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秘書是一種光榮，當秘書也是一種風險。領導倒台秘書倒霉，領導上升秘書上進，這似乎成了一條規律，誰也走不出這條規律。
五十三
高天澤半臥在床上看書，突然電話鈴響，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此時已是深更半夜。
他以為是夏茜的電話，不想卻是三兒。他問有什麼事，三兒說到了後再說。
不一會兒三兒出現。
他問什麼事，三兒只哭不說。高天澤猜想，可能是與田阿姨吵嘴。這個田阿姨，嘴巴猶如沒有擰緊的水龍頭，無時無刻不在滴水、不在數落人，叫人難受……他勸了一陣，三兒說要走。他問上哪裡。三兒不說，要借錢，借三百塊。
高天澤知道她不會亂花錢，於是按數給付。
她接過錢要走，高天澤不放心，讓她先在高天亮的房間休息，等天亮後再走。
她猶豫了一會兒，覺得方案可行。
第二天等高天澤醒來，三兒已經走了。桌上留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高秘書，我走了，穿了高天亮姐姐的一套衣服走的。錢和衣服等日後再還。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趕到董作為家。不見三兒，原來三天前三兒的父親來要把三兒接走。
為什麼要走？高天澤問田阿姨。田淑琴說：「你去問她自己？」
高天澤討個沒趣。
三兒與田淑琴是拉瓜親戚。三兒初中畢業那年，三兒的父親找上門來求田淑琴收下三兒……說好做三年義務工，期滿後為三兒找一份工作。剛進田淑琴家時三兒還是個孩子，人瘦個小，但是手勤嘴乖。田淑琴送她到賓館學了半個月做菜，回來後紅案、白案就都會，並且愛乾淨，把主人家清理得就像賓館一樣。田淑琴見在眼裡喜在心裡，不時把自己不喜歡的衣服送給三兒……在田淑琴家三兒不愁沒有好吃的，加之燒火做飯、抹桌掃地的活兒不重，三兒的身高就像清明的竹筍一樣冒出十幾公分，體重也加了十幾斤，長得越來越像電影明星周迅……
田淑琴對她的不滿是從她愛看書開始，閒來無事三兒愛看雜誌，特別是一些時尚雜誌，拿在手上就想把它看完，難免出現丟三落四的現象。田淑琴說做保姆就做保姆，喜歡看書就到學校去讀……她想知道三兒看的是什麼書，於是認真地讀了幾篇，不得了，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書，什麼「偷人」、「包二奶」、「私奔」等一些「不堪入目」的事；其實也就是《知音》、《家庭》之類的雜誌。田淑琴下令，不准她看這些書。那就看小說。田淑琴又開始審查，怎奈小說太長，看了幾頁就沒了耐煩心，於是明人不說暗話，她又重複——做保姆就做保姆，喜歡看書就到學校去讀。三兒只得將書藏起來，一門心思做保姆。然而好景不長，隨著董作為的下台，田淑琴的火氣越來越大，常常衝著她發無名之火，最後攤出底牌，說不能為她找工作。
三兒好傷心，她不願回到貧窮落後的小山村……
董作為出獄後她還抱有一線希望，可是田淑琴仍是那句話——不能為她找工作。為什麼，當初說得好好的怎麼能食言？田淑琴說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現在他們家在走下坡路，董伯伯的話沒有人買賬……可是給她找一份工作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田淑琴說問題大得很，叫她打消找工作的念頭。
三兒的父親知道後覺得拖下去不是個辦法。如果女兒不能做城裡人，還不如早點回家鄉結婚嫁人。在鄉下，早婚現象普遍，如果女孩子超過二十歲還沒有嫁人，就算大齡青年，就要被人說閒話。
三兒不願回去，想在田淑琴家再干半年後去南方打工。不料母親得了乙肝，要錢治病。花了不少錢，病卻斷不了根，更不能停藥。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親戚也不願再借錢，也沒有錢可借。
有一個人願意借錢，但是有附加條件，那就是把三兒嫁給他兒子。一打聽，原來他兒子是啞巴，叫鐵柱。
三兒父親有些猶豫。
鐵柱今年二十五歲，雖啞但不傻，有一身蠻力，什麼農活都能幹，還能上山打野物、下水摸魚蝦。
為了三兒母親的病，父親答應了。
鐵柱家托媒人送來一萬元現金。這個數字在山區不是小數目。
三兒要被父親領回。
父親要她嫁人，並且嫁給一個啞巴。她傻了眼，說什麼都不答應。要是沒到過田淑琴家做工，她或許會糊里糊塗地答應，而如今她不再是過去的三兒，是見過大世面的三兒。
她據理力爭。可是閉塞的小山村有誰來聽她訴說？她的命運被家人掌控著。
鐵柱家擇好良辰吉日，抬著花轎迎娶。
她像被押赴刑場似的，被人押送到鐵柱家。
婚禮結束，鐵柱把門鎖死，要跟三兒行房。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三兒面對的是個不會說話的人，不知道如何溝通，不知道如何訴苦；只能反抗。
可她哪是鐵柱的對手？……
嘗到了從未嘗到過的快樂，鐵柱帶著夢幻般的喜悅進入了夢鄉。
三兒的眼淚已經哭干……周圍萬籟俱靜，沒有人安慰她、同情她……此時此刻她最恨的人是鐵柱——他憑什麼佔有我、毀了我……我要他付出代價。
三兒找到一把剪刀，對著還在睡夢中的鐵柱，朝其作惡的下身扎去。
她看到鐵柱痛苦地蹬了兩下腿便沒了反應。
她頭都沒回，消失在黑夜中。
