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使命 正文 第一章 軍人離開了戰場還是軍人嗎
    楔子

    1949年8月蘭州解放後,根據中央部署,西北解放軍"英雄第一師"官兵開拔到甘肅新川峽的戈壁灘上安營紮寨,與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建設者們同舟共濟、艱苦創業,開發新川峽價值數千億元的地下寶藏(有色金屬)……後來,該建設項目被列為蘇聯援建的156個項目之首,是為"1號項目"。

    第一章軍人離開了戰場還是軍人嗎

    1

    硝煙在傍晚的陣地上繚繞,戰士們在坑坑窪窪的焦黑的土地上收集著戰利品,空氣中夾雜著濃烈的血腥味兒……一場解放蘭州的激烈戰鬥剛剛結束。

    1949年8月中旬,我西北野戰軍準備以三個主力兵團攻打蘭州城。戰役開始前,彭德懷司令員把另外兩部分兵力佈置在了寧夏和西寧一線,它們的任務是在主力兵團攻打蘭州時,阻止國民黨寧夏馬鴻逵部和青海馬步芳部增援蘭州,以及尋找戰機殲滅敵人。在攻打蘭州的主力兵團裡,"英雄第一師"就首當其衝地成了先鋒隊。經過一次次激烈的戰鬥,終於徹底打敗了馬繼援的守城部隊。蘭州解放了,這一天是1949年8月26日。

    此時此刻,插在陣地最高處的"英雄第一師"軍旗,在霞光裡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硝煙還未完全散盡,師長李佩其拿著望遠鏡走向了一輛蘇式"嘎斯69"吉普車。他剛要上車時,一陣馬蹄聲傳來,循聲望去,一位年輕的戰士快馬加鞭朝他奔來。來人是司令員派來的,命令一師師長李佩其和政委馬明義晚上十點趕到司令部。

    李佩其知道又有新任務了,很是高興。他上車前,又望了一下士兵們正在打掃的戰場,一股濃郁的火藥味隨風撲鼻而來,裡面還夾雜著屍體的焦臭味。

    近處的兩個戰士揀著地上的槍支彈藥,無拘無束地說著想老婆想家的話題。李佩其焦裂的嘴唇上扯開了一絲笑意,不禁想起了陳一蓮,已經十多年未見了吧,如今她在哪裡?十多年的戎馬生涯,一仗接著一仗地打,部隊也一步步地向前推進,打完了蘭州,又該到什麼地方去呢?他再次舉起望遠鏡,又一次將傍晚的蘭州城拉近了距離……

    此時此刻,李佩其似乎覺得到了天之盡頭。

    學生時"花褪殘紅青杏小"的稚嫩早已抹去,常是沉臥在"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的艱苦險惡的戰事裡,清華園裡至真至純的詩意女子的容貌已然飄逝久遠,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眼下的一幕,帶給他的不是勝利者的自豪,而是久違了的兒女情長……

    吉普車碾過崎嶇的戰場,搖醒了李佩其匆匆的夢境,他不由得笑了,笑自己身在戰場還如此多情,如果讓政委猜出了他的心思,一定會難為情的。

    師政委馬明義還沉醉在這場戰役的勝利之中,黝黑的臉龐上散發著黑亮的光彩,額頭上的青筋因為剛剛經歷過戰事的艱險和勝利後的激動,還在微微跳動。

    "司令員親自召見我們,一定又有大仗打了。"李佩其興奮地對馬明義說。

    馬明義頓時摩拳擦掌,驕傲地回答:"咱們是西北野戰軍的王牌師嘛!"

    李佩其望著沿途空蕩蕩的民房,不由黯然神傷:"可惜呀……"

    馬明義知道李佩其說的可惜是什麼意思,也知道李佩其為什麼這麼傷感。是啊,如果陳師長還活著,此時他不定該有多高興呢!

