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麼牽著,默默來到三樓。也許是剛從黑暗裡走出來,頂燈亮得有些刺眼,那麼不合時宜。李雨潺低著的頭忽然仰起來,偷偷瞥了瞥喬不群,晶瑩的眼裡好像蘊藏著千言萬語。喬不群也在悄悄看著她,發現那張美麗的臉因洇著羞赧,分外嬌媚迷人。紅唇半嘟著,顯得那麼性感,像暗示著什麼。真想低下頭,將自己的嘴唇疊上去。
可喬不群仍只是想想,並沒付諸行動。他永遠是一個想像大於行動的謹慎男人。
也許是離開黑暗,李雨潺有些難為情起來,抽了抽手,想掙脫喬不群。喬不群哪捨得就此放棄?相反握得更緊了。李雨潺停頓一下,加大了抽動的力度。喬不群這才鬆開手,鬆開一個僅開了個頭,便匆匆結束的故事。
一直走到樓下,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喬不群想開句什麼玩笑,打破一下沉默,才感覺唇焦舌燥,嗓眼發乾,什麼也說不出來。
出得大樓,李雨潺看一眼喬不群,低首往台階下走去。夜燈高懸,那忽左忽右的影子在後面晃悠著。她沒住在政府大院裡,一直跟父母在一起。喬不群想去送送她,往前邁了幾步,又站住了。就那麼無聲地站在台階上,目送她風擺柳般扭著腰肢,走下那緩緩的斜坡。斜坡快下完了,李雨潺又回首望望石頭般立在高處的男人,掉頭走向大門口。喬不群仍然定在那裡,直到那好看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頭斑駁的燈影裡。
耽於幻想的喬不群,夜間躺在史宇寒身邊,腦袋裡還浮著李雨潺的影子。屋裡似乎飄蕩著好聞的桅子花香,那無骨無筋的小手仍握在自己掌心。身邊女人彷彿也成了李雨潺,事實卻是真真切切的史宇寒,跟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喬不群覺得自己一直愛著史宇寒,至少認識李雨潺之前,他還從沒對這份愛產生過動搖。現在依然也沒動搖。喜歡另一個女孩,就對夫妻情份產生動搖,實在說不過去。忽想起一句老話: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男人心大,權錢也好,情色也罷,都是這個心態。喬不群不出聲地罵自己道,你是不是有些卑鄙!不過馬上又自我安慰起來,世上高尚男人早死光了,你還充什麼高尚?
這次跟李雨潺的半親密觸碰,讓喬不群暫時忘了幾天來的煩惱。他暗暗希冀著,能再次與她巧遇。可李雨潺好像在有意無意迴避著,連正面接觸的機會都沒給他。連續兩三個下午,喬不群都會自覺不自覺挨到天黑才離開辦公室,緩緩來到幽暗的樓道口,無聲地站上半天。卻再也沒能等來那個美妙的身影,那份醉人的桅子花香。
究竟不是十八九歲的小青年了,喬不群不可能總沉浸在這虛幻的期盼裡。眼前的現實也容不得他老這麼兒女情長。兒女情長後面還有一句話,叫英雄氣短。想想光顧著兒女情長,成不了啥事兒,英雄氣短也就在所難免,何況自己還不是英雄。
還是找機會見見辛芳菲,看還有沒有補救的可能。喬不群去了四樓。與上次不同,這回外事處的門是關著的。上前敲敲門,裡面沒任何動靜。義務做了幾分鐘門衛,想撥辛芳菲手機,又覺得電話裡說不明白,開始低頭往回走。還沒走上兩步,迎面碰上紀檢監察室主任顧吾韋,他輕聲笑道:「狗日的,在幹什麼?」
喬不群望眼顧吾韋,奇怪他怎麼也說起髒話來了,平時他說話是完全符合紀檢監察條例的。滿臉的笑意,又不像罵人。喬不群生氣道:「你在跟誰說話?」顧吾韋說:「跟狗日的你說話呀。走走走,到我辦公室去坐坐。」拉著喬不群往西頭走去。
進紀檢監察室坐定,顧吾韋說:「據說研究室下兩周就要撤銷了,準備去哪裡高就?」喬不群像沒聽清他的話,答非所問道:「我又沒哪兒得罪了你,怎麼張嘴就罵人?」顧吾韋笑道:「我罵人了嗎?」喬不群說:「還沒罵人?開口就狗日的。」
顧吾韋就笑。笑夠了,才指著喬不群鼻尖,說:「喬處你真逗。」喬不群黑著臉說:「我有什麼可逗的?我怎麼就一點沒覺得逗呢?」顧吾韋笑笑道:「你當然逗。你能創作出這麼巧妙的口頭禪,惹得政府裡的人張口閉口就是狗日的,還說沒逗。」
