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2 正文 第二章 省長謀位省委書記-1
    第二章省長謀位省委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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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鄧家山,普天成並沒跟來自龜山的上訪者接觸。曹小安神神秘秘告訴他山下有上訪者時,他裝作不經意地往山下瞥了一眼,是的,他看到了上訪者,密密麻麻一群人圍在車前,形成一個景觀。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裝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山包那面是烈士陵園吧,我們去看看。"

    山那面的確是烈士陵園,當年還是他主張建成的。在想起烈士陵園前,普天成腦子裡一直在想路波,這個海東省的二號人物,那天佔據了他所有思想,他已經肯定,大河集團的後台就是路波,這點再也不用懷疑。換作別人,不敢對他普天成來這一套。可是路波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普天成想不明白。後來在烈士陵園,普天成再次想起駱賓王那首詩,就是上山時肖麗虹熟練背出的那首。駱賓王一生仕途艱難,宦海浮沉,歷經波折,自小就懷治國安邦之志,可惜長期沉淪下僚,壯志難酬。他奇怪自己為什麼對這樣一個終生不得志的文人著迷,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有些東西是跟駱賓王相通的,那就是不屈。

    人可以順從某些力量,但絕不可以屈服於某些力量。普天成決定暫且先把鋒芒藏起來,事關大河和高速公路的問題上,他想先收起拳頭,靜觀其變。

    瀚林書記不知從哪裡聽說普天成在鄧家山五號隧道碰釘子的事,這天把他叫去,微笑著說:"怎麼,也有人敢把你這個常務副省長不當回事?"普天成沒敢重墨描述,輕描淡寫道:"一段小插曲吧,他們把時間弄錯了,準備不足。"瀚林書記呵呵笑著:"都說你能包容,看來還真成佛了,是不是那尊陶真的很神奇,讓你修煉成精了?"一聽瀚林書記提那尊陶,普天成有點慌張,最近一段時間,瀚林書記老是在他面前提及那尊陶,有次還開玩笑說,能不能借他擺幾天,沾點仙氣?不僅瀚林書記,就連北京一些部委領導,也在暗中傳著那尊陶。上次跟秋燕妮去感謝岳南部長,岳南部長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聽部裡有人說,普副省長身邊有件寶物,價值連城,啥時有機會,讓我開開眼喲。"

    岳南部長就是曾經到海州有意要見普天成卻沒見到的那一位,普天成擔任常務副省長時一度受阻,幾條路都被堵死,秋燕妮急了,冒著膽就去找岳南部長,求他為普天成說句話。岳南部長當時說過這麼一句話:"知道有人為什麼反對他嗎,是他太有城府了,道行太深讓人畏懼,大家便容不了他。"見秋燕妮愕然,岳南部長又說,"不過我從側面瞭解,天成同志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一個人才,作風紮實,工作嚴謹,特別是……"岳南部長說一半,忽然收起了話,轉而笑對住秋燕妮,"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話我可以幫他說,但請你告訴普天成,我是看中他的才幹,還有他的忠誠。假如有一天他真的能實現願望,希望他能保持住本色,不要讓官位改變了自己。"

    這些話普天成牢牢記下了,雖然他不十分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這位重量級的部長稱讚,但有一點他要求自己必須做到,那就是受了不管來自何方的委屈或擠壓,都不在瀚林書記面前告狀。

    告狀不但會使人變得猥瑣,而且容易使事物改變方向。改變了別人的方向不要緊,要是干擾了瀚林書記的判斷,讓他獲得一種錯誤的信息進而影響到方向性決策或取捨,那整個海東這盤棋就有可能下成臭棋、死棋。

    這樣的後果是沒人能承擔得起的。

    見他低頭不語,瀚林書記笑著又把話題從那尊陶回到了高速公路上。瀚林書記問:"你突然下去,是不是覺得要出問題了?"普天成悚然一驚,瀚林書記這話,聽似隨意,實則含著豐富的信息量。"沒,沒。"他趕忙搖頭,生怕稍一猶豫,就會讓瀚林書記把心底徘徊著的話掏去。

    瀚林書記沒掏。這是他們兩人多年養成的默契,從不打對方嘴裡掏話,話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對方會主動說出。不到這種火候的話,掏出來也是夾生的。夾生話會誤事,誤的往往都是大事。

