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2 正文 第三章 化解政績標桿工程的危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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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龜山第二天,出了件意外的事。

    這天照例是實地考察,在市縣領導的陪同下,普天成沿著崎嶇的山路,一家挨一家地查看。看到中間他就心裡明白,他是看不出什麼的,當下級成心讓你看成績時,你就是火眼金睛,也很難發現問題。因為一切都裝扮好了,沒有什麼人玩這個能玩得比各級政府熟練,他們作假或是掩蓋的水平真是太高明。曾經被破壞的植被,在普天成眼裡一一"被恢復"。楊馥嘉饒有興致地指著前面一座山說,為了恢復幾年前破壞的植被,市裡撥出專項資金五百萬元,縣裡從礦石收入中提取百分之二十,加上企業自籌,一共投入一千多萬。楊馥嘉說的時候,縣委書記楊明高和縣長岳正基頻頻點頭,秦大沖緊緊跟在楊馥嘉後面,不時要補充一些。他特別強調,山上植被都是按原來樣子恢復的。"我恢復不好,楊書記就不讓我開工。沒辦法,誰讓我碰上一位植被書記呢。"

    植被書記?普天成感覺好玩似的將目光掃在楊馥嘉臉上,楊馥嘉嫵媚地笑了下,又向普天成匯報對小礦的治理,說小礦濫采亂挖現象十分嚴重,安全隱患也多,一度事故頻發,市委市政府下了很大決心,在關停並轉上採取了一系列強硬措施,總算將礦山混亂無序的局面遏止住了。

    是遏止住了,就普天成看到的景象,龜山採礦的確沒有外界傳說得那麼混亂,更不存在強行霸礦惡意壟斷等現象。整個龜山看上去井井有條,已經封了的小礦正在政府有關部門的指導下搞恢復性建設,一些尚未關閉的小礦雖然還掛著礦井的牌子,但生產已經停止。縣長岳正基說,這些礦井正在跟縣關停並轉領導小組談合同,一旦合同簽訂,立刻就會關閉。

    "是無償關閉還是有償?"普天成突然問了岳正基一句。岳正基沒敢直接回答,目光投向楊明高,似在徵求楊明高意見。楊明高又看了一眼楊馥嘉,見楊馥嘉點頭,才道:"關閉工作分兩步走,一是相關手續到期的,由業主主動申請,縣裡組織專門人員實地查看,提出評估意見,這類礦井關停不再補償,縣上徵收一定數額的植被恢復費。另一類是開採證沒到期,但明顯存在強挖濫采現象,必須予以關停的,縣裡執法大隊強行關停,採取先關停後補償的原則。省長您看,前面那礦就屬於這種情況。"楊明高指著不遠處一座礦井,臉上呈現出激動的樣子。普天成順著手勢望過去,見那座礦前面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大大寫個"關"字,礦井四周無人,顯得很安靜。他哦了一聲,並沒多說什麼,步子繼續朝前走去。

    一路走一路看,普天成漸漸明白,有人想讓他看到一派和諧景象,看到礦山的有序治理。至於馬得彪找他反映的強關強停,沒有人會承認,更不會有人坦白在關停並轉中存在欺行霸市以強凌弱以暴施壓以權強佔的現象。至此他總算搞懂,路波主動讓他來龜山的真實用意。不是大家都說龜山採礦問題很多嗎,那你自己去看,到底有沒有問題。

    當有人不需要或不想看到問題時,你還能看到問題嗎,或者說你還敢逆流而上硬找問題嗎?這又是一個深刻的命題!

