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黃伯昌一回到青雲,就召集全體常委開會,鄭重其事地介紹海南的改革開放經驗。易鋒對海南經驗不太感興趣,倒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搞經濟工作的緣故,他去過海南,他覺得南州地區的改革開放成就,遠遠超過海南。所以在他看來,黃伯昌僅僅是例行其事,為了不讓人說公費旅遊的閒話罷了。
會後,易鋒一直等著要向黃伯昌匯報工作。黃伯昌應付完了其他幾個常委的事,就將易鋒帶到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他知道,易鋒匯報的事,一定是青雲江電廠的事了。他在海南考察期間,駱財生就幾次三番地打電話給他,要他出面跟易鋒說說,不要在財務紀律方面過於認真,以免影響青雲市的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因為,青雲江電廠的資金,有一部分是從外地引進的。所以,這幾天,黃伯昌雖然不在青雲,他但一直都很關注青雲發生的一切,並且在考慮著易鋒和駱財生這對矛盾體。
黃伯昌親自給易鋒泡了杯茶。易鋒邊喝著清香可口的龍井,邊向黃伯昌談起青雲江電廠和駱財生的事。
黃伯昌耐心地聽著,中間沒插過一句話。
易鋒道:「鑒於青雲江電廠財務問題的嚴重性,我建議市委同意紀委對駱財生採取兩規措施,以便進一步搞清楚電廠和他個人的問題。」
黃伯昌早就料到易鋒會提起這事,但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就在不久前,他已經幫助陳仁威解脫過一次了,那次的事,他到現在還覺得有愧於人。作為一個市委書記,他知道陳仁威問題的嚴重性,像這樣的事,如果經常做,那他這個市委書記是要失去威信的,弄不好,到時候易鋒匯報到上面去,還會影響到他個人的前程。然而,要是同意他查駱財生吧,可駱財生和他的關係不錯,甚至從某種角度說,比陳仁威還要好。
怎麼辦呢?怎麼辦?
黃伯昌沉默不語,顯得心思很重。過了好一會兒,道:「駱財生這個人,問題是比較多。他這個也愛出事,其實,他的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時,黃伯昌又想到了駱財生在紀委的依靠,便對易鋒道:「駱財生這人不太好查啊,他在紀檢系統有人支持他。」
易鋒道:「是嗎?」
黃伯昌覺得這麼說不太合適,又道:「這我也是聽說的。可能你也知道了,駱財生這個人活動能力挺強的,他在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都有熟人。所以,查了他好幾次,他都沒被扳倒,只是給了一個處分。後來我聽說,他和紀委的關係就越來越好了,連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的個別領導,都和他常來常往呢。易鋒啊,我怕你接手這個案子以後,進得去,出不來啊。」
易鋒沒想到黃伯昌會這麼說,但他清楚自己的脾氣。到時候即便有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的領導出來干涉,他也不會買賬的。易鋒就是易鋒,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堅信,只要證據在手,誰也別想阻攔他辦案。於是,他非常策略地道:「這件事,我們還是堅持實事求是嘛。這次我們對電廠進行了初核,發現財務方面比較亂,有的問題也迫切需要找駱財生進一步調查核實。其實,我們紀委辦案也並不是非要把誰搞倒,非要給誰一個處分。關鍵是要把問題搞清楚,只要問題搞清楚了,澄清了是非,這也是對幹部名譽的一種保護嘛。現在對電廠和駱財生的舉報信不少,如果查了以後證明駱財生沒有問題,我們紀委還可以出來幫助他說說話呢!」
