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 第22章 明槍暗劍 (1)
    中天大廈和科技城兩大項目恢復開工的第二天,范宏大接到市委秘書處電話,說柄楊書記請他,讓他去一趟市委。

    往常,吳柄楊要是有事,是直接打電話給他的,最近一段時間,吳柄楊老是讓秘書處通知他。這個變化讓范宏大心裡不舒服,不舒服卻又沒有辦法,誰讓他是二把手呢。

    來到市委,秘書告訴他,柄楊書記等在三樓會議室。范宏大懷著極為不快的心情上了三樓,電梯間意外碰上曾麗。這一天的曾麗穿得十分艷,玫瑰紅的長袖襯衫,照得整個電梯間紅彤彤的,下身著一條墨綠色長褲,襯托得她身材很修長,人也年輕不少。范宏大對曾麗影響不是太深刻,只是聽龐彬來和梁平安提起過幾次,說這女人很有城府,似乎兩個男人為她還有爭風吃醋的心理。今兒個這麼近距離地遇到,范宏大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曾麗倒是落落大方地喊了聲范市長,熱情而又到位地跟他打起招呼。范宏大一邊出電梯一邊說:「最近很忙吧?」曾麗淺淺一笑:「不忙,吳書記找我,談了件事。」說完,就禮貌地點點頭,鑽電梯裡去了。

    范宏大站在那兒,失神地想了一會兒,吳柄楊找曾麗,會談什麼事呢?

    進了會議室,才發現在家的常委都在,包括邱興澤和王華棟兩位副市長。見他進來,邱興澤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沒起,用眼神給他傳遞歉意。范宏大心裡為邱興澤記上一筆帳,嘴上卻熱情地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吳柄楊示意他坐,范宏大瞅了眼座位,吳柄楊邊上有空位,當然是給他留下的,邱興澤邊上也有空位,是前政法委書記坐過的。他想了想,兩個座位都沒坐,就近拉開一把椅子,坐在了鄭春雷對面。

    「今天臨時召集大家來,也沒啥重要的事。」他剛一落座,柄楊書記就拉開了話頭,「剛才接到省委秘書處電話,明天省上要來兩個考察小組,一個是省人大張副主任帶領的考察組,重點考察我市的環保工作。另一個是省審計局組織的專家組,深入我市檢查指導工作。兩項工作都很重要,我們一定要做好接待和匯報工作。時間很緊,我跟秘書處的同志簡單商量了下,拿了個意見,大家聽聽,如果沒什麼不妥,就抓緊落實。」

    一聽是省審計局組織的專家組,范宏大腦子裡轟一聲,莫名地就慌張起來。

    柄楊書記接著又說:「省人大這邊,由我親自陪同,相關部門的同志參加。審計局這邊,由宏大同志陪同,秘書處已通知審計局,讓他們提前做工作,具體細節宏大下去之後再協調。今天要強調的是,這次省上沒提前通知,證明已經對我們的工作有了意見,我個人要對省領導做檢討,我們這個班子,也要做好檢討的準備。既要熱情周到地搞好這次接待,更要實事求是把工作中的不足和缺點匯報上去,批評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要有一個好的心態,要敢於接受批評,敢於面對工作中的不足。」講到這兒,吳柄楊停頓下來,目光冷嗖嗖地掃了一眼會場,大家都以為他還要講下去,邱興澤幾個仍低著頭,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著,吳柄楊卻來了個急剎車:「多的話就不說了,時間緊,任務更緊,大家分頭下去準備吧。」

    完了?范宏大驚詫地抬起頭,他還正在琢磨,該怎麼推翻吳柄楊的建議,讓他陪同孟曠生,這不明擺著給他難堪?沒想吳柄楊一個急剎,就給會議劃了休止符。

    他剛要張口,又聽吳柄楊說:「興澤同志留一下,其他同志可以回去準備了。」

    霸道,真是霸道!

    范宏大怎麼回到自己辦公室的,記不清了,能記清的,就是這一天他心裡充滿了憤怒,充滿了不安。有一刻,他甚至拿起桌上的電話,想打給邱興澤,質問他開會為什麼不提早通知他,怎麼能趕在他前面跑到市委那邊去?號撥一半,忽然想起邱興澤還被吳柄楊留在市委。

    他留下邱興澤做什麼?