喬不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我到底創作什麼口頭禪了?你都把我說糊塗了。」顧吾韋說:「好好好,我不說狗日的了,總行了吧?」又說:「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話呢。據說研究室的人都有了去向,你定在哪裡?」喬不群說:「哪知能定在哪裡?一切聽從組織安排。」顧吾韋說:「沒有更好的去處,倒也不妨考慮到咱紀檢監察室來。」
紀檢監察室說起來重要得很,實際不過是個養老場所,沒到山窮水盡,誰願往這地方跑?喬不群知道顧吾韋在開玩笑,說:「顧主任肯收留我,讓我有機會跟你一道勇做反腐倡廉堅強戰士,又何樂而不為呢?」顧吾韋說:「你有這個想法,真願來紀檢監察室,那政府反腐倡廉工作就大有希望了。不過我還不是這個意思。」喬不群說:「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莫非到紀檢監察室來,不來反腐倡廉,還來貪污受賄?」顧吾韋說:「紀檢監察室有污可貪,有賄可受,我早先下手了,還輪得著你?我的想法是紀檢監察室的人都老大不小一個,你們年輕人願意來,肯定會有出息。我快到齡了,你先來做個副主任,我下去後可接任主任。另外譚組長年齡也不小了,身體又不怎麼好,常年做醫院編外院長,早該病退讓位的,到時你讓領導和市紀委推薦推薦,還可做上紀檢組長,進政府辦黨組。」
顧吾韋的話當然當不得真。紀檢監察室是紀檢組和監察室兩個部門的合稱,名義上紀檢組屬市紀委派出機構,監察室為市監察局派出機構,市紀委和監察局合二為一後,各部門的紀檢組和監察室也跟著拼在一起,叫做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嚴格說來,顧吾韋只是監察室主任,因監察工作歸紀檢組譚組長統一分管,紀檢方向的具體工作也由顧吾韋他們去做,大家習慣將他叫紀檢監察室主任。看上去這個紀檢監察室來頭還不小,其實放在哪裡都是附屬機構,位置也沒那麼重要,喬不群再沒地方可去,也不可能打這個主意。年紀輕輕就來休閒養老,也太沒出息了點。至於照顧吾韋所說,先做上紀檢監察室主任,譚組長病退後再做組長,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了。紀檢組長是政府辦黨組成員,正兒八經的副局,屬於市管幹部,有這個位置可坐,誰還不樂意?只是這個位置一般要用來解決有資歷有年齡還有些關係的老處長的待遇,不是誰想去坐就坐得上的。
此時的喬不群還不敢幻想紀檢組長的高位,悻然走出紀檢監察室。經過外事處,辛芳菲的辦公室依然關著門,只得回了綜合處。呆坐一會兒,桌上電話響起來。研究室這麼個狀況,自然跟各方聯繫越來越少,電話機早就啞巴一樣,一天難得響上兩回。喬不群幾乎忘了電話機的存在,對電話鈴聲都有些陌生了。瞪眼望著電話機震顫了好一陣,才猶豫著伸出手去,拿過話筒。
讓喬不群更感意外的是,打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辛芳菲。喬不群不是正要找她嗎,忙抓緊話筒,生怕它從手上逃走似的,嘴裡急切道:「辛處是你呀。好想見見你了,剛才還去敲你辦公室,你沒在。」辛芳菲語氣淡漠:「你的書已看過,這就還你。」喬不群說:「還什麼還?一本書不值幾個錢,送你也算不上行賄。」辛芳菲沒開玩笑的雅興,硬邦邦道:「這就送到你處裡去。」喬不群想說硬要還的話,他下去拿,對方已掛掉電話。
兩分鐘沒到,辛芳菲就進了綜合處。喬不群已用一次性杯子泡好熱茶,討好地遞上前去。辛芳菲沒接茶,放下書,轉身要走開的樣子。喬不群急了,上前一步,擋住她去路,說:「你再忙,說句話也要不了多少時間吧?」
辛芳菲當然不僅僅來還書的,落座沙發,兩腿一併,冷眼看著喬不群,說:「有什麼話,你說吧。」喬不群迴避著辛芳菲的目光,侷促不安地說:「我不知有什麼話可說,只是感覺哪裡得罪了辛處,卻不得而知,還蒙在鼓裡。」辛芳菲說:「哪是你得罪了我,是我得罪了你,你才那麼咒我。」喬不群越發糊塗了,說:「請把話說明白些,我到底是怎麼咒你的。」