    李佩其從上衣兜裡掏出了被鮮血染紅的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邊是一張照片,一個大約十歲的小男孩正衝著他笑呢!照片下還有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他說:"政委,陳師長把兒子托付給我,他妻子……"

    看著照片上小男孩充滿童真的笑容,馬明義的眼睛濕潤了:"陳師長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就犧牲了……"

    李佩其輕輕撫去灑落在照片上的淚水,慎重地把它重新包好,放入了上衣的口袋裡。他擦了擦眼角迷濛的淚水,吸了口氣,接過馬明義遞來的點燃了的香煙,猛吸了兩口,煙霧從嘴裡飄出後轉瞬消失在了車窗外頭。

    吉普車繼續在蘭州的沙石路上行進著,週遭荒蕪的風景順著車窗徐徐而過,深深地吸引著他的眼球,遠處光禿禿的山巒上幾乎寸草不生,他莫名地對這山的荒蕪產生了一種親切感。這山下是不是藏匿著什麼寶藏呢?唉,管這些幹啥呢?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打仗,解放全中國。等到全中國解放的那一天,他就要求脫下軍裝去搞地質,去完成他實業救國的夢想。如果有那麼一天,他的目標不是在這裡,一定是在蘭州以西。在清華上大學時,他就知道那裡有個叫新川峽的地方,那裡有很可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地下寶藏……

    2

    中共中央西北局書記辦公室裡,西北野戰軍司令員彭德懷正在給毛主席打電話,中共甘肅省委書記陳子雲和省委秘書長錢一鍾坐在辦公桌的一邊,興奮地聽著司令員在第一時間給黨中央毛主席匯報勝利的喜訊。很快,話題就從戰場轉移到了戰後的經濟建設上。

    毛澤東關心地詢問道:"北平地下黨推薦的那個李佩其怎麼樣?"

    彭德懷回答:"是一員虎將啊!剛剛接替陳俊雄當了師長,我馬上派他到新川峽去!"

    毛澤東說:"你可要給我用好這個人,他可是科班出身的知識分子喲。清華大學地質系的高材生,讓他在西北的有色金屬工業建設中發揮作用吧。"

    彭德懷點點頭,對著話筒大聲說:"主席,您放心吧。您早就講過,解放全中國後,我們共產黨人的主要任務就是:努力生產,發展經濟,讓全國人民盡快地過上好日子!"

    毛澤東風趣地說:"對!德懷啊,大西北窮啊!可大西北的地下資源很豐富。早一點把它開採出來,為新中國的建設服務,為人民服務。也讓地球那邊的高鼻子先生們看一看,我們中國共產黨人不是土包子,不但會打仗,還會搞現代化工業建設嘛!"

    彭德懷一邊匯報一邊望著身邊的陳子雲和錢一鍾:"主席,關於新川峽有色金屬工業基地的建設工作,西北局已經有了一個較為成熟的方案,我們打算讓省委書記陳子雲同志兼任新川峽有色金屬工業基地建設指揮部總指揮,讓李佩其同志任常務副總指揮,具體負責。詳細的材料,我們馬上上報中央!"

    毛澤東爽朗地笑著說:"好哇,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讓他好好幹!"

    掛上電話後,彭德懷拿起紅色鉛筆走到了一幅巨大的甘肅地圖前,在新川峽的所在地重重地畫了一個圈,儼然這是一塊必須奪取的戰鬥堡壘。陳子雲和錢一鍾相視一笑,目光同時鎖定在了這個紅色的圓圈裡。

    彭德懷回過頭嚴肅地說:"百廢待興,任重道遠啊!看看吧,這是一塊神奇的土地,可以給新中國的建設帶來曙光啊!因為,它的地下藏著可以照亮全世界的有色金屬。"

    陳子雲自然熟悉這塊生養過他的土地,回答道;"能夠獲此重任,是我們的榮幸。"

    彭德懷點點頭:"我希望甘肅省委全力以赴、排除艱險,配合李佩其同志完成這個建設項目,這是國家的寶藏啊!"

    陳子雲感動地說:"是啊!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

    此刻,李佩其和馬明義已經來到了西北局書記辦公室門外,門口站崗的哨兵向他倆敬禮致意,李佩其和馬明義還禮後,整整軍裝,大聲喊道:"報告!"

    彭德懷高興地應道:"進來。"

    李佩其和馬明義精神抖擻地走進了辦公室,禮畢:"報告司令員!一師師長李佩其、政委馬明義奉命前來報到!"

