,就得依法收審宋銅。」徐守仁好像又跟強偉較上勁兒了。他本來是想把案子匯報得細點,讓強偉能聽得更明白,誰知越匯報越亂,他自己都覺得彆扭。

    「那還磨蹭什麼?依法辦事,這是原則。」強偉說。

    徐守仁猶豫了,其實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請示強偉,能不能對宋銅採取措施,畢竟,宋銅是前任市委書記、市人大主任宋老爺子的兒子啊。

    「怎麼?一遇到有背景的人,你們就怕了,縮手縮腳了?」強偉故意拿話刺激徐守仁。徐守仁想讓他表態,他偏就不表這個態。他倒要看看,徐守仁敢不敢越這個雷區?

    徐守仁又猶豫了一陣兒,起身道:「強書記,我匯報完了,下一步,我會依法辦案的。」說完,帶上兩位警察,走了。

    望著徐守仁離去的身影,強偉忽然想:自己今天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都說徐守仁對喬國棟有意見,對他強偉也有意見,怎麼今兒個,他硬沒感覺出來呢?

    強偉所說的「意見」,就是提拔徐守仁當局長時市裡面曾經有過爭論。當時一派意見認為,徐守仁踏實能幹,忠於職守,能勝任公安工作。另一派意見卻認為,徐守仁保守,思想老化,無法帶領廣大警員為改革開放保駕護航。兩派意見爭論得很熱鬧,徐守仁的任職一拖再拖。後來在市委常委會上倒是通過了,可到了人大,喬國棟那邊卻又遲遲不作任命。強偉不好干預人大的工作,畢竟各部門一把手最終能否任命,還要看人大的表決結果。半個月後,他聽到傳聞,說是喬國棟想拿徐守仁跟他較勁兒,因為他喬國棟想提的人沒提起來。就在他打算找喬國棟談話的當天,徐守仁突然來到他的辦公室,要求離開公安系統,去別的部門工作。那次他狠批了徐守仁一頓。徐守仁起先一聲不吭,等強偉批完了,才氣沖沖地說:「我不想成為你們鬥爭的工具。既然你們覺得我不合適,就不應該跟我談話,更不應該將我提到常委會上。」

    強偉怒了:「誰拿你當鬥爭工具了?你自己不過硬,還要怪別人,就憑你說的這幾句話,就證明你思想認識有問題!」

    「不是工具是什麼?強書記,你去下面聽聽,我徐守仁現在成什麼了?有說我是你的人的,有說我是喬主任的人的。我徐守仁雖然不才,但也絕不會因為一頂局長的帽子就把自己賣給誰!」

    「老徐,你太過分了!」

    「我是過分,可更過分的是你們。你們啥時候真心為下面的同志著想過?啥時候又切切實實從工作角度出發過?幹部提拔,對下而言是民主考評,是競爭上崗;對上呢,最終還不都是任人唯親!」徐守仁那天是豁出去了,他後來說話的口氣真是有點瘋。

    徐守仁最終還是通過了人大的表決,但這件事,卻在強偉和喬國棟心裡,都留下了陰影。到現在,強偉對他那番話,還是心有餘悸。

    但他也承認,徐守仁那番話,還是道出了幹部提拔與任命中的癥結。

    就連強偉自己也不敢保證,他在河陽這六年,就沒提拔過不該提拔的人,沒犯過任人唯親的錯誤。包括宋銅,包括左威,都是他礙於宋老爺子的面子,默許下面提拔重用的。

    傷疤捂在心裡,他還愣是不讓人揭,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這一天的強偉,算是自己對自己開展了一場批評。

    後來他拿起電話,打到喬國棟家裡,沒想接電話的卻是喬小川。一聽是他,喬小川惡狠狠說了聲:「我爸不在!」就將電話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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