黃伯昌聽易鋒這麼說,也不便於唱對台戲,便道:「你這麼說還是有道理的。易鋒啊,你到我們青雲來時間不長,說實話,我們青雲在黨風廉政建設方面確實還存在一些問題。但有的方面,也是大氣候所致,我作為市委書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你來了以後,把紀委的工作好好抓一抓,我是支持你的。但是,今後也要努力為經濟工作著想,把自己的工作,擺到青雲工作的這盤大棋上去走,擺到全局工作中去考慮。所以我覺得,你把電廠的事和駱財生的事搞搞清楚,還是可以的。」
易鋒道:「那你是同意我們對他兩規啦?」
黃伯昌又猶豫了一陣,道:「這件事,兩規也可以,不過,有情況要及時向市委匯報。千萬不能把整個經濟形勢給搞亂了。因為駱財生的攤子鋪得大,影響面也很大。我不想到時候因為你辦了這個案子,而讓我的工作陷入被動局面。」
易鋒道:「我知道了,那我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黃伯昌又想到一件事,道:「兩規的事,怕我一個人不能定吧。以前對市管幹部實施兩規,都是經書記辦公會議,然後通過常委會的呀。」
易鋒道:「也不一定。我在南州市辦案時,我們南州市委就不一定開常委會。只要市裡的主要領導點頭就可以,到時候,市領導再向其他主要領導打個招呼也是可以的。等到我們把問題基本調查清楚了,再向書記辦公會議作一個詳細匯報。我覺得駱財生的事,為了不把影響搞得太大,還是免了這個程序為好,只要你同意就行了。」
黃伯昌道:「我一個人說了就算,到時候又有人說我不民主啊。」
易鋒道:「你剛才說了,主要應該從經濟環境上考慮嘛。不開常委會就兩規,可以縮小影響面,萬一駱財生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們也可以盡早收場,不致於工作被動嘛。」
黃伯昌想了想,道:「好,兩規吧。你們先查查看再說。」
易鋒滿懷喜悅地回到紀委,準備讓藍屏山和林朝虎他們去找駱財生。
這時,一直關注著易鋒臉色的盧北夫又出現了。今天,他發現易鋒的臉上掛滿了笑容,知道他的心情好。於是,又提起了他朋友的事,道:「易書記,上次你說有空要到青雲江電廠去走走,今天是不是有空啊?」
姜一冰也在一旁笑吟吟地站著。
易鋒道:「好啊,駱財生在不在啊?」
盧北夫道:「在的,我剛剛和他通過電話,他正在電廠呢。」
易鋒高興道:「好,不過,我今天還要等一個朋友,不能出去。你就讓駱財生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我先找他好好聊一聊。」
盧北夫爽快地道:「好,我馬上叫他來一趟。」
易鋒從走廊上回到辦公室,就撥電話給藍屏山,讓他和林朝虎立即來見他。藍、林二人來了之後,易鋒神色莊重地吩咐了一下,讓他們趕快做好準備。
不到半小時,盧北夫就領著駱財生出現在了易鋒辦公室的門口。
易鋒仔細打量了一下駱財生,覺得這個人長得很精幹,面部看去像個保鏢,眼神看去像個政客,可這人卻是個經委副主任兼電廠廠長。
易鋒握著他的手,高興地道:「總算認識你了,駱財生,你在青雲可是大名鼎鼎啊!
駱財生笑道:「易書記笑話我了,你易書記才是大名鼎鼎呢。你早在南州時,我們就知道你了,我們青雲人對你都特敬重呢。」
易鋒讓駱財生坐下,這時,他發現後面還跟著一個矮胖的人。
駱財生介紹道:「這是我的司機,叫趙傑。」
易鋒道:「好,趙師傅,坐坐坐。」
大家坐下來寒暄了一陣,易鋒對盧北夫和仍舊立在門外的姜一冰道:「你們先回辦公室坐一下,我有事要先跟他們聊聊。」
盧北夫道:「好,你們先聊。」他對駱財生和趙傑道:「我在辦公室等你們啊。」從他的眼神來看,他覺得駱財生應該為此好好感謝他一番。因為,他終於幫駱財生引薦給易書記了。經過這一番認識和將來的交往,他們之間必將會化干戈為玉帛,最終成為親密的朋友。
幾乎就在盧北夫和姜一冰走的同時,藍屏山和林朝虎走了進來。藍屏山道:「都來啦?」駱財生應道:「來啦來啦,藍局長,你好!」
林朝虎看了看易鋒,問:「怎麼樣?」他的意思是問什麼時候出發。
易鋒道:「把門關上,我先說兩句。」
林朝虎就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易鋒對駱財生道:「駱主任啊,今天你主動到這裡來,很好啊,我正有事要找你,本來想專程到電廠來一趟的,既然你主動來了,那我也省得走一趟了。」