辛芳菲將目光從喬不群臉上移開去,望向窗外迷濛的天空,說:「你說說,我對你喬不群怎麼樣?」喬不群說:「這我心裡有數,實在不薄。」辛芳菲說:「你還知道不薄,算你良心沒被狗吃掉。」喬不群垂著頭,說:「研究室要撤銷了,我也想去找找領導,安排個理想點的地方,卻一直鼓不起這個勇氣,還是你主動提出,給我去領導那裡說句話。不管結果如何,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辛芳菲緩緩收回目光,又盯住喬不群,說:「你心領不心領,會不會忘記,我並不在乎。我是覺得你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子,有個好位置,更能發揮你的才華,才願意在領導那裡說你的好話。不想你卻自以為聰明,嘴無遮攔,污人清白。得罪我倒算不了什麼,得罪了領導,你咎由自取!」
喬不群吃驚不小,說:「我又哪裡得罪領導了?」辛芳菲已站起來,哼道:「別做樣子給我瞧了。你哪裡得罪了領導,還要我給你明說?」別過腦袋,拂袖而去。
隱約間喬不群似乎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他拿過桌上的《佛緣》,高高揚起,啪地一聲,狠狠摔在地上。
喬不群去了紀檢監察室。本來在辛芳菲作用下,耿日新有意安排喬不群去做政府辦綜合處處長的,不想一個小段子不脛而走,在政府大樓裡流行開來,改變了喬不群的命運。段子說,耿日新不久前搞了次體檢,發現患有不輕的高血壓。十個胖子九個病,醫生建議他減肥。官大命大,官做得高的人,命就看得重,耿日新開始按醫生吩咐吃起減肥藥來。只是身為一市之長,減肥可以,要想減應酬,桃林人民是堅決不會答應的。應酬說白了就是應煙應酒,應山珍海味,應南北大菜。這樣一個季度下來,耿日新吃進肚裡的藥雖不比公款消費少多少,身上的肉卻僅減掉一斤。這在耿日新已是難能可貴,他非常高興,心想一個季度減一斤,一年下來可減四斤,效果也相當不錯了。為此除繼續服用減肥藥外,還特意將自己大名裡新字的斤旁去掉,乾脆叫做耿日辛,表明自己每個季度減肥一斤的堅強決心。
新與辛同音,新字去掉斤旁,聽去並無兩樣。只是耿日新成為耿日辛後,究竟意味著什麼,政府大樓裡自然人人盡知。桃林話裡,耿又與狗音近,後來大家見了面,便一臉曖昧地用狗日的相互笑罵。段子傳了一陣,傳到辛芳菲耳裡,她彷彿吃了包回形針,滿肚子委屈,跑進耿日新辦公室,悲淚如飛。耿日新大發雷霆,桌上玻璃都拍碎了。可這種來路不明的段子還沒法追查,追查出來也不好治人家罪,相反只能流布更廣。好大喜功又愛好文字遊戲的乾隆已死兩百年,不可能再從地裡爬起來搞文字獄。耿日新發過一通火,也只好忍氣吞聲,保持沉默,以期流言自生自滅。
說段子來路不明,並非沒有來路。其實就來自喬不群一句玩笑。那次他站在研究室綜合處窗前,見耿日新和辛芳菲自樓下草坪裡經過,腦袋發熱,生出歪念,後跟蔡潤身去為秦淮河餞行,牙縫不緊,當做笑話說了出來。不想民間文學作家竟加進耿日新減肥內容,使原創版笑話更新升級,愈加形象,更便於流傳。
喬不群明白他的笑話原創版是怎麼成為升級版的。除在為秦淮河餞行的酒桌上貢獻出這個笑話,他再沒在別的場合說過。秦淮河去省城後也一直沒回過桃林,不可能專門安排人跑回來發佈這個笑話。不用說就知道是從蔡潤身那張狗嘴裡吐出去的。該揍這小子一頓,要他為亂嚼舌頭付出點代價。握緊兩個拳頭,樓上樓下跑了幾個來回,也沒尋著他的鬼影子,不知躲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這日忽見蔡潤身從樓前草坪裡走過,喬不群頓時腦門沖血,眼睛冒火,拔腿要追過去施以老拳,蔡潤身感覺不對勁,忙跑出傳達室,飛快溜掉了。
喬不群判斷沒錯,段子升級版確實是蔡潤身發佈的。他再清楚不過,官場中最缺的是官位,最不缺的是迫不及待的屁股。就拿政府辦來說,二十多個處室,處長主任位置一萬年前就已塞滿,一萬年後也不見得有騰出空位的可能,想坐上政府辦處長主任特別是重要處室處長主任位置,其難度可想而知。唯一希望就是研究室撤銷後政府辦新設的綜合處處長,為此蔡潤身還真沒少費心思。他死死盯住常務副市長甫迪聲,苦心孤詣往他身上蹭。功夫不負有心人,甫迪聲終於有了給他安排安排的意思。不想半路殺出個辛芳菲,將喬不群推薦給了耿日新。耿日新究竟是市長,他要另外安排人做綜合處處長,甫迪聲有什麼好說的?蔡潤身一時沒了轍,急得心火上躥,口腔生皰,晚上無法成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烙燒餅。人失眠時大腦轉得格外快,蔡潤身想起為秦淮河餞行餐桌上喬不群說過的笑話,頓時計上心來。經過他一番加工,笑話很快在政府大樓裡流傳開來。後來連笑話出自喬不群,也成為公開秘密,誰見了他都會神情古怪,目光曖昧,忍不住笑著說上兩句狗日的。
