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沒兩分鐘,董志良就坐著袁芬芳的車趕到了九中。
這時楊登科已躺倒在醫務室裡的窄床上。校醫也是脹屎挖茅廁,還在忙著找器械,煮針頭和紗布,做些簡單的準備工作。這裡不像正規醫院,談不上什麼規範管理,應急能力非常差,要什麼沒什麼。
董志良雖然在電話裡早知道楊登科受了傷,但走進醫務室時,一見楊登科臉上腫包高聳,血肉模糊,還是驚駭不已,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前楊登科眼睛雖然望著天花板,兩隻耳朵卻一直支愣著,捕捉著外面的動靜,所以董志良和袁芬芳下了車,剛出現在醫務室門邊,楊登科就挺挺身子,要坐起來。這一下校醫已做好準備,正待動手,便按住他,不讓他起身。楊登科扒開校醫的手,還要掙扎,董志良已來到床前,扶住他的肩膀,說:「登科你受苦了!」
「老闆……」楊登科一聲呼喚,喉頭突然梗住,泣不成聲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董志良大受感動,低頭瞧著楊登科那張驚心動魄的臉,同時在他肩膀上拍著,動情地說道:「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
在場的兩位女人都受了感染,掉過頭去,抹起眼淚來。
過了好一陣,董志良的目光還不願離開楊登科額上腫得老高的血包和皮開肉綻的刀痕,好像那不是傷在楊登科身上,而是疼在他董志良的心裡。安慰了楊登科幾句,董志良又咬著牙罵道:「這些傷天害理的傢伙,真是下得了手。」還回頭問校醫:「不會破相吧?」校醫說:「處理得及時,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
董志良認真地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握著楊登科的手用了用力,說:「你也聽到了吧?沒事的,再堅持一下,好好配合醫生。」楊登科聽話地嗯了一聲,董志良這才放心地退到一邊,給校醫讓出工作的位置。
楊登科的樣子雖然慘不忍睹,其實傷的都是皮毛,可謂無傷大雅。校醫將幾處傷口洗淨,敷些消炎膏,又打了破傷風針,還給了兩瓶藥,就把楊登科給對付了。
出得醫務室,楊登科從身上掏出兩筒曝了光的膠卷,遞到董志良手上,簡單說了說下午跟兩位歹徒搏鬥的經過。董志良望一眼袁芬芳,回頭對楊登科說道:「登科你非常清楚,上午咱們幾個人一直呆在一起,這兩筒膠卷裡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只不過何場長給我和芬芳多拍了兩張合影,竟讓他們如此大動干戈。」楊登科說:「也不知那兩位歹徒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一直不太吱聲的袁芬芳說:「還能是什麼人?志良的對手唄。」
董志良覺得袁芬芳說的是實情,說:「估計他們已暗中盯了我們好一陣了。」
董志良告訴楊登科,不久前省委做出決定,要將貴都市一名常委領導調往外地任職。為此好幾位有些背景的縣區委書記和市直單位實權局長立即活躍起來,都想進常委。不想省委組織部卻通知市委,將派員到貴都來對董志良進行民意測驗。這就意味著那幾位活躍分子的願望落了空,他們於是想把董志良弄下去,好取而代之。只是董志良也沒有別的什麼把柄握在他們手上,他們才瞄上了這兩筒膠卷,無非是想將董志良和袁芬芳的照片公之於眾,借題發揮,搞臭董志良,讓他進不了常委。
下午兩位歹徒要搶膠卷時,楊登科就隱約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內幕。楊登科不免感慨,人在官場,真是險象環生啊。
不覺就到了小車旁。董志良吩咐楊登科說:「登科你在家休息幾天,有空我還會來看望你的。」楊登科說:「這點傷痛算不了什麼,明天我就去上班,不然老闆要出去辦什麼事,沒車坐不方便。」董志良說:「這幾天沒什麼事要出門,你放心在家養傷就是。」楊登科說:「我還沒這麼嬌貴吧?」董志良說:「沒嬌貴也得在家裡呆著,你一張破破爛爛的臉,人家見了,問長問短的,你也難得答腔嘛。」
