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房間呈方形,每邊大概有7米長。靠後的牆邊有一個封閉的洗手間,裡邊有一個洗臉槽,一個馬桶。洗手間旁邊是一個沒有門的大衣櫥,裝著他們所有的衣物和其他東西。床墊也捲了起來塞在衣櫥裡,睡覺的時候才拖出來放在地板上。
第一個晚上,尼柯爾睡在艾莉和尼基中間,麥克斯,埃波妮娜和馬利烏斯睡在屋子的另一頭的桌子旁邊。屋子裡除了桌子和六把椅子之外,別無他物。尼柯爾疲憊已極,在燈還沒關,大家還沒有準備好睡覺之前,很快就睡著了。尼柯爾一睡五個鐘頭,連夢都沒做,後來一下子醒了,還鬧不清身在何處。
她靜靜地躺在黑暗中,想起頭天晚上的情景。團聚之時,她完全為感情所控制,根本沒有時間考慮自己的所見所聞。尼柯爾剛一進屋,尼基就到隔壁去叫其他人。後來的兩個鐘頭內,這間屋子裡就擠了十一個人,其中至少有三四個人一直說個不停。在這兩個鐘頭之中,尼柯爾輪流跟每個人都單獨談了談,但不可能談得很深。
四個年輕人,開普勒,馬利烏斯,尼基和瑪利亞一直很不好意思。
瑪利亞湛藍的眼睛跟古銅色的皮膚和漆黑的長髮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理所當然向尼柯爾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謝,並很有禮貌地說明,她對休眠之前的事,什麼也不記得。
跟姥姥面對面地談話,尼基很緊張,也很膽怯。尼柯爾認為,自己在尼基的目光中捕捉到了恐懼神色;但艾莉後來跟尼柯爾說,她看到的也許是敬畏的目光,因為對尼柯爾有那麼多傳說,尼基像是見到了傳說中的人物。
兩個年輕人一直很有禮貌,但並不容易接近。那天夜裡,尼柯爾曾看到開普勒在房間另一頭死死地盯著她。尼柯爾提醒自己說,她是男孩子們真正第一次見到的老人。青年男子見到又老又僬悴的婦女感到特別困難,尼柯爾想,這會粉碎女性在他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本用毫無顧忌地擁抱來歡迎母親,他那強有力的雙臂,把媽媽舉了起來,歡快地大叫大嚷。「媽——媽呀,媽——媽,」他頭頂著媽媽轉著圈說。本看來很好,但看到他開始謝頂,而且看起來滿面慈祥,尼柯爾真大吃了一驚。後來她又對自己說,本的外貌並不那麼叫人意外,因為他也快四十啦。
帕特裡克和艾莉對她的歡迎非常熱情。艾莉看起來很疲憊,但她說,那是她工作了一整天的原故。艾莉跟她解釋說,她為大飯店內物種之間的交往努力工作。
「這是我起碼能幹的事,」艾莉說,「因為我會說八爪蜘蛛的語言……希望你體力恢復之後,能助我一臂之力。」
帕特裡克平靜地對尼柯爾敘述了自己對奈的關心。「伽利略的事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媽媽,」她兒子說,「那些方塊頭,我們這麼叫他們的,根本不由分說,就把伽利略從我們的居住區帶走,她簡直給氣瘋了。對每天探望不得超過兩個小時,她也很生氣……我肯定她會求你幫忙。」
奈變多了,眼裡的火花和溫柔不見了,就是第一句話,也難得如此消沉。「我們住的地方的警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尼柯爾。」奈說,「比中村統治時期更糟糕。等你安頓下來以後,我有好多事跟你說。」
麥克斯·帕克特和他鍾愛的法國妻子埃波妮娜跟大夥兒一樣,也見老了,但顯然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及對兒子馬利烏斯的愛,在年復一年地支撐著他們。
尼柯爾問埃波妮娜這擁擠的居住環境是否叫她不安,她只是聳了聳肩膀。「不怎麼樣,」她回答說,「別忘了」我小時候在孤兒院住過哩……還有,活著,而且還有麥克斯和馬利烏斯,我就高興了。很多年來,我從來沒想到自己能活到頭髮花白哩。」