駱財生還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只得點頭道:「一樣一樣,一樣的。」
易鋒道:「駱主任,你可能也知道,我們紀委配合審計部門對你們電廠的財務問題進行了一段時間的審計和核查,發現其中有一些問題,需要你的配合和支持。所以,今天特地把你找來,是想請你把有關問題說一說。特別是你個人,在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經濟問題。你知道,我們是紀委談話,現在還處於黨內談話階段。只要你把問題講清楚,我們可以從寬處理甚至不處理。你看看,有什麼問題就說吧。」易鋒看了看藍、林二位,道:「在坐的都不是外人。他們一個是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局長,一個是紀委常委兼副局長,趙傑是你的司機。當然,如果你要和我單獨談,也可以。怎麼樣?」
駱財生道:「沒有沒有,我駱財生你們也知道,從部隊到地方,也經歷了一些風浪,經受住了一些考驗。我是黨培養的幹部,我決不做對不起黨的事。我駱財生當幹部這麼多年,說實話,始終記住一條:我們共產黨的幹部,吃點喝點不要緊,只要不塞進口袋裡就行!所以,我從不拿公家一分錢,也不收人家一分錢。我經常在會上說,現在這些包工頭也好,經銷商也好,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為了把生意做成,千方百計送錢,等出了事,把什麼都說出來了。最後,一個個都栽在了他們手裡。所以,我決不收包工頭的錢,也不收任何經銷商的錢。」他拍著胸脯道:「易書記,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駱財生個人決沒有任何經濟問題,今天不管是當著你一個人的面也好,當著大家的面也好,我都敢這麼說。我在廠裡多用了一些錢,多發了一些錢,這些財務問題可能是有的。但我自己個人決沒有經濟問題。如果你們到時候查出來我駱財生貪污受賄一分錢,你們儘管把我拉去坐牢砍頭好了!」
易鋒道:「駱主任,你也別那麼激動。我們紀委決不辦冤假錯案,決不冤枉一個好人。我們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搞清楚。所以,希望你配合我們把事情搞清楚,到時候,如果查實你個人的確沒有什麼經濟問題,我們還要幫你澄清事實,為你今後的工作撐腰壯膽呢!」
駱財生道:「好,那我要感謝易書記了。易書記真是爽快,像你這樣的紀委書記,早就應該到我們青雲來了!」
易鋒笑道:「好啊,你這麼說就好,那就找個地方談談吧。」
林朝虎示意道:「走吧!」
駱財生不解地道:「到哪去?」他想想可能是指吃飯的事,便吱唔地道:「剛才姜一冰聯繫了海鮮樓……」
易鋒道:「海鮮樓就別去了,下次吧。今天先跟藍屏山他們找個地方聊聊。」
藍屏山道:「對,那就走吧。」
趙傑一看形勢不妙,偷偷地就想開溜。這時,林朝虎叫住了他,道:「趙傑,你慢點,我們一起走。」
趙傑道:「不必了吧。你們有事要談,我還是先走一步吧。」
易鋒跟出來道:「不,一起走。我們本來就要找你,今天一起來,正好一塊談了吧。」
藍屏山和林朝虎帶著張、趙二人下了樓,還有年紹昆在押後陣。盧北夫和姜一冰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察覺情況不對,想跟上去問清楚。姜一冰更是為中午海鮮樓的兩瓶啤酒著急,在走廊上脖子伸得長長的。
這時,易鋒上來把兩個人擋住了,道:「你們別跟上去,藍局長找他們有事,讓他們先談談吧。」
盧北夫莫名其妙地看著易鋒,他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很想發火。可想想戲弄他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是紀委書記,這把火在胸口悶得慌,只好回到辦公室喝了口冷開水。