再後來又有人去耿日新那裡討好賣乖,招供出喬不群。耿日新沒再發脾氣,將辛芳菲叫到辦公室,冷笑道:「你老在我面前說喬不群好話,他卻在後面編派你和我,這不有點滑稽嗎?這樣的傢伙還想要我視他為人才,安排好位置給他?」辛芳菲也氣憤不過,怪只怪自己看走眼,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俗話說,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這就是不識人遭的報應。碰著喬不群的時候,也不願再理睬他。連見著那本《佛緣》,也無端來氣,要撕個稀爛,又覺得書是好書,不能跟主人一般見識,乾脆給喬不群打個電話,還給了他。
事情結局是喬不群灰溜溜去了紀檢監察室,蔡潤身卻沒進政府辦新設的綜合處,去財貿處做了副處長,倒讓城建處副處長尚寶成揀個落地桃子,做了綜合處處長。這是因為政府辦人事臨時有變,組織部門正在考察財貿處處長也就是甫迪聲秘書孫文朋,準備提拔下縣任副縣長,甫迪聲想讓蔡潤身先在財貿處做一段副處長,孫文明走後再接處長位置也不遲。蔡潤身自然心順氣暢,背後偷著樂,連放屁都格外響亮,還帶上滑音。毋庸置疑,做上財貿處處長和甫迪聲秘書,可比做十個綜合處處長都強。何況喬不群夾著尾巴去了紀檢監察室,你這麼跑到綜合處去,政府裡的人還不一眼就能看出,是你蔡潤身搗鬼將喬不群弄走的?這樣兩人矛盾公開化不說,還不知人家怎麼看你呢。
按組織程序,喬不群正式去紀檢監察室之前,組織上得找他談一次話。一般情況下,談話人不是單位組織人事方面主管領導,就是處室歸口分管領導。政府辦組織人事由身兼秘書長和政府辦主任的袁明清直管,他事情多,又無分身之術,分管紀檢監察室的譚組長又天天待在醫院裡,走路風都吹得倒,找喬不群談話的任務便歷史地落在了吳亦澹頭上。研究室撤銷之前,吳亦澹就已任命為政府辦副主任,最近政府辦黨組重新分工,紀檢監察室暫由他代管,讓他找喬不群談話倒也順理成章。好在時間是個消氣筒,待組織上要找喬不群談話時,他的火氣已慢慢熄滅下去。不就是沒去成想去的地方嗎?仕途受影響明擺在這裡,可還不至於像失業工人一樣離廠上街,去給人刷皮鞋,犯不著弄個血案出來,丟掉手裡飯碗。何況紀檢監察室也要人去待,那裡事情不太多,不必沒日沒夜給領導寫材料,有利於休養生息。
作為談話對象的喬不群有這個心態,談話也就開展得很順利。吳亦澹先鄭重表明,這是組織上重視關心和愛護新任幹部,才讓他出面找當事人談話的。喬不群覺得好笑,自己本來正是幹事的年齡,卻被發配到一個無所事事的地方掛起來,還美其名曰重視關心和愛護。當然也只在心裡這麼嘀咕嘀咕,臉上並沒流露什麼。雖然他十二分地不願到紀檢監察室去,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認命。再說你落到這個地步,也不是吳亦澹的責任,大可不必跟他過不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領導,爭取這次談話取得圓滿成功。
吳亦澹沒必要顧及喬不群肚子裡的想法,談話嚴格按預設方案進行。他說組織上本來是要安排喬不群去綜合處的,後經認真權衡,通盤考慮,出於紀檢監察力量薄弱的實際情況,才做出這個重要決定,表明組織對他的高度信任。也曾有不同看法,覺得喬不群太年輕,從事紀檢監察工作可能不怎麼適合。有人甚至提到他捐給桃林小學的三萬元款子,如果這筆款子有問題,還進紀檢監察部門,恐怕會影響到紀檢監察的崇高威信。不過這些意見馬上遭到否定,大家認為年輕人進紀檢監察部門,可帶來新生力量,有效促進紀檢監察工作。至於那三萬元錢捐款也是好事,不是壞事,說明喬不群有奉獻精神,這種難能可貴的奉獻精神,正是從事紀檢監察工作不可或缺的。喬不群一時不明白吳亦澹怎麼會拿那三萬元說事。轉而一想,大概是給你沒去成綜合處一個交代。本來你有可能去綜合處的,一句玩笑讓事情泡湯,改變工作去向,這也太說不過去了,總得找個說得過去點的借口。吳亦澹於是暗示你,領導可不會在乎那句什麼玩笑,是這三萬元讓人產生異議,壞了你的好事。只是話不好明說,才轉了兩個彎子,讓你自己去領會。
