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正文 第一章
    一

    漫天大雪飄了一夜。

    1997年那個多雪的冬天,雪花就像遙遠相愛的戀人,頻繁而熱烈地眷戀著松花江邊上這座美麗的城市。這些潔色的精靈,翻捲著嫵媚,飛舞著妖嬈,纏纏綿綿,紛紛擾擾,或輕佻、或莊重、或迷茫、或清醒,癡情地撲進城市的懷抱,輕輕地落在人們或喜或悲的心頭。冬日裡最輕盈的是雪,最沉重的還是雪。冰封大地,周天寒徹。

    這一夜,中國兵器集團總公司的總經理徐文傑幾乎沒睡,似乎是被大雪魘住了,令他無法安生。兵器集團總公司屬下的188兵工廠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過程中陷入了困境,全廠停薪、停電、停水、停暖三個月了,一萬多職工、四萬多職工家屬的生活陷入困境。一想到188廠五萬職工和家屬困在磨盤山的大山溝裡,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風雪嚴寒中受著煎熬,徐文傑的心就像被貓抓了一樣撓亂和撕疼。

    天亮的時候,雪小了一些。徐文傑推開一扇窗,寒風掀揚起窗簾,在窗口盤旋打旋的雪花藉機鑽了進來,給溫暖的客房帶來幾分寒意。徐文傑佇立在賓館的窗前,久久地凝視著晨曦中的松花江。江岸的樹木枝條上掛滿了銀條似的霜花,默默地守候著沉睡的大江,靜得像一幅畫。此時的徐文傑卻心潮湧動,如大河奔流,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兩個月前,省委書記到188廠走訪調研,被近千名退休老工人圍困了五個多小時;上個星期,近百名老工人到北京上訪。國務院總理在電話裡發火了,責令兵器總公司限期解決188廠的問題。徐文傑離開北京之前,兵器集團總公司專門召開了一次討論188廠前途命運的會議。大部分專家的意見是:企業在競爭中生存發展,優勝劣汰,該破產的就破產,這就是市場經濟。一些老同志表示反對,他們歷數近半個世紀以來188廠為國家作出的貢獻,說到動情處,眼裡閃動著淚光。

    188廠是我國最早的現代軍工企業之一。1950年抗美援朝戰爭爆發,為了避免

    美國飛機轟炸,保存戰爭潛力,188廠從大城市瀋陽整體搬遷至東北西部的磨盤山。在共和國半個世紀的發展歷程中,188廠作為我國兵器工業的大型骨幹企業,為「兩彈一星」和歷次自衛反擊戰的勝利都作出過貢獻,被譽為兵器工業的「驕子」。現如今「驕子」已站在破產的懸崖邊上了。兩年來,188廠連換了三任廠長了。專家型的老廠長陳乃昌痛心感歎自己不懂市場經濟,悲愴辭職……兵總派去留學歸來的經濟管理學博士鄭大任當廠長,面對艱難困苦的複雜局面,這位改革派的新銳壓不住陣腳,被老工人們轟出來,哭著回到北京。常務副廠長趙君亮主持工作才半年,磨盤山告急聲不斷,陷入困境的老工人們堵鐵路攔火車、集體進京上訪、圍困省委書記……

    徐文傑不甘心一個功勳卓著的企業就這樣轟然倒下,此次專程趕到東北,首先還是要解決廠領導班子的問題,一個企業的興衰,關鍵在領導。兵總決定,緊急選調松花江579廠廠長程銳到188廠任廠長,調西北495廠書記王大義到188廠任廠黨委書記。

    上午十點,徐文傑和副省長賀中實同乘一輛越野吉普車離開省城,趕往五百公里之外的磨盤山。新廠長程銳乘坐另一輛越野吉普車提前一小時出發,去機場接從西北趕來的書記王大義,兩車約定路上會合。

    雪花不緊不慢地飄著,天空顯得蒼茫而低沉。吉普車的車輪碾壓在白雪皚皚的路面上「咯吱咯吱」地響。徐總和賀副省長一路討論188廠的情況。188廠雖然是中央直屬軍工企業,但也是坐落在本省的大型工業骨幹企業,188廠目前的狀況對本省的經濟和社會穩定都是拖累。賀副省長說出最後的解決方案:「188廠也是我們省最大的虧損企業,實在不行破產算了。」

    徐文傑說:「我們不是沒有想過破產,問題是破產以後一萬多職工和四萬家屬在大山溝裡怎麼安置?」一想起當年188廠職工捨小家為國家,離開繁華的大城市來到磨盤山,安置問題成了一塊心病在徐總心中隱隱作痛。

