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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蒸騰,茶葉的清香在常委會議室裡飄蕩。
「好茶,好茶!」南州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方孚白坐在青雲市委常委會議室裡,喝了兩口茶後,向各位常委們誇道:「你們青雲的苦茶是苦是有香,香茶是香中有甜啊。真是好茶!」
「我們叫辦公室給你準備了一點,帶回去幫我們宣傳宣傳。」黃伯昌非常藝術地勸方孚白帶幾斤青雲香茶回去。
「喝了就行了,喝了又拿,這可不行。」方孚白看了一眼易鋒,笑道:「我們今天坐著兩位紀委書記,易鋒這個紀委書記監督得比我厲害哩!」
「方書記是在批評我。」易鋒笑道。
「我不是來批評你的,我是來鼓勵你的,是來給你鼓勁的。」方孚白道:「易鋒啊,你到青雲來以後,要好好協助市委市政府抓一抓青雲市的黨風廉政建設,抓一抓這裡的反腐敗鬥爭。」
黃伯昌看了看葉逢秋,又看了看其他常委們,只見一個個都表情怪怪的,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還是黃伯昌努力地解圍:「兩手抓嘛,一手抓黨風廉政建設,一手抓經濟工作嘛。」
方孚白書記道:「是啊,是該兩手抓,決不能一手硬一手軟。你們青雲市這幾年改革進度非常快,走在了南州市的前面,也走在了全國的前面。經濟發展很快,這一點,我們南州市委也是看在眼裡的。但是,這幾年在黨風廉政建設方面也有一些反映,反腐敗的三項工作,尤其是案件查辦工作還比較弱,青雲這麼一個大市,去年才辦了幾十個案子……」
坐在旁邊的白邊海越聽越不舒服,這不是在批評他這位已經升任市委副書記兼市人大主任的原紀委書記麼?他已經忍不住了,不等方孚白說完,就插嘴道:「方書記,這說明我們青雲市的黨風廉政建設抓得好啊。正因為我們黨風廉政建設抓得好,紀委查辦的案件也就少了嘛。」
「是啊」,葉逢秋等人忙附和道:「對對對對!」
「也不一定對!」方孚白書記忽然拉下臉來,嚴肅道:「青雲旁邊的榮嘉縣,人口才八十多萬,經濟也沒有青雲發達,但去年紀委的辦案數達兩百多件。而我們青雲市一百二十萬人口,去年才辦了幾十個案件。這正常嗎?當然,如果黨風廉政建設抓得好,發案率下降了,自然是件好事,我們紀委也不是說辦案越多越好,紀委辦案也從來不下指標。但是,青雲市的黨風廉政建設情況究竟怎麼樣?確實是抓得很好了,使得發案率下降了嗎?我看不是的,據我們瞭解,青雲市存在的問題還不少,群眾舉報上訪的還不少,有些問題不是沒有,而是我們沒有去好好查。所以,我希望青雲市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大力加強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希望青雲市委市政府多關心紀檢監察工作,在案件查辦方面加大點力度。黨風廉政建設抓好了,最後還是為經濟建設服務嘛,經濟建設是一切工作的中心。我們紀檢監察工作也要為經濟建設服務,只不過服務的角度不同,服務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易鋒見方孚白的話使氣氛有些過於緊張,便婉轉地接過話茬道:「是啊,請方書記放心,我們市紀委在青雲市委的領導下,一定會努力把黨風廉政建設抓好的。」
黃伯昌道:「我是市委書記,主要責任在於我。剛才方書記批評得對,我們可能是只顧忙於抓經濟工作了,在黨風廉政建設方面做得還不太夠,今後我們一定在這方面加大力度,真正做得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他笑了笑,繼續道:「方書記你放心,我們青雲市委一定全力支持易鋒同志抓好黨風廉政建設工作。易鋒以前一直在方書記麾下工作,強將手下無弱兵嘛。由他主抓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加上我們市委的全力支持,我們相信一定會抓出成效的!」