駱財生和趙傑被帶到樓下,外面兩輛小轎車已經打開了車門。駱財生被帶到前面的那輛車,藍屏山和林朝虎一左一右地「護衛」著,讓他不能動彈。趙傑則被帶到後面的那輛車裡,年紹昆和封強也同樣一左一右地鉗制著他。
兩輛轎車的門幾乎同時被關上。
青雲市的一些機關幹部目睹這一幕,都覺得情況異常。但還沒等完全明白過來,轎車就飛速地駛出了機關大門。
易鋒立在辦公室的窗口,一直看到兩輛轎車在視野裡消失。他依然久久地站著,沒有坐下來。
他知道,今天將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日子。財爺被規起來後,青雲政壇上必將迎來一場巨大的風波;青雲江畔,必將捲起一股波瀾壯闊的反腐風雲。而他自己所面臨的,也必將是一場更為嚴峻的考驗。
20
青雲外灘的海鮮樓裡,熱鬧非凡。一些鄉鎮和部門的頭腦們,在這裡走了一撥又來一撥。他們都是懂得吃的人,他們到海鮮樓來,目的就是為了吃海鮮,吃太爺,吃出一個肥肥胖胖的身體來,吃出一個無限風光的前程來。
然而,今天太爺根本就不在這兒。他在海鮮樓折騰一段時間後,把青雲市的一些領導幹部像小魚小蝦米似地趕到他圍的這間池塘裡來喝水後,他又去忙著別的生意去了。現在,他正在娛樂城裡依紅偎翠,喝酒尋歡呢。他知道,即便他不在海鮮樓,青雲的幹部照樣大把大把地把銀子扔進他的海鮮樓,他的身價一天天在長呢。
在一間包廂裡,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包廂的門關得嚴嚴實實地,服務小姐端進茶水出來時,門留了一條縫,可裡面的人又給關嚴了。
誰也不會來關心他們,這年頭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忙著做生意,忙著吃喝玩。畢竟,青雲城裡像太爺這樣長著三隻眼的人,為數還不多。所以,這間包廂裡面的人,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策劃著什麼。
今天的策劃者不是別人,乃是青雲市紀委常委兼監察局副局長盧北夫和市紀委宣教室副主任姜一冰。他們遲遲沒有讓服務小姐上菜,因為他們還在等待著一位神秘的客人。
「這個姓易的,不是個東西!」盧北夫恨恨地道:「他竟然耍老子,老子在部隊幹的是團職幹部,他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營職幹部。現在倒好,到了地方上看他神氣了,現在竟然爬到老子頭上拉屎拉尿來了!」
姜一冰也擔心道:「財爺進去以後,就怕會牽連到我們,我們得防著點哪!」
盧北夫道:「財爺是個講義氣的人,他不會說出我們之間的事的,不過,我在姓易的面前替財爺說過話,只怕姓易的早就聽出我們之間有關係了。但是,只要財爺什麼都不說,姓易的也休想拿我們怎麼樣!」
姜一冰道:「這件事,要不要請太爺出面幫忙?」
盧北夫道:「不一定有用啊。太爺這個人心狠手辣地,他和財爺兩個人,面和心不和。他們之間,還是有些利益之爭的。從黃伯昌同意易鋒對財爺採取『兩規』措施這一點來看,太爺就沒安什麼好心。因為從近年來紀委辦案來看,每個案子都通過黃伯昌,而其實是通過太爺的。在黃伯昌的重大舉措裡面,無不隱藏著太爺的意志。所以我隱隱地預感到,太爺恐怕是不會幫財爺的了。」
姜一冰歎息道:「唉,有的人會找人,他們投靠了太爺,早就謀到位置了。如果你盧局長早點找他幫忙,可能現在早就是哪個局的正局長了,哪還會像今天這樣受姓易的氣!」
盧北夫道:「這話不能這麼說。財爺這個人其實是挺不錯的,他在市領導那裡說話也是有份量的。當初財爺已經答應過我,說已經在葉市長面前說好了,到時候把姓藍的換換崗,讓我頂上這個監察局長的位置。現在,姓易的一來,這個位置希望就不大了。你也是一樣,要不是這個姓易的,等我幹上監察局長,坐上市紀委的第二把交椅,讓你干個宣教室主任不是屁松屁松的事嗎?不要說宣教室主任,就是執法監察室主任,糾風室主任,這些吃香的位置都好說。監察局長是紀委的常務副書記,很多地方的紀委書記是不管事的,還不都是第二把手說了算嘛。」
姜一冰想到了現實:「現在可麻煩了。」
