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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大家恭送藺明蟄到客房休息。
杜念基想了想,還是不要去藺明蟄那裡匯報工作了。自己剛剛來到這家省分行任職,各項工作還沒有理清頭緒就趕上了這樁案件。現在看來,省分行的領導們與這樁案件沒有多大的關聯,那麼,藺明蟄秘密地交給自己的「行長授權」,就仍然沒有什麼進展和用武之地,這個時候去打攪他,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果然晚上藺明蟄沒有找杜念基談話,也沒有打電話給他,杜念基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了。
回到客房,杜念基就打開電腦,進了QQ聊天室,他想看看還能和小不點兒聊些什麼。估計自己明後天就要去香港了,也好和她告別一下。
沒想到小不點兒早就在聊天室裡等著他了:「大一點兒,我完蛋了,救救我吧!嗚嗚嗚!」小不點兒哭訴道。
杜念基吃了一驚,趕緊問道:「怎麼了?快跟我說說。」
「我被商貿銀行開除了!嗚嗚嗚!」
「什麼原因呢?快說說。」
「還不是因為我們行長跑到加拿大去了那件事嘛。他捲走了那麼多的聯行資金,而我就是做聯行業務的,所以他們就把我開除了。你說我多冤枉啊!嗚嗚嗚!」
「不可能吧,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今天快下班的時候,我去我們主管副行長盛敏那裡簽字,就看見她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把我嚇了一跳。我下樓一問才知道,原來省行把她開除了,而且還要把我們這些做聯行業務的人都開除。你說怎麼辦啊?我都要急死了!」
杜念基沉默了下來。小不點兒說的事,雖然自己還沒有在苗知春那裡得到證實,但是分析起來是很有可能的。路平支行發生了這麼大的案子,總行、省行是一定要對有關責任人進行處理。主犯徐立凡、於曉東、許振華雖然已經外逃,但他們被緝拿歸案是遲早的事情,等待他們的也就是一粒槍子罷了。
除了難以免死的主犯之外,從嚴格管理的角度出發也好,出於殺一儆百的目的也好,商貿銀行總是要對其他的內部人員給予處理的。張曉楠在路平支行從事聯行業務,儘管沒有參與到案件中來,但她身上的間接責任是沒有辦法推卸掉的。就連盛敏這個一直被蒙在鼓裡的主管副行長都被開除了,更何況她這個小小的經辦員呢?
可是,在整個案發過程中,張曉楠確實為自己提供了最早的,也是最有用的線索啊!杜念基沉痛地想著。
要不是張曉楠在聊天的時候偶然之間提到了徐學山跳樓自殺、許振華失蹤的消息,自己恐怕至今還沒有發現路平這樁驚天大案;要不是她跟自己偷偷地講出徐立凡等人盜竊聯行資金並轉入香港的信息,恐怕符特他們也不會這麼快就掌握了案情線索。毫無疑問,這個偶然結識的小姑娘無意之中幫了自己的大忙,可是她現在卻因為案件的牽連而失去了工作。
這是杜念基一直以來很擔心的事情,也是意料中無法避免的事情,更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現在終於發生了。
無論是從道義上來講,還是從道理上來講,或者是從感情上來講,杜念基都是應該幫一幫張曉楠的,他絕不應該袖手旁觀。
但是,自己應該怎麼幫她呢?