葉逢秋扶了扶鼻樑上的黑邊眼鏡,雙嘴用力泯了泯微微外傾的一排黃牙,接過來道:「是啊,黃書記說得對。我們市政府也一樣堅決支持易鋒同志帶領市紀檢監察機關的同志們,大力加強全市的廉政建設工作。過幾天我們要召開一次政府工作會議,我準備在會上強調一下這方面的工作。政府的主要職能是抓好經濟工作,但廉政建設這個弦,也不能松哩!」
其他常委們始終關注著方孚白、易鋒和黃伯昌、葉逢秋在會場上的表現,當方孚白的目光掃到自己臉上時,便適時地微笑著點點頭,以便對自己在反腐敗方面的立場作一個進一步的明確。
「好啊,書記、市長都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方孚白站了起來,道:「我還要到雲清市去跑一趟,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
常委們到市委大樓下送行,方孚白將易鋒拉到一旁,又交待道:「你到青雲後的情況,前天你在電話裡跟我談了,我理解你現在的處境。的確,青雲這個地方比較複雜,在這裡干紀檢工作不容易。所以,我今天看起來匆匆忙忙,其實是專程為你撐腰壯膽來了。你以前幹了多年的紀檢工作,辦案是不錯的。但你現在不是檢查室主任了,你現在是一名紀委書記,要求就更高、更全面了。以前有人反映你這個人原則性太強,靈活性不夠。所以我要提醒你,到青雲以後,一方面要注意尋找線索,加大案件查辦力度,同時呢,也不要忘了為中心工作服務。青雲是全國百強縣,全省也排在前幾位。我們不能因為查案而影響了經濟發展。你在今後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這個問題。」
「好吧,我一邊學一邊干」,易鋒笑道:「就怕改不了這個牛脾氣,給你添麻煩。」
「你啊!」方孚白用手指了指易鋒,笑著握了握手,接著走到車前,與其他常委們一一握別。
方孚白的轎車在市委大院的花壇邊一拐,很快就消失了。
易鋒邊走邊想著方書記的話,在樓梯口碰到了愛服高級滋補品而整日紅光滿面的市委宣傳部長游大南。游部長有些誇張地嚷道:「易書記,你不簡單哪,你是背著尚方寶劍來青雲的呀!」
易鋒聽了游大南的調侃,胡亂地應付了一句:「我哪有什麼尚方寶劍?連一把木頭寶劍都沒有!」
清晨的月海廣場,稀稀落落地撒落著那些為健康而早起的人。
月海廣場的名稱,顯然是因青雲境內的中國古代著名藏書樓之一的月海樓而起。廣場中央聳立著巨大的海上升明月的城標,抽像、古樸,而又充滿藝術性。月海廣場剛剛建造不久,佔地面積廣,各色植物鬱鬱蔥蔥,四季鮮花常開不敗。近有流水噴泉,遠有亭台樓閣。美麗的月海廣場,是青雲富裕繁榮的象徵,是青雲人的驕傲,自然也是青雲的腹地和中心。
「老馬,今天怎麼來遲啦?」一位剪平頭的退休老頭,慢條斯裡地扭著腰枝,湊到一位剛剛出現在廣場上的瘦矮個老頭問道。
「別提了,老翁,這兩天事兒多,累得我起不了床。真他奶奶的。」老馬氣喘吁吁地罵道。
「都有啥事啊?還用得著你操心?」老翁追問道。
「別提了,他奶奶的。」老馬道:「我那個在鄉下的妹妹想造房子,鄉里村裡找了很多理由,說是不能造。我想找市土管局局長郝有弟問問看,究竟為什麼不能造。可找了好幾天,就是沒見郝有弟的人影。」
老翁:「郝有弟這小子,又幹嘛去啦?」
老馬:「開始局裡那幫他奶奶的混蛋不說實話,後來我聽到消息了,說郝有弟這幾天都在南盛村,幫助太爺他娘料理後事呢!」
老翁:「你不說我還忘了,這事啊,我早就知道了,青雲市裡誰不知道啊?太爺他娘死了,青雲市的幹部差不多都到齊了。」
這時,一個老幹部模樣的人也湊過來道:「是啊,聽說,有兩個沒有去孝敬的現在正吃苦頭呢。」
老翁:「誰呀?老錢同志,是誰吃苦頭啦?」
