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魚 正文 第14章
    嘰會終於來了。

    局裡要開一個全市性的中等規模的會議,向市財政要了一筆錢,為了從會議預算裡節支一些錢出來給大家做福利,選擇了流芳賓館這樣的中措賓館作開會場所。尤奇被抽到會務組,提前一天去賓館做諸如預訂房間安排餐飲懸掛會標之類的籌備工作。

    這就不是他有意去找葉曼,而是天意將他往葉曼身邊推,不見都不行的了。

    尤奇N流芳賓館,兩隻眼珠就忙壞了,四下搜尋葉曼的身影,卻沒有見到。甚至抽空往四樓跑了幾趟,也難覓芳蹤。籌備工作基本就緒之後,他忍不住向一位女服務員打聽:

    "小姐,怎麼沒見到葉曼?""可能休假了吧?"

    "什麼時候上班?""不清楚。"

    "是不是和男朋友到哪個風景勝地玩去了?"他注意著服務員的表情。

    女服務員笑道:"等她回來,你問她自己吧。"尤奇對這樣的回答感到失望,心裡空空的。會議如期召開,尤奇很少到會場上去,沒事就在會務組的

    房間裡看電視。他最煩開會,明明報告都發到各人手裡了,看一遍不就行了,當官的還要坐在台上裝模作樣的念一遍,其結果是台上他講,台下講他,大會小會一齊開。幾乎每隔個把小時,尤奇就要往窗戶對面眺望一回一一對面正是賓館員工宿舍,他可以準確地找到屬於葉曼的窗口。葉曼的窗戶打開著,但整天掛著一道果綠色窗簾。那窗簾看上去很厚,夜裡,也不見窗戶裡有燈光。

    會議只有兩天。要散會的這天中午,尤奇正準備小睡一會,偶往窗外一瞟,心中一跳:那果綠色窗簾拉開了,只是,沒見到屋裡有人。

    尤奇感到-陣猛烈的衝動,立即出門,下樓,穿過一道月亮門和一塊空地,走進了員工宿舍樓。

    他屏住氣息,走近葉曼的房間。房門開著,裡面還是沒人。他迅速地閃了進去,順手掩上了門。接著他將窗簾拉上,擋住對面可能出現的眼睛。他在葉曼的床上坐下來,少女的芬芳氣息立即包圍了他。他貪婪地作了幾個深呼吸。對面那張床空空如也,她的同伴搬走了,這也是天意吧?他想葉曼肯定就在附近,他彷彿能聽得見她的呼吸,他會把她等來的。尤奇壓抑著興奮之情,打量著桌上五花八門的化妝品,牆上歌星們的照片,還有衣架上令人心跳的女孩的貼身物件。他的手在床單上撫摸一下,感到與葉曼有了間接的接觸;接著他看見了葉曼的枕頭,枕巾上親切地散落著幾根頭髮。他拾起一根髮絲嗅了嗅,然後俯下身子,把臉壓在枕頭上,鼓動鼻翼癡迷地呼吸,讓葉曼的氣息充滿他身體的每個角落。

    這時尤奇聽見門響了一下,驀然回首,只見葉曼苗條的身子嵌在門洞裡,一張臉緋紅如霞。

    "尤哥是你!"葉曼驚喜地一聲叫,隨手關上門,撲過來摟住了尤奇的脖子,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

    尤奇倒有幾分拘謹,好像不太適應,但他還是忍不住抱緊了她富於彈性的身體,心如兔跳。呼吸平緩之後,他雙手捧起葉曼的臉龐,凝視她的五官的每一個部位。

    "你這麼久不來看我!"葉曼噘起了小嘴。

    "我忙呵"他心裡感到一陣歉疚,但話頭一轉,"你不也沒跟我聯繫嗎?"

    "人家是女孩子嘛!"葉曼撥弄著他胸前的扣子。"嗯,我該作檢討"

    "你不曉得,人家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好想你呢"尤奇嗅了嗅她的頭髮散發出的炒米般的好聞氣息,再次捧住她的臉,問,"你還好嗎?"葉曼凝眸注視他,清澈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憂傷的影子,說:"不好。"

    尤奇心裡如扯動了一根筋,急忙問:"出什麼事了?"

