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 第25章 明槍暗劍 (4)
    說完,孟曠生就走了,臨走,沒忘從口袋裡掏出一沓人民幣:「今天這頓飯,算我請你。」

    一周後,孟曠生讓騰龍雲去省城,騰龍雲真就去了,他原以為孟曠生不會兌現,活到現在,騰龍雲還從沒見過一個敢於兌現的領導幹部。他想,孟曠生一定是請了什麼人,給他做工作,他甚至做好了怎麼還擊他的準備。誰知剛到省城,孟曠生就熱情地迎上來,將他請到江邊一家咖啡屋。第一件事,孟曠生就給他還錢。

    那天孟曠生拿出的錢,遠比清單上的多。孟曠生笑著說:「龍雲啊,你說得對,想想你賺錢真不容易,這些錢,一部分是你的,一部分,是我從銀行貸的,你都拿去吧,好好幹事業,往後有用得著我孟曠生的地方,只管吭聲,我孟曠生絕不推辭。」

    騰龍雲是拿回了自己的錢,也替地產界老闆修理了孟曠生,但,他也得到了一個外號:流氓。

    他這個流氓,自此就跟孟曠生成了路人。范宏大一次說起這事,還笑著打趣:「騰老闆,你這奇拳怪招,夠嚇人的。也就是孟書記,如果換了我,到哪給你貸款去?」

    騰龍雲後來也有些後悔,覺得把事做得太絕,尤其發現范宏大因此而有意跟他疏遠後,更覺這事做得不值。後來為了龍嘴湖十三區,他拿著厚厚一份禮去攻錢煥土的關,錢煥土嚇得面如土色:「騰老闆,快收起來,工作歸工作,你這樣做,我消化不了。」

    消化不了?聽聽,連錢煥土這樣的人,都開始用這種含沙射影的話了。

    他為了四百二十萬,斷掉了跟孟曠生的關係,也讓他在彬江的處境變得尷尬。儘管後來採取了一系列補救措施,沒讓龍騰實業這艘巨輪很快沉沒,但,這些年,龍騰實業的競爭力,卻在一步步下降。臭棋啊,騰龍雲後來才明白,自己下了步臭棋。如果不是這盤臭棋,范宏大就不會防範他,錢煥土他們也不會拿自己當外人,這樣,彬江地產界,就不會有程浩清劉嘉偉周曉芸三個跟他搶地盤,也就不會發生……

    算了,不想了,想也沒用,眼下還是好好琢磨琢磨,該怎麼應付孟曠生。

    還未等騰龍雲想出應對的策略,國土局副局長梁平安匆匆跑來說:「騰老闆,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大事不好了,你那位財務總監,讓謝華鋒他們帶走了。」

    「什麼?」騰龍雲驚得從椅子上彈起身子:「謝華鋒帶走了吳雪?!」

    對吳雪採取措施,是謝華鋒一開始就提出的建議,當時向樹聲還沒出事,一次小範圍的會議上,謝華鋒說:「要想打開捂在彬江國土局上面的潘多拉魔盒,就得從地產商身上下功夫,而真正手握地產商秘密的,目前就一個吳雪。」劉亞平也同意謝華鋒意見:「我們可以請紀委出面,對吳雪採取措施,從她身上打開突破口。」向樹聲堅決搖頭。向樹聲的理由很簡單,吳雪雖然是騰龍實業的財務總監,但她只是一名打工者,騰龍雲不可能讓她掌握太多秘密,再者,對吳雪過早採取措施,會打草驚蛇,反而對整個工作不利。

    向樹聲意外出事,謝華鋒被送往省城,路上,他再次跟柄楊書記提出:「這個吳雪很關鍵,一定要想辦法讓她說話。」當時柄楊書記沒表態,只是用鼓勵的口吻道:「先不要想太多,你到省城去,中心工作就一個,虛心向省局專家請教,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到了省局,謝華鋒跟徐文喜一道,對手頭資料進行技術分析,對帳目疑點、外流資金進行一筆筆核對,雖是發現不少問題,但在關鍵證據上,仍是無法突破。原因很簡單,騰龍實業的帳做得實在是太好了。謝華鋒去省城時,帶著兩樣東西,一是龍騰實業的電子帳簿,另外就是那張卡。從卡上分析,近年來,國土局跟龍騰實業,的確有幕後交易,至少有六筆款項不能證明其合法性。但在帳上,這六筆款項都是按財務規定合理入帳的,並且用途、受益等反映得清清楚楚,絲毫看不出有什麼貓膩。敢把不合理的資金公開擺在帳面上,就已證明,龍騰實業接受這些資金時,早已做好了應對各種審計的準備。