至於麥克斯,還是那副強脾氣,桀驁不馴的老樣子。他的頭髮也快花白完了,走路也沒有原來那麼有活力了,但從他的眼睛裡,尼柯爾看出他熱愛生活。
「我常常在吸煙室碰到一個傢伙,」那天晚上,麥克斯跟尼柯爾說,「他是你的忠實崇拜者……他好歹躲過了瘟疫,而他老婆卻沒有倖免於難……無論如何,」麥克斯咧嘴笑了,「等你空了,一定給你們倆介紹介紹……他比你年輕一點,但我懷疑那會有什麼問題……」
尼柯爾向麥克斯詢問了人類與八爪蜘蛛之間的問題。
「你知道,」麥克斯說,「戰爭可能發生在十五六年前,但是人類當中誰也不會忘記往事,熄滅心中的怒火。這裡的每個人都在那場瘟疫中失去過什麼人:一位朋友、親戚或者鄰居。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忘記,是八爪蜘蛛造成了這一切。」
「那是對人類軍隊侵略的還擊。」尼柯爾說。
「但大多數人不那麼看問題,也許他們相信中村的宣傳,而不相信『官方』的戰爭史。這是我們搬到這裡之後不久,由你的朋友鷹人所介紹的……事實是大多數人類仇視並且害怕八爪蜘蛛。儘管艾莉一再鼓動,大概也只有二成的人想跟他們來往,或者是希望瞭解他們。大多數人呆在我們自己的住地……很不幸。擁擠的環境根本無助於解決問題。」
尼柯爾翻了一個身。女兒艾莉面對著她躺著,她的眼睛連連抽動。「她在做夢哩,」尼柯爾想,希望不是夢到了羅伯特……她又想到了跟家人和朋友聚會的情景。「我猜鷹人知道他讓我活著幹什麼。即使他沒有什麼特殊工作要我去做……只要沒成為廢人,或者包袱,我就能在這裡盡一點力。」
「這會是你在大飯店體會到的第一件事。」麥克斯對尼柯爾說。「自助餐廳開門的時候,我每次去都會想到翡翠城的施恩節……那些跟八爪蜘蛛來的動物也許很吸引人,但我還是情願它們不在場,那會覺得舒服一些。」
「能不能等該我們去的時候再去,爸爸?」馬利烏斯問道,「那些大蜥蜴叫尼基害怕。它們用黃黃的眼睛盯著咱們看,吃飯的時候弄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討厭。」
「兒子,」麥克斯說,「如果你那麼想,你跟尼基可以在規定我們吃飯的時候跟其他人一起去。尼柯爾想跟所有的居民一起吃飯。對她來說,這是原則問題。你媽和我要陪她去,讓她瞭解餐廳規則。」
「別為我操心,」尼柯爾說,「肯定艾莉或帕特裡克……」
「胡說,」麥克斯打斷她的話說。「埃波妮娜和我很高興陪你……再說,帕特裡克已經陪奈去看伽利略去了,艾莉在那邊娛樂室裡,本跟開普勒和馬利烏斯一塊看書。」
「非常感謝你們的理解,麥克斯,」尼柯爾說。「對我來說。作一個恰如其分的說明,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非常重要……鷹人和藍醫生沒有告訴我多少問題的詳細情況……」
「不用解釋,」麥克斯回答說,「事實上,昨天晚上你睡了以後,我告訴法國妞,說我肯定你希望大混合,」他哈哈大笑著說。「別忘了,我們非常瞭解你。」
埃波妮娜進來之後,他們一齊朝走廊走去。走廊裡幾乎空無一人,他們左手邊遠離海星號中心的走廊裡有幾個人在走動,口腕的入口處站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三個人等了一兩分鐘,電車就到了。快到終點時,麥克斯俯身朝尼柯爾靠了過去。「那兩個站在入口處的人並不是在那兒閒逛……」他說,「他們都是委員會的積極分子……說話可管事哪,而且也很出風頭。」
下車的時候,尼柯爾挽住麥克斯伸過來的胳臂。「他們想幹嘛?」那一對兒朝他們走了過來,尼柯爾小聲問。
「不知道。但馬上就會知道。」
「你好,麥克斯……你好,埃波妮娜,」那個男人說。此人是個四十出頭的大胖子,看見尼柯爾,臉上立刻就堆滿了政客式的微笑。「您一定是尼柯爾·沃克菲爾啦,」說著,便伸手要跟尼柯爾握手。「我們聽說過很多有關您的事……歡迎……歡迎……我是斯迪溫·科瓦斯基。」