    彭德懷笑瞇瞇地還禮,望著兩位愛將:"好傢伙,你們趕得好快喲!"又向陳子雲、錢一鍾介紹:"這兩位就是我們-英雄第一師-的師長李佩其同志和政委馬明義同志。"

    陳子雲和錢一鍾站起來與李佩其、馬明義握手:"久仰大名。"

    彭德懷又走上前來,向他們介紹:"佩其同志、明義同志,這位是中共甘肅省委書記陳子雲同志,這位是省委秘書長錢一鍾同志。"

    李佩其和馬明義感到奇怪,心想,今天司令員介紹省委領導給他們認識,是什麼用意呢?看這架勢,一定會有什麼大的動作了。

    彭德懷招呼大家落座,可是好半天了,李佩其和馬明義仍然筆直地站著。彭德懷擺擺手:"站客難打發呀,坐吧。"

    李佩其目不斜視地大聲回答:"司令員,你還沒有給我們下達戰鬥命令呢!"

    彭德懷用手指點了點李佩其,笑著反問:"什麼命令?"

    李佩其頓了一下:"當然是作戰命令了。"

    彭德懷走到李佩其面前,雙手拍了拍他的兩個肩頭:"虧你還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除了打仗,就沒有別的事可幹了?先坐下!"

    "是!"李佩其畢恭畢敬地坐了下來,馬明義也隨即坐下,卻一臉的狐疑。

    陳子雲和錢一鍾相互點點頭,再看李佩其和馬明義,兩人身上的軍人氣質和風采使他們感到振奮。彭德懷踱著步,偶爾抬頭看一眼地圖上圈定的紅色區域:"打了這麼多年仗,新中國就要成立了,你們就沒想想別的?"

    馬明義驚訝地張著嘴:"別的?"

    彭德懷望著他們繼續說:"我們共產黨人奪取天下後,首先要搞工業建設、發展經濟,讓國家強大起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李佩其在一旁似乎聽出了一些端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舒展開來,興奮地問道:"司令員,是不是讓我們進山?是把我們調到新川峽去嗎?"

    馬明義一愣,不解地望望李佩其,又把目光轉向了彭德懷:"進山?"

    彭德懷沖李佩其笑笑,然後從桌上拿起一包香煙,遞給了李佩其:"來,說說看,進山幹什麼?"

    李佩其大方地抽出幾支香煙遞給了馬明義等人。在煙霧繚繞中,李佩其饒有興趣地說:"新川峽的山裡有的是寶,在西北搞工業建設,應該以開發地下礦藏為主。"

    彭德懷聽了眼睛一亮,笑容凝在眉梢:"好你個李佩其,怪不得北平地下黨負責人點將點到了你的頭上。你當兵打了這麼多年仗,還沒忘了你學過的那些知識呀?"

    李佩其將煙灰彈在了煙灰缸裡,司令員的話,勾勒出了自己從大學到軍隊這十來年的歷程,是戰亂扼殺了他當初在大學繼續深造的機會,他心領神會地回答:"實業救國是我大學時的夢想,要不是為了打小日本,我早就是留洋的地質學博士了。"

    彭德懷揮了揮手臂,面對兩位愛將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氣嘛!好!我現在就給你們下達作戰命令!"

    李佩其和馬明義一聽首長要下達"作戰命令","刷"地站起來,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彭德懷,立正待命,他倆的心緒立即進入到了臨近作戰的興奮點。

    彭德懷走到牆邊,指著地圖上圈定的紅色區域:"你們的任務就是進軍到新川峽地區,這裡,就是你們一師的新戰場!"

    "是!"李佩其獨自大聲地回答。

    "在這個新的戰場上,要進行一場特殊的戰鬥!根據中央的戰略部署,你們在一師選調大部分幹部戰士,即可開赴新川峽地區,組建我國第一個有色金屬工業基地建設指揮部。"彭德懷表情嚴肅地放下了手中的紅色鉛筆,走到李佩其面前,喊道:"李佩其同志!"

    "到!"李佩其望著彭德懷。

    "由你擔任常務副總指揮!"彭德懷轉身又對著其他人宣佈,"總指揮由省委書記陳子雲同志兼任!馬明義同志為黨委副書記!"

    "司令員,那我們就沒有仗打啦?"馬明義滿臉疑惑地把憋了好半天的話說了出來。

    彭德懷笑著點點頭走到了馬明義面前,低聲說:"馬明義同志,西北解放後,打好有色金屬工業第一仗,這麼重大的戰役,別人還輪不上呢!"