盧北夫道:「就是啊,現在麻煩了。不過,我們不能太悲觀。畢竟我們還沒有出什麼事。大不了再等待時機,遲點再出頭而已。只要財爺不倒,將來我們總有希望的。再說,就算他不幹經委副主任,不干三電辦主任,只要他還幹著電廠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我們將來的日子就不會差。」
姜一冰道:「跟他辦企業去?」
盧北夫道:「實在不行,到他手下去幹個老總也可以嘛,他曾經說過,到時候他干董事長,讓我干總經理。你想想,那個總經理的年薪明拿的就有二十多萬,我還當什麼他媽的局長呢!」
姜一冰道:「到時候我去幹個副總或者辦公室主任什麼的,年薪也有十幾萬吧。」
盧北夫笑道:「那還會少了你的好處?所以,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千方百計把財爺的位置給保住嘍,至少不能讓他丟了電廠的位置,更不能讓他關進大牢裡去。」
正說著,包廂外面有人敲門。
盧、姜二人抬頭一看,正是他們要等的林利國,林總經理。
姜一冰很麻利地走上前去,林利國以為他要握手,便伸出手來。不想姜一冰把頭繼續前伸,神神秘秘地把包廂門給關上了。
盧北夫道:「林總,快坐下,我們邊吃邊談。今天,恐怕是沒時間喝酒了。」
姜一冰舉起青雲江啤酒,道:「要不要來一瓶?」林利國心思重重,忙說「不要不要」,姜一冰不等他說完,就打開給自己先倒了一杯,嘟噥著「少喝點,少喝點」,然後就顧自咪了一口。
盧北夫對姜一冰貪酒的毛病習以為常了,但今天還是不滿地瞟了一眼,對林利國道:「林總啊,這次你可不該回來,我告訴你,你必須馬上離開青雲。」
林利國道:「離開青雲?可我的生意怎麼辦?我公司的業務主要在青雲啊。」
盧北夫道:「是你的業務重要還是財爺的事重要?如果你還留在青雲,遲早要被紀委關進去,只要你一進去,財爺的事就要被你抖出來。你說是不是?」
林利國道:「不會,我這人嘴巴封得死,紀委的人就是把我打趴下了,我也不會說出財爺的事。」
姜一冰又喝了一口,笑道:「你有那麼硬嗎?」
盧北夫道:「別吹牛了,你們這些包工頭,或者說什麼總經理,我可是太清楚了。我辦過案,以前也被南州市紀委抽去協助過辦案,那些局長縣長,大多是被包工頭拉下水的。包工頭到了紀委以後,有哪個不說呀?送錢的時候都是信誓旦旦的,等到被關進去,還沒兩天就什麼都說了。我告訴你,現在不是戰爭年代了,現在的人沒有不怕死的,沒有不想保全自己的。現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江姐,沒有劉胡蘭了!」
林利國實在不想離開青雲,也不相信自己那麼軟弱,道:「你就把你們紀委說得那麼可怕?難道紀委比當年國民黨的中統局,比中美合作所還厲害嗎?總不至於真的讓我上老虎凳,鉗指頭剝指甲吧?你可別嚇我啊,要真是這樣,那我可能會說出來的,但紀委不可能這麼做的呀,都說現在是文明辦案的呀!」
盧北夫道:「紀委根本就沒必要採取中美合作所的手段,具體我也不說了,反正包工頭都一樣,到了裡面啊,一個個都會開口的。共產黨的黨風是差下去了,但有一點還和過去一樣。那就是宣傳攻勢還是很厲害。到了紀委裡面,只要一經辦案人員的法律宣傳、政策攻心,再加上幾天一折騰,你就像條狗似地老老實實開口了。我是紀委的常委,負責過案件查辦工作,難道你這點還不相信?」
林利國聽他這麼一說,也沒氣了,道:「好,我信我信。可是,我走了以後,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我在青雲還有事業,還有家庭,我總不可能跑到東北大興安嶺的森林裡去過一輩子吧?」
盧北夫道:「那倒沒必要。你就到哪個有業務關係的地方去躲一陣就行。到時候,你換一個手機號碼,打電話到我家裡,由我來和你單線聯繫。有什麼情況,我會及時通知你的。」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神秘地道:「告訴你一個絕密的東西,縣級紀委辦案是有時限的,不是中紀委辦的什麼廈門走私案,根本就不可能一辦好幾年。像我們青雲這個縣級市紀委,一般也只能辦兩三個月,要是拖個半年,易鋒這個王八蛋罵都給人罵死了,他還不滾出青雲去?」
