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嶺礦那個黨委副書記搞大了女出納員的肚子,是梁礦長親自處理的。開除了人家的黨籍還撤了人家的職,最後還被調出了五道嶺礦。這就是梁庭賢,這就是梁庭賢對這種事兒的反應。
梁庭賢見黨委副書記趙紅衛走進他的辦公室時,陰著個臉,便猜著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遇到了很棘手的事兒時,趙紅衛才這個樣子。於是,梁庭賢站起來請趙紅衛坐在了沙發裡。趙紅衛愛抽煙,他便把前天江南的客戶丟下的一包高級香煙扔給了趙紅衛。趙紅衛也不客氣,抽出一根叼到了嘴上,其他的全裝兜裡去了。
「趙書記,陰著個臉。出啥事兒了?」
趙紅衛就等著梁庭賢發問呢,只有裝出點深沉才能讓梁庭賢感覺到此事兒與他趙紅衛無關。他也確實想和這事兒無關來著,羅輯田這小子太目中無人了,收拾他一下殺殺他的銳氣。按著梁庭賢的性子,出了這樣的事不開除了羅輯田也得撤了羅輯田。羅輯田下去了,他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符其實的副手了。
有人說羅輯田的管理能力強,梁庭賢有今天全是這個幫手的作用。在趙紅衛看來,煤礦上全是一幫黑哥們,他們文化水平低,只要發錢,就會幹得很好。至於其他管理,他要是協助起梁庭賢來一定比他羅輯田強。過去是沒有一個好領頭的,才使八道嶺礦走入了死胡同,今天你梁庭賢來了,你是銀嶺礦區公認的好領頭人,況且又貸了這麼多款,機器設備也安裝調試得差不多了。離了他羅輯田,地球照樣能轉。
這個時候,趙紅衛已經不想自己當不當礦長的事兒了。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梁庭賢比他強多了,要是換成了他當礦長,銀行是不會給八道嶺煤礦貸款的。
「趙書記!說話呀!」
梁庭賢的話音剛落,派出所所長胡一達的電話打進來了,讓梁庭賢馬上到派出所來領人。
「領誰呀?」
「羅輯田。」
「他怎麼了?」
「他嫖娼讓我們抓了。」
「他嫖娼?讓你們……好,胡所長,我馬上來!」
梁庭賢放下電話後,趙紅衛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說說他做什麼不好,偏去幹那種事兒,這真成了老母豬過門檻——既鐓了溝子又顛了臉……」
「趙書記,等等,你找我也是為這事?」
「是呀。」
「他是到啥地方去嫖的?你究竟知道多少?」梁庭賢焦慮地在趙紅衛面前轉了好幾個圈圈。
「那個叫什麼楊、楊虹的,你知道嗎?」
「是五道嶺礦的楊虹?知道,她是銷售公司經理……什麼?嫖的女人是她?是什麼地方被抓的?」
「就在羅輯田秘密買的樓房裡。」
「他還有秘密樓房?真不可思議。」梁庭賢雖然很生氣羅輯田嫖娼這件事,可一聽說對方是楊虹,他坦然多了。羅輯田過去和楊虹的關係是不錯,而且是多年的工作關係,他說啥也不會想到他們還有這一腿。
他走過來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這派出所也是吃飽了撐的,跑到人家的家裡去抓奸。你聽我說,趙書記,這房子一定不是羅輯田買的,他羅輯田有錢,可楊虹也有錢,她拿過不少礦上獎的紅包呢,其中一個是我親手發的,10萬塊!她的家在外地,她好像是在縣城裡有房子,可誰也不知道在哪個位置。你這一說我明白了,一定是在楊虹的家裡。」
趙紅衛對梁庭賢如此的包庇羅輯田很是意外:「梁礦長,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兒在我們礦上,決不允許出現!」
「好了,趙書記,我們去領人吧。」
梁庭賢早上上班的時候是7點半,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所以,他和趙紅衛下樓時,機關人員才開始上班。他和趙紅衛上了新買的桑塔納小車,驅車駛向了去派出所的路上。
梁庭賢感到非常的奇怪,這麼多年了自己都不知道羅輯田和楊虹的事兒,派出所咋就知道了?這究竟是咋回事?羅輯田呀羅輯田,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和人家一個未出嫁的女經理粘乎個啥呢?要不是你跟著我梁庭賢出生入死干到今天,這事兒我是不會饒你的!
