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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波前兩天沒陪同首長,只安排副省長姜正英和秘書長於川慶一路陪同。這也是聽從了首長的意見,首長不想讓他們把自己圍起來。「會遮住我眼睛的,我還是想多看點實情。」首長說。但是有關調研組的情況,一點不漏地到了路波耳朵裡,從各方反饋上來的信息看,首長還有調研組對海東的工作基本算是滿意,雖然也有質疑聲,總體來說,還是肯定大於批評,不,遠不止大於,應該說肯定或讚揚的聲音還是很高的。路波有種欣慰,不論你在哪個位子上,都希望聽到表揚或肯定的聲音。況且現在是關鍵時期,能得到首長的肯定,他當然激動。這天路波早早來到賓館,今天是到工業園視察,聽幾家企業匯報,督察項目資金落實情況,路波不能不來。昨天晚上海州藥業集團老總曲利敏還有夫人一塊去了他家,除談些家務事外,還就今天的接待工作作了詳盡匯報。路波沒多要求,只強調了一點,要曲利敏無論如何,讓首長對新研製的養生保健藥感興趣。曲利敏滿口答應,說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只要首長去生產一線查看,一準會對這藥產生濃厚興趣。
海州藥業遇到了麻煩,研製了一年的幾個新品種保健藥一直拿不到批號,曲利敏動用了很多關係,還是沒能把藥監局的關攻下來,攻不下關就不能全線生產,就不能大面積上櫃銷售,這對投資巨大的新生產線,就是壓力。這是從生產考慮。其他方面,路波總覺海州藥業沒能挺起來,離他的要求還有很大距離,跟省裡面先後對這家企業的投入就差得更遠。不能只投入不產出啊,海州藥業下一步的目標是上市,前期工作做得都差不多了,現在就缺東風,要是新藥能盡快拿到批文,上市工作就會駛上快車道,所有困擾他和曲利敏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下午四點,車隊朝海州藥業總部的方向駛去,路波讓秘書給曲利敏打了電話,告訴曲利敏,車隊馬上就到。秘書剛合上電話,他的手機響了,傳來於川慶情急的聲音:「省長,首長要到大華去,怎麼辦?」
「什麼?」路波吃了一驚,大華已經被他排除在名單外,首長怎麼?「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點!」路波不滿地追問過去一句。
「我也搞不大清楚,本來車隊要去海州藥業,可是首長突然提出要去看大華。」
「搞不清楚你是幹什麼的!」路波猛就發了火。那邊的於川慶結了下舌,很快又道:「省長,我得往前趕了,首長已經進去了。」
電話掛了,路波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能發作。透過車窗一看,前面車輛緩緩駛進大華,因為接待組已經取消了大華這個點,大華門口什麼也沒有,既不見標語也不見彩旗,給人一種冷清的感覺。
路波馬上給普天成打電話,不管怎麼說,冷落了調研組首長,責任誰也擔不起,遺憾的是,普天成電話不通,被告知不在服務區。他讓秘書跟曹小安聯繫,過了一會,秘書說,普副省長和曹秘書長在永定區視察工作,這陣正在棚戶區開現場會。
「開什麼現場會,讓他們馬上往大華趕。」
「知道了,省長。」秘書急著又打電話去了,車子已進入大華總部,未等車子停穩,路波就急著跳下來,匆匆往首長身邊去。
大華一干人聞訊趕出來,路波見首長跟大華頭腦們一一握手,熱情寒暄,心裡鬆下一口氣。秋燕妮衝他熱情地走來,親切問了聲省長好。路波點點頭,沒發現秋燕妮臉上有什麼異常,便問:「都在生產嗎?」
「是的省長,十二條生產線都開著。」秋燕妮匯報道。
這時候聽見調研組首長叫他,路波趕忙走過去,越過一直陪同調研的省人大兩位副主任,站在了首長面前。首長道:「看見『大華』兩個字,我忽然想,應該進來看看,我可不是搞突然襲擊喲。」
「首長是在批評我呢,我們沒把銜接工作做好,實在抱歉。」
「哪裡的話,我是不想給你們添太多麻煩,『大華』兩個字,還是蠻有吸引力的,不看遺憾啊。去年來時,廠區還沒這麼漂亮嘛,那邊的廠房都還沒建好呢。」說著,首長步子已朝生產區那邊走去。一行人前呼後擁,腳步有些亂。路波無意間朝陪在首長身邊的戴小藝掃一眼,戴小藝乾乾淨淨一張臉,眉宇間飛揚著一股靈氣。
到車間裡面,路波就不能三心二意了,必須正正規規陪在身邊,耐心聽秋燕妮還有香港兩個專家給首長作介紹。首長聽得很仔細,看得也很仔細。聽著聽著,路波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很怪的念頭,莫非首長聽到了什麼,有意來這裡?這念頭一出,路波就不能控制自己了,心裡嘩嘩湧出很多雜念,甚至已經在期望首長真能看出些什麼。
可是沒有!
