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皇上確實沒有招我侍寢,我更是沒有聽到任何風聲,心中也暗生疑惑,卻也是一笑置之。只是偷偷準備了一些飯菜,再次前往碧遲宮看望那位神智有些許混亂的杜皇后,我並無他意,只是想從她口中多瞭解祈佑。
再踏進碧遲宮只覺一陣寒氣襲身,比起上次多了幾分陰森之感,手中的燈籠忽明忽暗,隨風搖曳。我不住的合了合身上的錦裘,仍抵不住寒氣,打了個哆嗦,小心的推開緊閉的門。
「吱——」刺耳的一聲輕響,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食盒與燈籠頃刻間劃落,摔在地上,發出更大的聲響。我瞪大了雙眼,望著眼前的一切,一聲尖叫聲劃破蒼涼冷寂的宮院,格外淒厲,最後四肢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一柱香之內,碧遲宮已火光點點,侍衛們將空寂的冷宮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洩不通,當他們將吊死在房樑上的屍體卸下抬出時,我依舊癱坐在地上,呆滯的望著一例死氣蒼白的杜皇后,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皇上來到此處,我依舊無法言語,呆呆的凝視著他呆站在杜皇后的屍體前,良久。眼中藏著憂傷之色,他緊握雙拳,「怎麼死的!」短短四個字卻帶著危險無比的氣息和不帶感情的冷然。
「應該是上吊自殺。」一旁的侍衛戰戰兢兢的回了一句。
而正蹲在地上驗屍的仵座,突然大喊一聲,「娘娘是他殺,頸上的淤痕蔓延了一圈,如此清晰。定是兇手從她身後用白菱先將其勒死,再吊上梁。」
祈佑猛然將目光盯向我,隱帶森然,「你怎麼在這?」
「我……我來給娘娘……送飯。」聲音中有幾分顫抖,卻極力控制著。
「皇上,娘娘手中握著這個。」仵座怪叫一聲,由她手中取下一塊玉珮遞於祈佑,他接過一看,臉色即變。後將玉珮緊緊捏在手心,轉向眾侍衛,「去把晉南王給朕請來!」那個「請」字用的格外冷厲,背著光的臉忽明忽暗,隱約感覺,即將有一場大變。
祈佑上前扶起我,目光閃爍有異,盯著我良久,終是重重的吐了口氣,「受到驚嚇了?」
「皇上……您的……母后。」控制不住的眼眶一熱,淚水就此湧出,他立刻伸手接住我落下的幾滴淚,另一手則輕輕為我拭去淚痕。
「可見到有可疑之人出入此處?」他低聲問,卻夾雜著幾分沉鬱,猜不出喜怒。
我立刻搖頭,「我一推開門,就見娘娘已被吊在房梁之上。」
他輕輕握著我的手,良久都未在言語,直到祈星被幾位侍衛給「請」到此處,他依舊輕握我的手,溫暖之感油然而生,撫平了我被驚嚇的心。
「晉南王,一個時辰前,你在哪,在做什麼!」他淡漠平靜的問道。
「已然就寢!」他似乎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格外凝重的回答。
他聲音啞然一緊,「沒有!」很僵硬的兩個字,似乎已經將事情往最露骨的一處帶領,我只覺祈佑的手一緊,有汗水滲出,傳至我的手心。
「這個玉珮可是你的。」他將緊握在手中的玉珮攤在手心讓他可以看仔細,上面清楚的刻了一個「晉」字。
祈星淡掃一眼玉珮,再望望我,最後凝視被攤放在地的杜皇后,很沉重的點了點頭,沒說任何一句話。
「來人,將這個弒殺我母后的逆賊給朕拿下。」握著我的手似乎更緊了,而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怔怔的望著被侍衛縛住雙手的他。
「皇上,容我再說一句話。」他在沉默許久後終是緩緩開口了,將目光放在我身上,臉上掛著笑,格外淒冷。「能與之結為莫逆知心之交,無關風月,乃我之幸,今亦不悔。」
我的手突然輕顫,唇角動了動,無聲的笑了,蘊涵著太多情緒,有苦澀、有釋然、有愧疚、有愉悅……終是隻字不語,凝視著他被侍衛押下去,直到隱入宮門外,我的視線卻依舊未收回。陷入了許久前的那段回憶……
「你與你的小妻子處得怎麼樣?」我一邊捕捉著四散的螢火蟲,一邊找著話題與他閒聊。
他呵呵一笑,有些憨傻,連我都控制不住隨他而笑,「到底怎麼樣拉?什麼時候打算生個娃兒?」
「我與她已分房睡了四年之久,你覺得處得怎麼樣?」他幽幽一聲宛歎,引得我手中的動作立刻停下,錯愕的盯著依舊未停下動作的他,驚叫一聲,「分房睡?」
「他睡主臥,我睡書房。」說的似乎理說應當,目光淨是笑謔,我立刻扯過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可是你妻子。」
他眼中閃過無奈之色,「別談她了,談談我們。」
