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狼 正文 生日禮物
    他繼續說:「老師是怎麼樣教我們的?你就這樣對待父母嗎?」

    「媽媽那樣對待爺爺,我怎麼不這樣對待她?」小華氣鼓鼓地說。

    「你這種態度太壞了。明天要讓大伙評評。」班長摸著紅紅的鼻頭盯住了劉華,目光炯炯,同時透來一束狡黠的光。

    劉華趁她媽看班長的當兒,朝班長會心地一笑。

    一、我們要去的地方

    今天是星期天。

    真不愧是三九里的天氣啊!要不是我們穿得暖,再加上急忙忙趕路,渾身的血液說不定早就凍結了呢!冷,使我們想起了劉爺爺,他的炕還熱嗎?

    我們對劉爺爺可熟悉啦,就像熟悉安徒生爺爺的童話一樣。到他家去的那條小路,在短短的幾天裡被我們的小腳板磨得光溜溜的。對了,繞過這個澇池,前面就是我們劉堡大隊部。往南一拐,幾棵撓頭搔耳的白楊樹下,有一所非常大的老式莊院。劉爺爺就住在這所院落裡的一間破爛的,也是唯一的小屋子裡。他是一位下肢癱瘓的病人,今年六十多歲了,兒孫一大群。可眼下,女兒出嫁了,兒子搬到居民點的新房子裡去了。這所40年代造的老莊子裡,就剩下他這麼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子了……

    伴隨他的是散發著臭氣的破羊毛氈和小玲她們昨天剛洗過的破被子。唉,說來令人心寒,要不是村子上的人們和我們「學雷鋒小組」的全體組員,說不定劉爺爺早就見閻王爺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班長拉我到劉堡六隊(他的舅舅家)去。他說要去玩玩,可我知道他並不是去玩,而是去執行我們小組的「特殊任務」。「學雷鋒小組」是這學期初成立的。開始的組員是雷壽鵬和我,後來發展到了八個人(六個男組員,兩個女組員)。截止現在已做好事二十七件,學校還獎給了我們一面錦旗呢!……

    我們剛走到這所老莊子門前時,便發現了爬在門前的劉爺爺,他大聲地呼叫著。我倆一齊動手,把他抬到了小屋裡,放在炕上。

    屋子裡臭氣熏天,潮濕陰冷,髒物到處都是。

    雷壽鵬揭起那床露出棉花、又染了一層黑垢的被子,在炕上摸了一下:「曉燕,快!去煨炕。」

    在往炕洞裡塞麥草的時候,我感到奇怪,這麼大個院子,怎麼就一間房子、一個老人呢?

    「完成任務」後來到屋子裡,我問:「大爺,家裡就您一個人嗎?」

    班長瞪了我一眼,我這才看清老人的臉上已經被淚水沖開了幾條溝。

    「劉爺爺,別傷心。我們計劃每天都來照顧您。前天,我從劉華和我舅舅那裡知道了您的情況。我們計劃讓劉華領我們到您家,可他今天生病了,沒有到校。以後,您老就由我們照顧了。這個任務,我們一定會完成的。」

    班長說著,拭去了眼角的淚花,雙眼閃爍著一種自信的光芒。

    「曉燕,」他轉過頭來對我說,「你架爐子我和面,做飯!」

    很快,我們就給老人做了一頓麵條。

    ……

    此後,劉堡六隊社員們照顧劉爺爺的事,就讓我們代替了。我們小組的成員每兩人照顧老人一天,放學以後洗衣服、掃地、煨炕、倒尿……

    可老人從來沒有笑過一次。即使笑一次嘛,也像是裝出來的,看著讓人彆扭。有時候,他抬頭望望黑黝黝的屋頂——一星期前還是蜘蛛的大廈、灰塵的世界。

    「唉!」他喟然長歎,「我為啥還要連累你們這些娃娃們呢?……」

    一聲鳥囀,打斷了我的思路。

    「快走啊!」我意識到我們走得很慢時,命令著夥伴們,也用手撳緊了盛「寶貝」的書包。我們像解放軍叔叔追趕敵人一樣,朝前衝去。一會兒,澇池和蜿蜒小路被甩在了後面。

    二、他倆怎麼還不來呢

    他倆怎麼還不來呢?