林利國道:「你這麼一說,我清楚了。你們紀委關人的那滋味,我也早聽說了。我本來就不想償。盧局長,我走了以後,家裡的事就拜託你照顧了,姜一冰,還有你,你也要幫助小弟照顧一下。等到財爺這一難關過了,咱們哥們幾個再相會!」
林利國根本就沒好好吃點什麼,就匆匆地走了。姜一冰提醒道:「身邊的錢要帶足!」林利國道:「沒問題,我有建設銀行的龍卡帶在身上,走遍天下都不怕呀!」
林朝虎帶著封強和祝侃一行,匆匆趕到海鮮樓。之前,他得到可靠消息,說林利國已經在海鮮樓出現。
可是,在海鮮樓轉了一圈,仍舊見不到林利國。最後,他們卻在一個小包廂裡見到了自己單位裡的盧北夫和姜一冰二人。姜一冰手握青雲江啤酒,對著林朝虎高聲喊道:「林局長,來,今天怎麼這麼巧?來,來兩瓶!」
21
「像我這樣的人要是有問題,青雲市的幹部全部都有問題!」
駱財生不卑不亢,在紀檢幹部面前,依然一副捨我其誰的青雲財爺口氣,在慷慨激昂地表述著自己的清廉。
「青雲市的每次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會議,我們都及時貫徹,組織全體幹部學習。」駱財生口才不錯,他坐在椅子上,背不弓,腰不彎,至今仍舊保留著部隊時練就的好腰板。「我親自兼著青雲江電廠的黨委書記和紀委書記,有關黨紀政紀方面的條規,我是每個星期組織大家學習一次,每個月還要組織大家討論一次。每半年還要寫一次心得體會。我經常在會上向全體幹部職工講,當幹部,不要把錢看得太重。錢是什麼東西?錢最骯髒,最齷齪,最害人!一個幹部,只要不把錢看重了,就不會出問題。我就不喜歡錢,平時我出差開會學習,補貼我都不領的。為什麼?我是經委副主任,三電辦主任,電廠董事長兼總經理。這些職務,這些榮譽,這些待遇,已經夠可以的了。還要出差補貼幹什麼?我更不收人家的錢。誰要送錢,我非罵他一頓不可。所以電廠的職工都知道,我駱財生是個不講情面的人,是個送禮送不進去的人,是個對金錢沒興趣的人。……你們想想,紀委還要調查我的經濟問題,用得著費這個力氣麼?你們不把我樹起來當做青雲市的廉政典型也就算了,要聽信外面的謠言,查我的問題,那就過份了,而且我可以肯定,也是白費力氣!」
不論是封強,祝侃,年紹昆,林朝虎,還是藍屏山,一個個都領教了駱財生的廉政發言。好像在銅山灣招待所,不是紀委規了駱財生,而是駱財生規了紀委的一干人似的。這些辦案人員都覺得,從白邊海到易鋒,紀委這幾年來還真沒有開展過一次大規模的廉政教育,也沒有聽到過這番黃鐘大呂般張揚著反腐倡廉精神的個人發言了。
剛才在另外一個房間裡,司機趙傑可沒有他的主子那麼猖狂。特別是在問到余植明送給他的那一千多萬塊錢時,他顯得很緊張。石勇看上去很文靜的,但他突然猛喝了一聲道:「一千多萬,早就夠上槍斃了!」趙傑的額頭立即滲出了一顆顆的冷汗。石勇覺得效果不錯,又補了一句道:「還不老老實實把問題交代清楚?!」趙傑就把這一千多萬的來龍去脈給說了。他說:「總共加起來,恐怕是有一千多萬,但這筆錢,我一個子兒都沒敢花,我全部交給駱總了。」林朝虎就讓封強做了詳細的筆錄,讓趙傑把送錢給駱財生的前後經過仔細講一遍。
回過頭來,又到駱財生屋裡。這時,駱財生的興致絲毫未減,他還在津津有味地替紀委做反腐倡廉的宣傳工作。要是換成了剛到紀委工作的同志,看到財爺的這番表演,還真以為辦了一個冤假錯案在手了。但紀委和檢察院的人已經見怪不怪,那些貪贓枉法的腐敗分子,剛被「兩規」時,無不口口聲聲地表白自己的清廉。只是,像駱財生表白得那麼堅定,口氣那麼硬,倒也不多見。
林朝虎仔細分析了駱財生的表現,他覺得,這次他到紀委來的結果雖然有些讓他意外。但他一定有過充分地準備,和涉案人員進行過充分地醞釀。不然,涉案的林利國、朱剛、陳獻金等人就不會一個個都沒了蹤影。而且,也正是因為這些人被安置好了去處,駱財生才敢這麼囂張,這麼放肆。他一定認為紀委沒招了,治不了他。於是,他決定拿出點證據來刺他一下,讓他的態度稍稍收斂一下。
在向藍屏山和易鋒作了匯報之後,林朝虎和石勇、雷媛媛等人和駱財生進行第一次正面交涉。
「駱財生,你說你自己沒問題,那麼,你們青雲江電廠的財務情況怎麼樣?」林朝虎拿出那些有疑點的發票,問道:「你不覺得這些發票上的數字開得太大,手腳動得太多了麼?你對財務問題怎麼認識?」