    「你能保證這任班子就能扭轉局面嗎?」賀副省長的潛台詞是:兩年之內188廠已經連換了三任廠長了。

    其實,這句拷問在徐總心裡已經衝撞了一個多星期了,面對188廠的複雜局面,誰也不敢保證換了廠長就能解決問題。徐文傑之所以選調程銳到188廠當廠長,是因為三年前的一個錯誤決定。那年松花江579廠因為沒有跟上部隊武器更新換代步伐,全面停產,工廠陷入困境,亂作一團,廠長被迫辭職。面對這一爛攤子,幾乎所有人都認為579廠破產倒閉不可避免。兵總研究決定579廠分步驟破產,由579廠副廠長程銳臨時主持工作。徐文傑對程銳的要求是:「穩住局面,不出亂子,你就立了一大功。」讓徐文傑沒想到的是,短短一年多時間,579廠不但沒有破產,還扭虧為盈,穩住了局面。程銳利用軍工企業的技術優勢,和地方的一家大型機械廠聯合生產精密化工機械,用生產民品賺來的錢,新建了一條新的

    軍品生產線,把即將倒閉的579廠變成了軍工行業的明星企業。

    派程銳到188廠當廠長也有讓徐文傑不放心的地方,程銳膽子太大,經常不按常規辦事。去年一年間程銳就受了兩次處分。1月份,不經批准,挪用保密的軍品專用材料搞民品生產,被警告處分。7月份,又私自動用軍品炸藥炸毀當地一座危害工廠安全的小煤窯,被當地公安部門拘留。

    賀副省長聽完徐總的介紹問:「那你還敢派他來當廠長?」

    徐總說:「改革時代需要非常之人啊!」

    從徐總的言談口氣中,賀副省長已經判定這位新廠長肯定是位不循規蹈矩的能人。其實,徐總調程銳到188廠當廠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程銳出生在磨盤山,原本就是188廠的子弟。

    兵總和省領導送新廠長上任的消息,像漫天飛舞的雪片,迅速飄到了188廠的每一個角落。退休老工人和下崗工人們紛紛從家裡出來,向工廠俱樂部集中。俱樂部是老工人上訪團的活動地點,不一會兒俱樂部裡就聚滿了人,幾百顆躁動不安的心聚在一起咚咚作響,醞釀著一次大的爆發。

    上訪團總代表劉克平還是有些不放心,追問站在一旁的老馮師傅:「兵總和省裡領導送新廠長上任的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徐總和一位副省長送新廠長上任,午後到我們廠。今早廠辦傳出的消息,錯不了。」老馮師傅說得十分肯定。

    劉克平這才作出決定:「今天咱們就以歡迎新廠長為名,把兵總和省裡的領導圍住!」

    「對,把兵總和省裡領導圍住,要活命錢!」

    「不給咱們補發工資就別想離開!」

    「幾個月不開支,停電、停水、停暖,大冬天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俱樂部裡,老工人們群情激憤,猶如聚滿雨水、雷電攪動翻滾的雲團,發出轟隆隆的悶雷聲。「走!找兵總領導和新廠長要錢去!」隨著劉克平的一聲吶喊,俱樂部裡的幾百名老工人一起迎著風雪向工廠辦公樓走去。

    通往廠部的大路兩旁生長著兩排白樺樹,50年代建廠之初栽種的小樹苗,如今都已長成了參天大樹,碩大的枝丫有力地伸向天空,在風雪中傲然挺立。栽樹人卻老了,步伐已不再矯健,顯得有些拖沓。幾百雙老棉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響成一片,呼出的熱氣凝聚成一片濁重的霧團,在棉帽和鬍鬚上結成白霜,一張張飽經滄桑的臉雕塑一般凝重,籠罩著悲壯、沉悶、蒼涼、無奈、不安的情緒。劉克平大步走在這支隊伍的前面。老馮師傅從懷裡掏出嗩吶,一支哀怨悲涼的曲調,在工廠上空飄蕩……

    老工人們衣衫陳舊,男人們大多戴著退了色的棉帽子,女人們紮著顏色斑駁的頭巾,成群結隊地向廠部門口聚集。廠部門口的人越聚越多,不一會兒小廣場

    上就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大家在一起議論著,呼出的熱氣雲蒸霧聚,就像一口熱水翻滾的大鍋。老趙師傅帶領身穿退色服裝的老年秧歌隊隊員,打著「歡迎新廠長」的橫幅來到小廣場……