奇怪的凝視著突然變了一種表情的他,後迴避著他的目光。「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我們不是朋友嗎?」他掰過我的身子,後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珮遞到我手中,「朋友總該有個信物吧,這個給你了。」
我盯著這塊刻了一個「晉」字的玉珮良久,「可是我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啊。」
他也沉思了一會,再仰望天空的溶月一番,後朝我勾勾手指,示意我靠過去。我雖不解,卻還是靠了過去,只見他低頭附在我耳邊欲說些什麼,很久卻未聽到有聲音從他口中傳出。我正想詢問之即,只覺左頰傳來一陣溫熱之感,我全身僵硬,尷尬的望著他,腦中一片空白,他……竟然吻了我。
我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見他笑了起來,笑得格外輕狂,似乎發現了一件很新鮮的事,「果然,吻你的感覺就是與吻其他女人的感覺不一樣。」
猛一回神,才瞭然,原來他在拿我尋開心,害我瞎緊張一番,「納蘭祈星,你找死呀!」
我靜靜的倚在皇上寢宮的朱門前,望著暗淡的溶月被些許烏雲遮去,腦海中浮過的皆是以往的回憶,不堪回首。祈佑正在御書房與眾大人商量著如何處置祈星,而我則再次被他安置在養心殿,他要我等他回來,因為……他有話要對我說。
寢宮內空無一人,唯有門外一個公公守著,我聽著屋內燭火的嘶嘶吞吐聲,再次走神。皇上……會如何處置祈星?如今祈星的勢力在朝廷中已經有很大的影響力了,要殺他是斷然不可能的。那麼是削去番位奪去兵權,還是終身監禁永不復出?
我走至皇上的桌案前,指尖輕輕撥弄過燭火,溫熱的感覺傳至指尖,亓國在此時發生如此大的事件,那麼昱、夏二國會抱著什麼態度呢?尤其是連城,他是乘火打劫?還是隔岸觀火?
「能與之結為莫逆知心之交,無關風月,乃我之幸,今亦不悔。」
祈星的話突然湧進我的腦海中,我不自覺的喃喃道,「今亦不悔……當你知道是我嫁禍於你之時,你還不悔嗎?」
一陣灼熱的疼痛傳遍食指,我立刻將手從紅燭上收回,發生指尖已被燒紅,疼痛錐心。彷彿也刺激了我的意識,提步就衝出寢宮,我……要去御書房,我要救祈星。
才跑出寢宮幾步,就見長揚而來的靜夫人,我愣在原地,向她行禮。她似乎很驚訝我在此,怔忪了許久,「你怎麼在這!」
見她似乎沒有讓我起身的意思,我只能靜靜的跪著,任膝蓋的疼痛蔓延,「回夫人,是皇上要奴才在這等他。」
「皇上?」她喃喃自語一番,良久才說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是皇上要奴才在這等他。」我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提高了許多,很有挑釁意味。
靜夫人臉色一變,「本宮的話你都不聽?好大的膽子。」她立刻朝左右兩位公公吩咐著,「給我掌嘴。」
「是!」一得到命令,他們就朝我而來,我一見不好,立刻從地上起身,連連後退幾步,「溫靜若,是皇上要我在這等他回來,你想違抗皇上的命令?」
她嬌媚一笑,蓮步朝我而來,單手輕輕撫過我這張臉,「身份卑賤的醜丫頭,也想蒙得聖寵,真是不自量力。」
我倏然一怔,瞧見前方有幾個人影朝這而來,莞爾一笑悄然收回目光,低附於她耳邊輕道,「你一個船家女,身份也高貴不到哪兒去呀。」
似乎說到她痛處,靜夫人狠狠揚手,給了我一巴掌,清脆的聲響,充斥著四周。我的臉撇向一側,有血腥之感傳入口中,右頰火辣辣的疼。
「溫靜若!」一聲怒吼由不遠處傳來,冷戾之聲不斷在四處迴響,她臉色一變,僵硬的轉身望著一臉盛怒的皇上。
「你也太放肆了吧!」皇上疾步而來,越過一臉楚楚可憐的靜夫人,走到我身邊,察看我臉上的傷,「你沒事吧?」
我淡笑著搖頭,「奴才沒事。」
「皇上我……」靜夫人突然扯住皇上的衣袂,細語柔聲著想解釋剛才的事,卻被他揮開,「朕不想再看到你,滾!」
當靜夫人淚落如雨,滿臉凝腮羞愧而去之時,祈佑的眼中竟無一絲心疼,只是靜靜的朝寢宮走去,我卻始終站在原地,怔然的望著他的背影,孤傲清絕。忽然他停住步伐,回首沉眸凝望著我,「走呀。」
依舊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你……」一抹很奇怪的感覺由心升起,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依舊掛著淡然的笑,可是眸中卻無一絲溫度。我知道,他在為他的母后而傷,即使他是如此恨她,終究血濃於水,有誰能眼睜睜見親人的枉死而處之坦然?
