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天真了。完事後潘露霞立即被關進了拘留所。
「你們不講信用!」她吼起來。
「跟你這種人講什麼信用!」華楚天指著她的鼻子,「對你這種人仁慈,就是對人民犯罪。」
「你……」她說不出話來。
她好後悔。
二十六
江麗娟把董作為請進專案組,向他宣佈省紀委的決定:「經省委同意,省紀委決定對董作為同志進行立案查處,從即日起實行『雙規』……」
江麗娟站了起來,一隻手扶眼鏡,一隻手拿著文件,邊念邊觀察董作為的表情。
董作為表情木然。雖說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但是並不緊張。什麼場合他董作為沒見過,還在乎紀委?當地委書記時,紀委書記在他面前都是點頭哈腰的。
江麗娟隨即宣佈紀律,並指著身邊的四位男同志對董作為說:「他們四個人是你專案組的成員,每天陪你同吃同住,直到問題弄清楚為止。」
「我不需要人陪。我沒有問題。」董作為硬邦邦地講。
「不要表態太早……請注意場合。」江麗娟知道他在耍書記大牌,意欲給他一個下馬威。
董作為不再吱聲,也懶得爭論。現實就是這樣,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談話結束後他被安排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住下來,四個專案組成員與他同室,既是照顧他也是監視他,同時還負責審問他。
這家招待所他當地委書記時從未來過,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房間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早晚有熱水供應。有食堂卻不讓他上食堂用餐,而是由專人送上門。他的活動空間就是這間十六平方米的房間,憋得慌可以在走廊上散步,並且有人陪走……他問專案組,憑什麼限制他自由。
專案組說這是為他好,怕他想不開,自殺。
笑話,這完全是在污辱他。他當書記多年,還沒有聽說過「雙規」這麼厲害,紀委簡直是無法無天,居然可以限制人身自由,並且還沒有時間規定。
專案人員耐心解釋什麼叫「雙規」,即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把問題說清楚。
董作為問:「沒有規定讓你們三陪吧?」
「不叫三陪,叫辦案。」專案人員解釋。
「那麼規定時間是多少天、多長時間?」董作為問。
專案人員說:「時間與清楚畫等號,何時把問題說清楚,何時就取消『雙規』。」
董作為說:「怎麼叫說清楚?何謂說清楚?我說清楚了,你說不清楚,真理在你們一邊,你們這樣做超越了憲法和法律……拘留都有時間限制,坐牢都有時間界限,唯有你們『雙規』就沒有時間界定,希望你們不要執法犯法。」
專案組人員提醒他,這不是坐牢。
董作為說:「不是坐牢勝似坐牢……你們憑什麼剝奪我的居住自由、通信自由?……我要與家人見面,我要向上級反映你們侵犯人權的情況。」
再也沒有人理他,他們知道熱處理和冷處理的關係,冷他一陣就好了。
沒有人咬嘴更是無聊。
他主動賠禮,說不怪他們,他們只是執行任務而已。
時間久了彼此對立情緒少了一些,但是案件沒有絲毫進展。
他不再發火,每天跟專案組人員講故事,講他昔日的輝煌以及為南集人民做的好事大事。
平心而論,他的確做了不少好事,並且有些好事正在受益;也有不少人留戀他,稱他是黨的好幹部。但是功不能抵過,功是功,過是過。
他也承認有缺點,譬如年關收了一些土特產以及親戚朋友送的煙酒。並說沒有缺點的幹部不見得是好幹部,要想不犯錯誤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幹事。
專案人員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他說沒有,信不信由你。
一個多月過去,毫無進展。
這樣僵持不是辦法,江麗娟決定正面交鋒。
她辦過不少地廳級幹部的案件,還沒有敗陣過。正因為有這個成績,省委才破格提拔她為紀委常委;還是由於有這個成績,她這次被省委書記欽定為董作為案件的主辦人。
「董作為,我們已逐步查清你兒子在建築市場上的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無一不與你關係密切。」江麗娟單刀直入。
董作為說:「兒子是兒子的事,老子是老子的事,共產黨不搞株連政策,請你不要把兩者混為一談。」
江麗娟說:「如果沒有你這個當地委書記的父親,你的兒子能攬到工程嗎?」
董作為說不見得。他不排除有些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安排他兒子接手工程,因為中國是一個人情的社會,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但是他本人沒有插手兒子的建築工程。