老錢壓低嗓門:「一個是黃盛鎮的黨委書記占典泉,因這近段時間市紀委來了個新的書記,正準備查他的案子,整得他四處在為自己補漏洞。也不知道他是跑到哪去了,竟然忘了到太爺家盡孝道了,太爺為這事很惱火。」
老馬:「呔,真他奶奶的!」
老翁:「是啊,那占典泉這小子可要遭殃啦?」
老錢:「其實佔典泉也有苦處,他被紀委搞得暈頭轉向,顧自己還來不及呢,哪還顧得上別人。再說,太爺的名聲不太好,有人勸他最近要少跟太爺來往,否則要引火燒身呢!」
這時,旁邊圍著聽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看起來,大多是些退休了的幹部職工。但是,從這群老頭中鑽出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只見他斯斯文文地問老錢道:「其他還有誰要吃苦頭的?」
大家聽他說的不是青雲土話,而是一口普通話,便都朝他看了看。好在老錢當了幾十年的幹部,對普通話很有些興趣,便接著道:「另一個就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皮卜麻了。聽說這幾天他和一幫警察躲在青雲賓館裡賭博,夜以繼日地已經賭了好幾天了,他竟然把太爺家的事給忘了。後來被太爺罵了一通,後悔得在太爺面前直給自己臉上扇耳光。皮卜麻這小子還算聰明,聽說後來他買了一大堆禮品去太爺家裡賠禮道歉,還讓他老婆請了三天假,專門在太爺家裡當了三天的燒火工。太爺這才算消了氣。」
中年男子又問道:「太爺和這些幹部如此囂張,以前怎麼沒有人去告他們、查他們呢?」
老錢忽然笑著回了一句:「嘿,你個書獃子。」
這時旁邊的老頭們也笑了。其中一個道:「這位肯定是新來的教書先生吧?這幾天早上常來廣場上轉悠,對太爺的事還特別關心。」
另一個笑道:「你還是好好回學校教書去吧,青雲的事太複雜,你少管閒事為好。」
中年男子有些不服,仍舊很書生氣地道:「沒關係,我不過是問一下而已。太爺的事,總該有人管管他吧?」
老馬罵道:「還管個屁!他奶奶的,青雲市這批幹部,還不是和太爺任厚根穿著同一條褲子?」
老翁道:「聽說最近新來了個紀委書記叫易鋒?」
老錢道:「沒用的,紀委也別想治得了太爺這幫人。以前白邊海和太爺結了親,現在易鋒來了,雖然未必會結親認朋友,但也拿他們沒辦法。易鋒又不是什麼神仙,決不可能有這個本事!關鍵是青雲的問題太複雜,這些幹部太腐敗,簡直是腐敗得一塌糊塗!」
老馬道:「就是!太爺要被抓了,青雲的幹部一個個都得關進去!」
老錢道:「關進去?我看一個個都得槍斃!這些腐敗分子,這些年都不知糟踏了青雲多少錢了!黃伯昌、葉逢秋為什麼不管太爺?紀委書記白邊海為什麼不管太爺?公安局長陶渭上為什麼不管太爺?因為這些人的屁股都不乾淨,這些人都讓太爺給抓到了把柄,不要說他們收拾太爺,太爺不收拾這些狗官都算謝天謝地了!」
「呔呔!」老翁用右手食指擋著嘴巴道:「小聲些,老錢啊,別那麼大聲,當心禍從口出!」
「我怕他個鳥!」老錢嘴硬道:「他黃伯昌葉逢秋敢拿我怎麼樣?你們怕他,我老錢就是不怕!我老錢打蔣介石那會兒,他們還沒出世呢!我身上五個傷疤,兩個是解放戰爭時留下來的,三個是抗美援朝時留下來的。他們敢動我一根汗毛?太爺也不敢怎麼樣!太爺任厚根,前幾天,他娘還沒過世的時候,我在路上碰到他還說了他幾句呢,他碰到我老錢就不敢怎麼樣……」
「小心為好」,老翁耐心道:「小心些沒錯。」
中年男子插嘴道:「對,我們一方面要小心謹慎,另一方面,也不要太害怕他們。我們要團結起來,一起和他們鬥,決不能讓他們繼續在青雲為非作歹!」
老錢聽了這番普通話發言,忽然一愣,問道:「你究竟是不是教書先生?」
「嘿嘿,差不多」,中年男子道。正準備再說些什麼,一個矮個兒的小伙子來到中年男子身邊,使了個眼色,中年男子就匆匆地走了。
有人眼睛一亮:「這小伙子倒有些面熟,好像是哪個單位裡的。」