    普天成剛才問補償,是在為自己的某個想法作鋪墊。龜山採礦問題必須解決,混亂無序局面必須遏止,不能再這麼扯皮下去。但到底怎麼解決,他心裡沒有好主意。一方要霸,更多的礦主不讓,糾紛因此而起,縣裡市裡壓力很大,原因就在於想霸的人是秦大沖。普天成也絕不會站在馬得彪他們那邊,對秦大沖採取什麼措施。什麼措施都不管用,瞧瞧秦大沖那副嘴臉就知道。思來想去,唯一能解決的辦法,怕就是給馬得彪他們足夠的補償,讓他們離開龜山。就目前情況看,能做到這一步他已經很安慰了。但補償標準怎麼定,縣裡拿得出拿不出這筆補償費,普天成沒底,他相信,縣裡這幾年在礦山上並沒收到多少錢,不賠錢已經算不錯。

    但這些話他不能明說,甚至連方向性建議都不能提。

    那就先不提,再等。普天成目光又掃了一遍眾人,他在想,這麼多的人,有誰會替他想到這辦法呢?他的目光在林國鋒臉上多停留了會兒,感覺林國鋒這兩天有點變化。後來他望住胡兵,這兩天胡兵一直沉默著,跟他拉得很開,他很欣賞這點。但又怕剛才那想法由胡兵提出來,還不是時候啊,胡兵這個年齡,還有現在的身份,重要的是學會守規矩,而不是表現!

    繼續往前走。

    快到白雲觀時,普天成忽然停下,奇怪,這次來怎麼沒見著三真師父。按說三真師父應該也在歡迎他的隊列中啊,怎麼?這麼想著,他抬起頭,朝莽莽蒼蒼的山峰望去。白雲觀藏在幾座山峰間,被密密的灌木還有疊起的山巒遮蔽著,一條曲曲彎彎的簡易公路通向它的所在。普天成閉上眼,都能看到那扇掩映在青山綠樹間的門,還有錯落有致的瓦捨。他已經聞到觀裡那獨有的氣味了,彷彿這一刻,他又回到很多年前,回到當縣長的那個狀態,那時的顧慮遠沒這麼多,就知道干,不停地幹。遇到問題從來不怕,也考慮不了那麼多,反倒輕鬆。哪像現在,腳步還沒邁,就已經在想退路。

    老了?

    他搖搖頭,睜開眼,又對著白雲觀的方向行注目禮。這時林國鋒悄悄湊了過來,趁別人說話的空兒,低聲對他說:"山上就不上去了吧,路不好,再者觀裡也沒人。"

    "沒人?"

    楊馥嘉在邊上咳嗽一聲,林國鋒知趣地退了下去,楊馥嘉走過來說:"省長想不想到觀裡去,睹物思情了吧?"

    普天成正猶豫著,手機蜂鳴了一聲,打開一看是條短信,三真師父發的。看完,眉頭就皺得更緊。

    三真師父不在山上,他告訴普天成,三天前他就下了山,目前正雲遊呢。他還贈了普天成一首詩:

    山峰依舊在

    無緣見斯人

    莫問山間事

    只觀天上雲

    普天成心一動,本能地抬頭看了眼雲。而後,默默合上手機,跟楊馥嘉說:"下山吧,我有點累。"

    楊馥嘉似乎鬆了口氣,她真怕普天成一時興起,要去觀裡。相比礦山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楊馥嘉更頭痛的是白雲觀,因為白雲觀涉及宗教,敏感,稍微處理得不慎,就會翻船。好在秦大沖一周前向她透露,白雲觀的問題快解決了。秦大沖用什麼方式解決,楊馥嘉不會問,問了人家也不會向她道出內幕。官場就是這樣,更多時候講的是心照不宣,講的是彼此關照,彼此給對方留後路,為對方騰倉。不能自己做事的同時,將別人的路堵死,那是大忌。相信秦大沖不會傻到那種程度。不過楊馥嘉相信,解決白雲觀爭端,兩樣東西不會少,一是錢,二是暴。

    秦大沖喜歡玩這兩樣。

    普天成等於是替楊馥嘉解了圍,楊馥嘉的步子因此變得興奮,也分外利落。五分鐘前她還愁苦著臉,這陣兒已經眉開眼笑,說笑連連了。

    剛到山下,普天成就被一隊人圍住。這隊人馬約有一百號,普天成搞不清他們來自哪裡,還以為是上訪對象,本能地往後縮了下。這瞬間,就聽到有鑼鼓聲響起,緊跟著,普天成就看到幾面錦旗,還有一鮮紅的橫幅,沿村街展開,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三個大字:普青天!