    葉曼勾下腦袋,片刻之後又搖搖頭,仰起臉說:"沒什麼事,你來了就好你來了比什麼都好!"說著像個無助的孩子,將臉貼在他的胸脯上。

    尤奇無比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她的耳朵,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當他的手指觸到她的唇時,被她一噙住,輕輕地咬了一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埋下頭,用嘴接住她的唇,一陣昏天黑地的狂吻兩人氣喘吁吁,幾乎窒息。後來,當他停下來喘息之時,葉曼拿兩片濕漉漉熱乎乎的唇在他臉上犁來犁去,弄得他滿臉唾沫。他渾身滾燙,彷彿在燃燒。他偶爾瞟她一眼,只見她雙眼微閉,滿面嬌羞的模樣,令他愛心大動!他正想和她說句貼心話,說那句磨破了無數戀人嘴皮的話,未及出,忽然就被她頑皮地掀倒了。她的力氣那麼大!他簡直猝不及防。與此同時她也倒了下來,兩人糾結在一起,像兩個在搏鬥的人。翻滾了幾下,她不動了,抓住他的手,引領到她的胸脯上。他的手開始還小心翼翼,但她自己將扣子解開後,他就放肆地搓揉起來。他的激情成了一頭被動的羊,被她的鞭子趕上了慾望的高坡。他們手忙腳亂地寬衣解帶她無忌地扭動著身體,連連發出急促的呻吟。她迥異於過去的舉止使他大為驚異,四肢微僵,竟不知配合她的動作毫無疑問,她的熟練來自於經驗難以自抑的迸射發生之後,他倦怠地閉上了雙眼。他以複雜的心情竊聽著葉曼弄出的塞塞搴率的聲音

    他無力地癱在床上,感覺自己像一管牙膏,沒經允許就被人擠空了。

    尤奇不可避免地想起在江邊的那個夜晚,他如何勉為其難地維護她的"完整",如何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她還是她,那種書生氣,簡直可笑到了極點。

    尤奇你是個大傻瓜。

    他心裡說了自己一句,爬起床來,心情混亂地穿衣服。葉曼說了句什麼,他沒聽見。為了避免讓她看見他的臉,他背對著她。她從背後摟住他,把仍然灼熱的臉貼在他背上,這使他想起了在街上見過的摩托車手。他摩挲一下她的手臂,將她的手從腰間解開。

    "尤哥,你怎麼了?好像有點不高興?"葉曼忽閃著明亮的丹鳳眼盯著他。

    他的目光閃爍不定:"沒,沒什麼我們在你們賓館開會,快要入場了呢。"

    "嗯,那你快去吧。"葉曼通情達理地點點頭,抻抻他的衣襟。

    尤奇伸出右手,摟了她一下,然後走出了門。

    在門外他聽見葉曼在背後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他想應該回頭揮揮手什麼的,卻沒有付諸實施,他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

    下午會議結束,他提著一袋會議發的紀念品撤離賓館。下樓時,在電梯裡碰到了葉曼,她沒有穿服務員的套裝,不像當班的樣子。葉曼對他一笑,他也就回笑了一下。葉曼還想對他說什麼,但電梯已到樓底。

    出電梯後他感到葉曼的目光盯著他的背,那目光希望他停下與她告個別,但他沒有停,他夾在一幫人中間走出了賓館大門。

    回到機關,尤奇就接到了葉曼的電話。"為什麼不理我了?"

    "沒有呵,我不是還對你笑了一下嗎?""你笑得太勉強了。"

    "對不起,我實在太匆忙了。""不,我曉得,你有小心眼了。""你別瞎猜。"

    "是不是因為,我不是我了?"尤奇怔了怔說:"不是不是。"葉曼說:"我欠你什麼嗎?"尤奇說:"葉曼,我們誰也不欠誰。"

    "不,"葉曼說,"從今天起,你就要欠我的了。"尤奇心頭一緊:"什麼意思?"

    葉曼說:"因為你以後可能不想見我了。"尤奇剛想否認,葉曼掛斷了電話。

    尤奇幾乎徹夜未眠。腦子裡交替出現與葉曼交往以來的

    種種畫面。在黑夜的深處,在思想的深處,他對葉曼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進行了重新審視和反覆回味。其結果是,在他心目中,她盼純真、她的親切絲毫未減,相反,顯得更加難能可貴,更加不可或缺。

    相比之下,尤奇,你是那麼卑俗呢。你應該為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念頭羞愧。你有什麼資格苛求她?

    你有什麼理由褻瀆她對你的一片真情?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難道願意失去她?不!那是不可想像的。你不但要見她,還要向她認錯,求她原諒,讓你一輩子都能呼吸到她身上的芬芳。你會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此時,他真希望她有求於他,他說過,他會對她負責的一一如果她不作他生命中的常青樹,他的情感之籐,該往哪裡去攀纏呢?