    「她是個天才,我審過多少帳,還從沒見過如此天衣無縫的。」就連專家組組長徐文喜,也發出這種驚歎。

    這次到彬江,之所以能迅速查實向樹聲他們早已發現的那三千多萬,漏洞還是出在了國土局,相比龍騰實業的帳務,國土局這邊,財務管理就是千瘡百孔,壓根經不起審計。而且蹊蹺的是,這三千多萬的帳務,龍騰這邊不是吳雪處理的。

    別的資金都經過了她的手,為什麼這三千多萬偏偏給漏了呢?是有意,還是龍騰方面另有隱情?抱著諸多疑問,謝華鋒和徐文喜再次提出,對龍騰實業財務總監吳雪隔離審查。

    這一次表態的是劉亞平。

    一聽吳雪被謝華鋒帶走,騰龍雲頓時慌了,他指住梁平安的鼻子罵:「你幹的好事!如果她有什麼不測,我饒不了你!」

    梁平安差點沒哭出聲,這次孟曠生到彬江,他原想是好事,孟曠生跟國土局的關係,還有跟地產商之間那些不為人知的細枝末節,梁平安都清楚,三天前他還笑著跟錢煥土說:「老孟這次來,是替咱們滅火,用不著擔驚受怕。」哪知從昨天起,專家組的動作突然大起來,而且他隱隱感覺到,有人把目標轉向了他。

    「騰老闆,現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你快找范市長,不能再這麼查下去。」

    「找他?我還懷疑孟曠生是他請來的呢,王八蛋,你們他媽的都是王八蛋!」騰龍雲一邊發火,一邊往外打電話。到了這時候,他也顧不上讓梁平安迴避了,電話剛一接通,他就道:「張主任,風向不對啊,他們把我的人帶走了。」

    那邊好像說了句什麼,騰龍雲很不滿意,扯著嗓門說:「張主任,我把話說清楚,如果事情失去控制,到時收不了場,可別怪我騰龍雲。」

    那邊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人大張副主任。吳柄楊判斷的不錯,張副主任此行,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來彬江轉移視線的。一聽騰龍雲帶著威脅的口氣跟他說話,張副主任臉上也掛不住了,此時他還在彬江,準確說他在湯溝灣,在范正義的將軍樓裡。當著范正義的面,張副主任不好發作,但又不能不發作。他咳嗽了一聲,道:「騰大老闆,不就帶走一個人麼,有什麼大驚小怪?人家這是正常調查,你對自己應該有點信心。」

    「我有信心?我現在只有一肚子火!」騰龍雲幾乎在咆哮了,誰都在他面前誇海口,說審計只是例行公事,做做樣子,不然,跟下面不好交待,跟中央更不好交待,怎麼審來審去,把主要目標對準了他?!

    「好了,我現在開會,有事等會完之後再說。」張副主任啪地掛了電話。

    「又是那只瘋狗打來的?」在邊上默默觀察著他臉色的范正義問。

    張副主任點點頭,剛才他跟范正義談得還算愉快,一個電話,突然破壞了他的心情。

    「這人是個大隱患啊,他要是給你亂叫起來,彬江這齣戲,不好謝幕。」范正義若有所思地說。

    「這我明白。」張副主任道。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范老,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市裡了,你老好好保重,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范正義沒起身,該交待的話,他已交待清楚,該提醒的,他也一一提醒,剩下的,就看他們採取哪種手段。對他范正義來說,只要一個結果,不論誰勝誰敗,只要不傷及到他和湯溝灣就行。

    這邊張副主任匆匆回彬江,忙著跟有關方面疏通去了,那邊,騰龍雲又將電話打到省城,再次尋求幫助。沒想,這次電話裡的聲音遠比剛才張主任的要凶:「我一直勸你,不要太剛愎自用,你老是不聽,老覺得天下老子第一,現在慌了吧。還有那個吳雪,我早就跟你提醒,此人不可靠,你自己怎麼說的?」

