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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雯前往北湖的腳步讓祁茂林阻斷了。司機孫愔拉著她剛進了縣城,車子就讓祁茂林堵住了。
"你是不是想去北湖?"祁茂林問。
林雅雯點頭,她不明白祁茂林怎麼會等在這裡。去黨校學習後,她很少跟祁茂林聯繫,祁茂林也只跟她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問她朱世幫去了哪,林雅雯真不知道朱世幫的下落,祁茂林的話反把她嚇了一跳,後來她才得知,朱世幫帶著沙灣村村民湊的錢,去了河南,具體做什麼,不得而知。還有一次是商量熏醋廠擴建工程的事,祁茂林想把二期規模壓一壓,怕規模太大,反讓企業受累。林雅雯沒表態,這點上她很明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現在屬於離崗縣長,最好還是少發表意見。祁茂林對此不滿,認為她在鬧情緒。
"跟我回去。"祁茂林說。
"去哪?"
"還能去哪?到我辦公室!"說完,祁茂林先坐車走了,林雅雯怔了許久,還是坐上車,往縣委去。
車子開動後,她問孫愔:"是你告訴他的?"
孫愔默了默,心虛道:"祁書記他……"
"好了,別說了!"林雅雯近乎粗暴地打斷孫愔。她本來想徑直去蘇武鄉的,誰知——
到了祁茂林辦公室,她發現強光景也在。這才分開幾天,強光景就變了一個人,萎靡不振,頭髮亂蓬蓬的,西服領子倒捲著,一雙眼熬得黑青,哪還有個部長樣。縣上形勢到底如何,強光景就是晴雨表,林雅雯掃了強光景一眼,沒說什麼,心裡,卻為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坐吧。"祁茂林的臉色比剛才路上略微好看了點,說出的話,仍然冷冰冰的,不帶一點感情。林雅雯站著沒動,她不清楚祁茂林攔她做什麼,不會是想阻止她的行動吧?
"我說過多少遍,北湖的事情你少插手,怎麼老是聽不進去?"
"我插手什麼了,我什麼也沒插!"一聽祁茂林果然是老調重彈,林雅雯不高興了,她心裡急著趕路,不想在這些老話題上浪費時間。
"沒插你去北湖幹什麼?"祁茂林也來了勁,聲音重重地責問道。
"我去北湖怎麼了,北湖不能去?"
"雅雯同志,我是為你好,請你理解點別人好不好?"
"我沒法理解,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走了。"說著,她真就轉身往外走,她必須去北湖,誰也阻擋不了。
"雅雯同志,等我把話說完!"祁茂林在後面厲聲道。林雅雯只能站住,無論她心裡多麼的不痛快,她還必須得尊重祁茂林。
"雅雯,聽我老祁一句勸,回去吧,安安心心在黨校學習,縣上的事,你就當啥也聽不見。"祁茂林忽然就軟了語氣。林雅雯怔怔地掉轉頭,盯住他。她發現,祁茂林的臉色在變,由白變青,然後變黑,最後,變成一片蠟黃。
"祁書記……"林雅雯心裡升騰起一股不祥。
"你非要逼我把老底端出來嗎?"祁茂林避開她的目光。這一刻,這位年近六旬的老書記心是抖著的,面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縣長,他真是有苦無法說。林雅雯哪裡知道,就在她跟司馬古風坐在同心閣捧著茶品嚐苦味的那幾個小時,祁茂林跟孫濤書記也捧著茶具,可他們實在是飲不下去啊。來自省城的消息說,省委常委會上,海林書記再次輸給了五個常委,有人要逼孫濤書記離開河西市,接替他的,很有可能是朱天成!
"回去吧雅雯,別做無謂的犧牲了,有許多事,不是你碰的。你還年輕,沒這個必要……"
"不,祁書記,你把我想錯了。"林雅雯錯以為祁茂林是怕了,語氣裡竟帶了嘲諷。祁茂林苦苦一笑,她怎麼就不明白呢?就在林雅雯二度轉身朝外走時,一直悶在沙發上的強光景突然說:"林縣長,你還是聽祁書記的勸,回去吧。"
"你也想當說客?"林雅雯不滿地盯住強光景,"光景同志,你辜負了縣上對你的一片期望,看看你現在的樣,還像個縣委幹部嗎?"