江麗娟換了一個話題,問他與潘露霞是什麼關係。
「同志關係。」董作為立馬回答。
「與大款是同志關係?」江麗娟問。
「難道不行嗎?」董作為把視線轉開。黨的書記為了工作需要,可以與任何人接觸,甚至可以是自己的敵人……毛主席當年不是還跟蔣介石合作過?毛主席在尼克松面前稱蔣介石為我們共同的朋友,沒有人認為不妥。
「動用房改資金,造成南集兩百萬經濟損失,這個責任你還想推給誰?」江麗娟故意激他,同時在提示他——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把問題推給別人。
「是我的責任歸我承擔,不是我的責任就不要強加在我身上。」董作為不作正面回答,而是講辯證法。
「在這個問題上,你收到好處沒有?」江麗娟問。
「沒有。」他幾乎是不假思索。
「我看你態度很不老實。」江麗娟說出一句難聽的話。
從來還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董作為說話,完全是審問犯人,是對他人格尊嚴的一種侮辱。他火起:「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文革』那一套做法現在行不通了。」
江麗娟沒有生氣,而是說「放錄音」。
是華楚天與潘露霞的對話。錄音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潘露霞招了。
江麗娟一直注意觀察董作為的動靜,可他卻沒有動靜。
錄音放完後江麗娟問:「有什麼想法?」她以為這些足夠把他鎮住。
「我覺得可悲!」董作為說。
以為觸及到了他的靈魂,她問:「怎麼可悲?」
「堂堂黨紀部門竟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你們紀委是不是從電影裡學到這些辦法?可惜電影裡的道具幫不上什麼忙。」董作為說完笑了起來。
江麗娟火起:「這不是道具,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給他看潘露霞的交代材料。」
潘露霞的字跡他熟悉。一點不錯,是潘露霞的親筆交代。
看完材料後他的第一想法不是潘露霞背情忘義,而是有人想徹底打倒他。他一陣悲涼,為什麼現實如此殘酷無情?把人拉下台不說,還要置之於死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並想過幾天安靜日子的董作為,以為會從此遠離權力紛爭,遠離官場爾虞我詐……不行吶,人們記住的都是你的恩怨,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潘露霞跟我本人沒有金錢關係,只是送給我一套西服,還是高天澤送來的。」董作為說。
「你愛人收錢你知不知道?」她只對收錢感興趣。
董作為說不知道,要是知道就立即退掉了。
江麗娟說:「有人舉報你與潘露霞的關係曖昧。」
「沒有這回事,我的行蹤秘書記錄在案,秘書始終在我身邊,你們可以去問高秘書。」董作為說。
在男女私情上,他的態度很明朗——生理需要。他當縣委書記及地委書記時,包二奶的幹部他一個也沒處理。他認為感情上的事說不清楚,紅杏出牆或另有所愛總是有原因的,不然誰會不顧一切地搞婚外戀。有一次在討論處分幹部的會議上,地區紀委提出給一名包二奶的副局長行政撤職處分。他不同意,並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之後他的講話傳到社會,被人們稱之為支持包二奶書記。他說婚外戀是對婚姻的一種補償,離婚是對不幸婚姻的解脫。他堅持這個觀點,並認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只要男女雙方願意,就不算違法違紀。
但是作為他這一級不大不小的幹部,有這種事總不光彩。不承認能保住面子,傳統觀念仍然制約人們的行為。
這次交鋒算是董、江的第一個回合,雖然沒有收穫,但是江麗娟堅信董作為有問題。
在江麗娟腦子裡,沒有突破不了的案件。她從事紀委工作二十餘年,深知紀委工作的難度,越重證據越難找到證據。表面上證據隨處都有,每天都有腐敗發生,但是真正取證起來,又是些你來我往的禮節性交往……反腐敗越反越多,這麼大的國家,一夜之間想把腐敗根治的確是個難事。
二十七
董作為與外界隔絕已有五個多月了,現在他才意識到,當官對一個人來說並不是十分重要的,親情最為重要,自由最為重要。
他好想家,想回家見一次自己的親人,特別是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孫子。還有,董國不知怎麼樣?估計副縣長不會當得太久,桂為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他下台……高秘書怎麼不來看他?想著,想著,老淚縱橫。
他的申請專案組不答應,說是江麗娟不同意。
事到如今他還能指望誰?
