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早餐是一次宴會。八爪蜘蛛提供了十多種不同的水果和蔬菜,還有熱呼呼、稠稠的麥片粥。阿切和艾莉說,是用發電廠北面那些高高的草做的。
飯間,理查德問八爪蜘蛛,艾雲鳥坦米和迪米。還有瑪納瓜和絲網生物怎麼樣了。
艾莉的翻譯相當含糊,只說它們一切都好,理查德很不滿意。
「我說,阿切,」理查德以他那特有的粗魯態度說道。他現在跟他的外星主人很隨便,覺得沒有必要講客套。「我對這些東西遠不只感興趣而已。我救它們出來,它們一出生就是我一個人在帶。我要看看它們,那怕只看一會兒……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認為我的問題都應該得到更權威性的答案。」
阿切站了起來,慢慢溜出了套間,過幾分鐘就回來了。「我們已經安排今天晚些時候,在回去看你們朋友的路上,讓你自己見見艾雲鳥,」他說。「至於其他東西,兩個蛋已經開始孵化,正處於姆瞇貓胚胎發育階段。我們在城市另一邊嚴密監控它們的成長,你不能去看它們。」
理查德喜形於色。「有兩個開始孵化了!你們怎麼辦到的?」
「絲網生物這類物種的蛋在胚胎發育之前,就應該在控制溫度的溶液中放置一個月,」艾莉翻譯阿切的話,譯得很慢。「溫度變化一定要保持在很小的範圍內,按你們的溫度標準,不得超過一度;與這一物種的姆咪貓顯現需要的最佳溫度相同。否則就不可能生長發育。」
理查德站了起來。「所以,那就是秘訣,」他幾乎是嚷著說。「該死,我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我當然有很多線索,從它們棲息地內部的條件和它們給我看的那些壁畫裡都可以看出來……」他開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但八爪蜘蛛怎麼知道的?」他背對著阿切說。
艾莉把話一翻譯出來,阿切馬上就回答說:「我們從其他八爪蜘蛛部族得來的信息。它們的記錄說明了絲網生物的全部蛻變過程。」
這在理查德似乎太簡單了,他第一次懷疑這個外星來的同行沒有告訴他全部真相。他正還要問一些問題,藍醫生來到他們的套間,後面還跟著另外三個蜘蛛。其中兩個抬著一個六邊形的大物件,用紙一樣的材料包裹著。
「這是什麼?」理查德問道。
「這是正式的告別聚會,」艾莉回答說。「還有城鎮居民送的禮物。」
新來的一個蜘蛛問艾莉,所有的人是否可以到外面集中,到林陰大道上去參加告別儀式。人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通過走道,來到明亮的陽光下。尼柯爾給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除了跟在他們後面從套間裡出來的幾個八爪蜘蛛。林陰大道上空無一人。就連花園裡的色彩,也黯淡了許多。好像兩天前他們到達的時候,那種流光異彩都是周圍的活動暫時映襯出來的。
「大家都上哪兒去了?」尼柯爾問艾莉道。
「很安靜,有意安排的,」女兒回答說,「蜘蛛們不願意再嚇著你們。」
五個蜘蛛在林蔭大道中間排成一排,身後就是那個像金字塔一樣的建築。右邊的兩個蜘蛛把那個六邊形包裹平放在它倆之間。四個人在城門口,面對蜘蛛也站成一排。中間那個蜘蛛,艾莉最後介紹說是「大優化師」(艾莉試好幾次,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說明阿切介紹這位蜘蛛首領的職務),首領向前跨了一步,開始發言。
大首領對理查德、尼柯爾、艾莉和埃波妮娜表示感謝,包括他自己那一口一個「謝謝」;它希望這次短暫的會晤。將會是促進兩個物種相互瞭解的「許多交往中的第一次」。同時它也指出,阿切會把他們再帶回來。這樣不但可以繼續和擴大交往,也可以向其他人類表明兩個物種間的相互信任。
在短暫的停頓期間,阿切慢慢爬到兩個隊伍的中間地帶,艾莉表示歡迎他加入他們的旅行隊伍。右邊的兩個蜘蛛打開了禮物。這是一張非常漂亮、畫得很精緻的油畫。畫中的場面就是理查德和尼柯爾剛剛進入翡翠城時的情景。
畫面如此逼真,尼柯爾真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幾個人都走上前去,仔仔細細觀察這幅油畫。所有奇形怪狀的動物都在畫中,包括三個波浪形的東西,它那一團像身子的東西上,伸出兩條長長的有節的觸鬚,直衝沖立著,讓尼柯爾想起那一天自己給搞得多麼暈頭轉向。
