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晚上,杜念基一個人在賓館的客房裡早早地準備好了筆記本電腦,他想同小不點兒張曉楠好好聊一聊天,看看她是否還能給自己提供出什麼案件線索。
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的符特隊長下午已經組織路平支行的全體員工開了會,但是杜念基想,以小不點兒的性格,她是不會主動向公安人員提供什麼線索的。一般員工的普遍心理都是這樣,大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於這樣的惡性案件,都唯恐躲之不及。
打開電腦,杜念基以「在線」的方式登錄QQ聊天室,在留言板上寫了一句:「你在嗎?」
小不點兒半天沒有回話,倒是有很多不熟悉的人上來和他搭訕,杜念基也不搭腔,走進衛生間洗漱。
過了一會兒出來,小不點兒仍然沒有回話,杜念基很失望,心想,也許小不點兒找她男朋友玩去了。一個女孩子家,有了男朋友,不可能一到晚上就上網聊天的。索性打開電視,百無聊賴地看著。
好不容易熬到了九點多,小不點兒竟然回話了:「我在這兒。」
杜念基非常高興,說:「一天不見,非常想念。」
「昨天你忽然下線,然後就消失了,老實交待,幹什麼去了?」小不點兒問。
「來了個朋友,拉著我出去喝酒了。」杜念基撒謊道。
「男人就知道喝酒,這些無情無義的傢伙。」小不點兒給了杜念基一拳。
「對不起,我們也沒有辦法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原諒你了。」小不點兒大度地說。
「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不告訴你,嘻嘻。」
「一定是跟男朋友壓馬路去了吧?」杜念基故意逗著小不點兒。
「你可真聰明。」小不點兒說,「我們這裡的馬路讓我們倆壓得筆直、寬敞又平坦啊。」
「你今天忙些什麼?」杜念基慢慢地接近了主題。
小不點兒說:「要說忙呢,可是我今天什麼事情也沒有做;要說不忙呢,我們今天可真是緊張得夠嗆。」
杜念基明白小不點兒的意思,他早上就指示魯巖和盛敏關閉了路平支行的聯行資金清算系統,小不點兒作為聯行業務員,一天都沒什麼事可幹。但是路平大案,員工們都已得知了風聲,所以他們內心裡萬分緊張。小不點兒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杜念基仍然順著她的話題問道:「此話怎講?」
「今天我們單位來了很多大官兒,在我們周圍走來走去的,把我們緊張得夠嗆。」
「他們幹什麼來了?」
「來調查我們行長失蹤的事情唄。」
「有什麼進展嗎?」杜念基問。
「還沒有。」
「你們行長失蹤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而且還知道了其中具體的細節和原因。」杜念基說,「他是跟他的情人私奔了。」杜念基故意胡說八道,試圖挑逗起小不點兒議論這個話題的興趣。
「胡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也是商貿銀行的員工嘛,你們行的事情也傳到我們這裡來了。」杜念基接著說,「你們那個行長好幾年前找了個情人,兩個人關係非常好,想結婚永遠生活在一起。但那個行長的老婆就是不同意離婚,逼得他們兩個人沒有辦法,就私奔了。」
「真是胡說八道!你們聽說的完全是謠言!」小不點兒說,「我們許行長和他愛人的關係可好了,兩個人還是我們行的模範夫妻呢!」小不點兒不小心透露出了許振華的姓氏。
「哦?難道我們聽說的不是實際情況?」杜念基假裝糊塗。
「根本就不是!」小不點兒果然來了興致,「告訴你吧,我們行長早就把他愛人辦到加拿大移民了,所以他的失蹤,是遲早的事情,他一定是去加拿大和家人團聚去了。」
「我看你也是胡說!」杜念基爭辯道,「在銀行當行長多舒服啊!多風光啊!幹嗎去加拿大做那個二等公民呢?你這話,說給鬼聽,鬼都不信!」
「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小不點兒慢慢打開了話匣子,「告訴你吧,我們行長這些年弄了不少錢,現在,他錢弄足了,自然就去了加拿大唄。當行長有什麼稀罕?當省長他都不稀罕呢!誰能留住他啊。」
「去加拿大生活需要很多錢的,他得弄多少錢才夠花啊?」
「你在桌子上趴好嘍,小心別嚇得趴到地上,然後我再告訴你。」小不點兒說。
「好了,我趴好了,你說吧。」杜念基笑著說。
「四個多億——美元,你說他夠不夠花?!」
杜念基故意半天沒有說話,然後才說:「我的媽呀,嚇死我了!四個多億美元?八輩子也花不完啊!他哪兒弄來這麼多的錢啊?!」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這些年,他們苦心經營,拉來的存款不入賬,回收的貸款不登記,然後再大量佔用聯行資金——嗐,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麼不懂?聯行業務我幹過好幾年吶!」杜念基趕緊說,很怕小不點兒收住了話頭。