吳亦澹點到為止,談起紀檢監察工作的重大意義來。又談了近來一段政府紀檢監察工作的輝煌業績和未來的奮鬥目標。喬不群裝做認真聽講的樣子,一邊誠懇地點著頭,好像領導的話句句都是真理,真理不容輕易錯過。其實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甚至默誦起宋人朱敦儒的詩句來:詩萬首,酒萬觴,幾曾著眼看侯王。朱老夫子也有趣,自己做不上侯王,只好借詩酒自慰,偏偏還要做出對侯王不屑一顧的樣子,酸耶不酸?到底詩酒僅可澆憤,官品爵位才能及物,人家的侯王做得有滋有味,說不定你想有屑一顧,人家還不一定讓你顧呢。不過喬不群也能理解,一介弱儒,無物可及的時候,總不能一氣之下,跳進滔滔桃花河,葬身魚腹吧?究竟好死不如賴活著,人只有小命一條。自命清高也就成為維護尊嚴的精神鴉片,至少可多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以便有勇氣繼續活下去。就像此刻的自己,已去不了理想的地方,默誦一下朱詩,多少能讓自己好受些吧。
喬不群意識到走神走得太遠了,忙收住意念,望著吳亦澹,想努力逮住從對方嘴裡吐出的字音。吳亦澹已談到目前紀檢監察室的基本情況。目前紀檢監察室人員不少,喬不群不算在內,室領導成員外加科員共有六人,但年齡都偏大,最年輕的也已五十出頭,五十八九沒幾天就得退休的佔了三位。室領導成員裡,主任顧吾韋已過五十八,五十三歲的副主任王懷信算是年富力強了。現在喬不群去做副主任,屬於少壯派,大大加強了紀檢監察室的領導力量。
談話告一段落,吳亦澹徵求喬不群意見,對組織上有什麼要求,對今後的工作有什麼想法,只管暢所欲言提出來,組織上會予以充分考慮的。喬不群又暗笑起來,都什麼年代了,誰真有啥要求,還拿到領導辦公室來提?自己可還沒弱智到這個地步。當然領導也只是客氣客氣,堅持走完這個談話過程而已,並非真等著你提什麼要求。喬不群也就什麼要求都沒有,要說的也就是真誠感謝組織和領導的高度信任,將反腐倡廉這樣重大而又艱巨的歷史使命放到自己肩上,一定不辜負組織的期望領導的重視和同志們的關懷,安心紀檢監察工作,盡自己最大努力,完成好組織交給的各項光榮任務。對喬不群這個態度,吳亦澹感到很滿意,最後代表組織談了幾點希望,希望喬不群一如既往,仍像過去一樣,加強學習,嚴於律己,團結同志,積極工作,發揮好自己的聰明才智,為政府反腐倡廉工作再上台階,做出應有貢獻。就這樣,在積極奮進和健康詳和的氣氛中,談話圓滿結束。
談完話的當天,喬不群就去了紀檢監察室。市監察局和政府辦聯合下發的任命喬不群為紀檢監察室副主任的紅頭文件,已先擺在顧吾韋桌上,他召集全室幹部職工,開了個正兒八經的歡迎會,熱烈歡迎喬不群同志加入光榮的反腐倡廉戰鬥行列。還鄭重宣讀了喬不群的任命文件。連紀檢監察室副主任後面的括號,以及括號裡面的正處二字也沒漏掉。喬不群覺得那個括號有些滑稽,自己正處都正了快三年了,本來一直是正在括號外面的,不曾想一不小心竟正到括號裡面去了。
兩天後吳亦澹又親自走進紀檢監察室,將顧吾韋王懷信和喬不群三個室領導班子成員叫到一起,進行了具體分工。他說關於三位室領導的分工,袁秘書長事先跟他做過商量,他又個別跟顧吾韋同志打過招呼,決定顧吾韋同志主持室裡全面工作,具體負責分管紀律監察和廉政建設工作;王懷信同志側重於監察方面工作,具體負責分管執法監察和案件審理工作;喬不群同志側重於紀檢方面工作,具體負責分管宣傳教育和信訪工作。接著吳亦澹還就喬不群的分工做了簡單說明:「喬不群同志是政府裡公認的筆桿子,分管宣傳教育算是人盡其才。同時喬不群同志既是紀檢監察室最年輕的領導,也是最年輕的幹部,精力充沛,分管信訪工作非常勝任。」
吳亦澹最後強調說:「當然分工是相對的,分工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合作。沒有合作的分工,那不叫分工,叫分裂分歧分離,對工作沒有任何好處。所以說分工是形式,合作才是實質。你們三位班子成員要通過這次分工,實現新的團結,新的合作,堅決做到分工不分神,分工不分心,分工不分家,共同帶領全室幹部職工,切實開創好紀檢監察和反腐倡廉工作新局面。」