尼柯爾看著畫,不知道這是怎麼畫的;一邊回想在看到當時的實際情況時,自己都快暈倒的情景。我當時是預感到有危險嗎?她默默地想。還是其他什麼事呢?她的目光離開了油畫,轉到正在跟它們自己人交談的八爪蜘蛛身上。也許那是一種心靈的頓悟,她想,是一種我遠不能理解的對某種事情的突然認識。一種任何人類都不曾經歷過的力量或動力。當翡翠城大門慢慢打開的時候,她突然感到背上一陣寒顫。
理查德總是關心給東西起名字,剛剛查看了要乘坐的動物,他就把它們叫作「鴕鳥龍」。
「這名字太缺乏想像力了,親愛的,」尼柯爾責怪他說。
「也許是吧,」他說。「但是很形象。這些動物就像大鴕鳥,但是臉和脖子都像食草恐龍。」
那種動物有四條鳥一樣的腿,身子軟軟的、毛絨絨的,背當中陷下去一大塊地方,可供四個人坐得舒舒服服;鴕鳥龍還有一條長脖子,可以朝任何方向伸出去3米。因為它的腿只兩米長,脖子朝哪邊地面伸都沒有問題。
兩隻鴕鳥龍跑起來速度令人吃驚,阿切、艾莉和埃波妮娜騎了一隻,這只鴕鳥龍身上還用繩子綁著那幅六邊形的油畫。理查德和尼柯爾單獨騎了一隻鴕鳥龍。沒有韁繩或者其他明顯的手段來控制鴕鳥龍,但是,在離開翡翠城之前,阿切差不多花了十分鐘,跟鴕鳥龍「談話」。
「他在解釋整條路線,」艾莉當時就說。「還有萬一出了事,又如何應付。」
「會出什麼事?」理查德大聲喊叫道,但艾莉只是聳聳肩膀,就算是回答。
理查德和尼柯爾剛開始的時候,還死死抓住鴕鳥龍身上的毛不放,幾分鐘之後,就放鬆了。鴕鳥龍行走平穩,很少起伏不平。「你認為這些動物生來背當中就有一塊窪陷的地方,剛好可以坐人嗎?」翡翠城從視線中消失後,理查德說。「還是八爪蜘蛛基因工程師有意設計來運東西的?」
「在我看來,毫無疑問,」尼柯爾回答說,「我相信咱們碰到的一切,當然包括那些黑乎乎、彎彎曲曲盤成一團,爬到我皮膚裡去的東西,都是八爪蜘蛛為特定目標而設計的。難道還有例外嗎?」
「但是你不會相信這些動物的設計是從頭做起的吧,」理查德說,「那就表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技術,大大超出我們的想像的技術。」
「不知道,親愛的,」尼柯爾說。「也許八爪蜘蛛遊歷過許多不同的星系,每個地方都發現一些生命形式,稍加更改,就可以適應它們那巨大的共生系統……但我怎麼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看法:如此和諧的生物是會由自然進化而來的。」
兩隻鴕鳥龍和它們的五個乘客,由三隻螢火蟲帶路。幾個鐘頭之後,一行人來到一個朝南和向西面延伸的大湖邊。兩隻鴕鳥龍蹲下,阿切和四個人才能下來。
「咱們在這兒吃飯、喝水,」阿切對其他人說。他交給艾莉一個盛食物的容器,然後把鴕鳥龍帶到湖邊。尼柯爾和埃波妮娜朝長在水邊的藍色植物方向走去,讓艾莉和理查德單獨在一起。
「你掌握它們語言的水平相當不錯了,」理查德吞了一口飯說。
艾莉哈哈笑了。「恐怕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蜘蛛跟我講話的時候,有意說得簡單一些,說得很慢,光帶很寬……但我在不斷進步……你意識到了,是嗎?它們跟我們說話的時候,用的並不是真正的語言,只不過是一種派生形式而已。」
「什麼意思?」理查德問道。
「在翡翠城的時候,我跟媽媽解釋過,我想她沒有機會跟你說……」艾莉吞了一口飯又說。「正如我提到過的,它們真正的語言有64種色彩,但有11種我們都看不見。八種在光譜的紅外線部分,另外三種在紫外線部分。我們只能清楚地看到53種。剛開始學的時候問題很大……很幸運,十一個光譜外的色彩有五種都是澄清性詞彙。不管怎麼說,為了我們,它們在自己的語言中發展了一種方言,只用我們看得見的色彩……阿切說,一些高年級已經以這種新方言開設了課程……」
「真有意思,」理查德說。「你是說,為了補充我們生理的缺陷,它們把自己的語言進行了調整?」
「並不完全如此,爸爸。它們跟自己人交談時,還是用原來的語言。那就是為什麼有時我不完全懂得它們的話的原故……但是。這種新方言已經發展起來,而且正在推廣,正是為了跟我們交流更加容易。」
理查德吃完了飯,正要問艾莉另外一個有關八爪蜘蛛語言的問題,忽然聽到尼柯爾在大聲喊叫。「理查德,」她在50米開外的地方喊,「看那邊,空中,樹林子那邊。」
理查德伸長了脖子,用手搭在眼睛上往那邊看,只見遠處飛來兩隻鳥。總有點什麼原因,他一時沒有認出來,後來才聽到了熟悉的嘰嘰喳喳聲。他跳了起來,朝艾雲鳥的方向跑去。
迪米和坦米都長大了,它們從天空飛撲下來,落在他身邊。理查德看著他養大的艾雲鳥用肚子上的絨毛輕輕在他身上擦來擦去,聽著它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欣喜之情,難以言表。