「藍樓決不能出事,趕快請一個外科醫生來,給他仔細檢查一下。」易鋒坐在銅山灣招待所的一間屋子裡,對青雲市紀委常委林朝虎、案件檢查室主任年紹坤等辦案人員道:「得請一個可靠點的醫生,最好是共產黨員,醫術好一點的,我們要請他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向外洩露風聲。」
剛才,駕駛員小蔡接到林朝虎的電話後,馬上開車趕到月海廣場,因為他知道易鋒近段時間都有早起逛廣場的習慣。林朝虎沒有直接打通易鋒的電話,因為今天早上易鋒去月海廣場時,忘了帶手機,這是他一時疏忽了。小蔡告訴他說「兩規」對像藍樓自殺的事後,他在車子上還在責怪自己。
林朝虎道:「年紹坤,你不是熟悉第一人民醫院那個副院長的麼?他原是外科主任,也是共產黨員,我看他是個合適的人選,你趕快去辦這件事吧。」
年紹坤見易鋒也點了點頭,便說:「行,我馬上去一趟。」
林朝虎繼續道:「今天一大早,藍樓說要上廁所,可是,過了半個小時還沒出來。後來兩個值班的同志問他話時,聽他聲音很弱,像是出了事,便推了進去,只見地上都是血。仔細一看,才知道他用一把小剪子割了脈。」
我們得到消息後馬上趕到房間裡,已經採取了搶救措施,請招待所醫務室的同志作了包紮。現在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他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有些虛弱。」
「這就是腐敗分子對我們的挑戰」,易鋒嚴肅地說:「看起來只是一個小小的包工頭自殺,但不論是包工頭本人還是與他有牽連的領導幹部,這些人都是社會的蛀蟲和敗類。藍樓想一死了之,以此保全家產,保全與他有牽連的幹部,同時把我們紀檢監察機關陷於難堪的境地,這是妄想,我們決不能讓他得逞!」
「是啊」,林朝虎胖胖的臉上顯得很疲乏,兩隻眼睛不停地眨著。他說:「越是想自殺,越說明問題嚴重,說明他給占典泉的錢不少,很可能也給其他人送了錢。」
「對,我們決不能讓藍樓出事」,易鋒道:「我得親自去看一看,順便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我不活了!你們別救我,我不想活了!」藍樓半躺在床上,對著前來看望他的易鋒,更加誇張了自己的痛苦。他看了看用白布包紮著的左手腕,流著淚嚷道:「我還做什麼人,我不活了,我不活啦!」
易鋒道:「藍樓,你別大喊大叫的,這樣對你沒什麼好處。」
易鋒適時地拿出一包東西,繼續道:「這幾天你的家人一直很關心你,你家屬還特地讓我把這些東西給你帶來,她要你盡快向組織上講清問題,盡快回到她身邊。她讓我轉告你,她和女兒都很想念你。你知道不,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去向你家屬,向你女兒交代呢?」
藍樓情緒稍有好轉,但仍頑固地道:「我沒什麼好說的,易書記,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確實沒有給占典泉送過什麼錢,真的沒有啊!」
易鋒道:「你簡直就是個反覆無常的人。你剛來的時候,說是給占典泉送了一萬多塊錢,後來說是六千多塊錢。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最後又說一分錢也沒送過。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我們尋開心麼?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麼?」易鋒突然提高嗓音,發怒道:「你越是想死,我們越是不讓你死!你想自殺,說明你心裡有鬼,說明你的問題嚴重!你不把問題徹底交代清楚休想離開這裡!」藍樓呆呆地看著易鋒,猜不透他的心裡想什麼。