    常務副廠長趙君亮披著大衣面色陰沉著來到廠部,帶著一股寒風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心情複雜地打量著那把象徵工廠最高權力的坐椅,那是一把退了色的高背俄式皮坐椅。半年前,生活陷入困境的退休老工人和下崗職工佔領廠長辦公室,攔住了火車。廠長鄭大任被迫辭職後,趙君亮臨時受命主持工作,坐上188廠的這把交椅。代理廠長趙君亮用賣設備的錢發了三個月工資,勉強維持住了局面。面對破敗不堪的工廠,趙君亮沒有當中興之臣的奢望與幻想,寄希望於企業早點破產清算,把退休和下崗職工交由國家重新安排,自己當個末代廠長平穩善後也就足矣。為此,趙君亮專門寫了一篇《關於188廠破產和職工安排的方案》提交給兵器總公司。沒想到自己主持工作才半年,工廠就再次陷入混亂。昨晚趙君亮接到兵總的電話通知:明天徐總和賀副省長送新廠長、新書記上任,組建188廠新一任領導班子。趙君亮放下電話,點燃一支香煙悶悶地吸了幾口,他知道當末代廠長的夢灰飛煙滅了。

    聽說又要換廠長了,趙君亮的心腹,車間主任鄧友才、楊志科,公安處副處長董大鵬和物資科科長魏長平幾個人來到辦公室,打聽誰來當這個新廠長,為趙君亮大權旁落憤憤不平。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趙君亮在心裡抱怨上級不提前和他打招呼,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新廠長、新書記是誰,心中有一種不被信任的失落感。趙君亮十分煩躁地打發走前來表忠心的心腹們,然後走到辦公室窗口,透過刮開的玻璃上的冰霜,看著小廣場上越聚越多的人群,心中五味雜陳。昨晚,他讓辦公室主任小陳把要求嚴加保密的通知內容透露了出去,沒想到老工人們這麼快就作出了反應。望著小廣場上越聚越多的人群,趙君亮的臉上掠過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冷笑。工廠再次陷入混亂,趙君亮受到徐總嚴厲批評,當時趙君亮心中一直按捺著一句話不敢說出口:「有本事你來當這個廠長試試!」今天終於可以當面驗證這句話了,他想看看新來的廠長如何應對這一局面。趙君亮一直以能臣幹吏自詡,他真想打開窗戶狂吼一聲:「我就不相信新派來的廠長比我強!」

    代理廠長的使命即將終結,趙君亮坐在辦公桌前打開抽屜收拾東西,準備搬離廠長辦公室。

    辦公室主任小陳進來說:「趙廠長,我剛才打電話問兵總辦公室了,他們說新廠長姓程……」小陳原以為趙君亮急於知道新廠長、新書記是誰,早上一上班就打電話到兵總詢問。誰知趙君亮煩躁地打斷了小陳的話:「我不想知道!小陳,你把我的東西都搬到我辦公室去,把廠長辦公室收拾一下,交給新來的廠長。」趙君亮抱著一摞個人物品和滿腹牢騷向外走。

    大雪飄飛。崎嶇的公路猶如一條銀色的鏈子,在山谷中蜿蜒逶迤。一輛吉普車從坡道下面升起,在山區公路上艱難地行進。因為天氣的原因,飛機晚點一個多小時,188廠新任廠長程銳和書記王大義本想抄近路加速趕往磨盤山,沒想到山路更難走,耽誤了更多的時間。

    凜冽的北風糾集著狂舞的雪花,鋪天蓋地而來,肆虐地扑打著車窗。程銳表情嚴肅地坐在吉普車後座上,心情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陰沉沉地向下壓,臉上不見一絲新官上任的喜悅。程銳十分清楚188廠的包袱有多麼的沉重,這個包袱把整個兵器集團總公司都拖累得氣喘吁吁。能不能救活188廠,他心裡也沒有底,越沒底心就越沉,程銳感到喉嚨裡堵著一塊東西,讓他憋悶得很。他打開車窗,猛咳一聲吐了出去,頓時心情通暢了許多。

    新任書記王大義坐在程銳的旁邊,一路拉著臉不說話。昨天,他接到兵總徐總的電話,叫他立即趕到東北。王大義原以為是召開緊急會議,下了飛機才得知是調他到188廠當書記。聽了程銳關於188廠的情況介紹後,王大義的心裡直冒涼氣,心想都到了這個份上了,188廠還有救嗎?更讓王大義鬱悶的是,兵總原準備把他提拔為495廠的廠長,剛剛考查完,突然把他調到東北188廠當二把手,讓他失去了一次重要晉陞的機遇。更加可氣的是,程銳還在旁邊不知好歹地賣功勞:「大義,這回咱倆一起去磨盤山搭班子,我真是高興!徐總讓我在兵總範圍內選書記,我首先就想到了你這個王大炮!誰讓咱們是戰友呢。」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王大義終於吐出了心中的不快,「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事先不和我說一聲?要不是你,我現在就是495廠的一把手了,兵總剛剛考查完,你從中間橫插了一槓子!你這是坑我你知不知道!」

