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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局長之後就是不一樣啊,招呼都不打一個就中途逃走了。"劉碧玲打電話質問陳婉凌,"說說,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讓你憤而離席?"
"都說喝醉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到家的。"陳婉凌懶懶地窩在床上。
"喝醉了?你騙誰啊?恐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劉碧玲嬉笑著說。
"神經病。"婉凌笑罵。
"昨天失蹤的可不止你一個人啊,"劉碧玲說,"你離開不多久,馬書記也不見了。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蟲子。"婉凌裝出嚴肅的樣子,然而聲音裡還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劉碧玲眼睛一眨一眨,調皮地說:"讓我猜猜,現在是你在馬書記家裡呢,還是馬書記在你家裡?"
婉凌覺得跟馬原的關係遲早要公開,再說劉碧玲也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沒必要刻意瞞她,於是呵呵笑著,不置可否。
"啊,你不會真跟馬原在一起吧?"劉碧玲聲音微變,好像有點驚訝。
婉凌覺得有點不對頭,趕緊打個哈哈說:"我不光跟馬原在一起,還跟馬三、馬四、馬麻子都在一起。"
劉碧玲沉吟了一下,換了個話題說:"你跟王家大公子怎麼樣了?"
婉凌也沉吟了一下,吐出兩個字:"分了。"
劉碧玲又是一驚:"陳婉凌,你好啊,連王部長的兒子都敢玩。"
"不是的。"婉凌趕緊分辯,"有些事情一下子說不清楚。"
"你是說他以前結過婚的事?"
劉碧玲用一種不以為意的口氣問出這句話,婉凌聽在耳內,只覺心上一涼。
"原來你早就知道仕民有過婚史,怎麼事先不告訴我?"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而且,我們都以為你事先就知道。"
"事先知道我怎麼會……"婉凌心裡一陣難過,"沒想到你也這麼看我。"
劉碧玲說:"我怎麼看你不要緊,關鍵的是梅主席怎麼看你,王部長怎麼看你,整個市政府大院的人怎麼看你。"
"他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婉凌有點煩躁。
劉碧玲不好說什麼,乾笑兩聲混過去。
婉凌說:"我準備辭職了。這個什麼破局長,我也不想幹了。"
劉碧玲飛快地說:"那倒沒必要。"
婉凌說:"我怕……"
劉碧玲搶過她的話:"你怕別人說你騙婚吧?"
婉凌皺眉:"你說話總是這麼難聽嗎?"
劉碧玲笑笑說:"我知道,你是怕別人說你利用王公子,達到目的之後就過河拆橋。"
"如果我辭了職,他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劉碧玲"哧"地一笑:"陳婉凌啊陳婉凌,我真是錯看了你,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原來也不過是個糊塗蛋。"
"我怎麼糊塗了?"
"你不辭職,怕別人說你利用王仕民;你辭了職,別人更會說你利用王仕民。"
"為什麼?"婉凌奇怪。
劉碧玲說:"你一跟王仕民確定關係就升了廣電局副局長,本來就有很多人說你純粹是交易婚姻,現在一跟他分手就要辭職,那不更印證了他們的說法嗎?他們不會認為你怕引起誤會而選擇辭職,而會以為你無能,不靠關係就勝任不了這個工作。"
陳婉凌覺得劉碧玲的話有些道理,辭職的事情就暫且按住不提。只說:"還是你好啊,舒舒服服在社聯當個主席,遠離繁瑣的人事糾紛。想當初你離開婦聯進社聯的時候,我還為你鳴過不平呢,現在想想,覺得大可不必。真正聰明的女人就應該這樣,享有一份輕閒優雅的生活。"
劉碧玲冷笑一聲:"你這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有意拿我開涮?如果是真心話,那你也到社聯來啊,我們的陳大美人想到區區社聯來當個主席,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何況我還是個副職,你就是想當個正職,也是不費什麼功夫的事。"
婉凌心知說錯話,連連賠笑說:"我哪有這麼厲害?不過,我說的話卻是出於真心,只是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想法和做法未必能夠統一。我還是個大俗人啊,逃脫不了俗世的諸多偏見。"
劉碧玲心裡還是不舒服,仍舊冷笑著說:"這些話,也只配你們這些有能力的人說。若是從我們這種沒本事的人嘴裡講出來,別人就會說我們-吃不到葡萄-了。"
婉凌後悔不迭,她說那些話,本是出於真心,而劉碧玲聽來卻是無聊的場面話,甚至還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意思。為了消除這種不好的印象,婉凌只得掏心掏肺地說:"碧玲啊,在某些方面,我沒有你的大度和瀟灑,也不像你那麼拿得起放得下。我從小就是按照別人的期待來規劃自己的人生,儘管一心嚮往著安寧和自由,實際上卻不得不用了一些俗世的瑣屑來束縛自己。"
劉碧玲沉默了好一會兒,用了一種嬌嗔的語調來說:"你這個人真是討厭,讓人想愛又愛不起來,想恨又不忍心去恨。"
婉凌鬆了口氣,嘿嘿笑著說:"愛會讓一個女人變得美麗,恨只會摧毀你青春的容顏,仔細想,要選哪樣?"