喬不群心裡有數,別看吳亦澹分工時這麼煞有介事,分得又具體又細緻,分工的重大作用和深遠意義強調了又強調,其實到了實際工作中,並沒有多少工可分給你做。倒是吳亦澹宣佈三人分工情況的先後秩序,別有深意。顧吾韋是紀檢監察室一把手,他排第一,這當然沒得說的。王懷信和喬不群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微妙了。兩人都屬正處級,都是紀檢監察室副主任,所不同的是兩人工作各有側重,王懷信側重於監察一塊,喬不群側重於紀檢一塊。紀檢是黨委工作,監察是政府工作,按習慣思維,黨委序列比政府序列高半級,也就是說喬不群的工作性質屬黨委序列,王懷信的工作性質屬政府序列,喬不群的排名應在王懷信前面。可王懷信先到紀檢監察室,正處級時間也比喬不群長,又不好讓他位居於喬不群之後。正是基於這種考慮,吳亦澹也就沒有正式宣佈兩人的排名秩序。沒有宣佈不等於沒有明確。吳亦澹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宣佈三人的分工時,先宣佈顧吾韋,再宣佈王懷信,最後才宣佈喬不群。這也就間接明確了喬不群名字排在王懷信後面。
喬不群倒也不在乎排名先後。都被打發到了紀檢監察室,就是排到顧吾韋前面,又有多少意義呢?他是覺得吳亦澹完全可以說在明處,沒必要這麼煞費苦心。
吳亦澹分完工離去,該輪到顧吾韋粉墨登場了。他再次召集紀檢監察室全體幹部會議,鄭重宣佈了吳亦澹剛宣佈的室領導班子成員分工情況。他說領導班子四個字時,特意放慢語速,加重語氣,生怕人家不知道紀檢監察室還有個領導班子。喬不群覺得真有意思,紀檢監察室也就一個普通處室,沒啥實權不說,連人事財務都沒獨立,原本就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單位,加上另外四位幹部年紀偏大,都享受著正副處級待遇,他們三個主任副主任除頭上多個紙糊的帽子外,並沒多一份權,多一塊錢,顧吾韋卻一口一個領導班子,好像是美國政府內閣成員似的。
明確了分工,顧吾韋又要求班子成員,各自做好分管工作的月度、季度和半年計劃以及具體實施方案,字數分別不得少於兩千和三千字,兩周內交到他手上。考慮到喬不群剛來,對宣傳教育和信訪工作還不是太瞭解,熟悉情況得有一個過程,交稿時間可順延三天。顧吾韋還特意交待鄭國棟同志,他具體從事了多年宣傳教育和信訪工作,要多給喬不群提供情況,協助制訂完善好月度、季度和半年工作計劃及實施方案。
喬不群知道鄭國棟年齡已不小,沒有五十七八,至少也有五十五六了,是前幾屆政府領導司機,曾給老市長米春來開過多年小車。那時的領導不像現在,再虧不虧身邊人,秘書不用說,絕對要上台階的,司機給自己開上幾年車,轉干提拔也不在話下。也是那時的領導一心要解放全人類,難得想起解放身邊的人,有些司機給自己服務一輩子,還不讓從駕駛室裡解放出來。鄭國棟還算運氣好,小車開到四十大幾,成為米春來司機。米春來快退休時,大概意識到解放全人類把握不大了,先解放鄭國棟再說,給他轉了干,再讓他扔下方向盤,到紀檢監察室當了幹部,鄭國棟這才得以從普通科員做到副主任科員。
雖然顧吾韋給鄭國棟發了話,可喬不群考慮到鄭國棟大自己二十多歲,不好開口叫他跑到副主任室來提供情況,主動去了科員室。說是科員室,當然不像顧吾韋的主任室和王懷信喬不群兩人的副主任室,門框上都掛著牌子,鄭國棟四個人的科員室什麼都沒掛。究竟做個科員室的牌子掛在門框上,讓人看著彆扭。鄭國棟不愧領導司機出身,善於察言觀色,見喬不群進門前抬頭往門框上瞧,笑著道:「喬主任是想找我們辦公室的牌子吧?這您會失望的。想想這棟樓裡,哪些人的辦公室不是牌子高掛?恐怕除了幾位市長副市長的辦公室,也就我們幾個人的辦公室了。我們可跟市長們享受著同等待遇喲。」
喬不群覺得鄭國棟開心,笑道:「鄭主任你這是謙虛了,過去你跟市長們在一起,哪天不是平起平坐,享受同等待遇?」聽喬不群叫自己鄭主任,鄭國棟覺得很有面子,心裡一樂,說:「喬主任您這是小瞧我了。要說過去市長跟我出去,基本上躲在後排,每次露面的可都是我鄭某人。偶爾市長跟我平起平坐一回,也只能待在我的副室。」
鄭國棟所說的副室,自然是副駕駛室了。喬不群笑道:「你本來就姓鄭嘛,當然得待在正室。」鄭國棟說:「可不是?我天生就應該是坐正室的。可誰想得到,自從做上這個所謂的幹部後,苦煎苦熬,快到退休了,竟然降正為副,成了個什麼副主任科員。」
