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魚 正文 第18章
    夜裡,尤奇剛洗完澡,意也接到了譚琴的電話:

    "尤奇,是你嗎?"

    "是我,"尤奇十分詫異,"你怎麼知道號碼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從劉媚那兒問來的,"譚琴說,"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我們的事,你沒跟她說什麼吧?"尤奇說。

    "有什麼可說的?我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嘛。"譚琴說,"你怎麼樣,還好吧?"

    "我還好。每天採訪,觀光,吃飯四菜一湯,餐餐有海鮮,旁邊還有小姐服侍,過的是貴族生活。"尤奇說。

    "那好呀,現在你可充分享受單身生活的自由了。我聽說南珠那地方挺不錯的,是不是想在找個工作安頓下來?"譚琴問。"我還沒那麼想,先把電視片的事做完再說吧。據我看,南珠還是太小、太偏僻了,又沒什麼大企業,儘是一些房地產公司,短期內難有大的發展,恐怕難以找到合適的工作。如果還是進黨政機關,又有什麼意思。再說據我瞭解,這地方不光排外情緒很厲害,外地人難以立足,連本地人才都留不住,文化系統好幾個搞創作的都走了。"尤奇說。

    "既然這樣,你還是把目標鎖定在深圳珠海吧。跟劉媚提過沒有?"

    "提過。她有個男朋友是深圳一家大公司的老總,她若肯幫忙,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尤奇說。"那我再給她說說?"

    "不用不用,"尤奇連忙道,"說多了不好,她要無心,再多說也無用。"

    "你呀,還是那麼不願求人,自尊心經不得一碰!"譚琴頓了頓說,"哎,你寫電視片的報酬和劉媚說定沒有?"

    "沒有,她說不會虧待我的。"尤奇說。"預付稿酬沒有?"

    "也沒有。"

    "那怎麼俐譚琴說,"經濟上的事,馬虎不得,特別和劉媚這種人打交道,你得精明一點!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最好先簽個合同。至少,也要在動筆前拿到一筆預付款。你不要太書獃子氣,這是你的權利!"

    "好,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考慮的。"尤奇說。

    "哦,我調回市府辦了,任秘書科長,也是暫時過渡一下吧。"譚琴儘管輕描淡寫,口吻裡還是透出一股得意勁。

    "祝賀你又進步了!"尤奇道。

    "我曉得你又要嗤之以鼻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進一步總比退一步好吧?對了,告訴你吧,市政府在南珠有個辦事處。還有個蓮珠貿易公司,兩塊牌子一套人馬,負責人叫王志,我見過,人還講義氣。你沒事去串串門,有什麼困難,也好有個照應。你記下地址和電話號碼吧。"譚琴說。

    尤奇就找來紙筆,把地址和電話記下了,客氣地說:"謝謝你了譚琴,我的事還讓你如此操心。"

    "誰讓你是我前夫呢?名義上,你還是現任呢,所以和熟人打交道時,還得請你委屈一點。"譚琴語氣酸酸的。

    "放心吧,我不會露出馬腳的。"尤奇說。

    其實,譚琴所提醒的事,尤奇心裡是有考慮的。幾次欲向劉媚提出來,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他太抹不開面子了。同時,也不習慣在同學之間這麼赤裸裸地討價還價。

    所以,尤奇心裡一直是不踏實的。採訪已經結束,構思也差不多成熟,完全可以動手寫腳本了,可要是劉媚沒要到那六十萬,那不就白忙一場嗎?於是,他只好將寫本子的事延宕下來。

    這一延宕,尤奇就無所事事了,每天看看書,逛逛那條世紀初建造起來的具有法國風格的老街,晚上則守著那台14英吋彩電看一部美國電視連續劇,子過得十分乏味。

    這天乏味的尤奇一逛逛到了南珠市圖書館。這是一幢舊式的三層樓房,牆面斑駁,長著青苔,木樓梯踩上去喀吱作響。一間閱覽室,一個借書部,其規模還不及一個縣級圖書館大。僅此一點南珠就在尤奇心目中褪色不少,令他沒有了在此生活的興趣。閱覽室裡大約有二三十份報紙,十幾種雜誌,看書的人屈指可數,倒也十分安靜。報紙都是三天以前的,看上去是滿目舊聞。尤奇在裡頭隨意翻閱了一會,只覺興味索然,便歎一口氣,退了出來。

    站在街頭,望著人來車往的景象,尤奇一時不知何去何從,茫然得很。偶然瞟一眼路牌,發現是在珊瑚路,就想起了譚琴給他的那個地址。

    蓮珠公司不就在這條路上嗎?何不去串串門?他的兩腿就跟著他的念頭往前移動了。

    很快,他就到了蓮珠公司的門前。門臉不大,卻裝修得十分豪華。推開落地玻璃門進去,立刻就聽到裡面的人講一口蓮城普通話。他正欲向人打聽王志,驀地如遭了電擊般渾身一抖,愣怔住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左側過道裡裊裊娉娉地過來,並且瞧了他一眼,目光閃亮。