「哇塞,原來是前輩啊,我也做聯行啊。」小不點兒又興奮了起來。
杜念基就說:「通過聯行占款,那才能佔多少錢啊。再說了,聯行占款,到頭來,總歸是要還給人家的嘛。」
「可是他們就是不還啊,這樣占來佔去的,慢慢就都體現在總行的賬上了。你老人家也一定知道,我們商貿銀行的資金清算系統很不完備,你到底佔了別人多少資金,上級行根本查不清楚的。」
「說得有道理。」杜念基趕緊肯定小不點兒,「不過他一個行長想占那麼多的資金,談何容易呢?」
「那可不是一個行長的事了,我們幾任行長多年來一直在搞『接力賽』,大傢伙兒共同努力,才做下了這麼大的事情。」
「哦?真的有這麼神奇嗎?」
「那當然了。」小不點兒說,「你可不知道哇,我們行從徐行長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他們的秘密行動了。但他們一開始到底是怎麼弄的我可不知道,因為那時候我還在學校上學呢,後來到了我們行工作後,才聽行裡的老員工們說,徐行長、於行長和我們現在的許行長幾個人是鐵哥們兒,他們是聯合行動,才弄了那麼多錢。」
「他們可夠團結一心的了。」杜念基說,「這幾個行長都是什麼樣的人呢,敢幹出這麼大的事情?」
「聽行裡的老員工們說,徐行長人最好了,他在任的時候,我們行蓋了新的辦公大樓、新的家屬宿舍,還興建了半島大酒店這個在路平最有名的賓館。徐行長對行裡的員工也特別好,有一年元旦,全行員工在半島大酒店聯歡,徐行長手裡拿著一大把紅包,見到一個員工就發一個,見到一個員工就發一個,把大傢伙兒高興壞了。」小不點兒說。
「紅包裡裝著多少錢?」杜念基問。
「至少一百塊錢。」小不點兒回答道,「就連當時在我們行參加培訓的其他行的員工,他都很熱情地給他們發了紅包。那天,等到半夜十二點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徐行長乾脆從兜裡掏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現金,往我們員工人群裡撒,大傢伙兒都樂瘋了,你爭我搶,可熱鬧了。」
「看來這個徐行長挺平易近人的啊。」
「那當然了。」小不點兒說,「他可比於行長強多了。於行長這個人不怎麼樣,他在我們行的時候可厲害了,動不動就批評人,大傢伙兒都怕他。在路上遠遠地看到他,都躲著他走,很怕被他撞見了,又讓他莫名其妙地批評一頓。他不給我們蓋房子,也不給我們發錢,真是個小氣鬼兒!」
「他後來不是被調到別的行工作去了麼?」
「是啊。就是因為他為人不怎麼樣,所以在我們行待不下去了。聽行裡的老員工們講,1999年全國搞『三講』的時候,大傢伙兒給他提了好多意見,投票打分的時候也不給他打高分,讓他過不了關,急得他亂蹦,後來就被上級調到別的行工作去了。」小不點兒說,「嘻嘻,這是他應該得到的報應。否則,如果他能夠像徐行長那樣緊著給我們蓋房子,我一到我們行參加工作,就能分到房子了,那該有多好啊。」
杜念基聽罷笑了:「許行長這個人怎麼樣呢?」
「許行長我是見過的,我大學畢業到商貿銀行參加工作的時候,他就是我們行的行長了。」小不點兒說,「許行長不好不壞,人也不厲害,也不給我們發錢、蓋房子,對他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許行長在我們行的時候,不是整天悶在他的辦公室裡不出來,就是不到行裡來,顯得非常神秘。他從來不到我們這些基層單位裡來,弄得我們這些小員工都怎麼不認識他。有一次可有意思了:我們行一個儲蓄所裡的員工在半島大酒店給他媽媽擺酒席過生日,喝多了,在電梯口因為擠著上電梯,跟一個人吵了起來,還推搡了他幾下。後來那個員工才聽人說,那個人就是我們許行長,天啊,可把他嚇壞了,趕緊去許行長的辦公室向他賠禮道歉,許行長揮了揮手,把他攆了出去,但是後來也沒難為過他。你說許行長這個人怪不怪?」
「嗯,是夠怪的。」杜念基說,「那麼除了這幾個行長弄了不少錢之外,你們行裡的其他員工得到過什麼好處沒有?」
「怎麼沒得到?我們這些年翻蓋了辦公大樓,新建了家屬宿舍,買了高級轎車,逢年過節都發很多錢和東西,把大夥兒都樂壞了。不過,就數我最倒霉了,剛入行時間不長,本來行裡已經商量定了,過一段時間還要蓋家屬宿舍的,可是行長突然失蹤了,這件事也就泡了湯。哎,沒有房子,我拿什麼結婚呢?」小不點兒憂心忡忡地說。
「怎麼?擔心自己變成老姑娘,嫁不出去?」杜念基故作輕鬆地問。
「去你的,你才是老姑娘呢!」
「不過,依我看,你沒拿他們那麼多好處是對的,也是幸運的。」杜念基接著說,「這件事遲早要敗露,到時候,凡是有牽扯的人都脫不了干係的。」