把羅輯田接回到礦上時,已經是上午10點鐘了。羅輯田可以說是大氣都不敢出,他等著梁庭賢的狂轟濫炸呢。可是等了幾分鐘後,梁庭賢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先去安排工作,要快!然後到我這來!」
「梁礦長!」趙紅衛急了,他是等著梁庭賢讓他代理羅輯田職務的話,可是等來的卻是這樣的話。
「你還讓他安排工作?這樣的人早就該回家了!」趙紅衛生氣地說。
「去吧,馬上去!」梁庭賢命令羅輯田走後,對趙紅衛說:「他這事是太出格了,可是派出所插手也是很奇怪。他又沒到髮廊、洗頭房之類的地方去,怎麼就是嫖娼呢。充其量,楊虹就算是他的情人吧,這也是羅輯田媳婦柳小琳的事兒,告他重婚就行,可是……」
「梁礦長,你這樣護著他,遲早會害了他的!」
「不會的,趙書記。羅輯田是誰,我比你更清楚。我看這樣吧,這事兒暫時不擴散,星期六的晚上是民主生活會,反正這事兒已傳開了,就公開一次吧。讓這件事上民主生活會,讓他做深刻檢討!」
「還讓他當副礦長?」
「讓他當!」
「這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我的趙書記呀,現在都啥年代了,還搞文革那一套?開除他的黨籍,撤了他的副礦長?這才是不合適呢,我的趙書記。」
趙紅衛不言語了,他知道這事兒換了別人不行,可羅輯田就行。我這是在忙活啥呀?這羅輯田就是人家姓梁的人嗎?我瞎忙乎什麼呢?人哪!再正直的人也有自私的一面。他趙紅衛是這樣,梁庭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梁庭賢也是人,不是神仙。
只要是人,他就不可能不護著羅輯田。直到後來,趙紅衛才意識到自己錯了,真沒想到,這個被梁庭賢袒護過的羅輯田,還真是個人才呢!這是後話。
趙紅衛失望地離開了梁庭賢的辦公室……
羅輯田提心吊膽地進到了梁庭賢的辦公室,站在了梁庭賢的老闆台邊。
梁庭賢正在修改一份材料,他頭未抬,像是沒發現羅輯田似的。羅輯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這下是捅了馬蜂窩了。別的人不知道,他羅輯田太瞭解這位梁礦長了。你做了別的事,也許還能得到他的原諒。可是出了這樣的事,你就別指望礦長網開一面了。五道嶺礦那個黨委副書記搞大了女出納員的肚子,是梁礦長親自處理的。開除了人家的黨籍還撤了人家的職,最後還被調出了五道嶺礦。這就是梁庭賢,這就是梁庭賢對這種事兒的反應。
他會怎麼處分我呢?羅輯田設想著種種結果,最後,他為自己設想了一種最有可能的結果:開除黨籍、撤了副礦長,留下個礦長助理的身份繼續協助他的工作……
過了大概有20分鐘了吧,羅輯田就這麼戰戰兢兢地站在梁礦長桌邊。梁礦長呢,一個勁地低著頭看材料,這材料也太長了,改了半天還有那麼多。這材料寫的也太臭了,讓梁礦長勾勾畫畫、改了又改。羅輯田又看看電話機,也真邪門了,平日裡這電話機還有礦長的手機,總是一個接一個地響個不停。可今天,它們就是不響。你快響呀,你響了,梁礦長一定會接電話。他接電話就會抬起頭來,只要他接電話,他會看到我這個不爭氣的羅輯田站在他面前,要殺要剮就由你了!