    猛然的,范宏大又想到這問題,聯想到之前電梯口遇到的城府女人曾麗,一連串的問題跳出來,滿滿地灌了他一腦子。

    第二天,審計局長孟曠生帶著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就來到了彬江。范宏大這一天是格外的謹慎,而且周全,不到七點,他就來到彬江賓館,一看苟天曉他們都在,范宏大說:「開個短會吧,看看哪兒還有疏漏,提前彌補了。」苟天曉便緊著通知人,七點半鐘,短會在二樓會議室召開,秘書長苟天曉把昨晚準備的匯報材料簡略說了一遍,范宏大點點頭,感覺材料沒啥問題,苟天曉準備材料,在彬江堪稱一絕,他的一支妙筆不但能生花,還能生果。很多看似平常的工作,到了他筆下,就生動起來,典型起來,而且總能與當前的中心工作沾上邊。這是種功夫,不長期在宣傳這個口磨煉,達不到這種境界。副秘書長老秦將接待標準和房間準備情況做了匯報,范宏大打斷老秦:「就安排一間套房,不妥吧?」

    「賓館一共四間套房,一間屋頂漏水,正在處理,兩間住著客人,目前空的就這一間。」老秦說。老秦這陣子看上去很憔悴,以前乾淨利落的一個人,最近老是收拾不整潔,鬍子也不剃,頭髮更是亂得沒有形,大約昨晚又跟老婆鬧了不愉快,這陣青腫著兩眼,樣子潦倒而粗糙,讓人看了同情。范宏大卻絲毫生不出同情心,他知道老秦由滿面春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苟天曉的戰果,據苟天曉匯報,老秦那位賢內助、市一中教導主任,如今不賢了,她已找了不下五次婦聯,還把老秦那位相好,自來水公司姓姚的女會計也告到了婦聯,聽說那位女會計正跟丈夫鬧離婚呢。離婚好,那邊一離婚,這邊就更有好戲看。

    「住著多大的客人,不能騰出來?」范宏大火道。

    「是招商局請來的兩位客人,聽說下一步要在彬江投資。」老秦解釋。

    「亂彈琴,輕重緩急都搞不清?」

    老秦沒再說什麼,匆匆忙忙出去了,范宏大又把目光對住劉亞平:「你這邊呢,準備得怎麼樣?」

    「是按秘書長的要求準備的。」劉亞平不冷不熱說了一句。

    「那好,今天的接待和匯報以苟秘書長為主,我希望大家站在全局觀念上,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有問題及時溝通,無論是匯報還是接待,都要有一盤棋思想。」

    苟天曉受寵若驚站起來:「市長,這不妥吧,還是以亞平局長為主。」

    「推什麼推,就這麼定了。」說完,范宏大起身離開會場。

    劉亞平默無聲息地起身,滿懷心事往樓下去。

    九點整,車隊駛進彬江賓館,范宏大在一干人的簇擁下,滿面笑容地朝孟曠生迎去。誰知孟曠生剛下車,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了

    孟曠生身邊還跟著一個人:謝華鋒!

    這太意外,太讓人驚訝了。范宏大立在那兒,楞楞地望住謝華鋒,居然忘了應該先跟劉亞平打招呼。

    苟天曉畢竟是眼尖的人,他對謝華鋒的出現雖然也吃驚,但還沒到失態的程度。見范宏大楞神,他趕忙過去,跟孟曠生握手寒暄,僵局才沒出現,等范宏大從驚恐不定中回過神,謝華鋒已經離開車隊,鑽上了前來接他的車子。

    這中間,劉亞平始終站在一邊,既沒急著跟孟曠生打招呼,對謝華鋒的出現竟也視而不見。范宏大的心,就讓這幾個人給弄亂了,他們到底在玩哪一出?

    孟曠生此行,果然有備而來。上午召開的聯席會上,孟曠生先聲奪人,給范宏大先來一個下馬威。在談及目前彬江正在進行的土地審計時,孟曠生說:「審計部門是為經濟建設服務的,也是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的,當前反腐倡廉仍然是我黨的中心工作,在如何有效地遏止腐敗,杜絕經濟建設中的黑洞漏洞,審計部門任重道遠。彬江市向土地腐敗宣戰,表明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已深刻認識到土地開發與出讓中存在的重大問題。但是,審計部門沒有盡好自己的職責,有負重托。我們這次來,就是調研審計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拿出具體意見,有針對性地幫助彬江市把這項工作開展下去。最近國家審計署已向我省下達審計令,要求對中央和省級投資的土地開發整理項目進行全面審計,尤其針對土地開發整理項目實施核心的資金運作和使用問題,如有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等腐敗行為,一經發現將嚴肅查處。」