「是要朕抱你進去?」一句似認真似開玩笑的話從他口中逸出,我一愣,後轉笑,「是呀!」
本只當此時所言為玩笑之語,沒想當真,卻發現他竟真的往回走,橫抱起我,走入寢宮。我雖有訝異,卻未表現出來,「皇上……晉南王的案子,大臣們怎麼說?」
「你希望朕如何處置?」俯首凝了我一眼,竟將問題轉丟給我。
我暗自思附他話中之意,似在試探我,我悵然一歎,輕倚在他懷中道,「皇上的家事,奴才不便多言。」
「是不便還是不敢?」他已抱著我走進寢宮,守衛在外的奴才順手將朱門輕輕關上。
他是在逼我嗎?那我該如何回答才算恰當,「奴才以為,他畢竟是您的哥哥,雖不……」我小聲的想替祈星說話,卻因他莫名的笑聲而噤口,疑惑的凝著他笑得格外虛無。
只見他輕柔的將我放在柔軟絲滑的龍床上,深莫能測的凝我片刻,「嫁禍他的是你,欲幫他脫罪的也是你。告訴朕,你到底想要怎樣?」
心頭因他此言一緊,呼吸一屏,他竟然知曉。他既都知曉此中真相,又為何放過我?第一個闖入我腦海中的名字就是——韓冥,因為,杜皇后正是他所殺。
當我推開碧遲宮緊閉著的朱門,第一個闖入我目光中的就是一名黑衣男子用一條白菱緊緊纏住杜皇后的頸項,她一直在拚命的掙扎著,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當她發現了站在門外的我,揮舞著雙手向我求救,我卻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呆滯的望著那名黑衣男子,正是韓冥。我早已忘記呼喊。
直到她再無力掙扎,雙手如凋零的葉飄飄垂下,最後跌至冰冷的地面,目光卻始終狠狠的瞪著我,彷彿……我就是殺人兇手。
韓冥瞥了眼始終僵在門外的我,眸中閃過複雜之色,終是不言不語的從衣襟中取出一塊金光閃閃的令牌。想將其塞入已殞去的杜皇后手中,藉著慘淡的月光,一個「晉」字反射在我眼中,我立刻明白這又是一場嫁禍的戲碼。
「等等。」我出聲叫道,急促的聲音飄蕩四周,略顯森冷,我由腰間去出一枚剔透的玉,上面毅然刻著一個「晉」字。「用這個似乎更容易讓人信服。」稍一用力,將玉珮擲出,它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最終落到他手中。
他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將那塊玉塞進她手中,後以卓越飄然的輕功由後窗飛躍而出。片刻後,我一聲尖叫響徹黑夜雲霄,什麼也還沒來得及多想,迴盪在我腦海中的僅是那幽怨著瞪著我的雙眼。這一幕正如烙印般刻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那時的我根本來不及多想韓冥到底想做什麼,受誰指使。我只知道,他的目的是為嫁禍祈星,雲珠的死再次湧入腦海,若不是他始終惦記著那個皇位,若不是他想方設法欲扳道祈佑……他們又怎會逼不得已將雲珠推出做替罪羔羊。一想到此,我便狠下心腸助了韓冥一臂之力。
直到現在,祈佑的一句話將我打醒,更讓我認清了一個不可能成為事實的事實。韓冥此舉是受祈佑的指使!為什麼,只為除掉祈星而已,他竟忍心對自己的母后下手,他真的如此滅絕人性了嗎?