楊登科還要說什麼,董志良止住他,說:「別噤菑F,這是政治任務。」
好一個政治任務!楊登科當即聽出了董志良話裡的真正意思。楊登科是他的專車司機,董志良是怕別人將楊登科的臉和他進行聯繫,那就有些說不清了。楊登科於是點點頭說:「那我就堅決按照領導的指示辦,完成這個政治任務。」董志良笑道:「人家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你還幽默得起,看來是傷疤沒好就忘了痛了。」
說著上了車。又搖下車窗,對楊登科和聶小菊說:「兩位回吧。」楊登科說:「領導先
走。」董志良說:「好好,我們先走。」袁芬芳開車。小車已經啟動了,楊登科又奔過去,特意提醒董志良道:「老闆,我不在你身邊時,你千萬要多加小心。」董志良說:「謝謝!不過你不必替我擔心,他們的目的只是想把我搞臭,還犯不著要我這條小命。」
小車出得九中,袁芬芳對董志良說:「志良,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有這麼對你死心塌地的部下。」董志良說:「是呀,楊登科確實挺不錯的,我跑了這麼多單位了,還從沒碰到過他這麼忠心耿耿,自願為你兩肋插刀的。」袁芬芳說:「毛主席曾教導我們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肯定是想得到你的提拔或重用,才這麼賣命。」董志良說:「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人家對你好,尤其是你在台上時,抱有個人的目的,再正常不過。但楊登科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啊。你不知道,剛才在醫務室裡,看到他那張破爛不堪的臉,我真是感動不已。」
袁芬芳望望董志良,說:「我當時也看出來了。」又說:「楊登科好像已是幹部了吧?」董志良說:「半年前給他轉的。」袁芬芳說:「下一步看來得給他安排個什麼副主任副科長之類的了。」董志良說:「原來我打算明年再考慮這事,剛才在醫務室裡我改變了主意,過兩個星期就召開黨組會,提他做辦公室副主任。」袁芬芳說:「他做了副主任,你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好司機?」董志良說:「提他做副主任,可以讓他分管一些辦公室的工作,但主要還是跟我跑。」袁芬芳說:「你這倒是兩全齊美的辦法。」
董志良是個說到就要做到或想到就要做到的人,還不到兩個星期,他就正式在研究人事的黨組會上將楊登科名字提了出來。董志良是黨組書記,黨組書記說要提拔誰,黨組副書記黨組成員還有什麼屁可放的?於是楊登科做辦公室副主任的提議被一致通過。
這天的黨組會散得比較早,會後董志良還要出去辦事,上了楊登科的車。楊登科只在家裡呆了一個多星期,臉上的疤痕一消失就上了班。
出了農業局,董志良用一種淡淡的語氣告訴楊登科,黨組已提議通過了關於提拔他做辦公室副主任的決定。儘管這是楊登科預料之中的事,但他眼前還是晃悠了一下,激動得差點要風癱了。不過楊登科還是堅持著不讓自己風癱,因為他得繼續為董志良開藍鳥。
陪董志良辦完事,楊登科還是沒法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下班回到家裡,讓聶小菊炒了幾碟家常菜,自斟自酌起來。登科進步的夙望終於實現了,這可是一個不小的台階。楊登科想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享受一下成功的喜悅和自豪。
因為是在家裡,不用推杯換盞,不用虛與委蛇,自然喝得隨意放鬆,暢快淋漓。慢慢楊登科就有了一些醉意,眼前模糊起來,桌旁的老婆和楊聶成了重影。楊登科莫名地想起不久前聽到的一則小笑話,有些按捺不住,就支開楊聶,說給聶小菊聽。
說是一位當幹部的走進酒店喝酒,剛喝得起勁,有人進來說:「高聲你的專車被小偷開走了。」他立即跑出去,到了門邊才想起自己沒有專車,轉身進了酒店。喝了兩口,又有人進來說:「高聲,你二奶跟人跑了!」他趕緊跑出去,朝一部正行駛著的小車追了一段,忽想起自己沒有二奶,又回到酒店裡繼續喝酒。喝得正痛快,又有人跑進來說:「高聲,你已經提拔做領導了。」他慌忙跑出去,打的趕到組織部,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不叫高聲。