它們看起來非常健康,善於表情的大眼睛裡,看不出絲毫憂傷的神色。理查德和艾雲鳥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之中,過了一會兒,迪米走開了,大聲尖叫了些什麼,又飛上了天空。幾分鐘以後,迪米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同伴,一隻艾雲雌鳥,渾身長滿了桔紅色的天鵝絨毛,理查德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毛色。理查德有點給搞糊塗了,但他意識到迪米極力在向他介紹他的伴侶。
與艾雲鳥的團聚只有10到15分鐘。阿切開始解釋說,大湖區提供了八爪蜘蛛領地一半的飲水,後來就一定要隨行人員馬上動身上路。理查德和尼柯爾已經爬上了鴕鳥龍背坐好,三隻艾雲鳥才飛走。坦米在他們頭上盤旋,喳喳叫著道別,顯然把他們的坐騎搞得心神不安。最後她也隨兄弟和他的女伴朝樹林子飛去了。
他們的坐騎也朝北面的樹林奔去,理查德的話出人意料地少。
「他們對你真的非常重要,是嗎?」尼柯爾問道。
「完全正確,」丈夫回答說,「有好長一段時期。我一直是一個人,只有這兩隻小鳥作伴。坦米和迪米靠我生存……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們,也許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無私的行為。這把我帶人了一種既操心又幸福的新境界。」
尼柯爾伸手過去,拉住理查德的手。「你的感情生活也經歷了長途跋涉,」她輕輕地說。「每一步都像你所經歷過的體力上的跋涉一樣曲折。」
理查德吻了吻她。「我身上還有一些惡魔沒有給驅除,」他說,「也許,有了你的幫助,再過十年,我會成為一個高尚的人。」
「你對自己的評價太低了,親愛的,」尼柯爾說。
「對我自己的腦袋瓜,我的評價可不低,」理查德笑嘻嘻地,說話的調子也變了。「你知道我這會兒在想什麼嗎?那只桔紅色的艾雲鳥是從哪兒來的?」
尼柯爾一臉的迷茫。「從第二棲息地來的,」她答道。「你自己跟我們說的,中村的軍隊到那兒之前,那裡大概有1000只哩……八爪蜘蛛可能也救出來一些。」
「但我在那兒住了好幾個月,」理查德反對說,「從來沒見過肚子毛有桔紅色的。一隻都沒有。如果有,一定記得。」
「你認為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你的解釋一定堅持為『奧卡姆剃刀』原則1但我開始懷疑,八爪蜘蛛老兄們還有一些沒有跟咱們討論過的秘密。」
又過了幾個鐘頭,他們回到離圓柱海不遠的那間大拱形屋子。旁邊那間發光的小拱形屋子已經不見了。阿切和四個人下了鴕鳥龍。八爪蜘蛛和理查德將六邊形油畫也卸了下來,放到屋子旁邊。隨後,阿切把鴕鳥龍帶到一邊,告訴他們回家的路。
「它們能多呆一會兒嗎?」尼柯爾問道。「孩子們一定會很高興跟它們在一起。」
「很可惜,不行,」阿切答道。「我們只有幾隻,想用的人多著呢。」
長途跋涉之後,埃波妮娜、艾莉、理查德和尼柯爾都很累,但馬上要和大家團圓,他們還是非常興奮。離開拱形屋子之前,首先是埃波妮娜,然後是艾莉,都去照了照鏡子,梳洗了一番。
「勞駕了。你們大家,」埃波妮娜說,「請幫幫忙。不要提我的病治好了的事,我自己會找機會跟麥克斯私下去談。我要給他來個大吃一驚。」
「但願尼基還認得我,」艾莉緊張兮兮地說。
他們下了第一道台階,進入通向平台的走道。全組人一下子有點慌張,害怕其他人睡著了。後來理查德用最高級日程算法算了算,要大家放心,現在彩虹圓屋頂下剛好是早上十點左右。
五個人下了平台,看著底下圓形的地面。
雙胞胎開普勒和伽利略正在玩捉人遊戲,尼基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奈和麥克斯正在地鐵上卸剛剛運來的貨。
埃波妮娜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麥克斯,麥克斯!」
麥克斯的反應是好像突然中了彈。扛在肩上的食物掉到地上,他呼地一個轉身,面對著了平台。他看見埃波妮娜直衝他揮手,像一頭脫韁的野馬,從圓柱型台階上飛奔而下。衝到平台邊不過兩分鐘,他一下子就把埃波妮娜緊緊抱住了。
「哦,法國妞,」他說著,把她一舉兩尺高,隨後又緊緊摟在懷裡。「我想死你了!」——
註釋:
1即14世紀英國邏輯學家奧卡姆提出將論題簡化的原則;他認為『若無必要,不應增加實在東西的數目,』應把所有無現實根據的『共相』一掃而光——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