    "那……"李佩其見馬明義還要說什麼,連忙用手肘暗地裡搗了搗他,示意別打斷司令員的話。

    "你們回到師部以後,要做好-英雄第一師-幹部戰士的思想工作。在這之前,首先要轉變自己的思想觀念!"彭德懷走到窗前,望著茫茫的夜色,寂靜的星空下,戰火的硝煙味已經淡化,部隊的帳篷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窗外的空地上,帳篷裡的很多士兵將留下來,留在這塊充滿希望的土地上。他接著說:"-英雄第一師-是人民軍隊最早創建的部隊之一,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我相信,你們會打好這一場特殊的戰役!"

    "是。"李佩其響亮地回答,"堅決服從司令員的命令和安排。"

    軍令如山倒,馬明義回答的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還帶著勉強。這是怎麼回事嘛?一支打仗打得好端端的隊伍,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到戈壁灘上去搞什麼"工業建設"。這個李佩其也真是的,要是真正的作戰命令你這麼快接受也還罷了,可是這離開戰場搞工業的命令,你應該和我商量一下再服從也不遲啊!當然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可你也不能這麼痛快地離開戰場呀!這軍人離開了戰場還是軍人嗎?

    陳子雲熱情地走上前去,握緊了李佩其的手,關切地說:"佩其同志,那可是個很苦的地方,你要有思想準備。不過,那裡有很好的群眾基礎,這一點,馬政委最有發言權。"

    "陳書記,你說的是新川峽的呂九莊麼?"馬明義問道。

    "沒錯。歸湯縣管,解放省城前,你和陳俊雄師長多次去過那裡。"陳子雲點點頭,說起陳俊雄的名字時不由有些傷感。

    "政委,你說說,介紹一下。"李佩其對馬明義說。

    馬明義移動了一下壯實的身軀,說:"呂九莊的村長呂泰山是一位紳士,他是解放軍的好朋友。為了解放湯縣,他大義滅親,使我們基本上和平解決了湯縣。"

    "有這樣好的群眾基礎,再加上省委的全力支持,你們的工作就好開展了。"陳子雲強調道。

    李佩其還想說什麼,辦公室門外傳來了通訊員喊"報告"的聲音。彭德懷轉過身,應道:"進來。"

    通訊員走到彭德懷面前,把一張紙條交到了他的手中。彭德懷看了一眼紙條,高興地說:"請她先洗一洗風塵,累了也別讓她睡下。你再去通知食堂,準備幾個菜,弄一瓶好酒。一刻鐘後我有客人要招待!"

    通訊員遲疑地問:"首長,這都幾點了,您要注意休息啊。"

    彭德懷從衣兜掏出懷表,瞟了一眼,含笑地點了點通訊員的鼻頭:"凌晨三點。啥意思,小鬼!執行命令!"

    通訊員馬上一個立正,不情願地說了聲"是",便退出了辦公室。彭德懷笑著搖了搖頭,對李佩其和馬明義說:"你們這是先打前站,隨後祖國四面八方的建設大軍就會雲集新川峽。這不,剛才野戰醫院的外科主任已經到了,由她負責組建你們的職工醫院。這叫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啊!"

    李佩其的情緒早已被彭德懷的話調動了起來,激動地說,"想當初讀清華時是空有一腔實業救國的熱望,現在終於可以一展實業建國的雄心了。"

    "說得好!來,我們先看看新川峽的地形。"彭德懷引領大家來到了地圖前,仔細給他們講解、分析起來。馬明義心裡仍然是別彆扭扭的,這個李佩其也真是的,為什麼對這個"開礦"、"搞工業"這麼熱心呢?

    3

    幾經輾轉,陳一蓮終於來到了中共中央西北局接待處。

    踏著皎潔的月色,迎著西北深夜的習習涼風,她步履輕快地隨著接待員來到了客房。接待員放下行李,對她說:"就是這裡,請好好休息。"

    "謝謝。"陳一蓮環顧了一下客房的陳設。

    "首長,不用謝。"接待員是一位年輕的男同志,他看了陳一蓮一眼,即使風塵僕僕也掩蓋不了她姣好的面容。見陳一蓮的目光朝他看來,他羞澀地轉過臉匆匆走出了房間。

    陳一蓮關好房門準備洗漱,她想馬上洗去一路的疲乏,好好睡一覺。

    "報告!"門外傳來了通訊員的聲音。

    陳一蓮愣了一下,扔下毛巾,整理好軍裝,打開了門。

    通訊員站在門口說:"首長,司令員命令,不准睡覺。"