聶小菊沒覺得這個笑話有什麼可笑的,說:「你們這些臭男人,成天就想著專車二奶和當領導。是不是當領導就是為了擁有專車二奶,有專車二奶的就是領導?」楊登科說:「這當然不是絕對的。不過行走在這個世上,想出人頭地,卻是人之常情,沒什麼錯。不想做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領導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嘛。」
也許是得意,楊登科話也多起來,繼續發揮道:「你想李清照一女流之輩,還生當為人傑,死亦做鬼雄,何況我等鬚眉男子?不過我知道自己這輩子是做不了人傑了,但作為一介小小司機,最重要的無非就是開好車子,傍緊主子,找準位子,賺足票子,掙夠面子。這就叫做五子登科。五子是有因果關係的,前二子是前提,有了這樣的前提,才可能謀得到自己的位子,有了位子,才可能賺得到票子,金錢社會,自然是有票子才做得起人,才夠面子。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人生在世,活得沒有臉面,真是生不如死啊。」
說著話,楊登科並沒忘了往嘴巴裡灌酒。聶小菊知道男人的習性,得意了就跟馬尿過不去。何況平時楊登科也難得放鬆一回,也不怎麼阻攔他,任他喝個滿意。
慢慢酒勁就上來了。
怪就怪,酒勁上來了,得意勁卻下去了。楊登科竟然生出無限感慨,心想自己現在已經做上了辦公室副主任,可說是如願謀到位子,正式登科,步入官員行列,雖然是最基層最小的官。但再基層再小的官也是官,已經完成了從民到官的歷史性轉折和重大飛躍,不用將自己混同於普通老百姓了。換句話說,只要不是普通老百姓,就人模狗樣,算有面子了。可這面子是用什麼換來的?是用裡子換來的啊!裡子是什麼?裡子是人的尊嚴,裡子是人的靈魂,裡子是人那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內心。這麼多年以來,誰知道自己的裡子受了多少壓抑,挨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傷害?
一時間,楊登科不禁百感交集,像打爛了五味瓶,甜酸苦辣鹹一齊湧上心頭。他一輩子也沒法忘記曾經的那些屈辱:巴結領導,領導不屑;討好群眾,群眾不理;求人辦事,事沒辦成,還要受人耍弄,甚至拿著亮花花的票子都送不出去。還有更難忘懷的,就是兩個多星期前的那個下午了,現在想來,兩位歹徒的拳腳和磚頭其實僅僅傷著一點皮毛,只有自己給自己的那一刀和那一磚頭,才真正地傷及到了自己那深深的裡子。
楊登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次和鐘鼎文在海天歌廳見識過的那個人妖來,當時覺得那是一種戕害人性的嚴重變態,如今思之,自己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變態呢?只不過人家的變態是肉體上的,而自己的變態則是深層的精神和靈魂上的。這麼說來,自己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人妖了。
這麼想著,楊登科忽覺鼻子一酸,通紅的眼睛越發混濁了。
聶小菊見楊登科神色不對,去衛生間拿了條濕毛巾,想讓他抹把臉,清醒一下頭腦。回到客廳,便見楊登科涕泗橫流,眼睛不是眼睛,嘴臉不是嘴臉了。聶小菊知道不能再讓楊登科這麼喝下去,奪走他的杯子,把毛巾塞到了他手上。楊登科卻扔掉毛巾,拿起酒壺往嘴裡倒。聶小菊又伸手過來搶走了酒壺。楊登科勃然大怒了,猛地一腳踢翻桌子,桌上的碗筷杯碟嘩啦啦砸到了地板上。
望著一片狼藉的屋子,楊登科怔了片刻,忽然蹲到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其實那不是哭,要知道,男人是不會哭泣的。確切點說那是嚎。這天晚上,楊登科直嚎得昏天黑地,哭得風聲鶴唳,好像已到了世界末日一樣。