    程銳沒想到自己的提名會影響到王大義的前程,不安地說:「這事怪我!徐總讓我提人選,當時我沒考慮那麼多……」

    「直到現在家裡人還都不知道我調動工作了。從西北調到東北,給我家裡造成了多大的困難你知道嗎?我父母年紀大有病需要照顧,我愛人在縣城一邊打工一邊陪兒子讀高中……」王大義吐著心中的不快。

    「我真的不知道你家的情況,要不,我和徐總說,放你回西北。」

    「屁話!現在回去算什麼?臨陣脫逃?難得你看得起我!」

    王大義的話讓程銳心頭一熱:「你跟我先幹一年,等188廠局面初步穩定了,你就回去。」

    「你能保證一年之內就能穩定局面?」

    「穩不住也讓你走,到時我和兵總說。」

    「你以為還有退路嗎?到了188廠撐不住的那天,你我就成了落水狗!」

    程銳當然知道失敗意味著什麼,反問道:「那你還過來?」

    王大義望著車窗外無垠的雪野說:「誰讓咱們當過兵呢。」

    程銳知道好兵的潛台詞是:「聽到衝鋒號,就是死都得向前衝!」程銳和王大義是戰友,當年,程銳在某試驗基地當營長時,王大義是營教導員。從部隊轉業後,兩個人都分在了軍工企業,只是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北。

    俄羅斯風格的188廠大門矗立在風雪中,顯得莊嚴而凝重。吉普車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徐總和賀副省長就看見了「歡迎新廠長」的橫幅,以及站在下面的黑壓壓的人群。見此情景,徐總疑惑地問坐在前面的秘書小唐:「這是怎麼回事?」

    小唐也是一頭霧水:「我通知時說過要嚴加保密的,只有新班子成員才知道我們今天來。」

    看見領導的車到了劉克平大吼一聲:「兵總領導來了!找領導要錢去!」近千名老工人立即湧上來,把剛停下的轎車團團圍住。

    老趙師傅帶頭喊起口號:「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工資!我們要生活……」

    老工人們跟著齊聲吶喊,吼聲震天。

    徐總和賀副省長相互看了一眼,雖然這個局面他們沒想到,但對於群眾集體上訪還是要認真面對的。兩個人推開車門,從車內走了出來。

    「兵總領導救救我們吧!廠子完了!我們老了!沒人管了!」

    「停電、停水、停暖、停工資,這日子叫我們咋過?」

    「我們幾萬人被扔在山溝裡沒人管……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老工人們群情激憤,圍著徐總和賀副省長,你一言我一語,上千張嘴集體訴求,伴隨著漫天的雪花撲面而來。

    徐總大聲說:「各位老師傅,今天我和賀副省長來到188廠,送新廠長程銳同志上任,組建188廠新一屆領導班子……」

    老工人們打斷徐總的話。

    「不給錢,換廠長有什麼用?」

    「我們不要新廠長,我們要生活費……」

    徐總大聲說:「188廠的困難兵總和省裡是瞭解的,給你們廠的補助經費已經增加了一倍,退休老工人工資低的問題是歷史形成的,國家正在著手研究解決這個問題……」

    徐總的聲音像大海裡的一滴水,瞬間就被老工人們吶喊的濤聲淹沒了。

    「少說這些沒用的,你說啥時候給我們補發工資……」

    「工廠要完了,我們太困難了……」

    「我們要工資!要吃飯!要錢過日子……」

    賀副省長見此情景大聲說:「各位師傅,我理解你們的心情!我們國家的經濟正處在一個重要的轉型期,市場經濟的建立過程中會遇到許多新情況、新問題,你們提出的問題一定會得到解決的……」

    「你說個准日子,啥時候能解決?」

    「三年多了,解決了嗎?根本就沒人管……」

    徐總說:「企業好不好關鍵在領導,工廠有了好的當家人,企業發展了,大家才能過上好日子。國家給我們東北老工業基地許多優惠政策,我們一定要抓住機遇……」

    「甭說那些沒用的,就說什麼時候給我們補發工資!」

    徐總說:「各位老師傅,你們反映的情況兵總和省裡十分重視!我和賀副省長這次過來,一是調整領導班子,二是聽取大家的意見,一起為188廠尋找出路……」

    「都換了三任廠長了,困難解決了嗎?我們廠的問題只有兵總才能解決!廠長解決不了問題!」

    更多的老工人們起哄:「新廠長帶錢來了嗎?兵總不給錢,廠長解決得了嗎?不給錢光換廠長頂什麼用?」

    老馮師傅振臂喊起了口號:「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工資!給我們補發工資,不給我們解決問題就別想離開……」工人們齊聲響應,吶喊聲徹底淹沒了領導的聲音。徐總和賀副省長被圍堵在吉普車旁邊,場面非常混亂。秘書小唐十分著急,擔心局面失控,出現擠推領導的情況。這時,老工人上訪團總代表劉克平舉起雙手向四周揮了揮,人群很快安靜下來。