    想著想著,尤奇的眼眶就灼熱了。

    天一亮,譚琴就早早起床,梳洗打扮一番,話都沒留下一句,匆匆走了。她對尤奇的心理狀況一無所知。當然,他對她耖拶

    也一樣。

    尤奇起床吃了早點,看看已到上班時間,就給李模陽打了個電話,謊稱感冒了要去醫院看病,請半天假。

    然後,他騎上自行車直奔流芳賓館。

    他也不管葉曼是否當班,直接去了她的宿舍。他三步並作兩步地竄到她門前,喘息一下,舉手就敲。連敲了兩次,沒有反應。這時隔壁伸出一張睡眼惺忪的女孩臉來:

    "莫敲了好不好,影響別人休息呢,裡面又沒住人了。"尤奇訝然:"怎沒住人,葉曼不是"

    "她昨天下午走了,合同期滿解聘了。"

    尤奇驚愣了:"她走了?怎麼會呢她到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女孩搖搖頭,問"你是她什麼人?"尤奇說:"我是她的朋友。"

    女孩說:"你是她的朋友,她怎麼不告訴你?"

    尤奇無言以對,只覺後腦有些麻木。他默默地退出宿舍。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葉曼?他後悔自己與葉曼交往這麼久.只顧與她偷歡,居然連她的家庭住址都沒問。他想起葉曼說過,守總機的女孩是她朋友,興許她那兒有葉曼的線索。

    尤奇去了流芳賓館大堂,用賓館內部電話撥通了總機:"你好,是肖小芬小姐嗎?"

    "是呀,請問您是?"

    尤奇說:"我是葉曼的朋友。"

    "哦,你就是那位國務院同志呵!"

    尤奇說:"別開玩笑,你知道葉曼去哪了嗎?""對不起,她沒說。"

    尤奇說:"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哪裡知道呀!"

    尤奇不甘心:"那你知道她家住哪嗎?"

    "好像在城西那一塊吧,具體在哪我也不清楚。"

    尤奇急了:"你不是她朋友嗎?""你不也是?還是男朋友呢!"尤奇噎住了:"你"

    "不過,我雖沒去過她家,她家的情況還是曉得一些。她家很困難呢。"

    尤奇急忙問:"怎麼個困難法?"

    "她媽有病,長期在家休養,她爸呢又下崗了,靠在街上踩三輪車賺點小菜錢,一家人的生活還主要靠她那點工資呢!"尤奇心裡一沉,原來是這樣。

    "哎,聽說你是機關幹部,那是個官嘍?"尤奇說:"我是機關幹部,但不是官。""你莫謙虛嘍,機關幹部都是官,是官就有門路。你不是葉曼朋友麼?你幫她一把吧,給她或者她爸爸聯繫個工作。"尤奇想想說:"行,我試試看不過你也要幫我個忙,給葉曼留個話。你見了她就說我在找她,她要不來電話,我會把全城賓館找遍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嘻嘻,行,那我叫她等你把所有馬路都挖爛了再出來!就這樣吧,不能和你聊了,經理曉得了要炒我魷魚。拜拜!"尤奇騎著自行車回局裡,一路上神思恍惚,心情沉重。他沒料到葉曼,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身後是一個如此困窘的家庭環境。他搜索枯腸,看有什麼關係,能否給葉曼找到什麼門路。但遺憾得很,性格內向,不善交際的他參加工作七年,非但沒有朋友,熟人都不多,更別論用得上的關係了。這也是譚琴看低他的緣由之一。心愛的女子處境艱難,而他卻束手無策,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尤奇在人群裡穿行,感到這個城市於他是愈來愈陌生了。進了機關大門,他才想起請過假了的,上午根本不必來。可是不來局裡,到哪裡去呢?他竟有了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到辦公室一看,李模陽不在,尤奇趕忙找出電話薄,翻到賓館一類,一個接一個電話打過去:"請問,你們那兒有叫葉曼的嗎?得問人事部?好,請轉人事部沒有葉曼?知道了,謝謝呵。"連打了三家之後,尤奇洩氣了。全市的大小賓館旅社有數百家吧,這麼找無異於大海撈針,況且,葉曼不一定這麼快就找到了工作,找到了也不一定還干服務員。如果葉曼不再主動找他的話,也許他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尤奇將電話簿甩到一邊,頹喪地伏在桌上,雙目無神地望著面前那堵白牆,心裡空得如挖掉了一塊。