聶小菊並不生氣,也不去理睬楊登科,任他嚎個夠,只低了頭揀拾地上的東西。等聶小菊收拾乾淨屋子,楊登科也停止了嚎叫,安靜下來,最後孩子樣歪在沙發上沉沉睡去。聶小菊沒法搬他到床上去,又怕他著了涼,就抱來一條被子蓋到他身上。
這一頓酒醉,這一頓嚎哭,讓楊登科將心頭的塊壘都釋放了出去,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就沒事人一樣了。他好像將昨晚的事都忘了個一乾二淨,一邊吃著聶小菊準備的早餐,一邊聊起閒話來。放下碗筷,楊登科就精神飽滿地出了門。
走進農業局,上班時間還差五分鐘,院子裡靜悄悄的。楊登科覺得自己已是辦公室副主任,身份不同以往,心情暢快,九中到局裡的那段距離也縮短了。這就叫做春風得意馬蹄急啊!楊登科終於體會到了這句老話的真正含義。
不一會董志良和蔡科長進了傳達室。楊登科正要上前跟他們打招呼,董志良先向他招了招手。楊登科一路小跑到了董志良身邊,說:「老闆有何吩咐?」董志良說:「剛才我跟蔡科長說了個意思,今天就將你那副主任的文給下了。」楊登科說:「謝謝領導的栽培!」
董志良笑望著楊登科,說:「你現在可是楊主任了,本來我也不好再讓你當主任的給我開車,只是要找到滿意的司機並不容易,所以還得委屈楊主任跟我跑一陣子,等物色到可以接替你的人選後,你再交出方向盤,多管些辦公室的事。」楊登科忙說道:「老闆這是批評我了,我可沒把自己當什麼主任看待。你可千萬不要物色司機,我不想也管不了辦公室的事。我沒別的能力,就開開車還行,我要一心一意給您開藍鳥,開一輩子。」
如果想給領導開一輩子的車,那又急著轉干提拔什麼呢?楊登科這話也太假了點,董志良還能聽不出來?但也是怪,這明明白白的假話聽著就是順耳,彷彿竹製的癢抓,撓得董志良渾身舒服,輕輕笑道:「誰叫你給我開一輩子的車了?若是這樣,那國家還費盡周折將你轉干提拔做幹嘛呢?」
董志良這話說得確有水平,好像壓根就不是楊登科想轉干提拔,而是國家缺少他這麼一個難得的人才,非將他轉干提拔不可似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國家幹部嘛,國家不讓你轉干提拔,你還真轉不了,提不了,既然國家轉了你,提了你,那你跟國家的關係就非同一般了,也就是常說的生是國家的人,死是國家的鬼了。
辦公室副主任屬於副科級,在局裡也算是中層領導了,雖然還是並不入流的所謂領導。要在一年多以前,楊登科可是連想都是不敢這麼想的,不期然一轉眼,自己就是國家幹部,就是領導了。楊登科自然別提有多麼舒暢了。由於是初做領導,缺少歷練,涵養還不夠,這舒暢就明明白白寫在楊登科臉上,旁人都明顯地感覺出來了,說:「楊科哪,看你面色紅潤,印堂發亮,如果晚上停電,只要你在場,那些應急燈什麼的怕是不管用了。」楊登科說:「你們說得也太誇張了。」心裡頭卻直樂呵,好像有什麼東西總是按捺不住欲往外蹦似的。
按照董志良的指示,蔡科長當天就把局黨組任命楊登科為辦公室副主任的文件打印了出來。還把楊登科叫到政工科,讓他看了看文件,告訴他過幾天局裡要開大會,到時就會當眾宣佈的。當然蔡科長會將文件發放到各科室,讓大家知道黨組的正確決定。
聽蔡科長如此說,又見散發著油墨香味的紅頭文件上十分醒目地印著楊登科三個字,楊登科如沐春風,一份從未有過的成就感跟著奔騰的血液漫向全身。
楊登科於是熱切盼著局裡的大會早些召開。
這天董志良要主持召開黨組會研究工作,不用出車,楊登科閒著沒事,就有些憋不住了,準備到各科室去走動走動。怎麼說自己也是正兒八經的辦公室副主任了嘛,楊登科要以這樣的身份在局裡人面前露露臉,看看他們有些什麼反應。身份不同了,楊登科的底氣因此也足多了。底氣一足,肚皮也挺了,脖子也硬了。特別是看什麼時,那如炬的目光也不再低視,一米六五以下的人便不那麼容易進入他的視線了。
原來楊登科一米七左右的個頭,一雙眼睛就長在一米六五處。
楊登科先來到綜合科。黨組的任命文件都已成了文,科裡人不可能不知道楊登科提副主任的事。機關裡都是明白人,楊登科一進門,他們就知道了他的來意。但他們卻故意裝糊塗,說:「楊科你氣色不錯,在哪裡撿到財喜了?」