    劉克平極負煽動性地說:「1951年我們服從國防的需要,把兵工廠從瀋陽搬到磨盤山大山溝裡,我們有過怨言嗎?」

    「沒有!」老工人們齊聲吼。

    劉克平繼續發問:「那個時候我們住地窨子,吃高粱米,我們叫過苦嗎?」

    老工人們齊聲回應:「沒有!」

    劉克平進一步深入地問:「我們在大山溝裡白手起家建起工廠,沒日沒夜為志願軍生產炮彈,我們說過累嗎?」

    更多的聲音步調一致地回答:「沒有!」

    劉克平說:「現在改革了,企業推向市場了,我們這些土埋半截的老人沒有人管了,這樣合理嗎?」

    「不合理!不合理……」

    老工人們的吼聲驚天動地,徐總和賀副省長深受震撼。

    劉克平接著大聲演講:「我們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我們老了沒人管了,幾個月不發工資,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越來越多的老工人和下崗職工來到廠部門口,幾千人把徐總和賀副省長團團圍困在小廣場的中間。

    老廠長陳乃昌站在人群外,憂心忡忡地看著這一混亂場面,大聲喊:「你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對待上級領導……」可是人群中沒人答理他這位已經退休多年的老廠長。陳乃昌看了一圈,竟然見不到一位廠領導在場。陳乃昌擠出人群,十分氣憤地向辦公樓走去。

    趙君亮搬回副廠長辦公室後一直站在窗口,密切關注著小廣場上的事態發展。最近這三年,廠裡半個月一小鬧,一個月一大鬧,作為188廠領導班子的三朝元老,趙君亮記不清自己多少次面對職工集體上訪的場面,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了。這幫老工人之中的許多人是建廠時期的功臣,誰都拿他們沒辦法。趙君亮深知這種一口對百口、千口的對話有多麼尬尷,除非你直接答應群眾的要求,否則你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濟於事。兩個月前,省委書記來調研,面對群情激憤的老工人,省委書記也是無計可施,最後在警察的保護下才得以離開。

    聽到敲門聲趙君亮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總會計師林媛走了進來。林媛是趙君亮一手提拔起來的晚輩,趙君亮並不在意在林媛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不滿情緒,繼續望著窗外的喧鬧。

    林媛憂心忡忡地請示:「趙廠長,老工人把徐總和賀副省長圍住了,你看怎麼辦?」

    「我是下台的人,他們誰能聽我的?這幫老頭都是建廠時期的功臣,惹不起啊!等著新廠長來處理吧。」

    林媛明顯地感受到趙君亮心中的情緒,輕聲說:「趙廠長,新的任命沒宣佈之前你還是代理廠長,你不能不管啊!」

    趙君亮還想說什麼,辦公室門被推開了,陳乃昌闖了進來,用手杖點著地板大聲質問道:「兵總和省領導被圍困,你們卻在屋裡躲著不出來!你們還是不是廠領導?」

    面對老廠長的質問,趙君亮再不有所作為顯然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於是強作笑臉道:「老廠長,我正準備招呼班子成員一起過去,您就過來了。」說完,向外走去。

    小廣場上老工人們越聚越多,徐總和賀副省長被圍困了將近一個小時了,仍沒有任何解脫的跡象。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風雪嚴寒中,西裝革履的徐總和賀副省長被凍得面色發青。秘書小唐感到身上最後一點熱乎氣已經散盡,腳凍得像貓咬似的痛,急得團團轉。他不斷地給途中的程銳打電話,程銳說他們正在火速趕往這裡。

    終於,副廠長趙君亮、總工程師範文新、總會計師林媛出現在了小廣場上。

    趙君亮一邊向裡面擠一邊大聲喊:「各位師傅,各位師傅請讓一讓……」

    老趙師傅白了趙君亮一眼,說:「這個時候喊師傅,誰是你師傅?你能解決問題嗎?一邊待著去!」

    老工人們起哄:「一邊待著去!」

    趙君亮大聲說:「各位師傅,領導衣服單薄,大家有話進屋說好嗎?」

    「你倒是挺會關心領導的,怎麼不關心關心我們老工人?為什麼不問一問我們冷不冷?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老馮師傅奚落道。