"林縣長,我……"強光景欲言又止,他橫在林雅雯面前,不讓林雅雯出門。
"讓開!"林雅雯猛地抬高了聲音。
"雅雯同志!"見她如此不聽勸,祁茂林終於發作了,"實話跟你說吧,雅雯同志,你現在已經不是沙湖縣縣長了,你的工作由付石壘同志全面接替。"
"什麼?"林雅雯驀然轉身,吃驚地瞪住祁茂林。
祁茂林也不躲避,正視住林雅雯:"這是市委剛剛做出的決定,付石壘同志擔任沙湖縣縣長,你的工作由市委另行安排。"
"不可能!"林雅雯尖聲叫道。
"是真的,林縣長。"強光景插話道。
"不可能!"林雅雯又叫了一聲,一把推開強光景,憤然朝外走去。下樓的時候,林雅雯跟付石壘意外相遇,付石壘紅光滿面,春風得意,身後跟著滿臉紅霞的華蓉蓉。林雅雯並不清楚,剛剛結束的市委常委會上,朱天成力薦華蓉蓉,她現在已是沙湖縣副縣長。
三個人的目光相對,旋即又分開,就在華蓉蓉微笑著要跟她打招呼時,林雅雯一扭身子,疾步走出縣委大樓。
上了車,林雅雯忽然就不知道該往哪去。北湖顯然是去不成了,昨天她還是掛職學習,今天,她已成了沙湖縣的客人。市委免她的職,居然連招呼也不打,這也算是一個創新吧。林雅雯心裡湧上一層悲涼,想不到她會以這種方式離開沙湖,離開她熱愛著的工作崗位。車裡坐了半天,無奈地跟孫愔道:"回省城吧。"
車子離開沙湖縣城不久,林雅雯接到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要她去一趟組織部。林雅雯心想,他們這才例行公事地找她談話,想送給她一點安慰。
"對不起,學習緊張,暫時騰不開身。"說完,她啪地關了手機。
一路,孫愔都想拿話安慰她,卻被她的臉色給嚇住了。直到進了省城,孫愔才道:"林縣長,讓你離開沙湖是祁書記的意見,他真是為你好。"
林雅雯這次沒批評孫愔,她又何嘗不清楚祁茂林跟孫濤書記的真實用意呢,但以這種方式受保護,她心裡有愧啊——
回到黨校第二天,林雅雯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洪光大已被正式逮捕,他所在的宏大建築公司也被有關部門勒令停產,全面清查整頓。望著報紙上醒目的大標題還有記者義憤填膺的文字,林雅雯心裡,竟不知是什麼滋味了。等她聽到另外一條消息,心嘩地黑了。
洪光大涉嫌對婦女施暴,雙規期間,有關方面接到四位婦女的指控,說洪光大曾對她們進行過暴力性侵犯。四位當中,兩位是水利廳下面的職工,一名是新分來的研究生,指稱在實習期間,被洪光大灌醉了酒,然後在賓館施暴。還有一名沒透露工作單位,但她是第一個站出來指控洪光大的,據說她已通過法律手段,將洪光大告上了法庭。檢察機關正是根據這四位女子的指控,對洪光大批捕的。
強暴兩個字,深深扎痛了林雅雯的眼。這個空氣裡有著瑟瑟寒意的冬日的夜晚,林雅雯孤獨地坐在黨校宿舍窗前。窗外是嗖嗖掠過的寒風,夾雜著風打樹枝的聲音,玻璃也發出微微的震顫,有幾片紙屑捲起來,在窗前暈白的燈光下一閃,幽靈一般不見了。又有幾片落葉飛起,在空中蕩啊蕩啊……
夜是那麼的冰涼,那麼的寒意逼人。
多少年前的往事被風掠起,緩緩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跟洪光大認識的第四年。因為林雅雯拒絕了馮橋,洪光大一度時期對她很有意見,兩人的關係沒有以前那麼密切了,只是偶爾通個電話,或是從同事們嘴裡聽到彼此的消息。那段時間的林雅雯很不順。在單位,廳領導不斷指責她,認為她幾年拿不出一項成果,工作沒有進步,想將她調離人才濟濟的科技處。
林雅雯知道,這是馮橋在起作用,水利廳跟林業廳,算是兄弟單位,兩家合作項目本來就多,加上又都屬於農林口,兩家單位的領導關係便很密切。只要馮橋使個眼色,這邊的領導給她穿小鞋便是家常事。林雅雯默默忍受著,遇上這種事,除了忍受,你別無他法。
家裡呢,她跟周啟明的婚姻也到了第一個危險期,婚後的新鮮感已過,疲勞開始騷擾他們。加上萌萌那個時期身體不好,老是得病,動不動就得跑醫院。家庭的腳步被打亂,周啟明嫌萌萌干擾了他的工作,晚上要管孩子,白天又要上課,他還哪有心思搞學術寫論文?新寫的論文沒通過雜誌社終審,周啟明就將火發到林雅雯頭上,說她一個女人竟然管不了孩子,還要他為孩子操勞。林雅雯剛反駁一句,周啟明就怒不可遏地說:"早知道婚姻是這樣,我寧可獨身!"