「嘀嘀嘀」,QQ聊天的提示音響了起來,小不點兒在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杜念基沒有回話。
去找苗知春,為她說情?杜念基相信苗知春一定會給自己這個面子的——張曉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業務員而已,辭退不辭退她,只不過是苗知春一句話的事情。但是這樣一來,苗知春的腦袋裡就會對自己畫上一萬個問號。杜念基為什麼要替一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小業務員說情?自己當然可以說張曉楠是自己的遠房親戚,但是,自己的親戚怎麼跑到路平來了?更可怕的是,這個所謂的「親戚」怎麼會無比巧合地與這樁案件產生了瓜葛?杜念基知道,現在自己在苗知春心目中已經夠神秘、夠敏感的了,如果再冒出個什麼張曉楠來,只會使自己與他的關係變得更加微妙,更加不好處理。
不行,這個辦法不可行。
「嘀嘀嘀」,「你在嗎?」小不點兒還在等杜念基回話。
這個小姑娘真的把自己當成她的知心朋友了,等著杜念基給她指出一條生路。
杜念基還是沒有回話。
要不,乾脆告訴苗知春和符特他們,最早就是張曉楠給自己提供的最有價值的案件線索,把立功表現記在她身上,以爭取寬大處理?杜念基又搖了搖頭,這個辦法同樣不可行。如果苗知春知道自己是通過一個網友瞭解到路平案件線索的,那麼自己在苗知春的眼裡就不是神秘,而是可笑了。自己剛剛上任,就和一個基層支行的小業務員聊上了天,還因此獲得了一樁驚天大案的線索,並在偵破案件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太可笑了,可笑得甚至會影響到今後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這是杜念基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
怎麼辦呢?杜念基苦思冥想著。他慢慢地在電腦屏幕上打上了一行字:「我在替你想辦法,你先別著急。」
又過了一會兒,杜念基說道:「要不,你去找一找你們省行那個姓杜的大官兒,怎麼樣?你不是跟他見過一面嗎?」
「他怎麼可能搭理我呢?我畢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員工啊。」小不點兒說。
「你不是說過,你跟他很有緣份嗎?去試一試吧,也許他會幫你想想辦法呢。」
「我是被商貿銀行開除的人,他會見我嗎?」小不點兒仍然猶豫著。
杜念基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就讓張曉楠來跟自己見一面,然後再慢慢想辦法,這樣也好穩定一下她的情緒,讓她不要太焦急。於是說道:「依我看,反正你已經被商貿銀行開除了,索性就去見一見他,如果他肯為你說話,那我們就達到目的了。如果他不肯為你說話,我們也沒損失什麼,你說呢?」
張曉楠遲疑著,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能行嗎?」
「我看肯定行。」
「好吧,我去試一試吧。」張曉楠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等你。」杜念基說。剛把這句話發送出去,忽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吐了吐舌頭,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話:「我等你回話,好嗎?」
「好的,一會兒見。」張曉楠說。
下了線,杜念基趕緊把筆記本電腦收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房間,打開電視,把客房的門虛掩上,等待著張曉楠的到來。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工夫,終於有人敲響了門。杜念基端坐在沙發上,說了聲:「進來。」
張曉楠推開門走了進來,她顯然經過了細心的打扮,化了淡妝,但仍然穿著商貿銀行的行服,戴著工號牌。
張曉楠向杜念基鞠了一個躬,努力地微笑著說:「杜行長好,我是路平支行的張曉楠,您還記得我嗎?」
「哦,是小張同志啊。」杜念基站了起來,握了握張曉楠的手,把她讓到沙發上坐了下來,並把水果盤推到她面前,說:「吃水果,小張同志。」
「謝謝行長。」張曉楠坐在那裡,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看得出她十分緊張。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杜念基主動發問了。
張曉楠沒有說話,低著頭,眼淚就掉下來了。
杜念基趕緊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嘛,不要哭鼻子嘛。」他現在心裡有點兒後悔讓張曉楠到自己的客房裡來了,如果她這麼哭下去,讓別人撞見,那可真不好解釋了。
還好,張曉楠終於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跟杜念基講述了自己被商貿銀行解除勞動合同的經過。
杜念基聽她講完,故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客觀地說,你在這件案子中是受到牽連的,給你解除勞動合同的處理,確實有些過重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總行和國家有關部門嚴令我們行處理相關人員,所以省行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我理解省行、總行的意圖,但是對我這麼處理,我的心裡真的是很難受,我真的好想好想在商貿銀行工作啊。」張曉楠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杜念基點了點頭,認真地分析道:「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我們也要冷靜地分析一下,因為如果在你的履歷上有了這樣的紀錄,那麼今後再在商貿銀行系統工作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而且我認為,如果你再在路平本地的金融機構工作,對你今後的發展是沒有好處的。你說對不對?」