真是怪得不得了,平日裡,礦長辦公室你出我進的,梁礦長一刻沒有消停過。可今天這是咋了,他進來這麼半天了,竟然連一個人也未進來,這平時找礦長的外人都哪去了?這平時請礦長簽字的人也不見了,這平時給礦長匯報工作的下屬也不少,可他們都哪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梁礦長才改完了那份材料。他頭一抬,吃驚地問:「你來了?」
聽著這種問話的口氣,羅輯田心寬了許多,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鍾說:「都一個多鐘頭了。」
「喲,你看看,把我們的羅副礦長給晾了一個多鐘頭,來來來!我補償一下——」梁礦長說著話,親自為羅輯田泡了一杯茶,遞到了羅輯田的手上:「這是上次杭州的客戶送我的,純正的龍井,你嘗嘗!」
羅輯田雙手端著茶杯,望著梁礦長的樣子,居然面紅耳赤起來:「礦長,你罵……罵我吧。」
「罵你幹什麼?」梁礦長拉他坐在了一邊的長條椅上:「坐,坐下說。我為啥事罵你?你都30多歲的人了。我罵你幹什麼?我注意到了,你能在我桌子邊上站一個多鐘頭,就證明你知道自己錯了。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這樣的大道理我就不講了。要緊的是兩件事,我信任你,可小琳那裡你是不好意思了,是不是?不要緊,這件事也由我來做。今天晚上,我請她,我們三人一塊坐坐,你可給我想好了,腳踩兩隻船是人生大忌,要麼選擇楊虹,她是個好姑娘,你和小琳離婚;要麼選擇小琳,和楊虹斷然分開!告訴我,你選擇哪一個?」
「小琳。」
「這就對了嘛,糟糠之妻不可棄,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話……好了,你哪,就真心地給小琳認錯,要當著我的面認錯,這錯要認的深刻。另外我想把楊虹調到杭州辦事處去,你有什麼意見?」
「她的關係還在五道嶺呀……」
「她早就成八道嶺的人了,這誰不知道呀。與其讓人家趕她走,還不如自己先提出來呢。這事兒你也別管了,你只需告訴我,這樣行不行?」
「行。」
「行不行?」
「行!」
「好!這就是我知道的羅輯田,快刀斬亂麻,很好。」
「礦長,你怎麼處分我?」
「已經處分完了。」
「處分完了?」
「是呀?」
「開除還是留用?」
「罰站兩小時。」
「啊?」
「你剛才不已經接受處分了嗎?」
「礦長!」羅輯田握住了梁庭賢的雙手,雙眼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礦長,我對不起你……」
「別說這些。」
「礦長,有人在整我。」
「我知道。」
「你知道?」
「是呀。要不然,派出所怎麼會到楊虹的家裡抓你們的奸呢?」
羅輯田這個剛強的漢子,這下子真真切切地哭了起來。
「哭出來好。輯田,你哭吧,哭完了該幹啥幹啥去。」
「我,我,我不哭了!」羅輯田擦去了眼淚,「礦長,你說吧,我怎麼辦?」
「星期六的晚上,民主生活會上,你要向黨委會的同志們深刻地檢討自己。然後把和小琳和好的事兒告訴大家。」
「謝謝礦長。」
「你我是弟兄,別客氣。」
「謝謝大哥。」羅輯田雙手握住了梁庭賢的手說,「你看我的表現吧。」
「還有件事兒,把吳志文、於躍林、信玉豐等人的事兒都交到趙書記那裡,我派人請縣紀委的人來……你放心大膽地幹吧。」