「我是勒內·杜邦。」那女人跨前一步,也把手伸到尼柯爾面前說。
一陣寒暄之後,科瓦斯基先生問麥克斯他們三個人要去幹什麼。
「我們送沃克菲爾夫人去吃午飯,」麥克斯的回答很簡單。
「現在還是公共用餐時間。」那人又滿面堆笑,又看了看手錶說。
「幹嘛不再等45分鐘,勒內和我跟你們一塊兒去……我們是委員會的人,你知道的,非常希望跟沃克菲爾夫人談談我們的活動……當然,委員會也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聽到她的匯報。」
「多謝你的好意,斯迪溫,」麥克斯說,「但我們都餓了,現在就想吃飯。」
科瓦斯基的眉頭皺了起來。「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那麼幹,麥克斯,」他說。「這個時候那兒的空氣非常緊張……自昨天游泳池事件之後,委員會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通過決議,今明兩天抵制參加一切集體活動……愛米莉對大塊頭讓加蘭接受審查,而不給肇事的八爪蜘蛛任何處罰,感到特別氣憤……那些蠢貨有意刁難我們,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得了吧,斯迪溫,」麥克斯說,「昨天晚飯的時候,我聽說過這件事情了……我們的游泳時間過了15分鐘,加蘭還泡在游泳池裡……是他先去抓八爪蜘蛛的。」
「這是有意挑釁,」勒內·杜邦說,「池子裡只有三個八爪蜘蛛……根本沒有理由讓他們當中的一個游到加蘭的那道線上去嘛。」
「還有呢。」斯迪溫說,「昨天晚上委員會進行討論的時候,這一特殊事件並不是討論重點。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給榆木腦袋和八爪蜘蛛送一條信息過去,那麼他們才知道我們這個物種已經團結起來了……今天晚上,委員會還要召開特別會議,把我們所有的意見都記下來……」
麥克斯火了,「多謝讓我們瞭解到這些情況,斯迪溫,」他不耐煩地說,「現在請站開一點,我們要去吃飯了。」
「你在犯錯誤呀,」科瓦斯基先生說,「自助餐廳裡的人類只會有你們幾個……自然我們今天晚上也會向委員會匯報這次談話的內容。」
「悉聽尊便。」麥克斯說。
麥克斯、埃波妮娜和尼柯爾朝幹道走廊走去,那是圍繞海星號中心區的一條環形走廊。
「委員會是怎麼回事?」尼柯爾問道。
「一群假意代表所有人類的人,但我得說明,那是他們自己任命的,」麥克斯回答說,「最初只不過是胡鬧而已,但最近幾個月,他們真的開始濫用職權了……他們甚至把可憐的奈也拉了進去,表示要幫助解決伽利略的問題。」
一輛大電車在他們右面20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兩個大蜥蜴下了車。兩個方塊頭機器人原本站在一邊,並不引人注意,這會兒走了出來,站在人和長著可怕牙齒的怪物之間。大蜥蜴從牆根邊打他們身邊過去,尼柯爾馬上想起施恩節慶祝會上尼基遭到的襲擊。
「它們怎麼也在這兒?」尼柯爾問麥克斯。「我認為它們太愛搗蛋了……」
「大塊頭和鷹人兩次召集所有的人類開會,都說大蜥蜴對生產一種叫巴瑞堪的作物非常重要,沒有它們,八爪蜘蛛社會就會完蛋……對那些生物學的詳細解釋,我沒有完全搞懂,但記得新鮮的大蜥蜴蛋是生物圈的一個重要環節……鷹人反覆強調,大飯店裡只保存了極其有限的大蜥蜴。」
三個人到了自助餐廳的門口。「大蜥蜴造成的麻煩多嗎?」尼柯爾問道。
「並不太多,」麥克斯說,「正如你知道的,它們有危險,但如果你透過委員會的一派胡言,便可得出結論,大蜥蜴無緣無故發動進攻的時候實在不多……大多數矛盾實際上是人類挑起的……有天晚上,咱們的小伙子伽利略又在自助餐廳發牛脾氣,就殺了兩條大蜥蜴。」