    騰龍雲連忙擦汗,甭看他在梁平安面前凶巴的要吃人,一旦跟省城有關人士通起電話,立馬就軟得像根麵條。

    「不好意思,老領導,是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關鍵時刻,您還是說句話吧,姓孟的這樣做,也是給您老臉上抹黑啊。」

    那邊半天沒有聲音,騰龍雲正在發急的時候,那邊突然又說:「姓孟的只不過是在唱戲,真正可怕的,是那個劉亞平!好了,這事我會跟彬江方面說,不過你也要收斂一點,甭以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有些事,做不得啊。」那邊沉沉地歎了口氣,將電話壓了。騰龍雲抱著電話,久長地站在那兒,看得出,他心裡某根神經,被電話那邊的人觸動了。等他緩過神來想跟梁平安說什麼時,才發現,梁平安悄悄溜走了。

    一連三天,吳雪把自己關在審計大廈3108房間,誰問話她都不回答。

    吳雪來審計大廈,其實沒外界傳的那麼恐怖,謝華鋒對她,還是很客氣的。某種程度上,她是被謝華鋒請到了這兒。

    但是這份客氣並不能驅走她心頭的陰雲,從審計令頒發第一天,吳雪心頭就被陰雲籠罩,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的心情非但不見好,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沉重?

    吳雪加盟龍騰實業,說來還有段小故事。兩年前,吳雪所在的彬江化工廠面臨解體,市上做出決定,由龍騰實業整體接收彬江化工。本來已經下崗的吳雪做為移交小組成員,又被市上留了下來。那段日子,也是吳雪身心最為頹敗最為暗淡的時日。吳雪的丈夫曾是彬江化工生產科科長,彬江化工最後一次試制新產品時,不幸降臨到這個家庭,丈夫在車間安裝模具時發生意外,一條胳膊被機器卡了,由健康人變成了殘廢。這事對吳雪打擊很大,屋漏偏逢連陰雨,丈夫還在醫院治療,十七歲的兒子在高考體檢時又意外查出患有腦瘤。接二連三的打擊差點讓這個心強的女人倒下,好在有熱心人的幫助,吳雪算是挺了過來,但是另一道坎卻又橫在她面前,她逾越不了。

    兒子要做手術,丈夫要長期住院治療,錢從哪來?原來風光無限的彬江化工早已成空殼,兩年前就開不出工資,指望企業,顯然是句空話。吳雪又沒多少親戚朋友,丈夫老家在鄉下,一家人還指望他接濟呢。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吳雪四處奔波,為兒子和丈夫艱難籌措醫療費的時候,一個人悄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這個人改變了她的生活。這個人也把她引向了另一條路。這個人就是龍騰實業老總騰龍雲。

    吳雪在接受饋贈的同時,也接受了這個男人的友愛。是的,那時候吳雪認為是友愛,沒別的成份,至於後來,後來的事吳雪不願想,也不能想。男人和女人,有時很純潔,有時又骯髒得令人想吐。

    吳雪承認自己不是一個純潔的女人,至少在金錢和權貴的誘惑面前,她做不到心如止水。在生活的重壓面前,她也不能學那些堅強者一樣高昂起頭顱。那麼後來她被騰龍雲半是脅迫半是利誘地弄到床上,就是一種自然。如果說騰龍雲是披著羊皮的狼,她承認自己就是披著狼皮的羊。有時候他們是一個顏色,誰不比誰崇高,誰也不比誰乾淨。

    謝華鋒來了。

    謝華鋒是吳雪大學同班同學,謝華鋒的命運似乎比吳雪好一點,大學畢業後,他先是在一家國企工作,干的也是財務,後來審計局成立審計事務所,在全市十三家企事業單位公開招聘,謝華鋒在五項測試中力挫群雄,以綜合考評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審計局,目前他擔任彬江市審計事務所所長。前些年審計事務所本來要改制,向樹聲堅決不同意。「國有這塊牌子,關鍵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這是向樹聲的原話。當時彬江正在進行事業單位改革試點,凡是像謝華鋒他們這種隸屬於國家行政單位的事業機構,都要斷奶,推向市場。向樹聲逆流而上,頂住了方方面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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