羅輯田忍不住又流下了淚水……他走出梁礦長辦公室時,臉上的淚痕不見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8年過去了。歷史的車輪也轉到了2002年。
八道嶺煤礦經過八礦人8年的努力奮鬥,如今已成了現代化的國營中型企業。產值突破了4億元大關,利稅近億元,分別是8年前的25倍、30倍。職工人數8年前只有800多人,現在已增加到了1800人。
梁庭賢、羅輯田們終於走過了八道嶺礦艱難的歲月。他們的努力奮鬥不僅給八道嶺礦帶來了豐厚的效益,而且也贏得了全體黑哥們的心……
然而,好景不長。
突然有一天,省上決定將銀嶺礦區國有煤炭企業的全部資產進行改造、重組。緊接著,省政府成立銀嶺煤業集團公司的「龍政發(2002)1號」文件出台了。
銀嶺礦區的28萬煤炭職工,因為有了省上「1號」文件,都沉浸在歡欣鼓舞之中。為什麼?「1號」文件規定得清清楚楚,集團公司將以八道嶺煤礦這樣的優秀企業為主組建。
在銀嶺礦區,過去的龍頭老大是五道嶺煤礦,由於8年前被礦管會收編之後經營狀況是每況愈下,如今已是資不抵債了。而今,曾名不見經傳、發不出工資來的小礦——八道嶺礦,卻成了銀嶺礦區的龍頭老大。
礦工們高興的是什麼呢?他們高興的是,既然是以八道嶺煤礦為主組建集團公司,那麼這個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就一定是八道嶺煤礦的礦長梁庭賢。
這種美好的願望似乎成了一支強心劑,整個礦區的人們都在盼望著梁庭賢能早日成他們的頭。
「梁庭賢是個能人呀!」
「梁庭賢是個實幹家呀!」
這些天來,這兩句話幾乎成了銀嶺礦區老百姓的口頭禪。老百姓盼望改革,老百姓盼望銀嶺礦區的國有資產能優化組合,老百姓盼望著梁庭賢能早日領著礦區人民走向小康。
可是,又應驗了那句很是經典的話了:「世界上的事情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尤其不以善良的人們的意志為轉移。怕鬼,鬼就來敲門了,怕啥,啥就讓銀嶺礦區的老百姓遇上了。
他們怕於濤這個敗家子呀,可是上面來的文件上,銀嶺煤業集團的老總偏偏是這個於濤。誰能說什麼?於濤是銀嶺礦務局局長,而礦務局下屬有8個煤礦,這8個煤礦的資產加起來幾乎就是八道嶺煤礦的20倍!
可是,沒有人算過,這資產20倍於八道嶺煤礦的8個礦的產值和利稅是多少,和八道嶺礦有沒有可比性?
這賬還用算嗎?銀嶺礦務局2001年的產值是1億兩千萬元,利稅是近300萬元。而實際情況是明盈暗虧。賬是人作的,作盈了不就成了?這1億兩千萬和300萬元比4億和1億元,是個啥樣子的概念?老百姓糊塗了……
梁庭賢是集團12位副總經理中惟一一位八道嶺礦的人,而其餘11位中,銀嶺礦務局佔了6人、銀嶺礦管會佔了5人。如果加上集團黨委書記吳仁,和董事長、總經理於濤,這銀嶺礦務局在集團的領導就佔了8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集團的班子是咋回事,一個個把企業搞得灰頭土臉的,到頭來還是個個陞官,全升成了副廳級、廳級。當然了,梁庭賢也升了,由縣級升到了副廳級。
銀嶺礦區的老百姓困惑了,八道嶺礦的人們憤怒了。
老百姓困惑的是這世道咋成了這個樣子了,該上的不上去,不該上的卻排著隊都上去了。八道嶺礦的礦工們憤怒的是,我們辛辛苦苦跟著梁庭賢苦幹了8年,到頭來,我們的領導中才有一個人進入集團最高決策層,這不明擺著是欺負人嗎?