麥克斯注意到他這話給尼柯爾造成的強烈反應。「我可不是在揭短,」他搖搖頭說,「但伽利略的事已經把咱們這個大家庭搞垮了……我跟埃波妮娜保證過,要讓你先跟奈談這件事。」
那些小一點的方塊頭機器人跟大塊頭的構成基本相同,有十一二個在餐廳裡服務,另外有七八個站在就餐區。尼柯爾和她的朋友進入餐廳時,四五百個八爪蜘蛛正坐在餐廳,其中兩個巨型儲物蜘蛛,八十來個侏儒蜘蛛在餐廳中間的地板上用餐。他們從蜘蛛當中穿過,許多蜘蛛抬頭望著他們。十多個大蜥蜴坐在離排隊處不遠的地方,連飯都顧不上吃,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們。
看見食物的品種如此豐富,尼柯爾真大吃了一驚。她挑了一點魚、土豆,一些八爪蜘蛛水果,還挑了橘子口味的蜂蜜來抹麵包。
「這所有的新鮮食品是從哪兒來的?」他們在一張空的長餐桌邊坐下來,尼柯爾問麥克斯說。
麥克斯朝上一指,「海星號上還有第二層。大家的食品都是在那兒生產的……雖然委員會老在抱怨肉食太少,但我們吃得很好。」
尼柯爾吃了幾口。
「我想應該告訴你,」麥克斯從桌子另外一邊靠過身子來輕輕說,「一對八爪蜘蛛朝你這邊走了過來。」
她回頭一看。真的有兩個八爪蜘蛛過來了。尼柯爾從眼角邊又看到大塊頭匆匆朝他們的桌子奔來。
「您好,尼柯爾,」第一位八爪蜘蛛用色彩語言說。「我是藍醫生在翡翠城醫院的一名助手……我只想來表示歡迎,並為您給我們的幫助表示感謝……」
尼柯爾在他身上找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特殊標誌。「真對不起,」她說,口氣非常友好,「我實在辨認不出……」
「您叫我『乳白』來著,」那位八爪蜘蛛說,「因為那時我眼睛剛作了手術。老在淌白色粘液……」
「哦,是的,」尼柯爾微笑著說,「我想起來了,乳白……咱們有一天對老年問題不是討論了很久嗎?我記得,你很難理解我們人類無論有無用途,都會活下去,直到因自然因紊而死。」
「對了,」乳白回答說,「嗯,我不想打擾您用餐,但我的朋友非常希望認識您。」
「也希望感謝您,」乳白的同伴說,「對一切都那麼公正……藍醫生說,您給我們樹立了好榜樣……」
坐在餐廳的其他八爪蜘蛛開始站起來,排在前面兩個八爪蜘蛛後面。「謝謝您」在他們大多數八爪蜘蛛頭上晃動。
尼柯爾深深地感動了。在麥克斯的建議下,她站起來對那一排八爪蜘蛛說話。「謝謝你們大家,」她說,「謝謝你們的歡迎。我真的非常感謝……希望咱們住在一起的時候,能有機會跟你們每個人單獨談談。」
尼柯爾的目光移到八爪蜘蛛隊伍的右邊,看見女兒艾莉帶著尼基站在身旁。
「我盡快趕了過來,」艾莉走過來,在媽媽臉上親了親說。「我應該知道……」她又微微笑了笑,並使勁擁抱尼柯爾。「我愛您,媽媽,」艾莉說,「我一直非常想念您。」
「我向委員會解釋過,」奈說,「說你剛剛到家,還不完全理解聯合抵制令的重要性。我相信他們會滿意的。」
奈開了門,尼柯爾跟她到了洗衣服的地方。大飯店的生物根據在新伊甸園見過的洗衣機和乾衣機的樣子,在離餐廳不遠處匆匆修了個免費洗衣房。大房子裡已經有了兩個女人,奈建議用對面一排的洗衣機,這樣才能跟尼柯爾說悄悄話。
「我今天叫你跟我來,」她們開始把衣服分類的時候,奈就開了口,「是想跟你談談伽利略的事……」她歇了一下,思想鬥爭非常劇烈。「原諒我,尼柯爾,一提起這件事,我就忍不住動感情……我說不准……」
「沒事兒。奈,」尼柯爾柔聲地說,「我懂……別忘了。我也是當媽媽的人哩。」
「我簡直絕望了,尼柯爾,」奈又接著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我這輩子沒有什麼事,即便是渡邊遇害,都沒有像這件事這樣讓我傷心……為兒子的事我都急死了……就是禱告也無法讓我安寧。」
奈把衣服分為三堆,分別放進三台洗衣機,然後又回到尼柯爾身邊。