    "不准睡覺?"陳一蓮愣了一下,有些奇怪。

    "是。"通訊員肯定地回答。

    陳一蓮側過身子,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進來吧。"

    "首長,十分鐘之後,司令員請你吃飯,我等會再來。"說完,通訊員快步離開了。

    "司令員請我吃飯?"陳一蓮困惑不解地關上了房門,快速地洗漱了一下,心裡想著都大半夜了,司令員這麼急著見面,是有什麼急事嗎?她看了眼懷表,迅速地走出了房間,站在接待處門口等待著通訊員的到來。

    凌晨的空氣新鮮而清冷,濛濛霧氣裡的月牙已漂泊到了西天,沒想到自己一路跋山涉水,這就站在大西北的蒼穹下了。她知道這裡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蒼穹下才有了這般寧靜的詩意。

    "首長,讓你久等了。"通訊員一路小跑地來到了陳一蓮面前。

    "好吧,我們走。"陳一蓮隨即向西北局的接待處門口大步走去。

    "是這邊,食堂在這頭。"通訊員指著相反的方向,隨後引路。

    陳一蓮不覺暗自笑了笑,自己一投入工作的狀態就是這樣的急性子,說走就走。快走到食堂門口的時候,就聽見了裡面傳出的談笑聲。她知道除了司令員,還有別的首長在座,但是有一個人的聲音,卻讓她感到特別地耳熟,她的心頭不由一跳,該不會是佩其吧?這怎麼可能呢?

    陳一蓮快步走進了食堂,一個標準的敬禮,聲音響亮地說:"報告司令員,野戰醫院外科醫生陳一蓮前來報到!"

    彭德懷聞聲招招手,示意叫她過來,然後對大家介紹:"這位就是我剛才給你們介紹過的陳醫生,你們基地職工醫院的負責人。"

    李佩其轉身看過來,眼前是一身戎裝的陳一蓮,她是那樣年輕、那樣亭亭玉立,比十多年前的她顯得更加端莊、更加秀麗、更加漂亮了。他驚呆了,也傻眼了,這是她嗎?這是日思夜想的陳一蓮嗎?這簡直是喜從天降啊!

    陳一蓮也和李佩其一樣,她驚訝極了!但夢中情人突然地從天而降在面前時,她竟愣在了那裡。是他!這絕對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李佩其!

    陳一蓮的雙眼濕潤了,她驚歎時光的飛逝如白駒過隙,十多年前分別的場景一下子充斥了大腦。

    1937年"七七事變"後的一天深夜,李佩其、王曉偉、邵一波、栗一森、陳一蓮等大學生接到清華地下黨聯絡處的緊急通知,讓他們馬上到圓明園一個秘密的地下聯絡點開會,負責人柳少林有重要的指示。

    這一夜的氣氛不同於平常,顯得異樣地緊張、壓抑。

    "同學們,你們常聚會的那家茶館老闆當了漢奸,你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並且上了日本特務的黑名單。為此,北平地下黨組織決定,你們必須馬上轉移,越快越好!"柳少林的神情顯得特別嚴肅。

    李佩其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決定,疑惑地問:"柳老師,我們去哪裡……"

    "你們大部分同學將奔赴抗日前線,個別同學到地方執行特殊任務!"柳少林簡短地說了大家的去向,望著大家。

    英俊幹練的王曉偉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讓我去抗日前線吧!"

    陳一蓮也站起來激昂地揮著手說:"柳老師,我也要上前線!"

    李佩其在後面輕輕地拉了拉陳一蓮的衣服,低聲說:"急什麼,上級自有安排。"

    柳少林特能理解大家此時此刻的心情和踴躍報名參戰的決心,他點點頭:"對,佩其同學說得對!現在,你們只有兩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要快!不要驚動其他同學!不准暴露我們的意圖!兩個小時後在指定地點集合!大家一定要小心!"大家隨即各自分散。

    做了簡單的準備後,李佩其、王曉偉和陳一蓮十分默契地一起來到了校園的一棵大柳樹下。藉著星辰的光亮,在暗夜裡他們彼此默默地對望著,都對未來的去向充滿了憂慮。他們並不擔心上戰場殺敵、報效國家,而是怕從此天各一方。

    陳一蓮鄭重地把抄好的一首古詩分別遞給了李佩其和王曉偉:"這是一個七歲的女孩送別哥哥時寫的《送兄》,表達了她的真情實感,留給二位做個紀念吧!"