礦區的老百姓困惑了幾天便「清醒」了,從此後他們又能在「社會主義」的大企業裡吃上飯了。老百姓過去把於濤領導的礦管會和礦務局戲稱為是「社會主義」的企業,而把梁庭賢當過礦長的五道嶺礦、八道嶺礦戲稱為「資本主義」的企業。因為前者是大鍋飯,雖然也落實了承包責任制,可全是聾子的耳朵啞巴的舌頭——擺設,所以不幹活也有工資,只不過工資少得可憐。後者推行的是完全意義上的責任制,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只要肯干、能幹,工人的工資可是高得了不得,有的人連工資加獎金每月能拿到三四千元,是其他煤礦工人工資的近10倍。
礦區老百姓中,大多都嘗過於濤大鍋飯的「甜頭」,因此,困惑過後便成了支持。而八道嶺礦的職工們可是真正的被激怒了,這礦才交到集團20多天,工資就降了近50%,照這樣下去,還不得降到幾百元工資的過去?面對這種局面,集團的財務部長是這樣解釋的:煤礦都是國家的,職工也是國家的,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這才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八道嶺財務科長說:「現在都21世紀了,你那個大鍋飯的年代早就被歷史淘汰了!」
「淘汰了?」集團財務部長說:「那你就等著吧,看誰說的對!」說完後這個財務部長就擅自把八道嶺礦已經降下來的工人工資標準又降下了20%……
「你這是幹啥呀?」八道嶺的財務科長見支票上的工資數又降了,問道:「你咋能這樣幹呢?」
「不這樣幹哪樣幹?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八道嶺煤礦的幹部職工們忍無可忍了,他們紛紛來到梁庭賢的辦公室,你一言我一語地控訴集團公司的卑劣行徑。
銷售公司副經理說:「這種工作,我沒法做了,他們硬是把劣質煤當優質煤發,而簽合同的是我們八道嶺煤礦,這樣下去,我們的信譽全失去了!」
「理由是什麼?」梁庭賢問。
「理由很簡單,其他煤礦的煤也要發呀,這不是你八道嶺的銷售公司了,只發你一家的。這是集團的銷售公司,你搞清楚了,你的能發,其他礦的煤也能發!……發發發!我也同意發,可那煤是煤嗎?梁總,我不說了……」
生產公司副經理說:「我也覺著是沒法干了,他們的人全是正職,說了就算,我們八道嶺的人全是副職,說了根本不算數。今天,他們又把八道嶺礦最好的技術員抽去了,這不是明擺著整我們嗎?」
梁庭賢說,「你坐,坐下慢慢說。」
多經公司(多種經營公司,下同)副經理說:「梁總,快想辦法吧,我們都受不了啦!今天,他們又把我們的兩台好車調走了……」
……
「受不了也得受!」梁庭賢語重心長地說:「同志們呀,我們要顧全大局呀,目前,我們正在辦理八道嶺煤電股份公司的有關手續。請大家放心,股份公司成立了,我們的財務、銷售等權力就能從集團要回來了……」
見梁總這樣說,大家也無話可說了,都洩氣地走出了梁庭賢的辦公室。
羅輯田的辦事效率也真夠高的,在不到3個月的時間裡,八道嶺煤電股份公司的全部手續都辦下來了。八道嶺煤礦的幹部職工們,興高采烈地參加了不亞於集團成立的開業儀式,等待著集團交回財務權、經營權的那一天。
按照《公司法》的要求,梁庭賢親自把要求股份公司六權獨立的報告交到了於濤的手裡。
於濤看了一遍報告說:「好,我們馬上召開集團班子會,專題研究你這個報告。」
在集團班子會上,有人問梁庭賢:「你是集團黨委成員嗎?」
梁庭賢說:「我是。」
「你是集團公司的領導嗎?」
「我是。」
「你是集團的常委副總經理,對不對?」
「對。」
「你既然是集團的常委副總,你就不應該在小山頭、本位主義上做文章!你把財權要走了,集團公司還幹什麼?你八道嶺礦的人要吃飯,難道我們集團的20多萬人不需要吃飯?啊?你這個同志我看思想有問題嘛……」