    中午,心灰意冷的尤奇丟下飯碗就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已是下午三點,等趕到局裡時,已遲到了三十分鐘。李模陽的臉色就變得十分嚴肅了:

    "尤奇呀,進機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嚴格要求自己嘛。"

    尤奇不以為然:"不就是遲到了,會麼,誰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

    李模陽說:"遲到那樣的小事,我才懶得說呢,我是指生活作風上的。"

    尤奇心裡一跳,硬起嘴說:"你看見我有生活作風問題了?"李模陽說:"我也不是說你已經有生活作風問題了。我是給你提個醒,敲敲警鐘。年輕人,以後的路還長,不要在這個問題上跌跟頭!你要出了事,我這個當科長的也有責任嘛,你說是不是?"

    尤奇迷惑了,說:"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李模陽說:"我也不是說你已經出事了,總之,打打預防針有好處。剛才有個女孩子電話找你,聲音嬌滴滴的,說要你晚上見她。"

    尤奇立即知道是誰了,心裡躥過一道熱流。李模陽說:"她還說在你知道的地方。"

    尤奇覺得李模陽太可笑了,但他心裡高興,也懶得跟他計較,笑道:"李科長,你的好奇心也太重了,這樣很累喲!"李模陽說:"你小子,我曉得你心裡不服。有領導關心你,

    你應該覺得幸福才對嘛!"

    尤奇撇撇嘴笑笑,不睬他了。他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錢包,有三百多元。他隨即去了財務科,從出納小梁私人手裡借了五百元。他找了-個小信封,把八百元錢裝起來。他想給予葉曼一點的幫助。

    晚飯後,夕陽剛剛沉入西山,尤奇早早地來到江邊大柳樹下。天光明亮,江風輕柔,尤奇心裡興奮而舒暢。見證過他的戀情的柳樹,葉子已開始泛黃了,對即將履約而來的葉曼,他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一大片晚霞從西天一直鋪到他的頭頂,像一塊巨大的橘紅色地毯,映得江水都泛紅了。尤奇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象徵,他全身都沐浴在一片迷離的紅光裡。

    一個白色身影越過馬路,向江堤游移過來。尤奇一眼認出是他翹首以待的葉曼,一襲薄紗似的白連衣裙將她裝扮得亭亭玉立。他向她迎了過去。在相距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兩人面對面地佇立不動了。她的面容純潔而沉靜,直視著他,他發覺她忽然之間成熟了很多。

    尤奇抓住她的兩隻手,緊緊捏著。

    她扭過頭,望著江面上一條滑動的小船。

    半響,尤奇才輕聲說:"葉曼,我真誠地向你道歉,也許,我無意間傷害了你"

    葉曼輕輕搖頭:"不用,你沒傷害我。"

    尤奇凝視著她小巧的鼻子:"我從肖小芬那裡曉得了你家的一些情況,我沒想到是這樣。"

    葉曼仍看著江裡:"這樣的家庭很多,又不光我一個。"尤奇說:"我想到你家去看看。"

    葉曼說:"謝謝你,不用看。"

    尤奇說:"我真想幫你一把,可是我能力有限。"葉曼無聲地搖搖頭。

    尤奇心裡有些難受了:"葉曼,你怎麼跟我也客套起來了?"葉曼不吱聲。

    尤奇從口袋裡拿出那個信封,塞進葉曼手裡:"我也幫不了你的大忙,這點錢,你先拿去用吧。"

    葉曼將信封塞回他的袋:"我不能收你的錢。"尤奇問:"為什麼?"

    葉曼說:"我可以接受別人的幫助,但不能收你的錢。我不樂意。我不想讓你覺得我賤。"

    尤奇懇切地說:"怎麼會呢?你心地那麼純樸,你對我那麼好,我怎麼會覺得你賤呢?能夠幫你,我會非常快樂,這只是一種愛的表達方式啊!"