    一個是我們的班長、「學雷鋒小組」的組長雷壽鵬。無論幹啥事,他都跑在我們的前頭。可今天……莫非他又背著我們去幫人做好事去了?不!絕對不可能。今天是說好了的,誰都不能差。尤其是他,今天如果少了他,誰和小玲她們包餃子?這也是他親口說的啊。再說他從來說話算數。昨天下午,他、孫亮、劉華、劉小玲、許玉華和我開小組會,主要討論今天給劉爺爺過生日的事。我們幾個都談了自己的意見。最後,他還和以前的任何時候一樣,忽閃著一對鈴鐺似的大眼睛,用右手摩挲那個紫紅的、鴨蛋形臉上的紅紅的鼻頭。我們的「參謀長」(遊戲時,他當過電影裡的參謀長)孫亮暗暗地數過,班長講一句話要摸三次鼻子。可笑!把那麼個鼻子嘛,有啥好摸的?

    班長慢吞吞地說:「我計劃在給劉爺爺過生日的時候,包頓餃子。這個任務主要由小玲、玉華完成。還計劃用我們拾廢鐵換的錢給老人買一頂帽子。計劃炒兩樣菜……」

    老是「計劃」「計劃」的,每句話都離不開「計劃」。諸葛亮計劃得那麼好,怎麼沒有在生前滅掉曹操?

    「我計劃每人帶給劉爺爺的禮物必須是最好的,保證能讓他老人家甜甜地笑一回。我計劃好了,從昨天開始就計劃了……」

    聽聽!兩句話三個「計劃」!我們班長啊,就這麼個脾性。要不是他這個「計劃」,我們班還能成為全學區的先進?他呀,雖比我小一歲,今年才十四,可本事卻比我的大。從三年級開始就當班長,到六年級,我們班一直是全校的先進班。四五十個學生,誰都愛聽他的話。老師說過,他簡直能頂半個班主任哩!聽聽,他的本事就有這麼大!

    去年的一天,縣文教局的局長來到我們學校檢查工作。正好我們的班主任有病,住進了公社醫院。自習課上,校長領著局長來到了我們教室。

    局長見我們在聚精會神地預習新課,問:「老師不在,你們為啥學習得這樣專心呢?」

    我們班長從位子上霍地站了起來,向局長和校長敬了個隊禮後,認真地回答:「老師雖不在,但老師的教導在!」

    好傢伙!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句話把局長給驚在那裡了。半晌,局長才笑著說:「回答得太好了!小同學,叫什麼名字?」

    「雷壽鵬,五年級班長。」

    後來,局長在省報上寫了一篇文章,表揚了我們的班長和班主任。

    真的,有好多人聽到這件事後,都嘖嘖讚歎:「了不得!了不得!一般的大人都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乖乖!把我們班長捧上天了!不錯,他是神通廣大。今天的點子還是他出的呢!別的人,誰知道哪天是劉爺爺的生日!

    「劉曉燕!快把你的禮物拿出來吧!」「參謀長」孫亮打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

    我告訴他:「班長不來,就是不拿出來。」

    「對!對!」,正在給劉爺爺穿乾淨衣服的劉小玲也接上了我的話茬。我下意識地按住了掛在脖子上的書包,生怕讓別人搶走似的。

    ……

    真是巧極了!劉爺爺的生日正好是個星期天。於是,我們精心「計劃」了一下今天的行動。可到現在了,還不見他的影兒。哼!這人!

    我們要等的另一個人是劉華,就是劉爺爺的親孫子。他不來,情有可原,是他媽不讓他來。前幾次活動,其中有一次就讓他媽媽給鎖到屋裡了。……在學校裡,他的膽子最小,家裡,他是爹媽的寶貝蛋。這也難怪,他爹媽都三十幾歲了,就他一個兒子呀!兒子在他們眼裡比老子更貴重呢!