駱財生道:「我說過,我們共產黨的幹部,只要不把鈔票塞到自己腰包裡,只要是為了企業的發展,多花點錢是沒關係的,是有必要的,是有積極意義的。現在要引進資金嘛,不花錢怎麼行呢?」駱財生憤憤地道:「現在為什麼認真幹事的人老出問題,什麼鳥事不幹的人卻沒問題呢?就是因為找叉子的人太多了,眼紅的人太多了,那些鳥事不幹的人也跟著起哄,巴不得人家倒霉。我駱財生在青雲的貢獻是青雲人民有目共睹的。沒有我駱財生,紅星鄉能有今天?青雲市的鄉鎮企業能有這麼紅火?青雲的私營企業能像今天這麼紅遍全國?青雲的青雲江電廠項目能上得去?六個多億的項目呀,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我駱財生振臂一呼,資金向著我們青雲城滾滾而來。現在事情辦成了,你們來整我了。究竟是兔死狗烹,青雲不想再發展下去了,還是哪個人有什麼陰暗的目的呢?」
林朝虎道:「你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沒有人想整你,如果你真沒有問題,誰想整你也整不倒,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是文化大革命。」
駱財生道:「是啊,文革已經過去三十年了。我也不相信你們能整倒我。」
林朝虎道:「廢話少說。還是言歸正傳,你說你沒有經濟問題,那麼你說說看,你和余植明是什麼關係?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經濟來往?」
駱財生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清清白白的業務關係嘛!如果誰說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清白,那簡直就是誣蔑!」
林朝虎實在忍不住他這一套,惱火道:「誰誣蔑你?我們紀委這幫人吃得那麼空,要和你駱財生過不去?誣蔑你有什麼好處?我們能夠加工資了,還是能評先進了?」林朝虎怒道:「今天實話告訴你,既然把你叫來,你就肯定有問題!我們紀委調查你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有好一段時間了!你說你和余植明的關係清白就真是清白啦?告訴你,余植明把什麼都說了,你的司機趙傑也全部交待了。你如果不把問題交待清楚,你就是對抗組織,你就是罪上加罪!」
駱財生傻愣愣地看著林朝虎,道:「喲,林局長,沒想到你的火氣也這麼大嘛!看你戴著眼睛斯斯文文地,也會紅臉罵人啊!」林朝虎一火,駱財生倒不火了。他非常老道地道:「好,你們認為我和余植明的關係不清白,那我就徹底『交待』吧,『交待』完了你們再看清白不清白。」
駱財生摸出大中華,抽出一根來,準備給大家發煙。辦案人員一個個都說不抽。駱財生就顧自點上了一根,美美地吸了兩口,道:「余植明這個人哪,我認識他好多年了。也可以說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清楚他的脾氣。他這個人挺好的,就是膽子小了點。被你們紀委一嚇,什麼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會保留什麼,也不敢保留什麼。所以,他說的話,你們可以相信。趙傑呢,趙傑的話,你們也可以相信。他也是個老實人。」駱財生邊說邊吸了幾口煙,道:「余植明說把差價款給趙傑了,是不是?趙傑說差價款都給我了,是不是?沒錯,我都收下了!」
林朝虎道:「有多少?」
駱財生道:「一千多萬哪。」
林朝虎道:「繼續說下去,這錢你都花在什麼地方啦?」
駱財生淡淡地刺道:「沒花,你以為我花啦?」
林朝虎火了,道:「沒花你也說清楚!是存在銀行裡了,還是送人了,總有個去處嘛!」