易鋒繼續道:「你肯定在想我們為什麼查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結案,是不是?於是你就乾脆來個死豬不怕燙,來個死不認賬,全部推翻,是不是?你以為我們這段時間都在玩?都在遊山玩水?都在招待所裡白吃白喝?不是的,我們沒那麼空閒。我們這段時間都在查案,都在取證。老實告訴你,我們早已對占典泉採取了『兩規』措施,他的問題我們已經基本查清楚了,你這裡僅僅是一部分,而且你根本就沒有交代清楚,就是以前交代的也還很不夠。所以我們讓你反省一段時間,讓你好好想一想,沒想到你倒好,給我們來這一手。你這不是獻醜麼?我們要把你這事說出去,這不成了青雲市的一大醜聞了麼?你以為你自殺了就成英雄了?不是的!你想保全佔典泉,想保全那些違法亂紀的幹部,你不是英雄,而是敗類!你越是想讓我們紀委難堪,我們紀委就越是要把你徹底搞清楚,把這個案子搞成一個樣板案來,搞得你心服口服,怎麼樣?」
「易書記?」藍樓顯得很可憐地道:「我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啦,你還是早點讓我回去吧!」
「你就別想得那麼美啦!」易鋒道:「好話壞話我也都說過了,你就再好好反省反省吧。一方面把身體養好,一方面要把問題徹底講清楚。」
易鋒站起來對辦案人員道:「你們呢,一方面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讓他早一點交待問題,另外,一方面要做好服務工作,讓他吃好睡好,把那隻手保養好。我先走了」,他又對藍樓道:「你們好好配合,早一天把這件事辦完,大家都省事。」
在樓上的另一間屋子裡,林朝虎對易鋒歎起苦經:「易書記,這個案子再拖下去,對我們很不利啊,我們已經很被動了。以前我們青雲市紀委辦案子阻力重重,自從你來了以後,大家都有了信心,想從這個案子開始,辦出紀委的聲威來。沒想到,這個案子一拖再拖,藍樓通過種種現象進行猜測,口供變來變去,反覆無常,現在又來了個自殺,簡直就是要倒我們的霉。我擔心,再這樣下去,市委如果不下決心把占典泉規起來,這個案子同樣是要辦『黃』的。」
「我們還是要有信心」,易鋒道:「其實,我也一直在擔心,但這個案子確實有阻力,青雲的辦案環境確實不太好。」
「剛才你說占典泉被『兩規』了,萬一到時候藍樓出去時發現占典泉沒事,不是影響……」
「這不過是談話技巧罷了」,易鋒道:「藍樓這小子,不給他施加點壓力,他更不像話。如果他知道我們把占典泉也『兩規』起來了,可能會收斂一些,態度會有所轉變。」
「可是市委始終不同意對占典泉進行『兩規』,這個案子實際上就不可能辦下去呀。就算藍樓態度再好,交待得再清楚,又有什麼用呢?」
易鋒道:「我們要有信心,現在看來,情況可能會有轉變。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到青雲來過了,同時,太爺對占典泉也有了看法。我們不妨在社會上造些輿論,讓太爺和占典泉之間的磨擦厲害一點,這樣對我們這個案子可能會更有利。」
「我懂了」,林朝虎道:「我們再耐心等待時機。」
「昨天晚上,我們開了書記辦公會議,對人事問題進行了研究」,黃伯昌在常委會議室裡興致勃勃地對各位常委道:「認為黃盛鎮的工作,最近有些被動。同時,認為現任鎮長陳仁威工作有魄力,社會上反映也不錯,建議讓他擔任鎮黨委書記,鎮長的工作還繼續兼著。至於占典泉同志,我們建議過段時間再另行安排工作。請各位常委討論一下。」
葉逢秋首先發言:「我們書記辦公會進行了深入地討論,認為黃盛鎮的工作由陳仁威同志一肩挑是比較合適地,況且,占典泉的問題一直有反映,上次易鋒同志也談過那個案子的事,現在還在調查當中。」他看了一眼易鋒道:「是不是?」
易鋒道:「是啊,我們在做些初查工作。」
組織部長毛沙蕪道:「我建議等紀委查出一個結論以後再對占典泉同志的工作進行安排。所以,對黃盛鎮的人事調整,我認為是非常及時的。」
其他常委也都作了表態。令易鋒感到有些驚奇地是,這次的表態當中,大家都對占典泉有了放棄的想法,並且對紀委的調查表現出了關心和支持。