說得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說:「老鄭你加油呀,只要密切聯繫領導,修成正果還來得及嘛。」鄭國棟搖頭道:「你們叫我去聯繫哪些領導?過去聯繫過的領導一個個先後退了下去,已沒一個還在台上,還去聯繫他們,又有啥鳥用?現在的領導都是後起之秀,年紀比我小一大截,為了修成什麼正果,叫我厚著臉皮去找他們聯繫,我這不是宦官不叫宦官,叫太賤(監)嗎?」
說到領導,喬不群不怎麼好插話了。人都是這樣,一旦到了別無所求,或有所求也求不來的時候,說話便少了顧忌,就是脫了褲子罵娘,也無畏無懼。所以機關裡嗓門最大的永遠是兩種人,一種是要退休的群眾,一種是要退位的領導。他們蚊子一樣,細著嗓子眼嗡嗡了一輩子,終於可以放開喉嚨高喊大叫了,還不趕緊吼幾聲?等到完全退下去,只有回家抱孫子的份了,再唱美聲,兒媳婦肯定不幹,怕你嚇著孫子。
這也讓喬不群對紀檢幹部的一貫看法有了些許改變。沒來紀檢監察室之前,印象中的紀檢幹部一個個都苦大仇深的樣子,難免嚴肅有餘,幽默不足,誰知事實並非完全如此。紀檢幹部也是人嘛,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非紀檢幹部辦公室談天說地,風月場花天酒地,吹牛皮驚天動地,窩裡鬥昏天黑地,謀私利鑽天入地,得好處歡天喜地,惟獨對紀檢幹部高標準嚴要求,叫他們悄悄躲到一旁,鎖著愁眉,拉著苦臉,天天憂國憂民,做如喪考妣狀。
喬不群知道鄭國棟這個年紀的人,不可能來跟你爭權奪利,只要你不以領導自居,注意尊重人家,話說得柔和一點,工作上他們一般會很配合的。等各位過足嘴癮,樂夠了,喬不群才對鄭國棟說:「開會時鄭主任親耳聽到的,顧主任指示我交月度、季度和半年工作計劃及具體實施方案。你是宣教和信訪工作方面的權威,特意來向你討教,你得拉小弟一把,可不能袖著手,看我盡出洋相喲。」
喬不群把話說得這麼優美動聽,鄭國棟也就格外熱心,打開牆邊的文件櫃,認真找起材料來。一邊笑道:「喬主任說到哪裡去了,您現在是我的垂直領導嘛,有什麼指示只管下達就是,我衷心擁護,堅決服從。」喬不群說:「我是什麼領導?論年齡,你是兄長,論資歷和紀檢工作經驗,你更是老師傅,以後還得多帶帶我,讓我早些上路。」鄭國棟說:「喬主任太抬舉我了。誰不知道您是政府一號筆桿子?今後由您主管宣教和信訪工作,肯定會出好成績。」喬不群說:「要出好成績,當然還得你這樣的老師傅多支持。」
跟鄭國棟對面而坐的老趙立即笑道:「喬主任算您說對了,鄭主任還真是老師傅。」喬不群聽出話裡似有別意,說:「難道鄭主任還不是老師傅不成?」老趙說:「喬主任既然已是紀檢監察的人,有些內部情況向您匯報匯報,也不算家醜外揚。」鄭國棟忙打岔說:「我這裡除過去的工作計劃和實施方案,還有各類總結匯報材料呢,喬主任您都要嗎?」喬不群說:「都要都要,不過不急,先聽趙主任說了內部情況再說。」
老趙更來勁了,說:「喬主任您從這窗口望出去,不是正對著牆邊那排華山松嗎?誰家養的貓們狗們偶爾會到那些松樹下去遊玩。有一天樹下來了幾隻年輕公狗,起勁追逐一隻毛色漂亮的母狗,只有一隻看上去有些老成的公狗,躺在牆角自顧打盹,好像身邊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幾隻年輕公狗貼著母狗屁股兜了一個又一個圈子,好幾次都快上手了,都被母狗無情甩掉。最後年輕公狗們一隻隻敗下陣來,垂頭喪氣,趴在地上不再動彈,倒是牆邊的老公狗慢慢睜開眼睛,從容不迫朝母狗踱過去,略施小技就成了事。自古美女愛少年,莫非到了狗們那裡,這條鐵律失靈了?我們正納悶,鄭主任一語道破天機,說那隻老公狗是老師傅了,銀行裡肯定有大額存款,或在哪個實職部門做著大權在握的頭頭,自然容易打動母狗芳心。就像當今人類社會,哪個年輕美女身旁挽著的,不是有錢有勢的老男人?我們覺得還是鄭主任有眼光,能透過現象看本質。有這種眼光的人,不用說屬於過來人,也是老師傅。從此鄭主任除叫鄭主任外,又多了個老師傅的榮譽稱號。」