"哼!"劉碧玲假意賭氣,"總之你這個人是不能交心的。我且不談愛、恨,只記著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
二人玩笑了幾句,臨到掛電話前,陳婉凌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碧玲,剛剛說到馬原的事情,是跟你開玩笑的,千萬別當真了,我怕傳出去對人家有影響。本來沒有的事,別到時還以為我是為了跟馬原,才跟仕民分開。"
劉碧玲說:"你別盡顧著擔心別人,多想想自己吧。"
劉碧玲最後這句話讓婉凌心裡有點不舒服,她隱隱感覺這句話裡面透露了很多不好的訊息,一是可能她工作中將要面對不少的麻煩,二是她的情感方面還會遭受不少波折,三是馬原這個人……馬原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人人都誇他有能力有魅力,都喜歡跟他接觸,同時又對他不以為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有爭議"的人?
4
陳婉凌跟王仕民解除婚約的消息在各部門傳開了,梅主席和王部長自然早有耳聞,婉凌想過是不是應該親自找到他們說明一下情況,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可是每次想到要跟兩位長輩談論這個話題,未婚女青年陳婉凌的伶牙俐齒就變成了笨嘴拙舌,一個連貫的句子都組織不起來。她在廣電局上班,到大院來的時間少了,遇見梅主席和王部長的機會自然也少了,偶爾幾次在電梯間遇到,不管是梅主席還是王部長,臉上都是笑笑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情緒。她就抱著一點僥倖的心理,希望二人對這件事情是不太在意的。
梅主席和王部長在不在意此事且當別論,其他在意這件事情的還大有人在。廣電局的另外兩個副局長,以前見了婉凌都是客客氣氣的,左一個"才女",右一個"美女"的喊,這會兒卻只乾巴巴地叫她"小陳"。局長的覺悟自然要比副局長高些,倒是一如既往地叫她"陳局長",只是同樣的三個字,同樣的聲音調子,聽起來卻怎麼也品咂不出曾經的親切與甜蜜。
白局長是很善於運用聲音的抑揚頓挫以及斷句留白來表情達意的,他不鹹不淡地"哎"了一聲,然後埋頭整理桌上的文件。陳婉凌左右看看,整個會議室亂哄哄的,其他人都在陸續離開,離白局長最近的就是她,這個"哎"大概是衝著她來的。婉凌站在原地等著白勝鵬的吩咐,等了兩三分鐘,對方只顧拿著幾頁散亂的文件紙翻過來掉過去地看,好像沒什麼話要說的樣子。婉凌再等了一會兒,估計沒事了,就夾好文件,準備離開。白勝鵬卻又說話了,仍是不緊不慢不鹹不淡的口氣,懶懶地喚了一聲:"陳局長啊……"婉凌敏捷地應答:"是。您有什麼吩咐?"婉凌的話像一支疾箭射在一堆棉花上,全不著力,且無一點聲息,就那麼默默地消解了。白勝鵬一邊翻看文件一邊往外走,婉凌不得不緊隨其後,以防他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半句話來。他們從會議室走出來,經過大辦公室以及兩位副局長辦公室,等於在廣電局全體成員眼皮子底下走了一遍。婉凌漸漸看出來,白勝鵬是在拉著她做展覽,展覽他對她的冷漠,也展覽他對王新剛的忠誠。她覺得可氣又可笑,停在原地不再跟上去,提高了音調問他:"白局長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回辦公室去了。"白勝鵬才不緊不慢地說:"啊,這個,待會劉市長會過來檢查工作,你到那個什麼樓……"婉凌補充說:"醉仙樓。"白勝鵬翻了翻眼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嗯嗯"了兩聲就走了。婉凌本想問一下都要點些什麼菜,喝什麼酒,但見他那個態度,又不想再問了,只按原來在婦聯做辦公室主任時招待副市長的規格去辦。