    這不是他幻覺中見過多次的葉曼嗎?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然而這個葉曼並不理睬他,扭頭往右側過道走去。他再也

    不能就這麼讓她消失了!他衝動地叫了一聲:"葉曼!"大步追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她站住了,驚愕地回過頭來。

    尤奇這才近距離地端詳了她的臉。她的眉眼,她的鼻子,還有下巴,都太像葉曼了,但她不是葉曼。她比葉曼略高,膚色比葉曼稍深,也更豐滿一些。

    尤奇尷尬地放開了她的手,滿面通紅:"對不起,我冒昧了,認錯了人。"

    "沒關係,"她大方地說,注意地瞄他一眼,臉稍稍地漲紅了,"是你?"

    "你認識我?"尤奇驚詫不已。

    "也許吧但是你是不認識我的。我知道你是誰。"她很快收斂了臉上的紅暈,揚起手朝一間辦公室指了指,"你是來找王總的吧?這邊請。"

    尤奇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了,只好跟著她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一個穿白T恤和黑色背帶西褲的胖男人從大班桌後站起,笑吟吟地走過來,握住尤奇的手親熱地搖晃:"你好你好,尤大作家,就知道你會來的,正準備給你打個電話呢。"尤奇愈發驚奇了:"您怎麼知道我?"

    王志摸摸他的大背頭:"你是蓮城一支筆,很有知名度的,又是我們譚科長的愛人,誰人不知呵?譚科長昨日還來過電話,要不我也不曉得你在這呢。坐坐!哦,這位是丁秘書。丁秘書,給尤作家沏杯龍井來。"

    原來是譚琴的電話走在前了,她也管得太寬了一些吧?尤奇心裡快快的,在沙發上坐下來。丁秘書利索地為他沏茶,他聞到了她身上的芬芳氣息,那氣息與葉曼身上的氣味極為相似。他還敏感到,她在不時地偷窺他。當他倆的目光一接觸,她就倏地轉過臉去,似有幾分慌亂。

    丁秘書沏好茶,說了一聲請用,就出去了。

    尤奇呷著茶,與王志寒暄了幾句,就覺出與他在哪兒見過面。特別是王志那隻獅子鼻,印象很深。就說:"王總,我們好像見過面呢。"

    王志笑道:"豈止見過面,我們還一起喝過酒呢。你是貴人多忘事啊!"

    尤奇忙說:"不好意思呀,我這人忘性大,請明示。"

    "兩年前,在婁衛東副秘書長的生宴上嘛!我還敬過你一杯紅酒呢!不過也難怪,一面之交,作家的腦子用途又太多,誰還記得住呵。"王志大度地說。

    "對對,記起來了,你還說過好幾個佐餐的黃段子呢!"尤奇連連點頭。

    他真的回憶起來了。他還記得婁衛東私下裡說過這個王志,說他是原軍區司令員的小兒子,不斷地結婚、離婚,賺錢、花錢,美食、美女,就是這個花花公子的人生追求。

    "尤作家,隻身在外,有點寂寞吧?"王志笑道。

    "搞我們這行,寂寞慣了。"尤奇說。

    "是呵是呵,耐不住寂寞,當不得作家。哎,我還有點小事,想請作家幫個忙,不知你有空沒有?"王志期待地望著尤奇。

    "你說。幫得上我一定幫。"尤奇說。

    "是這樣,蓮珠公司這幾年很有起色,是市政府在外面辦的幾個公司中效益最好的。一直想請人寫篇四、五千字的報告文學,在和上同時發表一下。嘿嘿,對你這樣的高手,這不是小菜一碟嗎?能不能借你的妙筆,讓我們也生一下花?"

    尤奇想想說:"行啊!"

    "好,爽快!"王志過來與尤奇親切握手,"我們這是二見如故呵!你放心,報酬方面我決不會虧待你,要不譚科長那兒我都交待不過去呢!昨天她還交給我一個任務,要我採購一批北部灣墨魚,給市府作過年物資哦,寫報告文學的材料很多,文章很好做的。明天我叫丁秘書把它們收集一下,給你送過去。"

    尤奇說:"放心,我會盡力而為。"

    兩人又聊了一會,時間已到中午,王志說要請他吃飯,叫上丁秘書,三個人出了門,進了一家小酒樓。

    丁秘書很熟稔地點了菜,又要了一瓶紅葡萄酒。王志說,他知道尤奇不善酒,就不上白酒了,不能讓酒精欺侮譚科長的老公。

    尤奇煩他譚科長長譚科長短,可又不好說什麼。

    王志很健談,吃喝聊天兩不誤,而且頻率都很快。只是,他和丁秘書說話時,往往要輔之以肢體語言,不是拍拍她的手背,就是碰碰她的胳膊。尤奇見了,心裡很不自在。總經理的女秘書,這是當下社會一個十分暖昧的稱呼。王志和她之間,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