「你瞧,」她說,「我得是第一個承認伽利略的行為不合規範的人……度過長期休眠之後,就搬到了這兒,跟別人交往他就特別慢……不願意參加帕特裡克、艾莉、埃波妮娜和我為孩子們開設的課程。後來來上課了,又從不做作業……顯然除了跟瑪利亞還合得來外,跟誰來往都困難,而且也不愉快。
「他從來不跟我談他自己的感受……惟一喜歡幹的事是到文娛室去鍛煉肌肉……結果他為自己的力大無比非常驕傲。」
奈歇了一會兒。「伽利略不是個壞人,尼柯爾,」她向尼柯爾辯解說,「他只不過昏了頭……睡著的時候還是個6歲的孩子,一覺醒來,就21啦,身子、慾望都是年輕人了……」
她住了口,眼睛裡噙著淚花。「怎麼能要求他知道如何為人……」奈非常為難地說。尼柯爾伸出雙手,但奈沒有來握她的手。「我試過了,但沒法幫他,」她吃力地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怎麼辦……恐怕已經太晚了。」
尼柯爾想起自己在新伊甸園中那些不眠之夜,為凱蒂,她也常常絕望得痛不欲生。
「我理解,奈,」她溫柔地說,「我真的理解。」
「有一次,只有那麼一次,」奈停了一下又說,「那是在一天半夜,他為了瑪利亞那件事,跟大塊頭從法庭回來,我們一塊站在走廊裡,只有我們母子倆,他不斷地歎氣,用拳頭擂著牆……『我不要傷害她的,媽媽,你一定得相信我,』他嚷著說,『我愛瑪利亞……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呀。』」
「伽利略跟瑪利亞怎麼啦?」奈又停了一下,尼柯爾才問道。「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哦,」奈大吃一驚說,「我原來以為已經有人把這事兒告訴你了。」她略為遲疑了一會兒。「麥克斯說伽利略那時正要企圖強暴瑪利亞,如果不是本回到房間,把他從姑娘身邊拖開,他就已經得逞了……後來麥克斯對我承認說,他用『強暴』這個字眼也許太過分了,但伽利略確實『出了格』……
「兒子告訴我,是瑪利亞在挑逗她,至少是她主動,他倆倒在地板上親吻……據伽利略說,他開始扯她的褲子的時候,她正熱火著哩……事情正要發生……」
奈竭力控制自己。「後來的事,不管誰說的,都不叫人愉快……伽利略承認他打了瑪利亞,打了幾下,在她開始尖叫,結果他把她按倒在地,又去扯她的褲子……他把門拴上了,本用肩膀撞開的。他又用力去撞伽利略……由於高聲喧嘩,破壞財物,大塊頭來了,還有許多旁觀者……」
奈的眼淚流個不停。
「那場面一定很可怕,」尼柯爾說。
「那天晚上,我的生活給粉碎了,」奈說,「大家都指責伽利略,大塊頭給他定了緩刑,將他放回了家。麥克斯,帕特裡克,還有開普勒,他的同胞兄弟,都認為處罰太輕。我如果一提到或許漂亮的小瑪利亞對發生的事要負主要責任,大家都說我『不公平』、『不顧事實』……」
「瑪利亞的戲演得無懈可擊,」奈毫無掩飾地繼續說,「後來她也承認,是她主動吻伽利略的——他們過去也吻過兩次,她說——但堅持說他還沒有把她按倒,她就開始叫『不要』了。事情發生之後,瑪利亞哭了整整一個鐘頭,話都說不出來。所有的男人,包括帕特裡克在內,都去哄她。瑪利亞什麼話都還沒說,大家就相信她一點責任都沒有了。」
輕柔的鈴聲響了,表示衣服洗好了。奈慢慢站起來,走到機器跟前,把衣服抓到兩個烘乾機裡。
「我們都贊成瑪利亞搬到隔壁,跟麥克斯,埃波妮娜和艾莉住在一起。」奈又說了,「我認為時間會治癒刨傷。我錯了。一家人除了我,誰都對伽利略實行迴避政策。開普勒甚至連話都不跟自己的兄弟說,帕特裡克還通情達理,但態度冷漠……伽利略更內向了,完全不再去上課,只要不睡覺,就在舉重室裡混時間。
「五個月之前。我接近瑪利亞,主要是想求她幫幫伽利略……真丟人哪,尼柯爾,」奈說。「我一個大人,去求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她才甦醒過來兩個年頭,人生觀能有那麼複雜嗎?我猜一定是有人,是麥克斯和埃波妮娜,一直在指導她如何為人。瑪利亞存心羞辱我,存心讓伽利略受苦受難。她當然得逞了。」