屋裡的人都樂了。喬不群笑道:「我看鄭主任這個榮譽稱號當之無愧。當今世上的老師傅還真不少哩。市委大院那邊就有位老師傅,已八十二歲高齡,最近娶了個二十八歲的年輕女人做老婆。年輕女人對老師傅還挺不錯的,因為老師傅是離休老領導,不僅有大房和大錢,還有過硬關係,給女人安排了個好工作。這事頗新鮮,一時成為美談,有人曾編順口溜一首:二八新娘八二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無水戲,老梨枯枝壓海棠。」大家開心而笑。老趙說:「喬主任真不愧是才子,出口成章。」喬不群說:「哪是我出口成章?我也是從市委那邊聽來的,現買現賣,學舌給各位,一齊樂樂。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嘛。」
說笑間,鄭國棟已找好材料,遞給喬不群,說:「這是近幾年宣教和信訪工作的部分資料,是顧主任分管宣教和信訪工作以來,親自動筆寫的。」
喬不群接過去,隨便翻了翻,資料還算齊全。除了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計劃及具體實施方案,還有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總結,外加平時呈給上級有關部門和重要領導主要領導分管領導的紀檢監察工作匯報材料,可以說是應有盡有。喬不群在研究室待了那麼多年,平時也沒見紀檢監察室有何拿得出手的工作業績,比如懲處過什麼貪官,辦過什麼反腐案子,誰知拿不出工作業績,並不表明拿不出頭頭是道的工作計劃和實施方案,拿不出有模有樣的工作總結和形形色色的匯報材料。不過喬不群還算是想得通,他做研究室綜合處處長時,就是專門給領導炮製材料的,知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換言之,吃飯做文章就是革命。試想機關裡如果哪天不需革命了,恐怕好多人都會失業下崗,灰溜溜回家去賣烤紅薯了。正因如此,越是沒有實際業績的地方,材料也就往往寫得越齊全,越厚實,越精彩漂亮,也越顯得革命。
回到副主任室,喬不群將材料對比著瞧了瞧,發現每種類型的材料,基本都屬一個模式,一個路數,只有開頭語和大小標題,以及裡面的相關數據略有不同。看來這類文章比喬不群過去給領導寫的報告簡單多了,至少套路無需任何變化,格局也顯得較小。這樣的文章做起來或說抄起來,自然不需太費力,怪不得顧吾韋樂此不疲。
喬不群自然不會把這種材料太當回事。他從中各選了兩份還算詳細的月度、季度和半年工作計劃及實施方案,先跑到政府辦文印社複印好,再剪剪貼貼,改改劃劃,很快弄出毛稿,然後讓打字員打印出來,校上兩遍,就算是大功告成了。還拷了盤,下次連複印剪貼都可省掉,只要打開電腦,點點鼠標,敲敲鍵盤,稍作些加工,所要的東西就出來了。材料弄好後,喬不群並不急著給顧吾韋送去,反正放幾天,又不擔心咬抽屜。他初來乍到,還不太搞得明白,除了寫材料,紀檢監察室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材料沒送走之前,至少可表明自己還在寫材料,心裡不虛。
顧吾韋卻很關心材料的事,不時過來問問進度,絮叨幾句。喬不群總是說正在搜集資料,熟悉情況,就要動筆了,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顧吾韋說:「喬主任寫慣了市領導的大材料大報告,這種小材料自然不在話下。可也別輕看了這種小材料,小材料也有小材料的特點,就是業務性強,不像市領導的大材料大報告,大道理和原則性的東西多。」
喬不群正端著個杯子,灌了口水在嘴裡,費好大勁才忍住沒噴出來。還業務性強呢,虧得顧吾韋出得這個口。這幾天喬不群又不是沒看過他弄的那些材料,裡面有幾句不是官話大話,空話套話,假話廢話?端只高倍放大鏡對著瞧,恐怕也瞧不出業務性在哪裡。喬不群明白,顧吾韋之所以拿這三個字來壓你,無非要你知趣點,你儘管給市領導寫過大材料大報告,究竟沒搞過業務工作,現在既然到了業務部門,一時還輪不到你來翹尾巴。
嚥下嘴裡的水,喬不群正話反說道:「紀檢監察工作的業務性是人所共知的,我現在到了紀檢監察部門,自然得好好學習學習這方面的業務。」顧吾韋還以為壓住了喬不群,誨人不倦道:「喬主任這麼年輕,只要肯學,還有什麼業務學不了的?」又煞有介事交待,別忘了交材料的時間,這才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