駱財生道:「我放到小金庫裡,然後分給全體職工,入股到工貿公司裡了。我們青雲江電廠下面有一個青雲江工貿公司,主要是搞三產的,是青雲江發電股份有限公司下屬的子公司。為了工貿公司有足夠的資金,我們決定把這一千多萬塊錢全部投到工貿公司裡去了。有了這筆屬於全體職工的資金後,工貿公司就屬於電廠集體和職工個人共同所有了。現在,工貿公司的股份裡,電廠有51%,職工有49%。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職工們的後路著想。萬一將來電廠不行了,他們至少還有這麼一個工貿公司可以支撐著。而且,可以為他們提供更多的福利。我這麼做,可不是為我個人考慮。我駱財生從當幹部的那一天起,就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做人的根本宗旨。當幹部就要為大家考慮。我當董事長總經理的收入高了,下面的人要不要考慮?當然要考慮,所以我就把這筆錢入股到工貿公司裡去了,這樣大家的收入都大幅度提高了。雖然,這可能是違反了財經紀律,但我的宗旨不是為我個人,為了大傢伙的利益而犯點小錯誤,我駱財生也不是第一次了。否則,我早就幹上市長書記了。錯就錯在我駱財生為別人考慮得太多,為自己總是考慮得太少。」
林朝虎道:「別老給自己戴高帽了。我聽了心裡難受。就算你真的把這筆資金入股了,這也是不對的。這件事我們到時候再核實。我問你,你是怎麼想到這個入股的辦法的?這件事有沒有拿出來商量過?有沒有向上面匯報過?」
駱財生道:「拿出一筆錢以股份的形式分給職工,比拿錢拿給職工更科學、眼光更超前、也顯得更愛護職工。因為大多數的職工還不懂得投資,不懂得用小錢去賺大錢的學問。所以,我們就替大家作主了。至於為什麼想到這一招,其實,這一招也不是我發明的,是從黃盛電廠的總經理陳仁威那裡學來的。我和陳仁威是朋友,常到他那裡去轉轉。不過,聽陳仁威說,這個辦法也不是他發明的,也是他從外地學來的。這就說明,這種做法確實比較科學,比較人性化,具有普及和推廣的價值。至於公司裡的其他領導,當然是打過招呼的,大家都有好處的事,誰會反對呢?」
林朝虎顯得有些失望,他不相信駱財生真的那麼清廉,抓不到把柄。但他所說的這件事,看來是真實的了。他馬上聯想到,其他涉案人員都走了,而余植明卻沒有走。這也是駱財生故意策劃的,因為余植明交代不出足以扳倒他的證據材料。
駱財生一眼就看出了林朝虎的心思,又吹道:「怎麼樣?不就是這筆錢的事嗎?陳仁威都沒事,你們總不可能光處理我一個人吧!」他口氣強硬地道:「你們不是剛剛調查過陳仁威麼?聽說他的問題不少,你們就這麼把他給放了。大家都在說你們紀委包庇呢。這是社會上的傳言,可不是我說的。我駱財生比陳仁威清白,比陳仁威更正派,他陳仁威沒事,我駱財生更沒事!」
藍屏山見形勢不妙,趕忙來替林朝虎解圍道:「話別說那麼早,關於你個人經濟方面的問題,還是請你再仔細考慮考慮。你的問題,我們已經基本掌握了。剛才說的這件事,只不過是有意點一點罷了。但我們不會每一件事都點明的,主要還是要你主動把問題講清楚,爭取組織上寬大處理。」
駱財生不屑地道:「寬大處理?我沒問題也要處理我?我沒問題也要我考慮?你們這不是純粹在整人嘛,你們知道吧,讓我在這裡呆一天,公司裡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呢!你們紀委就知道查案,就知道整人,一點都不為經濟建設著想,不為青雲的發展著想,嘿,真是的!」
藍屏山不高興了,道:「駱財生,你這麼說我可要批評你了。你話別說那麼過份好當了?紀委把你叫來,對你進行兩規,要你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講清問題,這是紀委的權限。同時,也是經市委批准的。既然市委都批准了,你自己頭腦也要清醒點,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看駱財生光吸煙不說話了,就說:「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裡,下次再接著談。你先好好考慮考慮吧,反正沒問題是不會把你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