首長很有耐心地查看了三條生產線,在今年新上馬的一條生產線上,首長一氣問了許多,秋燕妮一一作答,既不緊張也不矯情,讓人看到一張訓練有素的臉,還有一個外資企業家的卓越風采。路波似乎也融入裡面去了,因為秋燕妮的介紹既專業又精練,絕無拖泥帶水。特別是她的肢體語言,能讓人產生豐富而又奇妙的聯想。
大華到海東這麼些年,路波還是第一次專注地欣賞秋燕妮,以前聽到「秋燕妮」三個字,總是不經多想就將她驅逐出了腦外,從沒將她跟真正的企業家或投資家聯繫在一起。即或腦子裡留她那麼一下,也是跟宋瀚林等人連在一起的,他把她叫做宋瀚林的銀行,不,公共銀行。今天他改變了這看法,覺得以前輕視了這女人,至少關注不夠。試想一下,有誰在突然而至的情況下,能把首長禮貌而又熱情地挽留住兩個多小時呢?沒有!首長在海東的時間,是按分鐘計算的,一個地方留多久,看多久,聽多長時間匯報,接見什麼人,接見多長時間,都是很精確的。沒想進了大華,把原定計劃全給打亂。海州藥業那邊已經不止一次在詢問了,路波能想像出曲利敏有多著急。他也在不停地看表,可是沒用,首長興致很高,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
車間看完,首長說:「不錯啊,一年一個樣,大華果然名不虛傳。」接著就外資企業如何積極應對當前經濟態勢,如何利用資金、管理和技術上的優勢,在經濟建設中發揮作用,為振興海東經濟作貢獻,講了幾點意見。
秋燕妮聽得很專注,臉上始終露著謙和、恭順的笑,暗暗還染了一層羞澀,讓她在這冬日明媚的陽光下,又多出一分生動。路波甚至看到了嫵媚,是的,這女人絕對夠得上嫵媚,瞧她那雙眼,瑩瑩流盼中就把要表達的東西全表達了,傳遞給不同的男人還能獲得不同的信息。這時陪在首長身邊的省人大副主任說:「請首長到會議廳喝口茶吧,順便聽聽匯報。」
「好!」首長爽朗地說了一聲,情緒高漲地回頭跟戴小藝說,「怎麼樣,戴司長,頗有感觸吧?」
戴小藝用柔軟得不能再柔軟的聲音說:「真是開眼了,大華不愧是海東第一,這樣的企業當然應該支持。」
「那就要看你們發改委的姿態了,不能只說空話不作努力。」首長一邊說笑,一邊在秋燕妮等人的引領下往富麗堂皇的辦公大樓去。路波像是從迷霧中醒過神似的,特意多看了省人大副主任一眼,然後又將目光落到一直像秘書一樣緊陪在首長邊上的戴小藝臉上。
他忽然明白,自己被人耍了。怪不得將大華從名單中拿掉後,宋瀚林什麼也沒說,原來人家根本不用說!
名單真就那麼管用嗎,讓你不管用時,它就廢紙一張!