    孟曠生接著講道:「近年來,我省投入土地開發整理資金逐年增加,實施規模逐年加大。自2001年以來,我省先後累計投入土地開發整理資金18。9億元,僅今年第一批省級有償使用費全額投資的18個項目資金總量達4。6億元,這是省級土地開發整理項目近年來投入最多、單個項目規模平均最大的一年。彬江市又是我省重點,占項目總數的百分之三十六,彬江能否開展好這項工作,關係到全省大局。同時在土地開發和土地轉讓中,我省也暴露出諸多問題,省委省政府要求我們,結合這次對土地開發整理項目的審計,在全省展開一次土地大審計,凡是跟土地有關的項目,這次均進入審計範圍。」

    范宏大默默垂下頭去,他在仔細辯聽孟曠生的每一句話,掂量掂量裡面有多大的信息量,每個信息後面,又孕育著多少風暴。他雖是認為孟曠生在虛張聲勢,但孟曠生這番話,還是讓他心生冷汗。

    難道中央真的要動真?

    孟曠生隨後又道:「為了確保此項工作在全省範圍內全面推開,省上決定,將彬江市作為試點,省審計局派出一支專家隊伍,跟彬江的同志們一道擔起此項重任,我希望審計部門的同志們能頂住壓力,不負厚望,以科學求真的態度,知難而上的工作作風,將試點工作開展好。同時也期望,彬江市委、市政府能給予密切配合,共同完成這項神聖的使命。」

    會場上響起一片掌聲,不大,但也不稀落。范宏大看見,帶頭鼓掌的,是審計局副局長劉亞平。

    接下來,省上來的專家隊便兵分三路,跟劉亞平他們一道,進入角色了。孟曠生甚至沒給范宏大一個摒棄前嫌的機會,臉上雖是掛著和藹的微笑,說話間也是一口一個范市長,范宏大卻覺,他笑奤下藏的全是刀。

    當天晚上,范宏大沒陪孟曠生吃飯,不是他賭氣,這種時候,他是不敢賭氣的。是父親范正義突然打來電話,讓他火速趕往湯溝灣。

    將軍樓那間碩大的辦公室裡,空氣有點瘆人。范宏大進去時,整幢樓是沒有燈光的,弟弟范志大告訴他,父親不讓開燈。范志大還告訴范宏大,中午到現在,父親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誰也不讓進。

    「哥,不會出啥事吧?」范志大的語氣很不安,臉上也是一副大難臨頭前的表情。

    范宏大沒安慰弟弟,安慰不了,他的心裡比弟弟還怕。

    兩個人躡手躡腳上了樓,范志大說:「哥,你進去吧,我在樓下等你。」

    范宏大輕輕敲了敲門,父親半天沒有給他回聲,范宏大不敢再敲,就那麼站著。約莫十分鐘後,門突然開了,范宏大吃驚地發現,開門的竟是一位女人,光線太暗,他看不清女人的樣子,憑感覺,女人應該在六十歲以上,短髮,收拾得倒很利落。他望女人的時候,女人也驚訝地望了望他,但很短,像是不敢跟他對視一樣,匆匆就將目光收回了。范宏大還在詫異,女人的腳步已經離去。

    「你進來吧。」父親在裡面跟他說。

    范宏大不大甘心地又追著女人的背影望了片刻,直到女人完全消失,樓裡傳來山野回聲一般空茫而幽遠的腳步聲,他才收住自己被女人擾亂了的心,規規矩矩走了進去。

    父親坐在沙發上,身上披著一層月光,這晚的月亮升得特別早,范宏大的車子還沒開進湯溝灣時,就已看到瓷白瓷白的月亮掛在了天空。

    「把燈打開吧?」范宏大感覺月光披在父親身上很空遠,好像把父親拉在了另一個世界。

    「坐吧。」

    范正義沒理會他,范宏大只能坐下。坐下才發現,父親面前擺著一盒子,形狀極為古怪,像是年代久遠的寶物。父親總是有些稀里古怪的東西,大都帶著歲月的痕跡,偶爾地拿出來一件,就是某個人的一生。

    范宏大忽然想,這盒子一定跟剛才那女人有關。

    「他來了?」父親問。

    范宏大點頭道:「來了。」

    這個他不用多猜,就是指孟曠生。

    「你有什麼打算?」

    「爸——」范宏大像是張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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