張曉楠抬起頭,滿眼淚光地看著杜念基,認真地點了點頭。
杜念基看著張曉楠可憐的表情,內心裡真的無比憐惜這個可愛的女孩子。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她再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
隨後,杜念基詳細地詢問了張曉楠的個人情況。張曉楠的家在路平鄉下,父母都是農民,家中只有她這麼一個獨生女。她18歲考取本省一所綜合性大學的會計專業,22歲畢業後一直在路平支行工作,至今已有兩年。她的男朋友是她大學時候的同班同學,畢業後被分配到當地的農業銀行工作,也是一個普通職員。如果僅憑張曉楠或者她男朋友家的能力,恐怕很難再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了。
杜念基聽了這樣的情況,關切地問:「按照我剛才的分析,你既不能在路平本地工作,也不可能到下面的鄉鎮去,那麼,就只剩下到外地,比如到省城去工作的選擇了。如果這樣,你和你的男朋友就不能天天見面了,甚至以後結了婚也要兩地分居,你願意這樣做嗎?」
張曉楠聽了,臉紅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和他剛剛參加工作,兩手空空,現在根本沒有具備結婚的條件。說實在的,我們還從來沒有談論到結婚的事情呢。如果我能再次找到工作,不要說去省城,就是到其他的城市,那就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了。」
「那好吧。」杜念基說,「你的事情我記下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幫你這個忙的,不過這可能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找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且你也知道,這段時間我也非常忙。」
張曉楠終於抬起了頭,她動情地凝視著杜念基,目光裡有感動,有感激,更有很多說不出來的東西。
杜念基避開了張曉楠的目光,把酒店的便箋紙遞給她,讓她詳細地寫下了聯繫方式,然後說:「這段時間你也不要太著急,如果商貿銀行開除你的文件下來了,你就回家調整一下,靜下心來,多陪陪父母,多讀讀書,好嗎?」
張曉楠點了點頭,坐在那裡掉著眼淚。
杜念基就只好說道:「天不早了,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張曉楠站起身來,但是她沒有邁步,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杜念基,眼淚無聲地在她的臉上流淌著。
杜念基沒有從沙發上站起身,他不敢從沙發上站起身,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站起身,只要自己的手稍微抬一下,這個動情的女孩子就會一下子撲進自己的懷裡的。
「去吧,去吧。」他努力地微笑著沖張曉楠擺了擺手。
張曉楠向杜念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轉過身,走出了房門。
杜念基這才站起身,輕輕地把門關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再次打開電腦,上了網,等待著張曉楠的回音。
過了一會兒,張曉楠上線了,但是她沒有說話,她的QQ頭像亮著,卻沒有一個字傳過來。
杜念基想了想,問了一句:「情況怎麼樣?你們見面了嗎?」
過了好半天,張曉楠才回了一句:「見了。」
「他答應幫助你了嗎?」
「答應了。」
「他真是一個好人啊。」杜念基說。
「豈止是好人,我現在覺得,他簡直就像我的父親一樣,不,更像是我的大哥哥。」張曉楠說。
「看得出來,你很感激他。」
「豈止是感激,我剛才一直在不停地流淚。」張曉說,「我感覺冥冥之中,我和他……唉,不說了,你永遠也不會懂……」
杜念基也沉默了,他怎麼會不懂她的意思呢?他怎麼會不理解她的想法呢?
杜念基點燃了一根煙,狠狠地抽了幾口,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想法。小不點兒,你遇到了一個好人。看得出來,你和他之間很有緣份,也許是上帝把他派到你的面前,讓他來幫助你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他幫助你,並沒有什麼其他的目的,更不對你會有所奢求。但願你們之間純潔的友誼能夠天長地久。」
「你說的真對,真好。」張曉楠接著說,「他是那樣的和藹可親,讓我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溫暖。不,我不能說他『和藹可親』,他對我,並不是那種父輩對晚輩的關愛,而是一種親近,一種呵護,一種……唉,那種感覺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關於今後,你怎麼打算?」杜念基故意轉移了話題。
「他讓我好好冷靜地調整一下,回家多陪陪父母,多讀讀書。」
「他說的是對的,你確實應該換一個環境了。」
「你還會每天陪我聊天嗎?」
「當然會。不過,請你原諒,我過些天恐怕要出一趟公差,在外地的工作很忙,可能暫時不能跟你聯絡了。」杜念基說。
「難道晚上在網吧也不能聊一會兒嗎?」小不點兒似乎戀戀不捨。
「恐怕不能了,我們到了那裡,就要夜以繼日地工作了。」杜念基狠了狠心說。
「幾天才能回來?」
「不好說,估計得半個月吧。我一回來就聯絡你。」
「好吧,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