    「這時候你冒出來了!我們生活困難你管過嗎?我們要錢,要吃飯,要過日子……」現場又是一陣亂吼。

    上訪團總代表劉克平說:「我們與徐總和賀副省長對話,輪不上你,把他們轟出去!」

    「對!把他們轟出去!」老工人們一聲吼,硬是把趙君亮和廠領導班子成員連推帶搡擠出人群。

    眼看著兵總和省領導被圍困,林媛十分著急:「趙廠長,你看怎麼辦?」

    趙君亮被老工人們搶白得習以為常了,沒好氣地說:「你也不是沒經歷過這種情況,我有什麼辦法?等新廠長來了解決吧。」其實趙君亮心裡並不窩火,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攤開雙手表達自己的無奈。

    這時,一輛吉普車從遠處急速向廠部駛來,揚起一路飛雪。車門一開,程銳和王大義兩個人衝了出來。在途中他們兩個人通過電話就知道了這裡的情況,早已是心急如焚。下車前程銳就和王大義商量好了,不管情況如何,一定要想辦法讓兵總和省領導盡快離開。

    程銳和王大義奮力向人群中擠,一邊向裡面擠一邊大聲喊:「各位師傅,我是188廠新廠長,我叫程銳,請大家讓一讓!」

    聽說新廠長到了,老工人們閃開一條縫。程銳和王大義這才得以擠到兵總和省領導的身邊。此時程銳顧不上和領導寒暄,大聲說:「各位師傅,兵總和省裡領導送我和王書記上任,今後由我負責解決大家的困難和提出的問題,我們讓領導回去好不好?」

    劉克平說:「不行!困難不解決,兵總領導就別想離開!」

    老工人們齊聲響應:「對!不能走!不給我們補發工資領導不能走!把我們扔在山溝裡沒人管了,不能讓兵總領導走……」

    程銳大聲說:「我是188廠新廠長,我保證,我們新一屆廠領導班子一定把職工的冷暖放在心上!」

    「你解決得了嗎?給我們補發工資!我們活不下去了!我們的困難沒人管!停電、停水、停暖,還讓不讓我們活了?兵總領導必須答應我們的要求,不答應就別想走……」老工人們大聲起哄。

    程銳說:「組織上派我過來當廠長,就是讓我來解決問題的!各位師傅,大叔、大嬸,請大家相信我!」

    「廠長解決不了問題……」

    「你帶錢來了嗎?」

    「啥時候給我們開支?我們活不下去了……」

    「我們要吃飯!我們不要空話!我們就找兵總……」

    老工人們一陣怒吼如山呼海嘯。老工人們的喊聲全面淹沒了程銳的聲音,程銳還在大聲地說,可是誰也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看見他的嘴在動。很快程銳和王大義也被老工人們擠了出來。

    趙君亮一直關注著新廠長程銳,他做夢都沒想到兒時發小、好朋友、好兄弟程銳回188廠當廠長了,沒想到自己精心下的套,卻套在了兄弟的身上。他一把拉住程銳,興奮地叫道:「剛子!」剛子是程銳的小名。

    「大亮!」程銳叫著趙君亮的小名。

    上任之前,程銳在電話裡聽說過188廠領導班子成員名單,他知道趙君亮在新班子裡仍擔任常務副廠長,只是礙於組織原則不便和趙君亮主動聯繫。

    程銳拉過王大義向趙君亮介紹:「這是王書記。」

    趙君亮和王大義握手,接著向新廠長、新書記介紹總工程師範文新、總會計師林媛。

    程銳心裡十分著急:「君亮,你是廠裡的老人,你看這件事怎麼辦?」

    「先發點錢救急,為領導解圍。你帶錢來了嗎?」趙君亮說出了解圍最實惠最有效的辦法,以往的多次上訪也都是用這種辦法解決的。

    程銳說:「昨天我剛剛接到任命,一分錢都沒帶。」

    趙君亮說:「廠裡真的很困難,三個月沒發工資了,老工人們提出的許多要求也是合理的,要不讓兵總領導想想辦法?」

    程銳深知計劃經濟遺留下的問題很多,老工人提出的問題兵總也不可能一下子都解決,這其中還有許多政策問題有待上級的新說法。

    秘書小唐在一旁十分焦急:「拖下去不是辦法!大冷的天,兩位領導在外面站了快兩個小時了,下午賀副省長還要趕回省裡主持一個重要會議。」

    本想看新廠長熱鬧的趙君亮心情十分複雜,兄弟來當廠長他不得不出手相幫,趙君亮說:「大伙都帶著情緒,這個時候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你是廠長,這時候你要拿主意,你說怎麼辦?」