安排接待一般是辦公室主任的工作,但白局長吩咐下來了,婉凌也不好推辭。劉副市長以前接觸過幾次,為人很是斯文客氣,頗有些儒家風範,婉凌倒是很願意招待他的。只是她分內的工作不能丟,又要做這"非分"的工作,聽完劉市長的指示之後已經將近十一點了,這才匆匆趕往醉仙樓。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安排這類飯局,沒有兩個小時是拿不下來的。不光要把菜點好,還要親自過目所有的原材料,以防領導大人吃到什麼不新鮮不乾淨的東西。
婉凌忙得口乾舌燥,手足錯位,剛把菜單定下來,白局長就領著一眾人等進了包間,叫人在廚下找到婉凌,問她是不是可以上菜了。婉凌回說至少還要一個小時。白局長的電話就追進來了,捏腔拿調地說:"陳局長,你怎麼搞的嘛?"婉凌知道此時縱有一千個理由一萬個理由,也是沒法跟他講理的,只得說:"你們先打打撲克,很快的。"白勝鵬說:"打什麼撲克?我們劉市長這樣的好領導怎麼會打撲克呢?我白勝鵬也是從來不玩這一套的。"婉凌心想,你他媽在我面前裝什麼裝啊,誰不知道你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不過劉市長不打牌倒是眾所周知的,他這樣說,純粹是為了討好劉市長。白勝鵬又說:"那個,野生甲魚點了沒?"婉凌這才想起劉市長喜歡吃甲魚,連忙說:"點了點了。"白勝鵬說:"是不是野生的啊?"婉凌說:"我點的是野生的,只是不知道他們的貨真不真。"白勝鵬說:"這樣,你叫他們抓一個過來看看。""啊……"婉凌愣了一下,心想,你要看不會到廚房裡來看呀?不過這個話也只能在心裡說說罷了,嘴裡還是很爽快地答應說,"好好,我讓他們抓過來。"婉凌匆忙叫來服務員,添了一道香辣野生甲魚,又讓他們到水箱裡挑了一個最新鮮的拿過包廂去看。
白勝鵬讓服務員把甲魚反放在地上,撕開一雙筷子去逗弄它,嘴裡唸唸有詞:"翻過來,翻過來,翻過來……"他亂戳亂捅了一陣,把筷子往地上一丟,直起腰來對服務員說:"假的。你這是塘裡養的。野生甲魚自己會翻身。你看它,我都快把它肚子扎破了,它動都不動一下。"兩個副局長附和說:"這個絕對不是野生的。野生甲魚靈活、有勁兒!你一把它翻過來,它就兩腿一撐,一下子就轉過身來了。"服務員分辯說:"這確實是野生的,可能人多把它給嚇著了。""假的假的。"白勝鵬擺出一副"你不要跟我爭了"的神氣,揮揮手說,"叫你們經理去搞兩個真的過來,貴點兒沒關係,只要鮮活就行。那個,陳局長,你給盯著點兒。照我這樣子,把它翻過來,拿筷子捅兩下。"白勝鵬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往前刺的動作。
婉凌回到又髒又亂的後廚。服務員叫來一個西裝革履身材瘦長的小伙子。小伙子自我介紹說他姓劉,是這個酒樓的經理。婉凌把白局長的意思說了。小伙子客氣而冷淡地一笑,說:"小姐,這就是純正的野生甲魚。"婉凌本來對甲魚沒什麼研究,卻不得不照了白勝鵬的話說:"這甲魚不會翻身,肯定不是野生的。"那姓劉的經理又是客氣而冷淡的一笑,指著甲魚的頭、腳給她看,字正腔圓地解說野生甲魚和養殖甲魚之間的差別。婉凌聽不出什麼名堂,仍是堅持要"會翻身"的甲魚。劉經理還想說什麼,仍舊先露出了那客氣而冷淡的笑容,婉凌一看見那笑容就渾身冒火,不等他開口就搶在頭裡怒斥:"你還有完沒完了?我說它不是野生的就不是野生的!要你另外弄個甲魚過來就這麼難嗎?"劉經理那個招牌式的笑容裡終於摻雜進了一點別的表情,無奈地攤開手說:"這大中午的,上哪兒去買甲魚啊?要不,您換個菜吧?""不換!"婉凌揮手大喝一聲,把那瘦高的劉經理驚得抖了一下。發脾氣是沒有用的,婉凌煩得要命,指著水箱中的甲魚說:"你把它們全撈起來,一個個放在地上,看哪個能翻身的。"劉經理只得依言叫服務員挨個把甲魚撈出來,反放在地上,遞了根筷子讓婉凌去戳。婉凌拿著筷子,躬著身子,正要向那滑膩的小東西戳去,眼前浮現出白勝鵬拿兩個指頭往前捅的手勢,突然湧起一陣嫌惡,像吃了只活蒼蠅似的。
"見你娘的鬼去!"陳婉凌罵了句粗話,把筷子狠狠摔在地上,對那瘦弱的劉經理說,"我還要剛剛退下來的那個!對!就那個!剁碎了炒!"
劉經理和服務員面面相覷,愣了好半天才小聲罵了句:"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