跑,他完全可以逃跑。四個專案人員對他的防守不是十分嚴格,並且年輕人一旦進入夢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唯有他,老了,整晚整晚睡不著,一點響動就能把他驚醒。
突然他見到四個黑影穿窗而入。
「誰!」他警惕地喊起來。他怕有人加害他,然後說他是畏罪自殺。
沒有回答。
四個黑衣人是有備而來,各有分工。一人迅速上前把內室反鎖。董作為他們住的是套間,外室住兩人,內室住三人。他睡在內室中間床上。
「少廢話!」黑衣人警告他。
響聲驚醒左右床上的專案人員,但是還沒等他倆反應過來,頭上便挨了兩記悶棒,於是再也沒有反應。
他被黑衣人裝進麻袋,從三樓窗戶放到樓下。
樓下還有三個人接應。
聽到響動,外室的人這才意識到出了問題,拚命地叩打內室,門不開,只得把頭伸到窗外,只見兩輛小車消失在黑夜中。
喊來了服務員打開內室,不見董作為。兩名專案人員被弄醒,卻什麼都不知道。
清點房屋,除了董作為不見外,其他任何東西沒有被翻動的跡象,卷宗一件不缺。
不一會兒江麗娟、黃文潔趕到專案組。
桂為民帶著公安處處長隨後趕到。
二十八
董作為被帶進一處豪宅。
黑衣人退出,田淑琴現身。
夫妻相見相擁而啜。
到此他才清楚是董家手下人所為。
「你在害我。」董作為責怪田淑琴。
田淑琴事先也不知道,是阿厚一手策劃的這次行動。
董家被抓後,阿厚當家。他暫停了董家一切生意,以免惹是生非。阿厚到看守所見過董家,董家囑咐他照管好他的家人,善待他的員工,不要鋌而走險。阿厚是個好鬥分子,想立功,於是便有了這次行動。
五個月不見,田淑琴消瘦許多。她的壓力比丈夫還大,董作為在位時她以「南集第一夫人」自居,得罪了不少人,現在丈夫隔離審查,兒子董家被抓進看守所,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話。她是一個極愛面子的女人,家庭落到這步田地叫她如何開心?每日寢食不安,人不消瘦才怪。董作為問了一些外邊的情況及家中情況後,囑咐她要小心,下一步可能輪到她。
他要走,去專案組。他知道,有人要拿這件事做文章,想把問題鬧大。從政多年,這點政治敏感他還是有的。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桂為民、江麗娟把他被劫持的情況迅速向省委作了匯報,並提出了下一步防範措施。現在正在靜候省委的答覆,沒想到董作為自己回來了。桂為民很失望,計劃胎死腹中。
江麗娟對他的主動投案表示歡迎。
他向專案組匯報,說黑衣人認錯了對象,把他當成一起債務糾紛的責任人……唯有這樣才能達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目的。
他們信了,社會上這類事時有發生,不少債務糾紛都是用這種方式解決的。
為以防不測,專案組決定把他弄到同心縣電力招待所居住。
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