「你知道,在雲珠死前我曾允諾過她一件事。」他的聲音悠悠傳來,打斷我此刻的思緒,「替她沈家幾十口翻案報仇,我是一國之君,一諾千金,所以不得不對母后下殺手。雖然她從不曾將我當她的骨肉看待,雖然她未盡過一分母親應有的責任,但她終究是我的母后,縱有千萬般不忍。但她殘害沈家幾十口人命確是事實,同時,我也想到一箭三雕之計,第一可為雲珠報仇,第二將野心勃勃的祈星給剷除掉。」他壓抑不住湧動的情感,聲音微微顫粟,緊握著我的手也有些無力。
「那麼第三呢?」我一字一語的將話吐出口,才終止,我方驚覺,他與我說話之時一直在用「我」,而不是「朕」,我的呼吸開始緊促,心底一陣涼意上竄。
他抬手撫上我的頸,溫柔的觸及我的唇瓣,我的臉頰,我的眼眸,「可以將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攬過我的肩,爾雅一笑,暗藏多少滄桑孤寂,卻不時溢出複雜的神色,「馥雅,四年前我已失去你一次,四年後,我再不會放手。」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壓抑住心中的暗潮洶湧,低聲淺問。
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卻有著道不盡的柔情,「記得你叫祈星送來的信嗎?落香散盡復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其意不正是馥雅二字嗎?起先我還以為是祈星的刻意試探,卻在未泉宮見到你……」
「為何不能是珠兒寫的?」
「珠兒根本不知道你名馥雅,又怎會寫出此句。況且……你的聲音,你的眼睛,你的字,我怎會不識?還有那滿屋螢光,唯有你才會如此用心去捕捉,也唯有你才如此懂我的心。」短短數語,卻道盡了所有,如冬日一抹暖風吹散了我心中無盡的哀傷。
原來,他早在那日就已認出了我,我竟還傻傻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想就此成全了他與雲珠,未料,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是我自己。
「莫怪我現在才向你坦白一切,若不是祈星的步步緊逼,想利用你要挾我……我只能漠然對之,你可知我忍下多少次緊緊擁你入懷的衝動嗎!」一句句言淺意深的話語由他口中吐出,字裡行間的感情流露是多麼真實。
而我,已然無言。
半生之事,皆如雲煙,裊裊消散,終化為一聲輕歎,一抹凝淚。
那夜,寢宮內黯然飄風,燭火熄滅,紗簾輕掩。他緊緊擁我入睡,頭輕輕靠在我的發頸間,未發一語,只是將手臂強硬的圈住我。
我雖有好多好多話想問他,卻未開口,因為我知道,此刻的他只想要一份安靜。甚至自私的不肯將他母后之所以冷落他的原因告知,只恐他會更加自責悔恨,他已經背負太多太多,我只願伴他左右,平撫他半生之傷。就讓他以為……他的母后從來未曾真心待他吧。
一想到此,我便靠在他懷中,安然睡去。
朦朦朧朧,隱覺有影子在我眼前晃動,我很不情願的睜開眼簾,迷茫的凝視著一臉淡笑凝著我的祈佑,他說,「好久,沒有見到你安靜的睡顏,真的好美。」
我宛然一笑,一剎那,我的心被填的滿滿的,對於這份甜蜜我甘之如澧,他真的不在意我的容貌嗎?心中還有些隱隱不安,卻見他俯首親吻我的唇,在相觸那一刻,如電流般的酥麻令我輕吟一聲,唇齒間的交纏讓我醉倒,迷失在他那看似溫柔卻又霸道的求索中,輕閉眸,感覺到喘息間的情慾之感。
「皇上!」很煞風景的聲音從門外傳進,「該上早朝了。」
他輕輕放開我,若即若離的在我鼻唇間廝磨,意猶未盡。我輕輕推開他,才發現天色早已破曉,「該去早朝了。」
他有些不情願的撫過我的發,輕歎一聲,「馥雅。」再緊緊握住我的雙手,十指交纏緊扣,「生死闊契,情定三生亦不悔。」
聞言,我緊緊靠在他的衣襟前,用力攬著他的腰,埋進他懷中,聆聽他紊亂的心跳聲,吟然一笑,「我亦如是!」
「皇上!」門外的徐公公又是一聲不安的催促,惹來祈佑一陣慍怒之聲,「朕知道了!」
我一聲低笑逸出唇齒間,換來他一個怔愣,略微不自然的放開懷中的我,翻身下床,已命奴才們進來為其更衣。而我則依舊靜靜的跪蜷在紗帳內,目不轉睛的凝著正被一群奴才伺候著更衣的他。一舉一動確有著王者般的氣勢,只是渾身散發著一股讓人觀之冷凜的漠然。