林雅雯忍無可忍,跟著說了句:"那就離好了,你以為我願意天天聽你嘮叨?自己出不了成果,拿別人撒什麼氣!"這下好,周啟明抓住這個把柄,扔下她們母女,搬學院去住了。迫於無奈,林雅雯只能將萌萌送父母那兒,好在那時母親已經退休,能替她分挑一些生活的擔子了。
就這樣磕磕絆絆過了幾個月,有一天廳領導叫她,說省廳跟水利廳合建一個科研基地,地點已經選好,讓她負責項目前期論證工作。林雅雯不假思索就點了頭,創建科研基地,是他們這些專業人員夢寐以求的想法,科技處雖然聽起來像科技機構,可搞的工作多是科技行政管理,都是替下面的科研單位搞服務,自己想從事科研項目,難。如果有基地,他們就可以有自己的課題了。
誰知到了項目工作小組才發現,這個項目名為科研基地,實際上,卻類似於兩家單位聯手搞度假村。而且項目的負責人就是馮橋,洪光大也參與其中。林雅雯一度想退出,無奈廳領導不答應,只能硬著頭皮天天跟洪光大們泡在一起。
一個月後的一天,洪光大請她吃飯,那個時候的洪光大已成為一個人物,靠著跟馮橋的關係,他進步很快,非但在項目組擔任比林雅雯更重要的角色,而且聽說他自己也有了實體。林雅雯對他真是刮目相看。晚飯就他們兩個人,這點上林雅雯倒也沒戒備,畢竟,她跟洪光大也不是一天兩天,再說她哪能想到別處?那天的洪光大很是熱情,先是說了些能勾起往事的話,接著就道:"上次的事,你怕是誤會了。來,敬你一杯,把它忘了吧。"
"我已經忘了。"林雅雯不願意提這個,沒好氣地臭了洪光大一句。
洪光大一點不介意,對付這些事,他太有經驗了,多難堪的場面,他都能輕鬆自如地應對。果然,又喝了幾杯酒,氣氛緩和下來。林雅雯心裡的難堪勁過去了,兩人又恢復到以前那種自然而然的狀態。
那天林雅雯喝了不少紅酒,林雅雯後來想,是她的壞心情左右了她,也是洪光大的甜言蜜語迷惑了她。洪光大要是在女人面前耍起小伎倆來,女人們是很難抵抗的。再精明的女人也有軟肋,洪光大拿捏起女人們的軟肋來,就跟他的左手拿捏右手一樣準確而又老練,而且他敢下死手,這是後來林雅雯才總結到的。
那天離開酒店前,林雅雯還是清醒的,至少還知道自己跟誰在一起。等走出酒店,讓冷風一吹,就覺天旋地轉,頭重得抬不起來。她好像吐了,就爬在酒店外面的馬路邊,好像是洪光大硬將她拖上車的,又記得是他抱上去的,總之,她坐上了車,然後,就一頭栽過去,啥也不知道了。
可怕的事差點就在那個夜晚發生,洪光大將她帶進了賓館,開了房,然後……也許是上蒼有意要幫她,就在洪光大淫笑著露出真面目時,房間裡的電話突然叫響。洪光大起先不理會,他已確信,這晚的林雅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一條光滑的魚,洪光大腦子裡冒出這樣絕妙的比喻。電話的鳴叫聲擾了他的好事,他不得不停下手,去把那個煩人的東西拿掉!就在他將話筒重重摔到床頭櫃上時,林雅雯醒了!
林雅雯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中了圈套。她驚叫一聲,一把用被子蓋住自己蒙羞的身體,同時,向洪光大喝出一聲:"滾!"
不幸雖然沒有發生,這件事,卻驚出她一身冷汗。這件事發生後,林雅雯有過久長的矛盾,是默默忍受,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還是勇敢地站出來,讓洪光大付出代價?後來她選擇了前者。畢竟,洪光大的目的並沒得逞,就算她站出來,又能將他如何?不過這件事以後,洪光大自己倒是變得規矩起來,久長的日子裡,他都沒再騷擾過林雅雯。
但是這件事,留給林雅雯的創傷卻是持久的。此後很長時間,甚至到現在,一想那個夜晚,一想那一幕,林雅雯心裡,還是忍不住驚悸。
有些事留給人的影響是一輩子的,黑暗一旦留在心底,輕易,是驅不散的。
如今洪光大得到了報應,林雅雯應該拍手稱快,然而,她的心,卻仍然被那個黑夜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