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變了樣,但熱鬧了一下又都恢復如常。上海的一次會議並不能就此動搖長沙的政治模式,也不能讓毛澤東放棄他喜愛的事業。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之後,毛澤東有了新的任務,但他仍是沿著熟悉的五四道路前進。
毛澤東是中共湘區黨的負責人,不過沒有多少事要負責。他還可以做自己的事,諸如邊教書邊從事組織活動。他試圖把共產主義這杯新酒倒進湖南這只試瓶中。他的活動仍集中在長沙。1921年至1923年間,他的文章大多發表在長沙的《大公報》上,而不是在黨的刊物或全國性的刊物上。1921年至1922年的文章全都受著五四精神的啟迪。毛澤東甚至還沒有燒掉他與無政府主義聯繫的橋樑。
他在第一師範的關係網仍然存在,成為共產主義者的毛澤東沒有停止在附小的教學工作。在第一師範的支持下,他開辦了夜校,參加學習的有黑鉛廠工人、電燈公司的職員、人力車伕、菜販以及鐵路工人。第一師範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夜校的毛先生」。〔1〕
毛澤東還辦了「補習班」,為那些想學算術和語文的18歲以上的農村青年補習文化,這使鄉下的泥腿子第一次走進了第一師範寬敞的講廳。他們皮膚黝黑,衣衫破爛,身上散發著汗味,在課堂上出聲地嚼著燒餅和油餅。
有些人試圖把這些魚從第一師範的池塘中趕出去,毛澤東一面盡力說服母校校長,一面當眾以不屑的口吻說服飾和飲食習慣只是「小節」。他軟硬兼施的策略使人難以招架,這使他能把補習班繼續辦下去。
在毛澤東的教育工程園地中,最為出色的是創辦「湖南自修大學」。它於1921年秋季在「船山學社」成立。在辦校的兩年多時間裡,學生最多時達200人,毛澤東的弟弟毛澤覃也是其中的一個。毛澤東把新民學會的朋友請來講課,楊開慧也曾助一臂之力。
傳播馬克思主義確實是其目的之一。學校出版了言辭甚激的小型月刊《新時代》,毛澤東在上面發表了自己兩篇首次帶有馬克思主義味道的文章:《觀念史觀批判》和《馬克思學說與中國》。〔2〕毛澤東解釋說,這份刊物不像普通校刊那樣的「文字的雜貨店」,它將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3〕這位年輕的組織者在努力使自己靠近既定之規。
然而,毛澤東仍然首先是教員,其次才是理論家,他相信教育會提高「老百姓」———中文裡用來表示普通民眾的詞———的素質。作為教師他是認真的。
在20年代早期,毛澤東寫的文章最有趣的要算自修大學創立宣言,這篇文章寫於1921年8月,1923年初被上海的一家重要刊物《東方雜誌》轉載。文章中,毛澤東區分了書院與學校。學校的壞處是「先生抱一個金錢主義,學生抱一個文憑主義。『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毛澤東對傳統教育強烈不滿,便創造出「學閥」一詞。中文的「學閥」由「軍閥」一詞套用而來。學閥冷酷無情,用學問做交易,只知給學生灌輸知識,並要學生的酒喝。
在毛澤東的學校,入學者無須考試,但要求「提出自己對社會的批評主張」或「闡明自己的人生觀」。學校授課很少,宗旨是自己「閱讀和思考」。學習過程成了一個集體尋找光明的過程,毛澤東勉勵學生刻苦鑽研。中國歷史是自修大學的主要課程。〔4〕
正如該校利用古雅建築作校舍一樣,它亦從傳統教育中借鑒有價值的東西。毛澤東說他要把三件好的東西結成一體:舊式書院的尋根索源的研究方法,現代學校的嶄新教學內容,培養健全人格的常規體制。
學校獲得了成功,然而只有少數精英才知道學校的真正目的。湘區黨組織從歷史〔5〕、地理和哲學各班吸收了許多新成員。但是,很多「老百姓」發現讀書太多太難懂。
20年代早期的手工工人能夠並願意上夜校學習世界史,那絕不是一般的人,毛澤東迄時為止還沒有接觸普通群眾。
從某個方面來說,上海的會議對毛澤東產生了影響,他比以前更加注意勞工運動了。
1922年中國勞工運動高漲,一小股共產黨人在其中做了很多工作。他們(以及支持他們的共產國際)認為這是代表中國未來的潮流。馬克思發現了工業無產階級,它在東方的信仰者也步塵而至。毛澤東儘管有所懷疑,但他還是加入其中。
毛澤東從上海回來時戴了兩頂帽子:湘區區委書記,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湖南分部主任。勞工運動是當時中共的重點所在,安源是毛澤東的第一個戰場。
位於湖南東部的安源是一座偏僻小鎮,但那裡有一個大型煤礦,1898年起由德國人和日本人在那裡開採。它擁有大批的煤礦工人,因此成了姍姍來遲的中國工業革命的最早立腳點之一。〔6〕20世紀60年代有一幅油畫,畫的是年輕的毛澤東頂著密佈的濃雲無畏地向前邁進,去發動安源的礦工。〔7〕畫中的毛澤東比真人還要大,他穿著白長衫,儀態莊嚴,看上去像一位牧師準備給不信教者帶去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