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12月,國民黨北伐軍占抵武漢,城內一時間隨時可見穿新式綠軍裝和戴大簷帽的將士。國民黨左派政府和少數共產黨人一起,企圖控制迅速發展而又難以駕馭的中國革命局勢。蔣介石則遠在東邊的南昌,自成一統。到1927年春,武漢成了中國革命運動的重地,但其內部卻正在分崩離析。
共產黨和國民黨———像若即若離的一對———都把他們的總部遷到武漢。國民黨組織為毛澤東找到了一座雅致的別墅。這所別墅原屬一位商人。灰色的磚牆隔開了大街的喧囂,裝飾著黑色豎板的房間圍成一個院子。
楊開慧從長沙搬來與毛澤東住在一起,她的母親也帶著毛澤東的兩個孩子來了,一住就是幾個月。另外一間臥室則給來自廣東的農民運動組織者彭湃居住。毛澤東甚至還有一間書房,他在書房裡最終完成了關於湖南農民問題的文章。
毛澤東部分時間用來教課。在附近一家有紅柱和拱廊的大宅第裡,成立了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武漢分部,它仍然是國共兩黨聯合創建的。1927年上半年,毛澤東在這裡給來自湖北、湖南、江西和其他省份的學員講課。
毛澤東感覺到武漢的政治氣候在轉陰。陳獨秀教授並不喜歡《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嚮導》上只發表了其中的一部分,整篇報告———還有陳獨秀的否定性評價———發表在湖南的一家刊物《戰士》上。
在武漢,毛澤東遇到了他在安源時的老同事李立三和劉少奇,他們正在這個中國的第二大工業城市開展勞工運動,並認為毛澤東過於關注農民問題。
在共產黨內,毛澤東一直被認為是右翼分子而受到批評,現在他有些激進了,並且實際上很激進。他與國民黨為伍的日子即將過去。
緊張的生活並沒有使毛澤東文思枯竭。他漫步在對峙於大江兩岸的龜山和蛇山。在蛇山,一座灰白色建築使他迷戀,這座古塔便是建於公元3世紀的黃鶴樓。毛澤東身臨其境,陷入了沉思。
也許是在中國悠久的文化傳統中———當然沒有完全離開政治———再次尋找到了精神寄托,毛澤東填寫了一首古體詞:
煙雨莽蒼蒼,
龜蛇鎖大江。
他的思緒飛向了大自然,也飛向過去:
黃鶴知何去?
剩有遊人處。
把酒酹滔滔,
心潮逐浪高!
他是否已把湖南的鄉村置於腦後?實情並非如此。他的思緒正遨遊在另一個世界,臨江賦詩不過是一時的遣興。
毛澤東面臨的問題———中國南部農民運動的高漲及他如何著手———也是整個時代面臨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人們在一系列會議上爭論不休,毛澤東每次都是引人注意的與會者,因為他那已經流傳開來的《報告》,涉及當時最棘手的問題。
然而,武漢政權的大多數領導者對湖南的革命熱潮還沒有清醒的認識。
當毛澤東最終講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國民黨的領導者驚動了。毛澤東要求農民沒收地主的土地(方法很簡單,農民抗租不交),在國民黨的執行委員會和新成立的土地委員會上他都為此出力。
毛澤東在土地委員會講這番話時,可以明顯看到反對意見來自何方。湖南的軍官都是農民的剝削者,毛澤東一語中的,但這些軍官大都與國民黨親密無間。
在廣東,國民黨採取激進措施可能代價較小,但在北伐的過程中這樣做幾乎等於自取滅亡,因為在廣東為國民黨效力的一大批北方官員都擁有土地。毛澤東清楚他正處在與國民黨決裂的邊緣。
他嘲笑一位指責農民已經被「簡直是赤化了」的軍事指揮官,他說:「這一點子赤化若沒有時,還成個什麼國民革命!」國民革命的陣營正在分化。
湖南並不是中國的典型。毛澤東從韶山回來,堅信農民的力量不可抗拒。但是,在1927年就提出中國應該走湖南的道路就大錯特錯了。
毛澤東以前在上海時的上司、國民黨領導人汪精衛寫信給毛澤東,指責他是一位煽動叛亂者。甚至來自長沙的一位密友———一位共產黨人,毛澤東親自挑選他擔任湖南省國民黨組織的領導人———也告訴土地委員會,說毛澤東的徵收土地方案必然會引起「窮人和富人之間的激烈鬥爭」。
在國民黨和共產黨內部,當時較受歡迎的一項方案是:為了保存統一戰線和北伐的順利進行,限制農民的「過火」行動。
毛澤東仍然住則入墅,出則赴會。但這種政治活動似乎已無足輕重。除武漢以外,中國正在出現兩極分化。長江岸邊的統一戰線像一枝脆弱的竹子,來自下游的一陣狂風就要把它折斷。蔣介石給統一戰線以致命一擊。他早已放棄了與共產黨的聯繫,借助於刺刀———他唯一喜歡的政治方法———他又一次而且永遠地撕裂了與共產黨的合作。
一到上海,蔣介石就開始大肆逮捕和屠殺左派分子(周恩來差一點沒逃掉)。這是蔣介石的猙獰面目的暴露,也表明了他內心中北伐的目的。而正是上海的左派與北方的軍閥作戰,並迎接蔣介石的北伐軍到來。
在中國東部和南部的其他地方,軍閥也開始壓制一些激進的左派組織。在北京,發生了襲擊蘇俄大使館的事件,不少左派人物遭捕,受害者之一就有毛澤東過去的上級李大釗。
就在毛澤東得知李大釗被軍閥張作霖極其殘忍地慢慢絞死後不久,他在長沙的文化書社也被軍閥查禁。革命火光正在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