楊登科暗想,我提了副主任,不是比什麼財喜都還強麼?可這話又不好自己說出口,只好說:「黨組……」僅僅兩個字,沒再往下說,其用意是要提醒大家,黨組已經正式下了文,任命他楊登科為正式的辦公室副主任了。
這些傢伙卻不管楊登科正不正式,偏不給他面子。先是科長接過他的話頭說:「黨組今天正在開會吧,是董老闆親自主持的,據說需要研究的議題還不少呢。」真是你吹橫笛他偏吹豎簫,楊登科無奈其何,只得說道:「我又不是黨組成員,關心不了他們的議題,我只關心黨組……」到此又特意打住了。
這時一位副科長開了口,說:「黨組在研究芬芳山莊的事吧?據說再過兩三個月就可開業了,以後局裡幹部職工就可大步奔小康了。」楊登科又啟發道:「奔小康那是自然的事。黨組……」另一個副科長說:「黨組會也不知開到什麼時候才散,我們科裡有一個文件還放在董老闆那裡,他也該給個意見了。」
又連續「黨組」了幾回,見科裡人始終不肯上路,楊登科也就失去了信心,出門去了農經科。寒暄了幾句,正要說出「黨組」二字,覺得這一招不管用,得改改方式了。剛好科裡一位姓鄧的年輕幹部正拿眼睛看他,楊登科頓時來了靈感,說:「小鄧,據說你要進步了,不請客不太對得起同志們吧?」
小鄧剛剛大學畢業,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就進步,楊登科是想用這話引出自己進步為副主任的事。不想小鄧他們也存心跟他過不去,說:「感謝楊科你的關心,你是老闆心腹,在老闆那裡多替我美言幾句,我進步起來就快了。」旁邊的科長也說:「是呀,楊科你可要多多關心年輕人的進步喲。」楊登科說:「我有這樣的能力嗎?有這樣的能力我自己……」
意思是要讓他們說出「你自己不是已經進步做上副主任」之類的話。想不到這些傢伙偏偏不願上鉤,把話題引到了別處,說:「你天天跟董老闆在一起,同車進同車出,人家都說他是局裡一把手,你是二把手。」
過去有人說他是局裡二把手,楊登科心裡很是得意,可今天他並不想做局裡二把手,只想做辦公室的二把手,雖然局裡二把手比辦公室二把手官大多了。卻沒有人肯開金口承認他,楊登科竟有些恨恨的了。
接著楊登科去了財務室。財務室屬於辦公室,雖然歸辦公室主任曾德平直管,但楊登科作為副主任也算是他們的領導了,他們總會把自己當做副主任看待了吧?誰知會計出納也裝聾賣傻,好像壓根沒這回事似的,氣得楊登科只差不罵娘了。
又走了幾處,大家都只喊他楊科,沒人喊他楊主任。不喊楊主任,按實直呼楊副主任也可以,他是不會斤斤計較的。楊登科暗自琢磨,肯定是大家看見他一個普通司機又轉干又提拔的,心裡暗生嫉妒,故意跟自己過不去。要不就是蔡科長口是心非,有意將他的任命文件壓住,沒及時下發到各科室。他要去政工科質問他幾句,文件都印出來三天了,怎麼局裡的人還一無所知?這不是失職,不是侵犯幹部職工的知情權麼?
可是到了政工科門外,門卻是關著的。楊登科就氣不打一處出,揚起腳要去踢門。正好走廊另一頭有了說話聲,原來黨組會結束了,領導們剛出會議室,說著話朝這邊走了過來。董志良走在前面,身後跟著蔡科長。蔡科長作為政工科長,是要在黨組會上作記錄的。董志良這時看到了楊登科,對他說:「過一會我要到市政府去一下,登科你不要走遠了。」
楊登科雖然心裡惱惱的,但在董志良面前還得裝出笑臉,點頭道:「我不會走遠的,就在辦公樓裡轉轉。」董志良說:「那好。」忽又想起什麼,對旁邊的蔡科長說:「登科提副主任的事不是成了文了麼?本來想這幾天開個幹部職工大會宣佈一下,今天黨組會上定的幾件事急著處理,幹部職工大會一時看來難開得成了,你和曾德平先帶登科到各科室去跟同志們見個面吧,究竟是中層領導了嘛,也要讓同志們明確知道這麼回事。」
董志良在最後那句話裡加了「明確」兩個字,確實是挺有學問的,官場中人都聽得出來。意思是說這事雖然同志們早知道了,但沒正式宣佈,還不能說是「明確」,很有必要正式宣佈一下。這話簡直說到楊登科心坎上去了,不覺暗忖道,當局長的還是當局長的喲,水平就是高,考慮問題周到。不免又在心裡對董志良悄悄佩服了一回。
董志良這麼說了,蔡科長自然得堅決照辦,當場對楊登科說:「楊主任明天上午你如果有空,我就和曾主任陪你到各科室去與同志們見個面。」楊登科樂道:「領導有空我就有空,我堅決服從領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