    三、班長帶來的禮物在哪裡呢

    班長和劉華終於來了,可班長空著兩隻手,根本沒有帶禮物來。

    一進門,他自豪得就像偵察員叔叔抓了一個「舌頭」一樣,大聲喊:「我計劃要早來,可……」

    又是「計劃」!曖,我說:「班長啊班長!你『計劃』個虱子哩!昨天的碰頭會上你說得清清楚楚,『我要帶的禮物,保證讓劉爺爺笑出聲來。』可現在,禮物呢?即使你沒有,我們也不強迫。可你紅口白牙地說了,到現在卻空著手回來,像話嘛?」看看!又開始用右手欺負那個紅鼻頭了。噯!這人……噢,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個小氣鬼嗎?記得一次,他吃饃饃時掉下去了指甲蓋大的一點兒,便趕緊拾起來,吹掉土吃上了。要不是我為劉爺爺想得周到,我看今天的劉爺爺又笑不成了。

    「班長!」我想刺他一下,「把你帶的禮物拿出來讓劉爺爺瞧瞧吧!」

    「哈!」他把那雙大眼睜得溜圓,仍然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子,笑嘻嘻地說:「別急。先看你們的。」

    「好吧。」我一下子亮出用報紙包著的洗得乾淨的花鐵碗和一包鹽末。心想,讓你看看,我劉曉燕絕不是沒心眼的小氣鬼。

    孫亮也亮出了他帶來的禮物:十個煮熟的雞蛋!

    劉小玲則亮出了她父親穿過的一件舊上衣。

    ……哼!還是我大方。哈哈……可是,當我看劉爺爺時,還是那種我見過多次的笑,裝出來的笑。

    這老頭兒,也太不知足了,給你送來新嶄嶄的吃飯碗,也這種態度。

    「班長。」我倒要看看他這時怎麼說,「該你了。」

    「好吧。」他用右手摸了摸鼻頭,又用神秘的目光看了看那扇老掉牙的、窟窿天窗的門板。別裝模作樣了吧!那破爛不堪的門能頂啥用呢?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我們的臉上。

    「哼!」我揶揄地瞪了他一眼,又轉過了腦袋。實在話,我算看透他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氣鬼。

    四、一對陌生男女

    我剛想再諷刺他一下,可是話沒出口,突然門外有兩個人的影子。

    誰?我下意識地來到了門前,眼前是一對三十歲左右的陌生男女。他們的樣子很狼狽,用做了賊似的目光看著我。

    「快進來吧。」班長熱情地招呼他們。

    怪呀,這是哪家子的人?看他那神情,這對男女好像是他的救星似的。這樣兩個人,跟「禮物」二字毫不相干,請他們進來有啥用呢?我厭惡地瞪著這對窘迫的男女,只見他倆的四隻腳艱難地邁進了凹下去幾寸的門檻。

    「爺爺,您看誰來了?」突然,劉華搖著劉爺爺的手說。

    班長笑嘻嘻地又摸了一次鼻子,挺神氣地看了我們一眼。我悶了一肚子氣,可就是發作不起來。

    「爹爹!」驀地,這對男女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幾乎在同時,四隻眼睛裡流出了淚水:「爹,我們是給你認錯,讓您消氣來的。……」

    啊!我被此情此景感染了。無疑,他們就是劉爺爺的兒子劉全年和媳婦陸翠英。可是,他們為啥變了呢?是一種什麼力量使他們有了這種行動呢?莫非是……

    五、劉華的父母為啥來認錯

    我和劉華抬水的時候,他解開了我心中的疑團。

    ……昨天晚上,劉華急忙忙來到村口大柳樹下向雷壽鵬匯報「戰績」:「我爹媽任我怎麼哭鬧,他們也不理睬。別說給爺爺煮隻雞,就是帶點洋芋他們也不依。……怎麼辦?」劉華向班長討主意。