「皇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急急的脫口而出,音量也不自覺的提高幾分。
「嗯?」他側首回望我,奴才們因他的突然轉身而頓下手中的動作,小心的隨著他換了個位置,繼續為其更上那件負贅纍纍的龍袍。
「祈星的罪……皇上打算……」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已啞然而止,因為他的瞳色稍暗,犀眸一沉,注意到他的異樣,我暗自一歎,不敢再問下去。
他沒回我的話,驀然轉身,不再看我,任奴才們七手八腳的為他更衣,寢宮內頓時安靜的有些恐怖陰森。「一會我給你道手諭,去看看祈星吧。」
我猛然怔住,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要——殺無赦?他一切準備妥當,正要朝外而去,我倏然回神,赤著足跑下床,口中急促的喊著,「皇上……皇上……」終於還是扯住了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
他無奈的瞅我一眼,「朕意已決!」四個字,如一盆冰水,將我所有的希望全部澆滅。
最後只能僵在原地,望著他毅然離去的身影,顫抖著雙唇,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真的是殺無赦嗎?
半個時辰後,皇上果然派人給了我一道手諭讓我可以進出天牢見祈星,我雙手緊握,站在天牢外猶豫著該不該進去,進去之後該如何面對他,又該與他說些什麼?卻正好碰見了朝這走來的南月,手中提著食盒,她目光帶怨的盯著我。
我的心中竟生起心虛,看著她不屑一顧的越過我,想進天牢,卻被看守的侍衛給攔住了。她拿出金燦燦的黃金想賄賂他們,只想進去見祈星一面,卻被侍衛給呵斥了幾聲,並不受錢財所動。看著她一臉失望還夾雜著著急的情緒,我終於還是提步朝她而去,將皇上給的手諭擺出,輕易的帶著南月走進了天牢。天牢內黑漆漆一片,僅有幾束火光將四周照亮,勉強可辨前方之路。
一直隨在南月身後,她更是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只顧著往前走。我也不說話,跟隨著她的腳步而前行,突然她頓住了腳步,大喊一聲,「王爺!」
我躲在一旁不敢現身相見,我……無顏以對,只能細細聆聽著裡面的動靜,牢中之人沒有說話。
南月輕輕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下,「王爺,南月來看您了,您吃些東西吧。」她將一盤盤的菜端了出來,從縫隙中將菜遞放進去。
依舊無人說話,南月倏然跪下,放聲哭了起來,「為什麼不解釋,您明明可以解釋的,那玉珮早就不在您身上了。」語氣中有著隱忍、激動、暗責……「是不是因為她?」她突然撇過頭,含淚凝望著我,濃烈的譴責意味昭然若揭。
我緩緩挪動著我的步伐,從一旁走至牢前,望著裡面的祈星,容顏憔悴,髮髻凌亂,目光深陷,唇齒蒼白著坐在天牢中的木床上,軟軟的倚靠著稻草堆。一向意氣風發的祈星,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都是我害的!若不是我將那塊玉珮交給韓冥,他就不會如此百口莫辯,我低低的叫了一句,「祈星!」
他終於動了動身子,揚手凝望了我一眼,苦澀一笑,未語,後又低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吃點東西吧。」我蹲下,將一碗飯捧在手中,希望他能過來吃些,應該一整天未進食了吧。
南月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碗,將我推開,我毫無預兆的跌在地上,「不用你來假好心,你以為我不知道,嫁禍王爺的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他將玉珮送給你!」一字一語,如尖刀般劃在我心上。
「南月!是我心甘情願的。」沙啞的一聲,將南月激動淒厲的聲音截斷,「若我解釋了……你將會與我一同被關進天牢。」他宛然輕歎,深吐一口涼氣,朝我走來。
「你不用內疚,就算沒有你,納蘭祈佑也會有更好的理由將我送進天牢!」他到此刻還在安撫我,要我不用內疚?他要我怎能不內疚?