    尤奇重新將信封塞進她手中,但她不把手攥攏來,她任信封落到了地上。她神情還那麼平靜,可她骨子裡是那麼固執。尤奇無可奈何,只得快快地將信封撿起。

    沉默片刻,葉曼仰起頭說:"尤哥,我想問你一句話。""你說吧。"尤奇說。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怎麼想起問這個?"尤奇有點詫異。"我就想知道。"

    尤奇想了想說:"因為,你身上的青春氣息令人陶醉

    還有,和你在一起很輕鬆,很快樂,什麼都不要想,感到自己是個男人看到你,心裡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憐愛的感覺。""是這樣啊"葉曼輕聲道,捏了捏尤奇胸前的一粒扣子。

    尤奇忍不住將她摟在胸前,心裡冒出一股溫溫的酸酸的東西。

    過了一會,葉曼輕輕將他從胸前推開,咬咬下唇說:"尤哥,其實,我約你來,只是想跟你說一句話。"

    "嗯,你說吧。"

    "我謝謝你魁我好,可是,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們就好到今天為止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葉曼眼裡泛起了淚光。"這是為什麼?不,我不願意!"尤奇叫道。

    "這種事,不會有結果的。我不想因為我,破壞了你的家"

    "我的家早壞了,它不是因為你才壞的!葉曼,只要我們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尤奇信誓旦旦。"難道我不想可是不行,我知道不行的,只能到此為止了。"葉曼猛地轉身,摀住自己的嘴,飛快地向堤下跑去。尤奇趕忙追過去。因為是下坡路,他不敢抓她,怕將她弄倒。到了堤下馬路邊,他才抓住了她的右手。可是她的勁很大,拖著他踉踉蹌蹌往前跑。路邊行人多了起來,紛紛朝他們看。尤奇不敢太用勁,又顧忌旁觀者裡有熟人,只好鬆開了手。葉曼趁機一陣猛跑,眨眼竄出去十幾米,身子一躬,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等尤奇跑到跟前時,出租車嗖地開了出去尤奇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車屁股一扭,消失在遠處的人群之中圈尤奇懷疑是譚琴在背後做了手腳,要不然葉曼對他的態度不會發生這種令人困惑的逆轉。

    也許,譚琴早就察覺了他們的蛛絲馬跡,順籐摸瓜,弄清了葉曼的情況,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出其不意地找上門去,一頓辱罵加上一番規勸,義正辭嚴,怒不可遏。人家一個小姑娘,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只好抹去傷心的淚水,退出這場情感角逐。

    這是小說中也是生活中屢見不鮮的情節,而敗下陣來的,往往是所謂的第三者。

    尤奇觀察妻子那張有些陌生了的臉。他發現,譚琴這幾天開朗多了,也和他有話說,不經意間,嘴角眉梢還流露出那種似乎是陰謀得逞之後的笑。

    這天吃晚飯時,尤奇有意旁敲側擊:"譚琴,這幾天情緒不錯呵。"

    譚琴說:"唔,工作順利,心情舒暢。"尤奇說:"有什麼得意的動作吧?"

    譚琴說:"談不上得意,效果還不錯。"尤奇說:"別人恐怕不是你的對手。"譚琴說:"承蒙誇獎,我不過是盡力而為。"

    尤奇說:"我發現你很有駕馭複雜局面的能力。"譚琴說:"你那雙眼睛,也能看見我的優點?"

    尤奇說:"你以為就像你看我一樣?該客觀的時候,我還是客觀的。我不像你那樣煞費苦心。"

    譚琴說:"如今不煞費苦心,能做成一件事情?"

    尤奇說:"所以你成功了,你的成功也讓我孤單了。"

    譚琴說:"你不正喜歡獨往獨來,心無旁騖,好沉浸在你高尚的寫作之中,當別人靈魂的工程師嗎?"

    尤奇立時啞口無言了。

    這一頓飯把尤奇都吃糊塗了。他不知道,譚琴是確與葉曼無涉,還是她鬥爭經驗過於豐富,隱藏得太深?

    夏天就這麼對付過去了,接踵而至的是涼爽的秋天。不再有烈日的暴曬,尤奇也就有了去街上蹈踺蹈罡達的習慣。通常是在傍晚,或者中午那短暫的一兩個小時,他雙手插在褲口袋裡,沿著人行道,慢慢悠悠地逛過去。最吸引他眼睛的,不是商店,也不是娛樂場所,而是賓館旅社之類。偶爾地,他會走進大堂裡,在沙發上坐一會,眼睛悄悄地巡視服務員的臉,想像他所熟悉的那張面龐突然閃現在面前。好幾次,他夾在如過江之鯽的人群中默默前行,忽然感到一雙熟悉的眼睛正盯著他的背,於是他猛地回過頭去——也許,葉曼正站在街頭,哀怨地望著他呢。可是,也許只是也許,沒有葉曼,沒有哀怨的眼睛,只有一些與他毫不相於的人影。

    無論如何,尤奇難以相信,葉曼就這麼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這天下午,尤奇去人事局辦完事,還有點時間沒耗完,就一如既往,沿街道步行,用想像喂自己的心。路過蓮池賓館時,他正往大門裡望,一輛出租車在身邊戛然而止,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鑽了出來。尤奇無意間瞥他一眼,心裡一緊:這不是金鑫嗎?