    什麼時候自己變青天了?普天成正納悶,楊馥嘉幾步躥上來說:"省長,是山下村民自發組織的,他們聽老縣長來到龜山,分外高興,說正是在你的關心和一再過問下,龜山採礦矛盾才得以解決。這些村民世世代代都是靠採礦過日子,礦山糾紛一日不解決,他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跟在後面的市長廖昌平也說:"省長對龜山有感情,龜山人民當然忘不了省長。老百姓主動為省長送錦旗,感人啊!"楊馥嘉和廖昌平爭著獻慇勤的時候,縣裡領導全都列隊站邊上,好騰出位置讓村民們把錦旗送到普天成手裡,隨行的記者已經在搶鏡頭。林國鋒似乎有些不安,目光沒像其他人那樣燃燒,而是緊張地看著普天成。跟他一道緊張的還有胡兵幾個。普天成只一眼,就把眾人的表情看清楚了,當然他的目光在於川慶臉上多停了會兒。鑼鼓喧天的時候,於川慶站在眾人外,像在欣賞一幅作品,面部表情有幾分可怕。

    就在普天成考慮要不要接過錦旗時,不幸的一幕出現了,誰也沒想到,人群外忽然撲進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約莫七十歲,滿頭白髮,少的是一中年婦女,她撲通一聲就給普天成跪下了。

    "求求青天大老爺,為我們做主啊,礦霸秦大沖為強佔龜山,讓手下將我家男人打傷,丟下山巒……"

    老者隨後也跪下,頭磕在地上:"普縣長啊,我當年跟著您上過山,還當過炮手呢,是您帶著我們建起龜山第一座礦。可現在礦沒了,我兒子就因為帶頭向上面反映情況,就被這些黑了良心的扔下了山。普縣長啊……"

    一聲普縣長,讓普天成驀然回到二十年前,這老人他記得,是龜山第一代爆破手,當年人稱馬大炮,聽老人說兒子,普天成恍然明白,他就是馬得彪的爹。

    龜山調研因為馬大炮的出現,突然中斷,普天成當天就回到了省裡。

    路上於川慶給他打過電話,也發過短信,一再解釋山下那一幕太過意外,請省長息怒。普天成沒有接,也沒有回復短信,他在心裡恨恨地說,不是一幕,是兩幕,不,幕後還有幕!可是等到了省城,進了省府大院,他就沒機會再恨了。

    還在路上的時候,路波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回來後去他辦公室。那陣兒普天成還在生氣,也沒多想什麼,等進了省府大院,才又想起於川慶不該這麼快就把消息匯報給路波。這個於川慶,越來越離譜!

    普天成徑直來到路波辦公室,路波剛剛送走一撥客人,好像是銀行的,看見他,路波笑說:"這麼快就回來了,一路辛苦吧。"普天成應酬式地笑了笑,說不辛苦。心裡多少有些犯難,要是路波問起龜山,該怎麼回答?路波倒是沒急著問,笑呵呵地看住普天成。

    "天成啊,好事,大好事。"

    普天成表情動了下:"什麼喜事讓省長這麼開心?"

    "大喜事,怎麼,若瑄沒跟你說?"

    "省長的喜事,她怎麼能告訴我,我那老婆,老是缺心眼,一個月打不了我一次電話。"

    "你啊,跟夫人擺架子了是不,還說人家缺心眼,我看是你缺心眼。"

    兩人調侃著,普天成顯得並不著急,似乎路波說的好事跟他無關。路波憋不住了,道:"不是我有什麼好事,是若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

    "是她?"普天成有些驚。

    "是啊,不是她難道是你?上午我跟書記通過電話,碰了碰意見,當然,這想法早就有了,只是書記有太多顧慮,不讓我跟你說。我呢,也在考慮,能不能給若瑄找一個更合適的地方。難啊天成,就這麼些位子,多少雙眼睛盯著。加上你現在身份特殊,都得考慮影響是不?"