    "啊,《送兄》,我記得。"王嘵偉急迫地背誦起來,"別路雲初起,離亭葉正稀。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飛。一蓮,太沉重了吧?我們雖然-不作一行飛-,但都是去打日本鬼子啊!"

    李佩其聽了有些傷感,望望校園裡夏夜的沉靜,雖沒有詩中的秋雲初起、落葉飄零,卻也有夜深沉的肅殺氣氛。不忍離別的心情是一樣的。他伸出手:"一蓮,為了抗擊日寇,在此一別,到勝利的那一天,我們再見面吧!"

    陳一蓮握緊他的手,淚水浸出了眼眶:"保重,多保重!"

    王曉偉卻輕鬆地笑著說:"何必如此傷感,我們雖是生離,卻不是死別啊!"他說著把自己的手也握了上去,三人的手連成了一體……

    遙想多災多難的青春年華,是一種凝重的情愫。它像詩、像夢,在不經意間常會漂浮、縈繞在心際,如同秋日飲了醇酒,似醉又醒,讓思緒重遊清華園的曲徑、芳草地的柳樹、綠陰下的圖書館……心裡有苦澀的滋味,又溢滿了芳香。

    "真的是你嗎?佩其。"陳一蓮終於忍不住,疾走了過來……見有這麼多人在注視她,又稍稍放慢了步履,但臉頰上卻飄起了一團紅霞。

    李佩其"霍"地迎了上去,清華園裡的依依不捨、不忍離別的送詩情景,一股腦兒湧上心頭。他的淚花也模糊了雙眸,輕聲說道:"一蓮,是我……沒有錯!"

    "這是……"馬明義不是時候的驚歎,讓他們伸出的手兀自停在了那裡。馬明義不好意思地擼起衣袖,忙招呼李佩其、陳一蓮坐下。

    彭德懷含著微笑,點點頭望著馬明義風趣地說:"怎麼,你這個政委難道沒有看出來,他倆不僅是認識,我看還有段不平常的交往呢!"

    聽了彭德懷的話,陳一蓮和李佩其相視一笑,臉龐的紅雲更濃了。兩個人坐下後,李佩其對彭德懷說:"還真讓司令員說准了,上大學時一蓮同志是地下黨的積極分子,我們早就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

    "啊……還是一個戰壕裡的戀人吧?"馬明義又脫口而出。

    大家不約而同地笑了。

    "政委同志……"李佩其一下子哽住了,望著馬明義不知說什麼好。

    陳一蓮羞澀地低下頭,幸福地撫了一下耳邊的頭髮。

    "可喜可賀呀!為了大西北的工業建設,你們又要在一起戰鬥了!祝賀你們!"彭德懷請大家一起向陳一蓮舉杯,"歡迎你來甘肅,一蓮同志。"

    陳一蓮起身和大家一一碰杯,望著彭德懷:"謝謝首長。"

    "這位是我們師的馬政委。"李佩其這時才向她介紹馬明義。

    "歡迎一蓮同志來我們師工作。"馬明義起身和陳一蓮握手。

    "佩其、明義,陳一蓮同志從今天起,就是你們中的一員了!現在,我就把她交給你們了!讓她負責組建新川峽有色金屬工業基地指揮部職工醫院。"彭德懷道。

    4

    在蘭州雁灘一處水草豐美、鳥語花香的天然澤國旁邊,曾是國民黨馬家軍的兵營,現在成了"英雄第一師"的師部指揮所,全師官兵都駐紮在這裡。

    大院門口擺著一張桌子,上面的牌子上寫著,"新川峽有色金屬工業基地建設指揮部報名處"。

    部隊就要離開戰場到新川峽搞地方工業建設了,這種突變對於幹部戰士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考驗。看見這樣的牌子,戰士們覺得格外新奇而又不解,不過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桌子前圍滿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猜測著。幹部戰士們都不理解,軍人的崗位應該在戰場上,離開了戰場他們還是軍人嗎?要知道他們的"英雄第一師"可是西北野戰軍的王牌師啊!這樣一支英雄的部隊不去上前線打仗、解放全中國,而要去開礦,這開礦能開出全中國的解放嗎?