走出村莊，見馬路上停著一輛農用車，她悄悄地抓上車斗。
農用車終於開動，她懸著的心也便放下。
到什麼地方去？她問自己。
要走就走遠點，要走就到最好的地方——北京，她認定北京是中國最好的地方。
農用車在南集市區停下。
她下了車，不由自主地向地委、行署方向走去。
快到田淑琴家時，她倏忽想起自己剛剛闖了禍，三天前剛被父親從田淑琴家接走……她怎麼能這麼快就隻身回來？
她想到高天澤……
五十四
董作為隨潘露霞去了省城，擔任虹日集團公司顧問。這家公司是在潘露霞的虹日傢俱廠和黃大江的健康沙龍的基礎上組建而成，總部設在虹日傢俱廠，由潘露霞出任董事長，黃大江任總經理。新公司的定位不再是傢俱業或保健業，而是進軍房地產市場。不是頭腦發熱，而是有一張底牌可打，這張底牌就是董作為。
潘露霞比誰都明白，董作為任地委書記多年，人脈關係四通八達，請他出山就等於請到財神，就不愁找不到市場。最初的計劃是請董作為當虹日集團公司總經理，董作為說不好，因為他還沒有退休，按照現行政策不能在企業兼職。那就當顧問。他說可以，但是一不要發聘書，二不要造工資冊，純當義務工。潘露霞明白，他是怕白紙黑字授人以柄。
貴人不能賤用，他享受她和黃大江所享受的一切待遇……
於是高天澤又「失業」了。
高天澤想要上班，於是找到華楚天的辦公室。
華楚天已從失意的陰影中走出，又開始得勢得寵。林漢水上任之初就想換他，考慮到他當秘書長只有半個月，馬上換人怕引起非議，於是決定先放一放，沒想到這放一放改變了林漢水對他的看法，除了他尚能適應秘書長這個位置外，關鍵是他還有個好岳父……
「小高，做人不能太勢利……董作為同志一下台不搞書記，你就不想當他的秘書……這不是共產黨人的做法。」華楚天說。
這與「勢利」、「共產黨人的做法」有什麼相連？高天澤想問他，可話到嘴邊被打住。
華楚天見他不說話，以為一招制勝對方，於是露出揚揚得意的樣子。
高天澤說：「我沒有說不當秘書，我只是想多做一點事……」
華楚天說意思一樣。
高天澤說：「董書記現在的工作不多，閒時我來辦公室上班，需要我時我仍做秘書。」
「這個……」華楚天攤開雙手，「這個我做不了主……你是知道的，董書記對我有成見，如果我要你上班，他會認為是我取消了他配備秘書的權利，告到書記那裡，我就是濫用權力。」
高天澤想了想也有道理，那就怪不得他拿了共產黨的錢不做事。
出門時他正好遇見林漢水。
林漢水問他：「董書記還好嗎？」
高天澤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與董書記見面了，不知道董書記好不好……但是又不能說實話，只能說好。
林漢水說：「他最近在忙什麼？」
高天澤說不忙。
只能這樣含糊回答。好在對方轉移話題，問他自己忙不忙。
地球人都知道他現在是個大閒人。
他把剛才與華楚天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好哎，這個想法好，年輕人想多做點事是好事，我跟華秘書長交代一下……」林漢水邊說邊敲華楚天辦公室的門。
華楚天見是林漢水趕緊從靠椅上站起來：「林書記，您老有什麼事只管電話吩咐，怎敢勞駕您親自上門……」
林漢水說：「高秘書想多做點事，你給他安排一下。」
華楚天說：「行行……」
林漢水走後華楚天蹺起二郎腿問：「你能幹什麼？」
問得高天澤無所適從。
對方還在等他回答。
不能猶豫，也不能謙虛，高天澤說：「什麼都能幹。」
華楚天沒有想到他的口氣如此之大，問：「秘書長也能幹？」
這分明是諷刺他。
高天澤說：「是的，不會比某些人差。」大有豁出去的意思。
華楚天沒有想到下台老闆的秘書還敢反嗆，更是氣惱：「那就在秘書科打雜！」
「行！」高天澤說完便走。
五十五
地委辦公室秘書科是辦公室的辦公室，地委的決定、通知全部由秘書科上傳下達，會場由秘書科佈置，來客由秘書科接待，同時行使地委辦公室後勤管理、幹部福利職能，是十分重要的科室。
高天澤報到後沒有人安排他打雜，都是同事好友知根知底大材不能小用。打雜有專人，有一名十七八歲的通訊員專門負責此事。
不過，高天澤還是主動做一些雜事。
秘書科的事件件都要請示秘書長後才能執行，高天澤與華楚天見面的機會增多，幾乎天天都要見面。每次進華楚天辦公室，高天澤總是見到他抱著電話在打……從說話的口氣上看，不像是談工作，倒像是談情說愛。
高天澤不敢妄自猜測，簽完字後就走。
華楚天接完電話後感覺有點不對，但是又不知道錯在何方，正在不知其解時又見到高天澤敲門而入，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問題出在高天澤身上——他的事不能讓他知道，而高天澤每天在他辦公室晃來晃去又不能不知道，這種人知道得越多就等於董作為知道得越多，董作為正愁找不到機會對他下手，如果有人裡應外合他不是死路一條？
想到死他不寒而慄。他不怕死，只怕沒有政治生命。他常說，沒有政治生命活在世上就是行屍走肉……於是為了政治生命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沒有人格都行。當桂為民下台林漢水上台時，他為了保住秘書長位置，在林漢水面前把桂為民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和盤托出，算是送給林漢水一份大禮。僅憑這點還不夠，他的另一招是動員自己的岳父找人替他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