「大家沒意見,那麼就這麼定吧」,黃伯昌道:「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再討論一下占典泉的事,看看應該對他採取什麼措施?」
葉逢秋道:「我們還是先聽聽易鋒的意見吧,紀委的調查有什麼進展,有沒有必要繼續對他的問題進行調查?」
易鋒覺得今天的會議氣氛出奇地好,心裡就有了些暖意,他說:「我們紀委的意見和上次匯報的一樣,希望能夠盡快對占典泉進行兩規。從我們初查的情況來看,占典泉的問題是嚴重的,僅藍樓就交待出一次送給他六千塊錢。其他方面的線索也很多。相信對他進行兩規之後,問題很快會查清楚的。所以我再次建議市委同意對占典泉採取兩規措施。」
「我同意易鋒的意見」,黃伯昌嚴肅道:「上次我在常委會上對這件事還有些顧慮,這是不對的。我先作個自我批評。我們總是擔心紀委查案影響經濟工作,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嘛。紀委的工作也是為經濟建設服務的。前兩天南州市紀委方孚白書記就對我們青雲市的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提出了批評,事後我仔細想了想,他批評得還是有道理的。南州市既然把易鋒同志派來擔任紀委書記,這是對我們青雲市黨風廉政建設和紀檢監察工作的重視和支持嘛,我們有責任,有義務,大力支持易鋒同志大刀闊斧地在青雲開展紀檢監察工作。你們說呢?」
葉逢秋道:「是啊,我同意黃書記的意見,同意對占典泉予以立案調查。」
市委副書記吳桐:「同意」。
市委副書記兼人大主任白邊海:「行。」
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劉一鐵:「同意。」
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毛沙蕪:「完全同意。」
市委常委、公安局長陶渭上:「同意兩規。」
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游大南:「易書記是背著尚方寶劍來的呀,我堅決同意!」
市委常委、人武部政委王樸克:「規起來再說!」
「占書記,我們易鋒書記叫你到紀委去一下」,林朝虎在黃盛鎮政府門口握住占典泉的手,不卑不亢地道。
「易書記?」占典泉睜大眼睛,有些驚詫地說一句。然後,略有所思地道:「到哪裡?要多長時間?我先到辦公室打個電話行不行?」
「不用」,林朝虎指了指旁邊的轎車道:「請你先上車再說。」
占典泉更慌了,額頭上竟然不自覺地冒出了汗珠子。
他極力鎮定地往鎮政府大院四處看了看,只見幾個鎮幹部都在奇怪地看著他。這時,有一個神秘的人影出現在鎮政府大院門口。
是太爺,是任厚根。
占典泉找到救命稻草似地忙大叫一聲「太爺」,但太爺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叫聲,只是笑咪咪地看著他。這種眼光讓占典泉看來,像是一個生了氣的老朋友,在微笑著看著他走上刑場。
紀委的轎車離鎮政府門口遠去了,幾個鎮幹部忙跑到門口,想再看看紀委的車子,但只看到一片揚起的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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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委找去談話了。」
「是兩規,肯定是兩規了。」
鎮幹部在偷偷地議論,其實,這種猜測和議論已經很長久了,只是他們的眼前始終沒有出現紀檢幹部前來帶人的一幕。
「這下完了,占書記要吃苦頭了。」
「是啊,不怕公安局無法無天,就怕紀委一天又一天啊!」
「一進入兩規程序,一個幹部就徹底完蛋了!」
聽了鎮幹部的議論,太爺任厚根笑咪咪地走了過來,道:「別那麼抬舉紀委,紀委有什麼了不起?」