    不僅如此,報名須知上還寫著報名者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化。這下有人釋然了,他們點著頭對有文化的戰友說:"你是我們連最有文化的,你去報名吧。"這個戰友搖著頭:"有文化咋了?我喜歡打仗!"一句"喜歡打仗",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他們都贊同這樣的說法:"就是,誰想去誰去,反正我們要去打仗。"

    在師部大門口不遠處的角落裡,李佩其和馬明義觀察著幹部戰士們的反應。李佩其早就料到幹部戰士們會反對,可如此強烈的反響、如此焦躁的情緒,是他沒有想到的。他回頭望了一眼馬明義:"政委啊,大家的情緒需要調整啊。"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馬明義皺著眉頭,看著大院門口的人群,心想,豈止是戰士們想不通啊,他們的反應也正是我自己的心聲啊。

    "我們得適當地加以引導,讓大家把顧慮消除掉。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你我是這支部隊的最高統帥,要讓同志們知道,作為軍人,我們必須一切行動聽指揮!"李佩其瀟灑地對馬明義做了個手勢。

    馬明義沒有接這個話茬,將目光移向了別處,彷彿沒有聽見似的。

    這時,從大院另一頭傳來了女兵們的說笑聲。緊接著,幾個身姿輕盈、相貌標緻的女兵進入了師長、政委的視線。女兵們永遠是這樣,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憂愁似的,她們出現在哪裡,就能把歡笑帶到哪裡,在整個部隊裡,她們無疑是最受歡迎的。

    女兵中走在最前頭的是田秀麗,她老遠就看見了李佩其和馬明義。政委馬明義她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新來的師長她還正兒八經沒有面對面說過話呢!聽說這個師長可不得了,比陳師長厲害多了,剛來一師時還是個副師長,可不久,他就成正師長了。真沒想到,師長不但仗打得好,而且還是個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呢!她情不自禁地愣怔怔地盯著李佩其看。姐妹們問她:"怎麼了?發現什麼新情況了?"

    田秀麗喃喃自語:"新師長這麼帥呀……"

    "秀麗,你在瞅誰呢。"一個女兵推了一把田秀麗。

    "她在瞅師長呢!"另一個女兵小聲說。

    "秀麗呀,聽說師長一直是單身,你可要抓緊了!"身後的一個女兵神秘地說道。

    "是嗎,真的嗎?"田秀麗莞爾一笑,"師長和政委在商量什麼,好像很焦慮喲。"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報名的事情唄。"一個女兵自作聰明地說著。

    田秀麗聽了,點點頭,覺得她說的在理,便腰肢一扭,鼓足勇氣,甩開修長的雙腿,很有風采地從李佩其和馬明義跟前走過,逕直走向了報名處,還故意大聲說:"我要報名!"

    幾乎在田秀麗說"我要報名"的同時,一團團長梁振英將手上的報名表格扔到了桌子上,惱火地說:"我只會打仗,不會開礦!"

    李佩其和馬明義見狀,馬上向報名處走去。馬政委嘟囔道:"身為一團之長都這樣的表現,讓戰士們看了,他們會怎麼想?"

    馬明義大聲叫道:"一團長!"

    梁振英見是兩位首長,連忙跑步過來,立正敬禮。

    馬明義再次叫道:"一團長。"

    "到。"梁振英響亮地回答。

    馬明義背著雙手,看了一眼相貌堂堂的一團長,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那張報名表格:"為什麼不報名?"

    "首長,報名者必須要有文化,我沒有文化。"梁振英想也沒有想,急忙答道。

    "好你個梁振英,號稱諸葛孔明的一團長要沒文化,我們-英雄第一師-恐怕全是文盲了。"馬明義擺了擺手,然後有意地看了眼李佩其,那意思是:瞧,同志們怨聲載道呢!李佩其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勁地看著一團長和政委。

    "一團長,我命令你!你要講實話!你為什麼不報名?"馬明義故意惱著臉,拿著腔調問。

    "報告首長,我是軍人,只想打仗!"梁振英不慍不火地回答。

    這時候,負責報名的軍人正在耐心地對田秀麗解釋著:"你雖然是第一個要求報名的戰士,但是我們規定不要女兵。"

    "為什麼?"田秀麗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一副不饒人的樣子:"為什麼?為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開礦不需要女的。"軍人搖著頭。

    梁振英驚訝地看了眼田秀麗,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把這麼靚麗的姑娘給吸引過來了,而且態度還這麼堅決。看她的樣子,她一定是個文藝兵,一個連槍都打不好的女兵,怎麼去開礦?梁振英這樣想著,他要看看首長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誰說的不要女兵?"李佩其見這個膽大的女兵使勁捏著報名表不鬆手,問道,"你是哪個單位的?"