「你想想看,你的八道嶺才1800人,而集團有20多萬人,不能只考慮局部利益嘛!要顧全大局……」
「你是集團黨委成員,說明你是共產黨員。一個共產黨員,能這樣向組織討價還價嗎?我看你這個同志的黨性原則不怎麼強嘛……」
「你還是全國勞模,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對不對,黨和政府給了你這麼多的榮譽,為什麼?就是要讓你為人民服務嘛。可你倒好,只顧小團體利益,根本就不管整個集團的利益……」
「我看梁庭賢同志的錯誤是嚴重的,我建議把這個會開成是幫梁庭賢同志認識錯誤、改正錯誤的會……」
聽著他們的話,梁庭賢痛苦地反思著這些煤礦這些年的發展,他們的「顧全大局」,顧的是圍在他於濤身邊的那些人的大局,所謂的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這些「人人」就是他們自己,絕不是什麼礦區的20多萬人民。
試想,小河有水大河才能滿,一條條小河的水都干了,集團這條大河還能有水嗎?他們才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壞分子呢!他們打著國企改革的幌子,不斷地往自己身上撈權,往腰包裡撈錢,這與省上國企改革的思路是相悖的,是背道而馳的。羅輯田說的對,這是先進生產力和落後生產力、先進文化和落後文化的較量,是新舊觀念的碰撞……
於濤見大家把梁庭賢批得無話可說了,體無完膚了,心情是格外的激動,他假惺惺地說:「梁總,大家也是為你好,可能有些言語,是重了一點,你吶,就肚量大一些,可進步的步伐要快一些,趕緊把工作做上去。至於你要求的這個財權問題嘛,我們以後再議……」
「以後,這個以後是多久?」梁庭賢問:「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五個月?」
「你看看你這個同志!」又有人反擊了:「於總也是一片好意嘛。我認為於總對你是太客氣了,要是我,早就把你清出集團黨委了!」
「清呀!」梁庭賢這下抓住對方的把柄了:「清出黨委會,再撤銷副總經理這個職務,現在就宣佈,怎麼樣?」
「哎,你讓人家梁總說話嘛,讓人說話天不會塌下來!」於濤笑嘻嘻地對梁庭賢說:「看梁總,還有沒有要說的?」
「有!」梁庭賢站起來把筆記本裝進了手包,說:「八道嶺股份的財務、銷售必須要獨立,這由不了你,也由不了我,一切按《公司法》辦!」
「那好。」於濤皮笑肉不笑地說:「法律是一回事,上面領導的意圖是另一回事。我希望你認真學習一下黨章,『下級服從上級』是什麼意思。」
「好的,我會認真學習的。是散會,還是接著開?」
「梁總要是忙的話,就先走一步!」
梁庭賢走出會議室的大門後,他聽到了會議室裡幸災樂禍的一片笑聲……
八道嶺煤電股份公司總經理室裡,正在開會,就幾家客戶因為近期發出的煤有質量問題,要求終止供煤協議的事而商量對策。
梁庭賢說:「這些合同都是八道嶺煤礦簽的,可煤是新建的煤業集團發的。出了質量問題,人家找我們沒有錯。可是,類似的問題還是很多,你比如和九龍大學聯合辦學的協議,和香港及國外合作煤的深加工項目的合同、給省建二公司付款的合同,等等等等,都因為財務被集團統一管理而擱淺。我擔心,照這樣下去,我們八道嶺煤礦的聲譽就徹底完了……」
正說著,辦公室秘書拿來了一份傳真件,是南方某企業要求終止協議並向八道嶺索賠500萬元的函。
「大家看看,這又來了!」梁庭賢把傳真件遞給了坐在一邊的趙紅衛:「你們傳看一下,這些事兒怎麼辦?」
與會者紛紛議論了起來:這集團不交回財務權,我們怎麼辦?集團這樣做明顯是卡我們,再這樣下去,我們煤電股份也會垮台的!……
電話鈴響了,門衛說,稅務局的正副局長帶著一幫人來了。梁庭賢掛上了電話,他知道稅務局局長來一定又是讓交稅的事,可賬上的錢全讓集團控制著,煤電股份公司有什麼辦法?