    "不出事就好。"瀚林書記道。說著遞給他一封材料,普天成接過,坐沙發上認真看起來。

    是封檢舉信,信中檢舉的是前交通廳長駱谷城。駱谷城在交通廳長位子上坐了長達六年,算是海東正廳級幹部中一個位子上坐的時間比較長的。當時普天成執意要換駱谷城,並不是發現他有什麼問題,而是不習慣駱谷城的工作方式。駱廳長的架子實在是太大,除了能把宋瀚林和路波放眼裡,省裡其他領導,想尊重時尊重一下,不想尊重時,別人還得看他眼色。這是其一。其二,普天成也覺得交通廳長這位子一個人坐久了不太好,容易出事,有人說交通廳長是"高危人群",這話一點不假,不是先後已經曝出不少交通廳長出事的消息嗎,有個省甚至三任交通廳長接連出事,網上酷評說是"前腐後繼"。瀚林書記當時支持了他,堅決同意把駱谷城動一動,誰知常委會上,路波突然發表不同意見,拒不同意調整駱谷城。這在宋瀚林主政海東後,還是頭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當時弄得常委們很尷尬,宋瀚林更尷尬。宋瀚林沒有硬來,只說既然路波同志有不同意見,就先放放吧。接著便討論其他部門人選。可是過了一周,路波主動找宋瀚林檢討,說那天太過衝動,沒管好自己的嘴,不該在常委會上出難題。宋瀚林說這哪是出難題,這是正常的民主,我還希望省長以後能多幫我糾正一下,免得我犯專制錯誤,把海東搞成一言堂。

    宋瀚林剛說出"專制"兩個字,路波臉色就變了,馬上用檢討的語氣說:"我虛心接受書記的批評,以後一定要當好助手,要時時刻刻檢點自己,再也不製造其他聲音。"對路波這番聽似莫名其妙的檢討,宋瀚林聽著並不過癮,但也絕不至於聽不懂。他笑笑,用非常友好的語氣說:"路省長今天這是怎麼了,你可別搞得我緊張啊,來,請坐,我這裡正好有人送了一罐烏龍茶,想請省長品品。"

    宋瀚林真就給路波沏了一壺烏龍茶,裊裊的香氣中,路波讓"烏龍"兩個字折磨得又痛又癢,心裡是道不出的苦。他一邊品著茶,一邊品著宋瀚林,心道,宋瀚林啊宋瀚林,你這招太狠了吧,烏龍,虧你能想出這個詞!

    普天成後來才知道,那天常委會後,宋瀚林叫來新上任的紀委書記黃小霓,從櫃子裡拿出兩封鎖了很久的信說,這個你們研究一下,拿出一個方案來,提交會議研究。

    當天晚上,就有人趕到路波那裡,說宋瀚林指示紀委,要對交通廳長駱谷城採取措施。路波聽了,臉色大變,直後悔常委會上不該跟宋瀚林叫板,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駱谷城最終還是離開了交通廳,宋瀚林本來鐵了心要將駱谷城安排到人大去,無奈情急中路波向北京方面求救,有人出面向宋瀚林說情,宋瀚林才改變主意,在接下來召開的常委會上,路波主動發言,提出對交通廳人事進行改革,他還給駱谷城找了一個位子,科技廳廳長兼黨組書記。

    也是在那段時間,只要召開常委會,宋瀚林就讓辦公廳給常委們上烏龍茶。普天成很納悶,悄悄問接替自己擔任省委秘書長的譚曉林到底怎麼回事,譚曉林笑而不答。普天成再追問下去,譚曉林給了普天成一句話:"普省長應該懂足球吧?"

    一杯烏龍茶,喝得海東常委們個個出汗,常委會上再也聽不到不同聲音。

    普天成雖然不知道路波為什麼要力保駱谷城,但路波另一個用意他還是明顯感覺到了。路波是在借駱谷城試探宋瀚林!