「我知道好像不會這樣,」尼柯爾很久沒吭聲,這才第一回說話。「但我碰到過一些人,天生就非常能幹,出於本能,很小就會應付各種情況。瑪利亞也許就是這樣一種人。」
奈投有聽她的申辯。「會見進行順利,伽利略配合得很好,瑪利亞也接受了他的書面道歉。後來幾個星期,她似乎主動把伽利略拉入年輕人的活動中了……但在他們的圈子中,他始終是個陌生人,一個局外人。我看得出來,而且估計他也明白。
「後來有一天在餐廳,他們五個人坐在一塊兒——我們其他人早吃過回房去——兩隻大蜥蜴坐在桌子的另外一頭。據開普勒說,大蜥蜴是有意讓人討厭。它們把頭埋到碗裡,唏唏呼呼地吃它們最喜歡的毛毛蟲,然後又用亮晶晶的小黃眼睛盯著女孩子瞧,特別是瑪利亞。尼基說她不再感到餓了,瑪利亞同意她的看法。
「正在此時,伽利略呼地站了起來,朝大蜥蜴走了幾步說了聲,『噓。滾開,』或者諸如此類的話。大蜥蜴沒有動彈,他又跨前一步。一隻大蜥蜴朝他撲來,伽利略抓住這隻大蜥蜴的脖子使勁搖。它脖子一斷就死了。第二隻又撲了過來,用大門牙死死咬住伽利略的前臂。還不等那些方塊頭趕來,伽利略早把這隻大蜥蜴打死在桌子上了。」
奈講完故事,顯得驚人地平靜。「它們帶走了伽利略。三個鐘頭之後,大塊頭到我們屋裡來通知,說要把伽利略暫時拘留在海星號的其他地方。我問為什麼,方塊頭的頭兒跟平時我提出問題時回答得一模一樣。『我們認為你兒子的行為不能被接受。』」
鈴聲又響了,說明衣服已經烘乾。尼柯爾幫奈在長桌子上疊衣服。「我每天只能有兩個鐘頭跟他在一起,」奈說,「伽利略自尊心太強,什麼意見也不提。可我看得出來,他心裡難受哩……委員會已經將伽利略列入五名非法拘留的人之中,但我不知道他們的意見會不會引起機器人足夠的重視。」
奈停止疊衣服,把手放在尼柯爾的前臂上。「這就是我為什麼求你幫忙的原故,」她說。「按異類的級別,鷹人的地位比大塊頭還高。很顯然,只要鷹人聽你所說……求求你,看在我的面上。請跟鷹人談談伽利略的事吧,行嗎?」
「我應當一開始就住在隔壁屋子裡,」尼柯爾對艾莉說,一邊把自己的東西從衣櫥裡拿出來,「那樣才算做得對。」
「你還沒來,我們就討論過了,」艾莉說,「奈和瑪利亞兩個都說,女孩子們可以搬回隔壁屋子,這樣你就可以跟我和尼基住在一起。」
「但是,」尼柯爾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看著女兒說,「你知道,艾莉,我才回來幾天,就特別感到大家是如何糾纏在日常小事裡呀……我說的不單是奈和她所關心的事情。我在餐廳裡,或者其他公共場所跟人聊天,他們極少談論這兒到底出了些什麼事。只有兩個人問到過鷹人。昨天晚上在觀察台上,我們十幾個人望著搖搖晃晃的四方形,誰也不想討論到底是誰建造了這一切,為什麼而修建。」
艾莉哈哈大笑。「大家到這兒都一年多了,媽媽。早就問過這些問題了,幾個星期幾個星期地問,但誰也沒有得到滿意答案。在一個問題回答不了的時候,就不管它,直到有了新的信息,這就是人性。」
她抱起母親的東西。「我們已經跟大夥兒說了,今天不打攪你,讓你好好睡一覺。求求你,媽媽,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吧……藍醫生昨天走的時候,跟我說過,儘管有補充探測器在你心臟裡,但已經顯示出超負荷的跡象了。」
「我們口腕裡有八爪蜘蛛出入,」尼柯爾說,「科瓦斯基先生肯定不高興。」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鷹人也跟他說過。別擔心。」
「謝謝你,艾莉,」尼柯爾說著,在女兒腮幫子上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