    尤奇顧不得多想,上前一步,一把扼住金鑫的右腕,大喝一聲:"金鑫,你這個騙子!"

    金鑫卻不驚不乍,笑道:"喲,尤奇呀,好久不見啦!"

    尤奇怒不可遏,猛力拖他:"你騙老子一千五百塊錢,走,到派出所去!"

    金鑫站著不動,仍笑著:"為一千五百塊錢,動這麼大火呀!要去也只能去法院打官司,去派出所是錯了地方呢。我給你打了借條是不?我沒有騙你的主觀故意,充其量只是一個經濟糾紛。你還是國家幹部,連這個也不懂?"

    "你狡辯,走,到派出所去說!"

    尤奇還要拖他,這時一個穿黑制服的保安顛顛地跑過來了,用手中的警棍指著尤奇凶狠地吼道:"快鬆開,否則不客氣了!"

    尤奇一愣,說:"他是騙子!"

    保安說:"胡說,他是我們金總!"尤奇立即傻了眼。

    金鑫大度地笑笑,沖保安揮揮手:"走吧走吧,誤會了,沒事。"

    保安走了,尤奇還傻愣著,他簡直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自覺地鬆開了金鑫的手。

    "走,到我辦公室坐坐,給我一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金鑫輕輕地一推尤奇的後背,尤奇就不由自主地隨他進了蓮池賓館。

    到了大堂一側的總經理辦公室,金鑫往大班桌後一坐,一招手,一個漂亮的小姐便沏了兩杯茶上來。

    "說起來,這點事,是有點對不住你呢,本來那天要還你錢的,臨時有事,趕回武漢去了。後來想給你打個招呼,一忙,又忘了,嘿嘿,還請你包涵呵。"金鑫笑瞇瞇的,右手在皮靠椅扶手上自得地拍打著。"不過,我也沒想到,你把一千五百塊錢看得這麼重。當然,公務員嘛,收入不高,一千五百塊不是個小數目。現在就讓我來亡羊補牢吧。"

    金鑫打開保險櫃,拿出一摞鈔票,點了一千五百元出來,往桌面上一拋:"你點點。"

    尤奇去拿,金鑫卻又按住鈔票一角:"按規矩,一手還錢,你是要一手還借條的。"

    尤奇就說:"那我回去拿借條。"

    金鑫又咧嘴一笑:"嘿嘿,逗你的呢,咱倆誰跟誰呀?你回去把借條撕掉,或者寄給我,都行。"

    尤奇收起錢,感到剛發生的一切虛幻得如在夢中,不由得把這間裝飾豪華的辦公室打量了一番。無論金鑫如何包裝自己,在尤奇的感覺中,騙子的身份還是對他更合適一些。

    "感到驚奇是吧?"金鑫叼起一支煙,有模有樣地吞雲吐霧,"其實這很平常,改革開放政策好,時勢造英雄呵!這蓮池賓館,連虧了幾年,不是我接手承包,根本就辦不下去了。我有何能?我朋友多,關係廣,能拉來貸款,而且是從外地拉來的貸款。拉本地銀行的算什麼本事!找市領導批張條子就可以搞定。關係就是金錢,權力就是生命呵!尤奇,不是我說你,在為人處世方面,比起譚琴,你可要差多了!"

    "你知道譚琴?"尤奇瞥他一眼。

    "政德公司副總經理,蓮城女能人,商界新星,哪個不知,誰人不曉?對了,今晚我請你吃飯,邀幾個朋友來。他們要知道你是譚總的丈夫,非巴結你不可。"

    尤奇當然不能吃這種嗟來之食。他騰地站起:"我還有事,告辭了。"

    金鑫連忙起身挽留,但尤奇不再理他,埋頭就走。在這裡他有一種時空倒錯的奇怪感覺,他只想快點從這感覺裡走出去。所以,經過大堂時他也沒有朝周圍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很近的地方交錯而過,他競絲毫沒有察覺。

    尤奇到了門外,仍有一雙噙著淚水的眼睛透過玻璃注視著他,他仍懵然不知。

    命運就這樣無情地捉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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