    柳樹梢上掛著一輪銀盤似的圓月,大概班長在琢磨著是誰把月亮給掛到樹梢上去了呢?大地上雪亮雪亮的,大概班長在想著又是誰給大地灑了一層銀子呢?黑絲絨一樣的天空中,肉眼能看見的三千多個星星在眨著眼,大概班長的大腦又展開了聯想:又是誰給這床黑絲絨被鑲上了這麼多的寶石……

    「這樣吧。」突然,班長開口了。

    「快說吧!」

    班長又摸著鼻子,附首在劉華的耳朵前說:「我計劃這樣……」

    說得劉華直拍手叫好,也說得大柳樹點頭稱是。

    「啊呀!我的祖宗,你到底吃不吃?」陸翠英見桌子上鬧鐘的三個針都疊到了「12」上,發怒了。但是,劉華還是撅著嘴巴不吭聲。實在沒有辦法,她只好用小勺舀起一塊炒雞蛋往劉華嘴裡送。

    劉華一伸手,「噹啷」一聲,雞蛋和小勺都落在了地上。

    陸翠英惱怒地扔下碗,上炕準備睡覺。

    劉華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從箱蓋上取下一條麻袋朝地上一鋪,對陸翠英說:「媽,你睡這兒。」

    「啥?叫你媽睡地上?你……你這個無義種!」媽媽異常惱火地罵道。

    但是,小華還是不慌不忙地說:「這還算好,等我長大了,你連這兒也睡不上了呢!」

    這個時候,從門外輕輕走進一個人來。

    「你……你?」陸翠英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屋裡還有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叫著,伸手要打兒子,可舉起的手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全身也像洩了氣的皮球,軟了。剎那間,她彷彿一下子過了八年,劉華娶上媳婦了,小兩口像自己扔下老人一樣,扔下她搬走了。……

    「啊!」她一下子又進入了現實。不錯,村裡有人講過「輩輩雞兒輩輩鳴」的典故,也有人勸說過她:「翠英啊!你這樣幹,兒子長大娶上媳婦不認你了咋辦?」甚至還有人戳著她的脊樑罵。

    眼下兒子一反常態的言行把她震驚了。真的,孩子小就這樣,到大了呢?……她不敢往下想了。隨即,她百般思忖,也深感內疚,是的,是她這個糊塗的媽媽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是她教壞了丈夫和孩子啊……

    「劉華,你怎麼能這樣!」站在地上的班長開口了,把百感交集的陸翠英嚇了一跳。他繼續說:「老師是怎麼樣教我們的?你就這樣對待父母嗎?」

    「媽媽那樣對待爺爺,我怎麼不這樣對待她?」小華氣鼓鼓地說。

    「你這種態度太壞了。明天要讓大伙評評。」班長摸著紅紅的鼻頭盯住了劉華,目光炯炯,同時透過一束狡黠的光。

    劉華趁她媽看班長的當兒,朝班長會心地一笑。

    「小鵬!」陸翠英聲淚俱下,一把把小華攔在懷裡後對班長說,「是我這當媽的不對,你……你就怪我吧!」

    「媽媽!」小華見媽媽一下子變成這樣,有點慌亂了,便用手去擦她面頰上的淚水。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終於明白了班長的意圖。這就是他送給劉爺爺的生日禮物,也是最珍貴的禮物啊!

    我開心地拍著巴掌,樂得就要跳起來了,班長真是個有心計的人啊!

    放下水桶後,我們一起來到了老人的面前。

    「孩子啊!」劉爺爺抓住了班長的手,「你知道……我的心啊!」

    他說著微微地笑了,笑出了一串亮晶晶的淚水珠珠兒。

    「餃子煮熟了。」班長笑吟吟地摸了一下鼻頭,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送到了劉爺爺的手裡。

    劉爺爺樂呵呵地望著餃子,大家把目光射向劉全年和陸翠英,只見他們羞愧的臉上逐漸顯出歡喜的氣色。

    我們從心底裡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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