    程銳仰對漫天的雪花,心裡明白這個群情激憤的時候,靠說服和思想工作是不可能解圍的,卻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讓領導離開。

    趙君亮說:「你看這樣行不行?通知公安局,多派一些警察過來,保護兵總和省領導離開。」

    程銳當然清楚警察保護領導離開的辦法可行,但是這是一種道義上的失敗和退卻。程銳心裡一直有這樣一個信念:共產黨的幹部不應該怕群眾。他轉身對王大義和趙君亮說:「我們進去!」程銳再次擠進人群,王大義、趙君亮跟在他後面來到轎車旁。程銳對徐總和賀副省長說:「188廠交給我了!請領導上車返回!」

    「領導不能走!我們家裡冷、身上冷、心更冷!我們和領導有話要說……不能讓兵總領導走……」老工人們一陣狂吼。

    秘書小唐打開車門,請徐總和賀副省長上車,兩位領導仍在猶豫,站著沒動。

    程銳有些霸道地對兩位領導說:「你們不上車,我這個廠長說話沒人聽,影響問題的解決!」

    趙君亮愣愣地望著程銳,心想這叫什麼辦法?就是領導上了車也無法離開啊!這還不得把老工人惹急了?

    老工人們果然憤怒了,大聲吼著:「領導冷,我們不冷嗎?我們在這等好幾個小時了……」

    程銳大聲對工人們說:「我是廠長,大家有困難和我說,今後我和大家一起共冷暖!」

    劉克平說:「說得好聽!這種漂亮話我們聽到的太多了!誰相信廠長和我們共冷暖?大家相信嗎?」

    老工人們起哄:「不相信!問題不解決兵總領導不能走……」

    程銳說:「188廠的問題我來解決,請大家相信我!我一定做到和大家共冷暖!」

    「大家相信嗎?」劉克平煽動地問。

    老工人們齊聲吼:「不相信!不相信……」

    老工人們的不信任讓程銳心中燃起一股火,他被激怒了,摘下皮帽扔給王大義,接著脫下棉衣、毛衣,上身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大吼一聲:「我說到就能做到!」程銳迎著風雪大聲說,「各位師傅,各位大叔、大嬸,有困難找廠長!有問題找廠長!有意見找廠長!從今以後我和大家同呼吸,共命運,共冷暖。我請求大家讓兵總和省領導離開!」

    事情出乎意料,劉克平、老工人們和新領導班子成員十分驚訝地看著單衣立在風雪中的程銳,全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新廠長會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和老工人們共冷暖,場面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徐總這才明白程銳已經成功地把矛盾的焦點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程銳注視著冬日裡那一頂頂狗皮帽和扎頭巾,那一張張飽經滄桑的臉龐,那一團團呼出的熱氣,那一雙雙破舊的老棉鞋,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睛,動情地說:「各位師傅都是國家兵器工業的功臣,你們當中許多人是1951年隨著兵工廠從瀋陽搬到磨盤山的。來的時候你們都很年輕,轉眼間快半個世紀了,你們退休了,許多人的兒女、孫子都進廠當了工人。你們在磨盤山獻了青春又獻終身,獻了終身又獻子孫……」

    台下立即有人起哄:「漂亮話我們聽得太多了,不頂用!你帶錢來了嗎?啥時候給我們補發工資?」

    「別盡說好聽的,來點實惠的!」

    程銳說:「我們廠遇到了困難,生活陷入了困境,我能理解大家此時的心情,請大家給我一點時間……」

    「我們憑啥相信你?就憑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嗎?」老工人們打斷程銳講話,高

    喊,「我們要生活!我們要吃飯,要取暖……這些問題都不解決,你還能解決什麼問題?你有這個能力嗎?不聽他瞎忽悠……」

    程銳終於明白在沒有取得老工人們信任的情況下,說得越多越沒有用。他不再言語,而是迎著風雪,傾聽著老工人的聲音,他相信行動是最有力量的語言。十幾分鐘過去了,程銳凍得嘴唇發紫面色發青,身體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下微微發抖,頭髮上落上一層雪花……劉克平一直注視著程銳的一舉一動,臉色陰沉著不表態。漸漸地,老工人們的喊聲越來越小了。