調研組不但在大華聽完了匯報,下午的招待宴也改成由大華來設。原定計劃被徹底打亂,海州藥業那邊空等了一下午,曲利敏一連給路波打了幾通電話,氣得路波想在電話裡罵娘。不止如此,匯報聽完後,首長在戴小藝等人的鼓動下,一時興起,竟潑墨揮毫,欣然為大華題了字。而後又跟秋燕妮握手、合影,對著新聞記者,大談了一通感受。當攝像機紛紛對準首長和秋燕妮時,路波猛然發現,今天來的新聞記者格外多,後來果然從於川慶那裡證實,三家中央媒體的記者都是今天才趕到的。
這天的晚宴宋瀚林和普天成都參加了,氣氛相當熱烈,秋燕妮是當然的主角,這女人在宋瀚林和普天成的暗暗鼓勵下,表現尤為出眾,真是出盡了風頭。
事後,宋瀚林跟普天成談起這事,話裡藏著玄機說:「天成啊,還是你心細,我疏忽的地方你總是能補上。」
普天成謙虛道:「哪裡,我還正要向書記檢討呢,這次工作我們的確想得不周到。」
宋瀚林有點激動,調研組結束海東的調研,離開海東時,他跟首長有過一小時的長談,內容涉及方方面面,首長幾次提到大華,說瀚林啊,大華這面旗幟你樹得好,我在北京也聽人們提到這家公司,溢美之詞多啊,不過百聞不如一見,這次看了,心裡就更為踏實。宋瀚林連連點頭,真怕首長對大華說出什麼。現在好,真好。興奮中,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張報紙上,是中央一家大報,醒目位置報道了調研組在大華海東視察的情景,秋燕妮跟首長的合影赫然就在上面。比之那些文字,這張照片意義更大,更大啊。如果多有這麼幾張照片,誰還敢對大華說三道四?
半天,宋瀚林抬起目光,見普天成仍然中規中矩站著,有點過意不去地連道:「天成你坐,坐吧。」
普天成就坐了,不過只是將屁股跨在沙發沿上,跨了小半部分,身子依然挺得很直。
「天成啊,最近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味兒。」宋瀚林呵呵笑著,臉上並不見緊張。
「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普天成含糊其辭道。
「最好不要有問題,誰也不要有問題。」宋瀚林突然說,說話語氣還有臉上表情跟剛才完全不一樣,像是被什麼刺激了,又像是在沖誰發洩什麼。普天成正在緊急思忖,該怎麼應答,才不至於火上澆油,還能把宋瀚林懷疑的事實明顯說出來,宋瀚林又開口了。
「對了,忘了跟你說一件事,若瑄沒告訴你吧?」
普天成輕輕搖頭,做出一副不解的樣子。宋瀚林接著道:「若瑄的問題,我想了很久,原來打算讓她到海州去,可我又擔心別人說話,給你和我帶來不利影響。思來想去,決定派她到電投去,你有什麼意見?」
「電投?」普天成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臉上露出驚訝,思忖半天,本來要說不大合適吧,話出口卻成了,「我沒啥意見,聽書記的。」
「好!」宋瀚林像是迫不及待,很快就把底亮了出來。又道:「這個問題上,我犯過猶豫,久決不下,難為了若瑄,也讓你分心了,現在看來,猶豫完全是錯誤,這次去北京,老首長批評了我,批評得很有道理啊,我當著若瑄面虛心接受了。」
「謝謝書記。」普天成適時插了一句。
「我們之間不說謝,天成啊,我們搭班子搭了這麼長時間,現在也到該跟你交底的時候了。」
普天成猛地一震,屁股差點從沙發邊上滑落下來,不過他還是保持了良好的坐姿。
「中央怕是對省級班子又有動作,我呢,估計在海東也不能幹太久,當然,這也是合乎常理的事,你我都是黨的高級幹部,自應帶頭服從組織安排。」
「不會吧,老書記?」普天成驚得耳朵都豎了起來,身上莫名地有了股冷意。宋瀚林看出他的緊張,故作鎮定地笑了笑,道:「天成你別擔心,這只是正常變動,將來調整也不可能只是海東。」
「可我不能接受。」普天成的聲音很灰暗。宋瀚林理解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心思讓普天成弄濕了。過了一會,他道:「天成啊,這事今天就說到這,你心裡有數就行,估計也不會馬上調整,每次都這樣,吵嚷很久才有動作,不過從今天起,海東你要多留個心眼。」
「……」普天成有點捉摸不透宋瀚林這句話,很費力地將充滿疑惑的眼神望過去。
「上次給你的名單認真看了吧,把意見拿出來,過兩天上會。」說到這,宋瀚林頓住了,抓起水杯喝一口,放下,似是咀嚼著茶水般,咀嚼了好長一會才道:「你還有物色好的人,一併提出來,隊伍建設和力量培養上,我們不能把機會失去,該主動還是要主動,天成啊,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希望將來在海東,你有建樹。」
「書記……」普天成眼睛濕潤了,嗓子也在發澀,一時,心裡竟有些茫茫蒼蒼。
「還有一句話,今天我要鄭重說給你,在我即將離開或離開後,可能會有不同的聲音,也會有人製造麻煩,所以天成啊,你要早作準備,到時候,可都全靠你了。」
「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