    尤奇情不自禁地,就有一些猜測。

    兩小杯紅酒下肚,尤奇就有了飄飄然之感。腦袋暈暈乎乎,眼神噱隴。在他虛幻的目光中,丁秘書變成了葉曼,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令他內心傷感不已。

    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尤奇明白是誰來了,怦然心動,平定一下情緒,才把門打開。

    她微笑著,司了他一聲好,輕盈地走進門來,將懷中的一摞材料和手中的一袋熱帶水果放到桌上。

    "丁秘書,請坐。"尤奇有點手足無措。

    她既不坐,也不走,亭亭玉立在那裡,斜倚著書桌,目光灼灼地注視他。

    她的沉默亂了他的方寸。這就是那個幾次被他幻覺為葉曼的美麗女子,她不再在他追逐的目光中消失。葉曼是愈發的虛幻了,而她卻如此的真實,伸手可及。

    尤奇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的存在,是一種強烈的誘惑。她的寧靜的目光如一柄雪亮的利劍,直人他孤寂的內心。而那三圍極佳的身體,籠罩在一襲淺綠色的連衣裙裡,煥發出令人心顫的女性魅力。她的類似於葉曼的容貌,纖毫畢現地呈示著類似於葉曼的青春女孩的美,只不過她表現得更真實、更強烈、更炫目。他的雙眼無法拒絕那種美的吸引,也無法迴避那種美的壓迫。但是從她靜穆的神情來看,似乎並不明白她的美給他帶來的心理衝擊。也許,這正是她的單純之處,或者說是高明之處?

    "你坐吧,丁秘書。"他再次說。

    她還是不坐,卻說:"我不喜歡別人叫我秘書。你就叫我丁小穎吧。"+

    "丁小穎?"他問。

    "對,丁小穎。你對這名字有印象?"她的目光顫動了一下。尤奇想想,搖了搖頭說:"難道,你真的以前見過我?"

    "如果你想不起來了,就等於沒見過。"她似乎一下放鬆下來了,低頭玩著手指。

    尤奇注意到,她的指甲被塗成了珠貝色。指頭非常的纖巧。尤奇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

    "葉曼是誰?"丁小頹忽然問。"我的一個朋友。"他說。

    "好朋友?"

    "嗯,很好很好的朋友。""找不到了?"她問。

    "是的。"他點頭。

    "非常遺憾。"她說,"是不是,我長得跟她很相像?""是的,太像了,從容貌到姿態都像。"

    "是不是,作家都很多情?"她話頭一轉。

    尤奇頓了頓說:"也許,情感世界比常人豐富一些。""我要是葉曼就好了。"她說。

    這話有些露骨,也有些令人心動。尤奇趕忙扭過頭,不敢正視她的眼睛,怕她會察覺他內心的動靜。他努力地保持著他的矜持。

    她回過頭去,翻了翻他散亂在桌上的資料說:"你成天就這麼伏案工作?"

    "是的。"

    "王總說,稿子不急著要,要你注意勞逸結合,"她的聲音忽然輕柔下來,"晚上你就該輕鬆輕鬆了。"

    "怎麼輕鬆法?"尤奇敏感到她挽了個套,而他樂意往那個套裡鑽。

    她張開玫瑰花瓣似的嘴唇說:"我請你去半島夜總會跳舞。"尤奇的心似被碰了一下,顫聲道:"王總也去嗎?"

    她說:"我只請你。"

    尤奇的臉立即因興奮而發起熱來,但一想到她是王志的秘書,想到王志對她那種隨意親暱的態度,心就像一隻電壓不穩的燈泡,隱約地黯淡了一下。

    尤奇惶惑起來,她對他如此厚待,是否另有隱情?而他若慨然赴約,又是否合適?

    "我還有這麼多材料要看呢。"話一出口尤奇心裡就有些後悔,其實他是不忍失去與她共舞的機會的,他乾渴的心田太需要滋潤了。

    她瞥他一眼:"材料什麼時候不能看?尤先生是看我不起吧?"

    尤奇連忙擺手:"不不,絕不是這個意思!"

    她微微一笑,略帶譏誚地:"是不是怕我把你吃了?"

    她在用激將法了。他本想調侃一句"我求之不得呢!"但舌頭一轉沒能說出來,只好對她一笑。

    "晚上七點半我在夜總會門口等你。拜拜!"

    她一轉身,飛揚的裙裾旋出一個圓圈,那窈窕的身軀便優雅地走出門去,把一個動人的背影長久地留在尤奇腦海裡。他嗅著她殘留在房裡的溫馨氣息,興奮不已。長久以來充塞於心的孤獨和寂寞蕩然無存。在他內心深處,她的形象已與葉曼重疊在一起,揮之不去。

    他的某些顧慮並沒有消失,但與她的誘惑相比,簡直不堪一擊。她出現在門口的剎那,他就知道自已會成為她的那種女性美的俘虜,反抗是徒勞的。

    其實,在我們內心深處,不是潛藏著這種為美所俘的期望嗎?

    他知道,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像葉曼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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