    "首長,文工團戰士田秀麗自願報名去開礦!"田秀麗希望的那一幕出現了,她的心"怦怦怦"地跳著,激動地向首長立正敬禮。

    李佩其還禮後,望著這個熱情洋溢的女戰士和藹地問:"開礦,你能開礦嗎?"

    "首長,我能!我們把仗都打贏了,開礦就更難不倒我們。"田秀麗這話雖然也字正腔圓,但由於緊張,還是有點結巴。

    "說得好,你可以報名,但是不要你去做開礦的工作。"李佩其覺得這個文工團的女兵有點意思,她的報名也許會給整個報名工作開個好頭,讓大家看看,連女兵都報名了,男同志難道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那我去幹啥呀?給首長當炊事員也行!"田秀麗這下有點放鬆了,調皮地說。

    李佩其爽朗地一笑,對著馬明義說:"你看這小鬼……"

    馬明義讀懂了李佩其的眼神,他看了看單純的田秀麗,表情僵硬地回答:"指揮部也要成立文工團,你去了仍然唱歌跳舞吧,豐富大家的文娛生活。"

    "真的?"田秀麗溫婉地笑著問李佩其。

    "不錯。"李佩其點點頭。

    田秀麗聽了,一下子轉身向同伴們大聲吆喝著:"太好了,姐妹們!快過來報名呀!"

    梁振英望著文工團的姑娘們跑過來報名,搖了搖頭:這些丫頭們真是什麼也不懂啊!軍人的職責就是保衛國家,怎麼能去開礦呢?

    李佩其轉過身子,望著梁振英一臉的疑惑,緩緩地說:"團長同志,全國都快解放了,沒有仗可打了。"

    "首長,你就讓我先去打仗吧,等全國完全解放了,沒敵人可打了,我再跟你去開礦。"梁振英音調降了下來,低著頭說。

    李佩其知道一下子還說服不了他,覺得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幹部戰士都存在這樣的思想,便喊道:"一團長!"

    "到!"梁振英聞聲抬起頭。

    "跑步到政治部!讓他們通知連以上幹部、入黨積極分子,馬上開會!"李佩其說完,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梁振英。

    梁振英回答了聲"是",快步走進了師政治部的邊門。他腦子裡亂亂的,心想:這是怎麼了,首長真的不讓我們打仗了嗎?全中國還沒有完全解放呢,我們應該戰鬥到最後呀!我們拋過"英雄第一師"這個令敵人膽寒的名號不說,我們還是優秀的軍人啊!軍人肩上扛著祖國和人民的希望啊,我們不去解放全中國,這是多麼遺憾的事情啊!

    "都是你惹的禍。"一個戰士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邊走著,一邊嘟嘟囔囔地盯著地上的一塊小石子,一腳狠狠地踢了上去,石子飛了起來,正好擊到了梁振英的腿上。

    "哎喲。"梁振英疼得停下腳步,摸著小腿,四處張望,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回頭見一個戰士在一棵樹下正緊張地望著他,便明白了。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你這是幹什麼!石子惹你了?"

    戰士囁嚅著:"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是故意的,我應該挨石子的打了?"梁振英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這下更生氣了。

    戰士一聽低下了頭,囁嚅著說:"討厭的石頭!首長,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啥名字?哪個營的?為什麼-討厭-石頭?"梁振英奇怪地瞅著這個靦腆的戰士。

    "報告首長,我叫梁石頭,警衛營三連五排排長。因為石頭,我們就要打不上仗了,所以,我看到石頭就來氣!"梁石頭鼓起勇氣,理直氣壯地回答。

    "哈哈,好,梁石頭,踢得好。"梁振英豎起了大拇指,"這石子兒攔了我們的路,我們就應該踢,使勁踢!"

    梁石頭奇怪地望著團長態度突然的轉變,他摸摸後腦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首長和自己害的是一樣的病——"厭石症"。於是他飛起一腳,使勁地又踢另一塊石頭,石子沒踢跑自己卻"哎喲"叫了一聲,他把自己的腳趾頭踢痛了。梁振英看到梁石頭淳樸、天真的樣子,拍拍他的肩笑了,說了聲"好樣的",然後大步向師政治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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