    路波說到這,頓下,目光裡蠕動出一些東西。普天成這下才緊張起來,原來喜事是說喬若瑄,他的心忍不住怦怦跳起來,盯著路波的眼神像刀子,恨不能把後面的話硬掏出來。

    路波關子賣得差不多了,才道:"讓她去電投,雖是企業,但適合她性子。"又道,"電投一把手空缺將近半年,找到一個合適人選難啊,這下好,若瑄去了,憑借她的魄力還有能力,一定能打開新局面,你我身上的壓力也就能小點。"

    普天成愣在了那裡。

    海東電力投資集團是海東省目前實力較強規模超大的一家國資公司。總資產大約在六百億,淨資產也在三百億之上,是海東十強。電投是三年前組建的,發展勢頭非常強勁,短短三年,已形成電力、煤炭、鐵路、鋼鐵、房地產等為支撐產業的業務發展模式,並在新能源、生物化工、高科技、醫藥器械等領域取得了不錯的發展業績。電投集團原老總半年前不幸遭遇車禍,一同罹難的還有集團副總經理及財務總監。這場災難讓電投集團經歷了一場考驗,也讓海東掀起一場"跑官"運動。很多事就是這麼荒誕,一些人的不幸馬上會變為一大批人的機會,人們在轉瞬之間會把罹難者忘掉,而只盯住他騰出來的位子。這也是中國官場一大特色吧,不過這特色總是讓人心生悲涼,但你無法阻止那些奮勇而至的腳步。記得前段時間,普天成這邊還有不少人在跑呢,就連馬效林,都動過這腦子,被普天成狠狠教訓一通,臭回去了。沒想時隔半年,這位子居然輪到了老婆喬若瑄屁股下。其實他哪裡知道,宋瀚林早就想把喬若瑄安排到這位子上,原來提出的海州市委副書記不過是虛晃一槍,轉移別人的注意力罷了。宋瀚林有宋瀚林的想法,在下面當黨政大員固然是好,風光,也體面,但風險太大。喬若瑄這性格,給了市長她委屈,放不開手腳,給了書記呢,又怕她魄力太大,成了脫韁野馬,不好控制,萬一惹出什麼事來,不好收場。廣懷事件就是例子,雖說杜漢武這幫人現在是倒了,但很難保證以後不會出現第二第三個杜漢武,不能讓她老是處在風波中。尤其普天成現在是省府二把手,對喬若瑄的安排就得更為慎重。思來想去,宋瀚林還是決定給喬若瑄換個方向,電投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是他長久思考的結果,電投家大業大,有充分的施展空間,幹好了,一年就能出政績,而且很可能成為風雲人物,這樣鋪墊幾年,將來擔任政協副主席或是在省人大給她找個落腳點,便是順理成章的事。另一方面,宋瀚林也不想把電投這塊特大型蛋糕交到別人手中,一是不放心,二來呢,也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畢竟什麼事,都是自己人做著放心。電投少則一年經營幾百億,多則上千億,想進入哪個行業就進入哪個行業,舞台大得讓人無法想像。大舞台當然要交給大手筆,宋瀚林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位子只有喬若瑄合適,無奈路波一直不表態,路波也在力挺他的人,兩人為此還鬧過一陣不愉快,要不這位子哪能空這麼久?上次宋瀚林同意路波讓姜正英接管交通,事實上就是為喬若瑄做了一筆交易,只是瞞著普天成而已。路波這次又搶先一步,將喜訊報告給普天成,目的就是封堵住普天成的嘴,不讓普天成在龜山採礦上亂說話。誰說高層之間不做交易,高層之間的交易才能稱得上交易!

    普天成果然就不對龜山採礦說什麼了,回來第二天,他走進於川慶辦公室,輕描淡寫扔給於川慶一句話:"你把這次下去的情況整理一下,以書面形式呈報給省長。"未等於川慶再請示什麼,他已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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