「紀委當然了不起,你看我們佔書記,就這樣被紀委帶走了,聽說連打個電話都不讓打呢!」
「什麼紀委紀委!」太爺不耐煩道:「要是沒有我太爺,紀委他媽個崩崩,根本就別想辦什麼案子!」
「太爺」,一名鎮幹部笑道:「這話恐怕有些吹牛了吧?」
「什麼吹牛,我太爺從來不吹牛,我他媽個崩崩也是個共產黨員,還是南盛村的黨支部書記呢。我向毛主席保證,我說的是實話。要是沒有我太爺,紀委他媽的根本辦不了什麼像樣的案子!」
「不能這麼說,太爺。現在紀委和以前不同了,現在的書記不是白邊海,是南州市紀委派來的易鋒。這個易鋒以前是南州市紀委的檢查室主任,是有名的辦案專家,南州市的『四大名捕』之一。他辦不出案子誰辦得出案子?要是沒有你太爺辦不出案子,那麼易鋒以前在南州市的案子是靠誰辦出來的?」
「對呀」,其他幹部道:「以前的案子是靠誰辦的?」
「以前我不管」,太爺仍然牛道:「以前在南州怎麼辦案我不管。反正到了青雲這塊地盤,沒有我太爺就是不行。以前白邊海他媽的靠我太爺辦幾個案子,現在易鋒他媽的也一樣,還得靠我太爺辦個把案子。我要他媽的讓他辦個把案子他就辦,我要他媽的不給他辦,他就他媽個崩崩沒得辦!」
「太爺,你的本事我們都知道,但說這話,我們還不太相信。」
「不相信,不相信你們就走著瞧。」太爺把頭往左邊一歪,不高興道:「真他媽個崩崩,好沒眼光呃。」
「是得有眼光」,易鋒道:「而且要把眼光看遠一點。對占典泉的立案調查,我們一要感謝太爺,二要感謝陳仁威。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是,這僅僅是我們的開始,等我們把案子深入下去,太爺就要罵我們沒良心了,陳仁威也要像熱鍋上的螞蟻了。」
在銅山灣招待所裡,市紀委專案組的同志意氣風發,內查組和外調組互相配合,在占典泉受賄和挪用公款等問題上取得了很大進展。
林朝虎昨晚好不容易美美地睡了一覺,臉笑得更圓了。他說:「這次聽說是太爺出了不少力,他在黃伯昌面前說占典泉在背後說黃伯昌的壞話,黃伯昌開始還不相信,太爺說,當時陳仁威也在場的。結果黃伯昌馬上打電話問陳仁威,陳仁威說確有其事。黃伯昌就決定治一治占典泉了。」
易鋒笑道:「這恐怕是太爺和陳仁威唱雙簧吧!」
司機小蔡道:「我聽說陳仁威這次為了當書記花了十萬塊錢呢!」
林朝虎道:「陳仁威和占典泉不都是太爺的得意門生麼?」
小蔡道:「我也是聽人家傳傳地,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回事。他們說陳仁威表面上和占典泉很好,其實肚子裡各打著算盤。特別是當陳仁威知道占典泉要出事時,他為當書記的事跑得特別勤,專門給太爺送上十萬塊錢。太爺給了黃伯昌五萬,自己留了五萬。由於太爺幫助陳仁威說話,加上黃伯昌不再信任占典泉,於是他就同意了對占典泉進行立案調查。現在什麼消息都有,有的說是黃伯昌在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的壓力下才同意立案的。」
易鋒道:「小蔡啊,這些小道消息可以在我們面前說,但只能傳到這裡為止,我們自己不能在外面亂傳。」
小蔡道:「我知道了,易書記。」
「無風不起浪啊」,林朝虎道:「剛才小蔡說的,可能不僅僅是傳說,占典泉、陳仁威和太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很複雜。他們之間的關係,既是一種合作,也是一種利用。上面還有我們市裡的老大罩在上面,關係就更亂了。」
「對」,年紹昆道:「我也在擔心,現在把占典泉規了起來,很可能就陷到一個泥潭裡去了。如果陷得太深,就可能出不來。所以,我們得快,速戰速決。把主要目光對準占典泉個人,不要牽涉面太廣。」
「這你不用擔心」,易鋒馬上制止道:「接下來的事情,由我頂著呢。我個子比你高,天塌下來,先壓著我,不會壓著你,你們就放下心來,好好幹吧。現在的任務,就是要借兩規這個東風,徹底地把占典泉的問題查清楚。甚至,我們還要進一步擴大戰果,爭取更大的勝利!」