    去年一段時間,宋瀚林曾借"嫖幼門"事件和整頓黨風黨紀,在班子裡著力開展了一場統一思想的運動,統一思想當然是一種說法,真正目的,是消除雜音,宋瀚林執意要在海東樹立絕對權威。普天成配合宋瀚林,借助整頓黨風黨紀和"321"工程,接連打出一套組合拳,果然將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消除了。特別是省委副書記馬超然,明顯比以前"規矩"了許多,按民間的說法,就是再也不敢"造次",不敢跟宋瀚林叫板了。瀚林書記甚至當面警告過馬超然,好好配合就繼續搭班子,把海東的事辦好,如果心裡太有想法,就請馬超然走人。瀚林書記說這話的時候,普天成的任命文件已經下達,海東大局已定,馬超然再也沒了還擊的力量,他那些爛胳膊爛腿,都讓宋瀚林借助"嫖幼門"砍了,只能俯首稱臣。

    一個班子不能總是一種聲音,一種聲音容易讓人沉悶,也容易讓人生出一些別的想法或衝動。路波省長顯然是耐不住了,以前有馬超然,時不時地要在宋瀚林碗裡撒點胡椒面,雖然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至少會讓宋瀚林嗆一下,他自己樂得在一旁敲敲太平鼓,看看熱鬧。可現在不一樣,馬超然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整天對著宋瀚林點頭哈腰,甚至對普天成,都有點畢恭畢敬了。局面成了一邊倒。特別是年前宋瀚林抓住有利局面,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向中央建言,將原省委常委、海州市委書記推薦提拔到了外省,將海州市長扶到了書記位子上,一直被宋瀚林和普天成看好的常委副市長順勢挪到了代市長的位子,宋瀚林差點還將喬若瑄任命為海州市委副書記。這一變故等於是徹底奪走了他對海州的控制權,將他苦心經營了長達十餘年的海州一把掠走。海州是路波的大本營啊,海州一失,路波就等於空攥著兩隻拳頭,想發力也發不出了。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孤立,自己的力量一天天分崩離析,投誠的投誠,叛離的叛離,路波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心想如果再繼續沉默下去,自己這個省長,真就成光桿司令了。宋瀚林哪天不高興,將他逼出海東也不是不可能的!

    官場鬥爭無外乎就是人和地盤的鬥爭,權力說到底就是反映在對人和事的控制上,貴為一省之長,卻連自己的後院都看不好,路波不能不說窩囊。當然,路波不是馬超然,他不會心甘情願地臣服,他在尋找機會,伺機而動。駱谷城這個小插曲,等於是路波試探著打向宋瀚林的第一張牌。雖然讓宋瀚林輕輕鬆鬆擋了回去,但並不證明,路波會就此認輸。

    有誰會輕輕鬆鬆認輸呢?

    普天成終於將檢舉信看完,這封信讓他脊背發冷,心裡毛森森的。交通廳長駱谷城身上,竟然有這麼多事,太出乎他意料了!原來只以為,這是一個佔著位子不幹事的人,不想……

    普天成強忍住內心波瀾,緩緩抬起頭,徵詢的目光擱在瀚林書記臉上。

    "看完了?"宋瀚林問。

    "看完了。"普天成重重點頭。

    "有什麼想法?"

    "這……"

    屋子裡的空氣有些壓抑,普天成不知道該怎麼說,瀚林書記似乎也不急著讓他說,兩人就那麼沉默著,目光碰在一起,分開,然後又碰,又分開。後來瀚林書記說話了:"天成啊,很多事比我們想像的嚴重,我懷疑寫這封信的人,只掌握個一星半點,真要順籐摸瓜查下去,怕是海東又要出大新聞。"

    普天成臉上全然沒了血色,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有點恐怖地望住宋瀚林:"書記的意思,真要查?"

    "不!"沒想宋瀚林果斷地揮了揮手,聲音洪亮地說,"這事能查嗎?不能!"

    普天成鬆下一口氣,他真怕宋瀚林一激動,說出過激話來。還好,宋瀚林還算理智。不管駱谷城做了什麼,也不管他背後站著誰,如果現在就興師動眾大動干戈,勢必會造成其他方面的混亂,至少會對剛剛穩定下來的幹部隊伍造成新一輪恐慌。要知道,現在腐敗已不是點上的事,更不是個案!隨便抓一個查,都能查出一大串問題,況且還是交通廳長!還有就是對上面怎麼說,不能讓上面認為海東這也腐敗那也黑暗吧?

    "天成啊,這個人我們先不要去管他,不過交通這個攤子,你得動動腦子了,再這麼下去,我怕這個行業會讓他們爛掉,到那時,我跟你都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啊……"

    宋瀚林的話突然軟下來,裡面破天荒地多了層無奈,這是多少年來很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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