「我去自首,是我陷害你的……」我聲音漸漸變弱,一轉身欲朝牢外跑,胳膊卻被祈星狠狠箍緊住,我愣愣的望著他的舉動。
「我輸了,徹底輸了!」他突然仰天大笑,抓住我胳膊的手無力一鬆,「納蘭祈佑,真的是位曠世奇主,我納蘭祈星輸的心服口服!」口吻中竟有著欽佩之意,我莫名的望著他,想從他目光中找出他的真實意思。
「他比起我,也好不到哪去,依舊利用了你。」他的目光倏然一沉,笑望我,卻多了幾分輕鬆之色,「只可惜,我輸在沒有贏得你的心!」
我驟然一凜,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你在說什麼!」
「你以為他為什麼讓你來天牢中看望我?他明知我在朝廷的勢力已根深蒂固,要殺我根本不可能。今日他卻將你送到此處,他只為提醒我,只要我有求生之欲,你必是我的陪葬品。」他呵呵一笑,笑的淒涼,「他在與我賭,他贏了,我輸了。」
我的手倏然握住鐵牢之竿,手硬生生的疼痛,卻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不可能,他怎麼可能利用我!」頭一回,我如此激動,我絕對不相信,祈佑為了殺祈星,連我都視為棋子。
「你太天真了,若我不死,死的就是納蘭祈佑。」他恨恨的捶了鐵竿一拳,我看見有血從他手背溢出,那鮮紅的血液刺激了我的思想,同時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祈佑確實利用了我,但是,「就算如此,我還是要去自首,如若皇上真的要殺我,我也甘願!」
「丫頭!」他猛的喚了出口,「就算我躲過了這一次,還會有無數次的危險在等著我。請不要讓我為難,我之所以絲毫不做解釋,只為了保你,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瘋狂的喊了幾句,聲音不斷在空寂的牢中迴盪,淚水早已氾濫如泉湧。嫁禍他之時,我怎麼沒有想到韓冥是受祈佑的主使,目的只為徹底剷除祈星!為什麼,我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盲目不顧後果的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他猛然將地上的盤子摔碎,清脆的響聲傳遍四周,驚了我。他摔盤子……要做什麼!
只見他蹲下身子,拾起一塊鋒利的碎片,如負重釋的笑道,「丫頭,你知道嗎,對你的感情,早已超出友情、超出親情、更加超出愛情……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他的手一動力,鋒利的碎片劃過他的手腕,血頃刻湧出,「如果要用你的死,來換我的生……我絕對做不到!」
我只有那一刻的怔忪,倏然有個聲音比我更快尖叫,「不要啊……王爺!」這一聲尖叫換來我的回神,我大喊著朝外邊的侍衛道,「快來人啊……祈星,祈星自殺了……快來人啊!!」我的嘶啞著喊著,瘋狂的捶著鐵門,想將它拉開,可是卻紋絲不動。
幾個侍衛好一會兒來匆匆趕到,手忙腳亂的將門打開,我衝了進去,抱住已經跌在地上的他,血染紅了地面,染紅了我的裙擺,「快請御醫……快請……」
他反手緊握我的手,「丫頭,曾經對你的利用,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你別說話了!」我撫過他一直血流不止的手腕,血如泉湧將我整個手心、手背全數染紅,格外駭目刺眼。
「那麼,我就……可以安心離開了!」他臉色蒼白,目光迷離。
我用力搖晃著他,「不可以……御醫馬上就到,你堅持……堅持住。」
他氣若游絲的哀歎一聲,「浮華名利真的……只是一場空,早該聽你的話,放棄了那個不屬於……我的位置,丫頭……答應我,不要被這個血腥的……後宮污染,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祈佑……不是你最終的歸宿,你屬於……屬於……」他的聲音漸漸變弱、變沉、變小……最終隱遁唇中,整個身體無力的鬆弛而下,反握住我的手已再無一絲氣力,軟軟的垂至染滿血跡的地面。
「王爺!」南月淒厲一聲嚎哭,淚水絕堤而落,用力磕了個頭,無力的撲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愣愣的望著眼眼的一切,已然無法言語,我沒有料到,此次我前來探望,竟是為他送終!這就是所謂的覆水難收嗎?我親手將一個,我真心視為朋友的知己,送上了絕路。