「牽涉面太廣的話,我們市裡的老大不放心啊,我擔心到時候連占典泉的案子都要泡湯。以前我們青雲市紀委辦的案子裡面,有不少就是翻來覆去的。一會兒說要查,一會兒說不要查。一會兒說有問題,一會兒說沒問題了。」
「是的」,林朝虎道:「以前確實是這樣。我們紀委雖說是個相對獨立的單位,在市委大院門口也掛了塊牌子,看起來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一樣,是第五套班子。但其實,紀委畢竟還是在當地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的,組織人事、財政經費等,都由當地說了算。從某種角度看,仍然是市委下屬的一個部門。在這種體制下,紀委要想監督同級黨委,要想放開手來查處違紀案件,確實有一定的難度。所以,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的領導以及研究室的同志下來調研時,我總是向他們建議,要求增強紀委的獨立性,最好是垂直領導。這樣,我們辦案工作就不會受到當地黨委的牽制了。」
「對,我一直想不通」,年紹昆道:「現在垂直領導的單位越來越多了,以前是金融系統,郵政、電信、電力、煙草,現在連工商、質量監督等部門也垂直領導了,聽說下一步啊,土管這條線也要垂直領導了。可是,我們紀檢監察機關卻不能垂直領導,難道我們紀檢監察機關的反腐敗工作不比工商、質監部門重要嗎?」
易鋒書記聽他們說了一會兒,接過話來道:「垂直領導的事,不光你們反映,我們南州市紀委,甚至省紀委的同志,都向上面反映過。這事中紀委的領導也是清楚的。但是,中央有中央的考慮。我們中紀委的領導也多次談到過,這件事關係到我們的黨章,要想垂直領導,就必須修改黨章。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就中央的角度來說,究竟要不要垂直領導,垂直領導究竟好不好,中央的考慮和我們是不一樣的。當然,中紀委的領導也說了,反腐敗的體制問題,還是要繼續深入地探索和研究,下一步,重點是考慮派駐紀檢監察機關的體制改革問題,對派駐紀檢監察機關,可以加大垂直管理的力度。」
「難哪」,林朝虎和年紹昆一起道:「紀委辦案也是越來越難了。」
易鋒便勸道:「是啊,上面對兩規的要求越來越嚴,一方面,我們要嚴肅查處違法違紀案件,一方面,我們又要堅持文明辦案,充分發揮我們的政治優勢和紀律優勢,採取政策攻心和思想教育的手段,查清黨員幹部的違法違紀問題。」
年紹昆道:「我們紀委的辦案手段還遠遠跟不上形勢的發展。現在檢察院辦案就更不用說了,基本上是在靠我們紀委辦一些案子。如果我們紀委再不行,腐敗分子就更猖獗了。特別是在我們青雲,情況複雜,阻力和壓力都會很大的。」
易鋒道:「我前面說過了,現在的關鍵是要借兩規的東風,把占典泉的問題盡快搞清楚,並且要努力擴大戰果。至於後面的壓力和阻力問題,我會盡自己的能力去解決的。我從南州來到青雲不久,在青雲沒有任何社會關係,說心裡話,我沒有必要怕什麼,大不了我就干到青雲市紀委書記,干到副處級為止,反正我也是四十七歲的人了,幹得再好也就這個級別,我就沒想過要干正處級,更沒想過要干副廳級。我就憑著自己的黨性,憑著紀委書記這個職責,有義務也有責任在青雲這個地方,好好抓一抓這裡的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我到外面走了走,發現這裡的腐敗現象是如此嚴重,群眾反映是如此強烈,我不好好抓幾個大案要案出來,我確實有愧於青雲的百姓啊。古人說: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話到現在還沒有過時。我這個紀委書記不辦案,特別是有案不辦,就該回雲清老家的山上種紅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