    老馮師傅問:「老劉咋辦?」

    劉克平心裡繃著一股勁,沉著臉一言不發。

    「你們這是幹嗎?想凍死新廠長嗎?人心都是肉長的啊!」劉克平的老伴和一位大嬸擠了過來推開攔在前面的老工人,「都讓開!讓領導走吧,老劉、老趙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一位老工人看不下去了,摘下自己的棉帽戴在程銳的頭上。程銳摘下帽子給老工人戴上,說:「大家要是相信我這個廠長,請大家讓上級領導離開,我來解決188廠的問題。」

    劉克平和老工人們看著風雪中單衣而立的新廠長,躁動的心變得舒緩了許多,沸騰的血在一點一點地冷卻,場面也漸漸安靜下來了。

    林媛眼含著淚注視著迎風傲雪的程銳,對新廠長肅然起敬:「趙廠長,你們想想辦法啊!今天零下三十多度,新廠長會被凍壞的。」

    趙君亮小聲對林媛說:「廠長在為領導解圍,把焦點轉到自己身上。」

    又過去了十多分鐘,老工人們熱血澎湃的心似乎被凍住了,憤怒的表情由僵硬變得焦躁不安,場面卻異常的安靜。

    趙君亮終於看到了機會,大聲說:「各位師傅,你們知道新廠長是誰嗎?大家還記得我們廠的程國林烈士嗎?新廠長是程國林的兒子——小剛子,大家不能這樣對待他!」

    「新廠長是程國林的兒子?」

    「有點像……是國林的兒子……」

    「小剛子回來當廠長了?」

    老工人們紛紛議論起來。

    趙君亮的話讓劉克平的心一下子亂了起來,眼前閃現出當年程國林捨身救工人的場景:1968年,「文革」時代的一個傍晚,505裝藥車間突然燃起了大火,當時的造反派頭頭高喊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組織工人們去救火。正在被批鬥的副廠長程國林、505車間主任趙家實、204車間主任郎建成聽到消息,扯下掛在脖子上的走資派的牌子,衝向火場,攔住了前去救火的人們,命令大伙散開隱蔽。造反派頭頭指著程國林的鼻子說:「你要為國家財產負責!」程國林說:「按照軍工生產安全條例,我更要對工人們的生命安全負責!」三個人衝進火場,命令

    正在用水龍撲火的幾十名工人馬上撤離隱蔽。聽說車間西頭還有人在救火,三個人一路呼喊著向西邊跑,「要爆炸了!趕快撤下來……」劉克平和十幾名在西頭救火的工人聽到喊聲,剛剛撤到隱蔽壕內,轟的一聲巨響,505車間在沖天的火焰中飛上了天空,爆炸的火光映紅了半邊磨盤山,程國林、趙家實、郎建成三個走資派被炸飛了……

    程銳動情地說:「各位師傅,叔叔、大嬸,我就出生在磨盤山,我是你們抱過的小剛子!各位老師傅都是我的長輩,咱們中國人最講孝道,等工廠有了錢,我保證有錢先緊老工人花,有衣先緊老工人穿,有飯先緊老工人吃,我一定做一個孝子……」

    老趙師傅說:「我不是不信任你,你帶錢來了嗎?不解決問題還不如早點破產算了!」

    程銳說:「我想問一聲,各位師傅真的希望我們廠破產嗎?如果工廠黃了對大家有好處,我一定盡快安排188廠進入破產程序!」

    集會場面頓時沉默了。

    從表面上看,好像是退休老工人在鬧事,其實老工人背後還有他們的兒子和孫子,188廠搬到磨盤山將近半個世紀了,老工人的兒孫大多在廠裡工作,當地親友的生計或多或少都和188廠有關聯。程銳十分敏感地覺察出自己觸到了老工人們的痛處,大聲說:「188廠的情況和城市裡的企業不一樣,城市裡的企業破產了,工人下崗後還可以再找工作,可以自謀生計,可以上街賣菜做生意。我們廠在大山溝裡,破產了,一萬多工人四萬多家屬上哪兒去打工掙錢?等著吃救濟能過上好日子嗎?工廠要是完了,醫院、學校和其他附屬設備全都跟著完了,大伙到哪兒去看病?孩子到哪兒去上學?退休職工怎麼養老?我們沒有退路啊!請大家相信我小剛子和新任廠領導班子,一定能帶領工廠改革轉型,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程銳的講話放射出一股強烈的感召力,讓林媛激動不已,她抑制住閃爍的淚光,帶頭鼓起掌來。新班子成員們熱烈鼓掌表示支持,一部分老工人也跟著拍起了巴掌……

    突然間,廠部西北方向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人們不約而同扭頭觀望,只見一股白煙從遠處的廠房上方騰空升起。緊接著高壓蒸汽的尖銳的嘯叫聲,像拉響的警報,刺激著人們的耳膜,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工人們喊:「出事了!」

    「204車間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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