「是啊是啊,我們這些涉世不深的年輕人算是幸運的了。」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他們是怎麼把那麼多的錢劃到國外去的呢?」
「哈哈,連你這位老前輩都迷糊了吧!」小不點兒興奮地賣弄道,「因為資金數額巨大,所以他們採取了很多辦法。比如利用企業,借助地下黑錢莊,然後再在香港澳門等地搞實業投資,設立公司,以表面正常的資金往來把錢劃出去。有的,甚至直接把資金劃到了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裡,你說可怕不可怕?」
「這聽起來怎麼像演電影一樣?」
「可不就像演電影那麼驚險麼!」小不點兒說,「比如我們這裡的半島大酒店,實際上就是我們徐行長自己投資的實體,他用自己家的企業往境外轉移資金,多方便啊。」
「你說這話我又不信了。一家小小的酒店,能轉出去多少錢呢?它的財物管理制度是有很大限制的。」
「這倒是。不過除了半島大酒店,還有我們這裡的紡織集團呢。他們集團從香港的太江實業公司進口所謂的原材料和機器設備,而太江實業公司就是我們徐行長開的,你說這方不方便呢?」小不點兒問道。
「噢,那倒方便多了。」杜念基說,「那你們行長有時間照顧他的香港公司嗎?」
「你可真笨!那家公司名義上是他的親屬們開的,這樣一來,神不知鬼不覺的,資金就慢慢跑到香港去了。」
「然後他們再把香港的資金偷偷地劃到加拿大或者美國去,是這樣嗎?」杜念基問。
「恭喜你,你已經會搶答了!」小不點兒說。
杜念基笑了笑說:「看來他們轉移資金的渠道主要在香港啊。」
「肯定是在香港,你想啊,太遠的地方,他們也夠不著,說話也不算數的。」小不點兒肯定地說。
「有道理。」杜念基說,「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那當然了!」小不點兒禁不住炫耀起來,「我在我們行就管聯行業務,而且,對公業務就在我身後的窗口上,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所以說,你們聽到的那些事情,完全是道聽途說。有些事情,對於外人來說是神秘的天機,對於我們行內部的人來說,就是公開的秘密了。」
「看來我們聽說的傳聞是不太準確。」
「不是不準確,而是完全不對路!」
「看來你說的是對的。這麼說,你們行長的親屬都參與到他的行動中去了?」杜念基試探著問。
「應該是這樣的。」小不點兒分析著說,「你想啊,四個多億的美元,一個人一輩子就是天天上飯店吃飯,出門就坐出租車,那也花不完啊。所以有了錢,還是要大家一起分享的。據我所知,我們行長所有的親屬中,還沒有一個像我這麼窮的呢!」
「我們可別貪圖他那樣的錢,遲早會出事的。」杜念基勸著小不點兒。
「你說得對。你看現在可不就出事了嗎,我們行長失蹤後,省行立即來了不少大官兒。今天上午,我還跟一個大官兒聊了一會兒呢。」
「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杜念基饒有興趣地問道。
「好像姓杜吧,是省行的副行長。長得挺精神的,也很帥,人挺隨和的,還跟我開玩笑呢。我給他倒水的時候,一不小心,水灑了他一手,他也不生氣。」
「你可真幸運,能跟這樣的大官兒聊天。」
「他還說,將來一定要參加我的婚禮呢!」小不點兒自豪地說。
「這可能是應酬的話吧。」杜念基說。
「不,我感覺他說這話時,是很認真的。」小不點兒爭辯道。
「那你一定要跟他處好關係,也許將來他說句話,就能給你提個一官半職的呢。」
「我倒不貪圖他能為我做些什麼,只是覺得這個人似乎跟我很有緣份。」小不點兒說。
杜念基笑了,說:「相信你們兩個一定能夠處成好朋友。」隨後又說:「我們倆也挺有緣分的,你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們也挺有緣分的。」小不點兒發過來一張握手的圖片,「不過,我剛才告訴了你很多秘密,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保密的。我們不是朋友嗎?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向外人說,是你告訴我這些秘密的。」杜念基說。
時間已經不早了,兩個人又聊了幾句,下了線。
杜念基又把和小不點兒聊天的記錄打開,仔細地看了一遍,心裡就更有底了。這時,他暗笑著想:自己剛剛來到這家省分行,就無意中從小不點兒這裡瞭解到一樁重大案件的線索。這件事,肯定把苗知春他們搞得暈頭轉向的了。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從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的嘴裡,掌握到了這樁驚天大案的來龍去脈,這可真是富有戲劇性的一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