「咚!」梁庭賢狠狠地在辦公桌上砸了一拳:「我也沒法干了,除了散伙還有什麼辦法?我現在就給於濤打電話,成與不成一句話。不成我們都回家抱娃娃去!」
大家見老總真發火了,急忙都站了起來:「出啥事了?」
「稅務局又讓我們交稅了,我們哪有錢?」梁庭賢氣鼓鼓地拿起了電話機聽筒,撥了幾個號碼,裡面傳來了占線的回音,梁庭賢「啪」一下把話筒扔在了桌子上。
稅務局局長年青山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很精幹的稅務幹部,梁總扔電話時,他們幾個正好走到了門口,見梁總臉氣的發紫了,忙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來:「梁總,又出啥事兒了?」
梁庭賢見年局長等人進來了,便伸手請坐,火氣明顯地壓下去了許多:「對不起,年局長,公司開業了,生產也正常,一應手續齊全,就是交不上稅,我們急呀!」
羅輯田的把幾份要求終止合同的傳真件遞到了年局長的手裡:「你看看,年局長,這不是把我們往死裡逼嗎?」
年青山看完傳真件後說:「要是讓他們這樣折騰下去,五道嶺煤礦的悲劇就會在你八道嶺重演!」
「坐!」梁庭賢把桌上的煙扔給羅輯田給客人發,他請稅務人員坐了下來:「年局長,你也看到了,就這個情況,我怎麼辦?八道嶺的幹部職工怎麼辦?」
「好辦!」年青山狠狠吸了一口香煙說:「要麼交稅,要麼申請歇業。兩條路任選一條!」
年青山說的沒有錯,人家稅務局來公司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上次也是年青山親自來的。年青山在座談會上說:「要不是八道嶺煤礦這些年交稅積極,要不是梁總為我們礦區作出的貢獻,我們早就制裁你們了!」
梁庭賢對年青山說了一籮筐好話,年青山說:「不是我不能通融,你們稅務登記辦完今天已經滿兩月了。出煤出了兩百多萬噸了,可一分錢的稅不交,我怎麼向上面交待?」
這不,他們剛走了沒幾天,今天又來了。梁庭賢就把集團開會批判他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最後他說:「年局長,你們吶先回去,我開完會就去找於濤,讓他明確地給個話,這財務權再不交回來,我也是沒法干了……」
「氣話別說,我的梁總,按照《公司法》,於濤他們這樣做是錯誤的。我建議你馬上拿起法律武器和他們抗爭,還有個辦法,你自己成立銷售公司獨立發貨,重新開設賬戶收款,這問題不就結了?」
「對!年局長說的對,我們照著《公司法》六個獨立的要求自己銷售,看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大家早就想這樣干了,一次次都是梁總讓大家再等一等,再等一等,都等了這麼長時間了,還要等嗎?
年局長一行沒有再為難梁庭賢,他們丟下稅務局的意見和建議走了。大家齊刷刷地看著梁總,怎麼辦?
梁庭賢已經有多年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了,這脾氣發了,氣也就平順多了。他說:「還得等,我們一定要堅持到集團把這一切交回來為止。」
「梁總,別對於濤他們抱任何希望了。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八道嶺礦早一天垮台!」
「就按年局長說的辦吧,梁總!」
「梁總,你就下決心吧!」
……
羅輯田走到了梁庭賢的旁邊:「梁總,要不我們出面去省裡,讓省裡說句話。」
「別去省裡!」梁庭賢堅決地說:「我們都是黨員,要嚴格按黨的原則辦事!」
「原則、原則,眼前的原則就是任人宰割!忍耐就是退讓,他們是覺著你梁總好欺負!」羅輯田幾乎是聲淚俱下了。
「再等等吧。」梁庭賢在羅輯田肩上拍了一下說:「再等等,啊?」
羅輯田見實在是說不服老總,便暗暗地在心裡打起了上訪的念頭……
於是,一場由羅輯田帶頭策劃的八道嶺煤礦180名代表上訪的事件發生了。
緊接著,省裡責成銀嶺市成立了工作組,進駐八道嶺煤礦進行調查。然而,市委的調查組很快就成了於濤的俘虜。於濤的狗頭軍師柯一平挨個兒找工作組的成員說:「於總的哥哥是省委書記於波,我們的一切工作都是經過省委的同意後做的,希望你們別引火燒身。」
面對省經貿委副主任柯一平,還有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穆五元的要挾,工作組組長首先退縮了,緊接著整個工作組都住進了銀煤集團賓館的高級房間裡……
就這樣,震驚省委省政府高層的八道嶺煤電股份公司萬人大罷工,萬人連夜上訪省政府靜坐的事件發生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梁庭賢奇怪地患上了「艾滋病」並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